精彩小说尽在A1阅读网!手机版

热门小说阅读网 > 其他类型 > 九霄志异

九霄志异

昆仑池鱼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御剑云龙风硕鹤鸣涤荡妖魅九霄清烈酒行癫白骨堆城神鬼一剑皆成空烽烟传万里寒刃盈长空悟道绝巅转身听孤风真仙谁与共生死与谁同大道在前月明空剑争鸣大步迎风杀到黎明神鬼一剑皆成空

主角:李清玄,李慕秋   更新:2022-12-28 23:34:00

继续看书
分享到:

扫描二维码手机上阅读

男女主角分别是李清玄,李慕秋的其他类型小说《九霄志异》,由网络作家“昆仑池鱼”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御剑云龙风硕鹤鸣涤荡妖魅九霄清烈酒行癫白骨堆城神鬼一剑皆成空烽烟传万里寒刃盈长空悟道绝巅转身听孤风真仙谁与共生死与谁同大道在前月明空剑争鸣大步迎风杀到黎明神鬼一剑皆成空

《九霄志异》精彩片段

盖天下万物之萌生,靡不有死,死者天地之至理,物之自然者也。然世人多好生恶死,为求延寿之药,上至帝王诸侯,不惜国力。下至黎民苍生,散尽家财。

举凡灵性不灭者草木顽石,鸟兽虫鱼,皆有为求长生得道而倾尽所有者,奈何道途多艰,能成其所愿者寥寥无几,反而常常事与愿违。终致身死道消,魂堕九幽。只叫人对酒长叹:时也!命也!

亘古以来,世间万事万物皆有诸般流传。其中尤以神鬼者巨。从话本传奇至民间流言更是不胜枚举。

书中时常有载,九幽地狱,冥府黄泉,阎罗十殿等诸般鬼事,俱是细之又细,似是亲眼所见一般。而民间也多有传言枉死之人,其魂不散可化游魂厉鬼索命。寿终之人死后需入九幽冥殿,待审生前之事。行善者死后:其魂可先入轮回,再世为人,来生不苦。行恶者死后:其魂需受尽万般酷刑,方可再入轮回,且来生多为:流民孤寡鸡鸭牲畜,受尽苦楚,任人宰割,方得以赎其罪。尤甚者将永堕地狱,忍受无尽酷刑,不得轮回。

据传唯有修行有成得道成仙,才能跳出轮回,与天同寿。流传越广,信者越众。

于是便有无数人,或为求长生,或为避轮回之苦…或怕那九幽地狱的诸般酷刑,遍访名山大川,奇绝鬼域……修真问道。以求有朝一日解长生之惑,畅游天地。

仙之一事,虽自古虚无缥缈,且多有妄传。但也实有一心玄修的惊才绝艳之辈,以体悟自然而修有所成,从而寿元悠长历经岁月而不古。

更有达到天人合一之辈,腾云驾雾,御剑飞天。举手投足又有施云布雨,翻山填海之威。故时人以为其已修行得道冠之以“仙”也。

时下神州浩土,修真问道之辈多如黄河之沙。修习法门亦是千变万化,善行善道,恶行恶道,于是便又有了门派之别,正邪之分。

凡人多以为修真练道的“仙”家们,俱是忘情弃爱,从善如流,不食人间烟火,朝游东海,暮宿西山,整日里神仙般的日子。

殊不知求道路远,劫难之下他们有时亦如凡人一般无力,为求长生大道,不知有多少修道之辈,为求近道一步,深旅九州之外的洪荒古境。只为求一株有益修行的仙草,与蛮荒巨兽搏命,纵使多葬身巨兽腹内,却仍是前赴后继。更有者毒虫绝地之中曝尸于野,尚不及一凡人能有坟茔棺椁。

大道之路漫漫。当长生与那些所谓的仙人来说也是虚无缥缈的时候。便无别与他,明争暗斗,口是心非。凡利于己者亦趋之若鹜,生死相向。正因此道门不知何时起流传出一句话:一入此门生死为家。

而今之世正邪相当,正道以无尘寺为首其下六大派,唯心院,长生观,生淼楼,化墨渊,九霄阁,天心殿,合称“无为长生化九天”七绝。

今日所论之事,便需从正道大派七绝之一的长生观说起。


玉仙山脉长近千里,以险著称,其上山峰林立,连绵不断,多数耸于云涛之上。如同海内群岛一般。山上雪松苍苍,并时有仙鹤腾飞。立于山顶,会使人不由心静神宁,生出天人合一之感,挥袖便藏山海之能。

在玉仙山脉的群峦之中,以六峰为绝。其中又尤以主峰玉虚,最为险绝冷峻。其后方圆千里有五座巨峰,分别为:九华、烟荡、揽月、凝泉、藏韵,座座直入云巅。

六峰之中玉虚最高九华次之,余下四峰虽想去了了。但也称得上是云门诸峰,争奇竞险。

一代代文人墨客,行商平民,绿林豪侠,也都曾抱着自己便是有仙缘之人的念头,攀登玉虚以求仙道。而之所以如此不惜千里迢迢。便是因为此地乃正道修真大派。号称七绝之一的长生观坐落于此。

然而无论仙道还是佛道。都讲缘法,且收徒也多有门规而定。故少有被选中者,多是求之不得黯然下山之人。当然,这其中也有不少愤然离去的,也有一番祭拜再行离开,更有豁达之士留下墨宝,潇洒而去。

长生观传承至今已过数万年,有传闻创派祖师乃一女子,自小流浪看尽世间沧桑,于花信年华来到玉仙山,此后一百五十年“长生观”豁然而立。女子自号“玉清”一身玄色道袍穿以金丝成云鹤状。手持拂尘,背负一把黑白二色的古剑立于玉虚峰之巅。向天下道宗发起了挑战。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邪派中人先至。以“幽魂居”为首冥骨山、无劫楼、十王殿、绝情渊五派联袂而来声称要把“玉清仙子”带回做五人共同双修道侣。

此言一时间,使得正道修士群情激奋,只不过多是怒声喝骂者,且全然不顾远在千里之外的邪派修士是否听得见。

正道之中仅无尘寺派门中修士赶去相助,余者皆只是宣告天下表面看似正义凛然之徒。

只是世事难料,谁也未曾想到玉清仙子却做出惊人之举,她并未等无尘寺诸人赶到,而是选择以一敌五,只身独战五人,剑凝寒霜舞轻翼,一场激战后。邪道五派选出了新的掌门继位。原来的五位则从此不显于世,生死不知。

此战过后一时天下哗然,群雄瞩目。玉清仙子之名更是一时无两。

此后正派除了“无尘寺”再无一人前来,当时无尘寺方丈“觉明”大师已然佛法通玄。隐有天下第一人之名,然而却并未与“玉心仙子”比试。而是邀请其一同去“幽魂泽”。为天下修道之士降服那里的九大鬼王。

开辟一条通往蛮荒古境的安全之途。无奈“玉清仙子”当场婉拒,“觉明”方丈无奈只得在玉虚峰做客三天,然后携一众弟子返回。玉清仙子则是就此闭关。

此后岁月悠悠九十载,玉清仙子突然出关,御剑直奔“幽魂泽”七日后返回,同时宣布“幽魂泽”九大鬼王尽已伏诛。后又携长生观一众弟子去往“无尘寺”拜访。并当众将九大鬼王留下的九缕精魂交予了“觉明”方丈。随之无尘寺宣布九大鬼王确已铲除。由此长生观之名响彻天下。

按说长生观从此本该一飞冲天,可结果却恰恰相反,宗派实力日渐下滑,究其原因后世之人认为是玉清仙子当时亲自定下的一条收徒门规:凡入本门者不论资质。因此导致门中后辈之中少有英才,青黄不接难与他派争锋。

但是也有相反之论。因为细数长生观历代以来,从掌门到五峰首座,其修为无一不是顶尖中的顶尖。能与他们相争的也只有传承更为久远的无尘寺了。

千年之后玉清仙子飞升离去,其后继掌门又历四代,方对收徒做了些修改:“由每九十年收百名弟子改为每一百八十年收九名弟子。”如此既不违背创派祖师之规,又可维持门内修行资源,避免造成过多的耗费。

值得一提的是,七派因念及有缘者路远而难以按时抵达。故而招收新弟子的时间并不在同一日,而是相互错开,间隔在五至十年不等。

在七大派之后还有大大小小的宗门,以及隐世家族。林林总总加起来已过千余,因此其收徒相较于七大派就更为简单许多。并且多是三三两两的扎堆择吉日招收门人,同时在当天还会有门人当众展示所谓的仙家法术。

由此自然的就造成了一百多年一次的盛况,被称之为“仙凡同天”。每三个甲子,神州大地遍地都是赶往各处的行人,商旅。凡是地近修行宗门之处的城镇村庄,都会在之后的数十年内变得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当今修道宗门虽看似颇多,然则相对于神州浩土亿兆黎民,仍然是只有极少一部分人能被选中,从而踏上修行之路。所以众人也都存着即便选不上,也能增加些阅历将来可说于后人听的心思远行各处。

当今正道虽以无尘寺与长生观为最,然而两派深谙藏锋于鞘之理,若非天下大劫,亦或邪道入侵,几乎从不参与正道事物,倘若有非参与不可时,也只是让门中弟子露个面。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就是,一个一心修佛,一个一心修仙,余事皆无心多问。故而大多数决断都由其余五派主导。正派大小宗门先商讨决定,然后再派人通知两派。

无尘寺与长生观,此举虽然让人颇有超然物外之感。但也造成了其余五派声誉日隆,从而逐渐盖过了它们。

长生观传自现任掌门长生子已是五代。在当今七派之中门下弟子为其最多。然而综合实力却只是七派第四。唯一可言者:唯有其五代掌门实力一直未有跌出前二,五峰首座亦是除了无尘寺以外从未输过他派。这其中缘由就有值得推敲的地方了。不过其或是气运使然亦未可知。

长生观主殿位于玉虚峰穹顶,其上终年积雪覆盖,山阴处有一大湖名曰“玉阙”,此湖阔约九百丈湖水经年温热,民间盛传,以之沐浴可强身健体,以之烹茶不仅馨香四溢还有延年益寿,安神定魂之效。

故而当地百姓来求水者颇多。念民生多艰,长生观现任掌门真人“长生子”带领其余五峰峰主携全观弟子开凿溪流,使玉阙之水顺山而下。

因怕取之无度,玉阙干涸。遂定下每逢佳节,百姓可到山脚守门弟子处取水三天,且每人最多只可取三桶。便是如此每年来取水者仍然络绎不绝。甚至有他乡之人不远百里赶来取水。

玉仙三面都是奇绝险壁,凡人登之唯有从玉仙山南麓攀爬而上,虽说南面山势稍缓,可仍是险绝盘折,鲜有落脚之处,因此年华已暮之人想入山焚香敬拜,那自是千难万难了。至于方圆千里的其余五峰亦是峭立亘天,危石乱叠非“仙”难登。

长生子真人每逢回山若是遇到进山敬拜者,也是大为不忍,常在一旁守护。但此举实非长久之计,终有一日长生子真人举派开路,并下令不得借道术之便。此后带领全派弟子穷五年之功,凿石修阶成近道之路。

又因担心山高路险,普通人难抵寒意侵体,故而石阶两旁又以火云木为栏。此木颜色有若晚霞,木纹宛若云朵。所制之物百年内可保始终温热,故得此名。

火云木多用于为新进修为不足弟子制床椅。抵御夜晚酷寒所用。于修士眼中虽不说是多般珍惜之物,但普通人想要拥有也是十分不易的。由于长生观弟子多行善举,是以声誉渐起,深受当地百姓敬重。

玉仙山山麓往南二十五里,便是方圆千里之内唯一重镇“富华镇”。虽然地处边疆,但却是进出蛮荒古境的唯一城镇,翻过玉仙山往北三百里穿古城遗址,过一千五百里“幽魂泽”即可进入蛮荒古境。

通往蛮荒古境之路实有他途,然多是荒徼绝域,九死一生之地。且路途更为遥远,即便修行有成之人也是绝不愿走的。因此这里就成了进出蛮荒前必经的落脚点,

人气如火使此镇变得尤为繁华。就连城镇里各种招牌也大都与仙有关。如成仙汤,留仙包,仙居苑,驻仙堂之类的比比皆是。多有人在这里看见飞天而去的修道之人,所以此镇还有另一个更为响亮的名字“遇仙镇”不时有人不远万里而来,以求沾沾仙缘的。

年关将至“富华镇”却迎来了朔雪纷飞。天未大明,时正寒风瑟瑟,瑞雪娑娑,早有家犬吠于深巷。街市上行人渐显,途经商旅已然套好马车。大风同步,启程而去。远远看去唯有一指宽尚在晃动的背影,以及将要被落雪覆盖的车辙昭示着人生不易。

天方六更,已有几个幼童早早起床,身着“笨拙”冬衣,追逐嬉戏。尽管寒风凛冽,不时还会摔上一跤,也全然不顾,起身掸去身上余雪,然后和同伴们一起开怀大笑。稚嫩之声回荡天地。给这彻骨寒冬也添了几分柔情。

铛!铛!铛!街道远处走来一个敲着刻有八卦太极铜锣之人,只听他一边敲锣一边高声唱道:“玉顶之极,长生有迹,浩浩红尘,物外仙地,去岁九十,今朝重聚,家中有嗣,尚未而立,普渡缘法,大道共觅。明日辰时,镇东汇聚!”

听完其唱的歌以后,小镇豁然间沸腾起来,家家户户都在张灯结彩,有子女者欣喜若狂,抱着孩子放声大笑,状若疯癫。年轻人满眼期待,双手颤抖着整理装束。然而世间事必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那些已过而立之年,或年过半百家中无子嗣者,只能无奈一声轻叹。

几日之后明日当空,富华镇正喧嚣声隆,镇上人影幢幢,叫卖之声不绝于耳。“包子啦~包子,热乎乎香喷喷的大包子,仙家配方。五文钱一个啦”“肉汤喽,肉汤,祖传秘方,百年老汤。仙家滋味”不多时各个摊位前都开了张。肉汤摊前更是座无虚席。

“王兄,听说东华村的事了吗?”肉摊前一个气虚消瘦之人问着对面喝汤的糟髯壮汉。

“何事?”壮汉放下碗问道。

“对面铁匠铺李老汉家那小子。前些时日,就前些时日!被仙人看中带回山上学仙家法术去了。据说他是长生观仙人唯一个,数千年来招徒破例之人。”气虚消瘦之人喝了一大口汤。口涎四溅地说道。

壮汉眉头紧蹙,犹豫片刻还是放下了正欲送进口的汤,清了下嗓子道:“是真的吗?就他那样看着不像能生出有仙缘的儿子”

“当然是真的,我可是前两天听隔壁老王亲口说的,他家那小子被选中这你总该知道吧?他去送儿子时看见的。”气虚消瘦之人端起最后一点残羹一饮而尽后说道。

“好嘛,真是这样的话,这下那李老汉尾巴还不得翘到天上去。恐怕连带着东华村都要人尽皆知了。”壮汉有些吃惊地道。

气虚消瘦之人“砰”的一声放下碗筷“王兄所言甚是。仅这两三日他家铁价已经涨了三回,一把锄头都快涨到一两银子了。看看招牌都换了。”边说边用眼神示意了对面壮汉一眼。

只见此时,街对面一个四十多岁壮汉正趴在梯子上把新招牌挂了上去。

“仙家铁匠!呀呸!这地是没法种了。”说完这气虚消瘦之人放下三十文钱,跟对面壮汉打了声招呼自顾走远。临走时还斜了眼那招牌上金灿灿的四个大字。

入夜,除了少数几家旅店,客栈,几乎整个富华镇陷入一片寂静之中,少了许多白天的繁华与热闹。

大人们劳累一天,也大多在家歇息谈天,只有一些孩童尚精力旺盛,不过他们却没有如白日般玩耍嬉闹,而是相互依靠着对方,一个个安生得出奇。

他们只是静静望着天空。眼里闪着星光满目期待。

一个衣衫简朴拿着铜锣的打更人,气喘吁吁走到一个石凳旁,挨着几个呆呆看天的孩童坐下。拿出一个葫芦抿了口水,同样抬头望向天空。

只见皓月之下,玉仙山脉,宫阙楼阁林立,熠熠生辉,几如同仙宫别院一般。不时有,一道道虹光犹如流星一般划过富华镇上空,或直奔玉仙山,或向山外远远飞去。

良久,打更人收起了眼中的羡慕之色,转头惋惜地看了身边几个孩童一眼,长长叹了口气。低声喃喃道:“这便是仙凡有别吧。”说完径直起身离去。只是他的话语中颇为有些同病相怜的味道。

一个八岁左右的女孩看了看打更人消失的胡同,又抬头看着天空,眼角滑落一滴泪水。在她旁边略大些的男孩拉起她道:“妹妹,我们回去吧,说不定以后还有机会,父母还在客栈等我们呢。晚了该挨骂了。”女孩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玉仙山,跟着哥哥离开。


距富华镇数万里之外,有一丰阳城。此城位于玄州之南,虽处地处边缘但也属中原之地,自建成之日向来繁华一片,处处堂皇。

此时正值酉时,城中车马如流,炊烟缕缕,街市以上虽说谈不上热闹。但人流不绝,街道两旁楼宇林立。城中时不时有高声唤亲人回家之声,饭菜之香飘散。

夕阳还未落下,丰阳城东门处忽然一阵骚乱,只见一位身着锦袍之人带着一队甲士由城东直奔城西而去。连看都未看守城官兵一眼。

“哎,看来林大人那篇盛世歌果然惹祸了。只怕这一次,林大人一家凶多吉少啊!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一个坐在石墩上的老头儿,敲了敲手中旱烟道。

“常老爷子!您以前也是秀才,您说说为什么总是一心为民做事的人,得不到晋升,反而总招祸殃呢?”老人旁边端着海碗的年轻人往嘴里扒了口面条道。

“从来都是如此的,能做事者处下,空言高谈者处上。只不过今时更甚往昔,多数上位者更是听不得真言。稍有不慎便是妄议朝政之罪,牵连家人谁敢多言。所以即便有心言者,也因顾虑重重,只能异口同声的贺好,”老头话到此处,慢吞吞装好了烟后接口道:“天下乌鸦一般黑,你若是其中的喜鹊如何能容于它们之眼,”

“这是不是就是林县令的盛世歌中所写的:即言盛世何多鬼?磨刀霍霍啖黎民。”年轻人放下海碗道。

老头儿,有些意外地转头撇了年轻人一眼:“想不到你还记得两句!”年轻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了下。老头抽了口烟,叹口气道:“可惜我也只记得几段,其中一段是说我老家的:凤凰城中飞杂雀,敢以翎羽掠万禽。 以及另一段:劳碌一生他人利,新屋坚门徒四壁,欲语辩理招横眉,拍案杖责无名罪。”

“常老爷子,林县令这说得是不是有点过了?”年轻人忍不住问道。

“怎么,所言不实吗?你前两日不还说远在神都的堂弟,在官府经营下的钱庄存了一百五十两纹银而今一纹也拿不回来了,上门找人说理不是还挨了顿揍吗?”老头没好气地道。

“其实如今圣上也挺为民着想,挺辛苦的整日里日理万机,连个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再说天下这么大他总要出点事情。”年轻人辩解道。

“谁说的?”老头连抽了几口烟翻着白眼问道。

年轻人脱口而出:“官府告示上写的呀!”

老头敲着烟杆问道:“那官府归谁管?”

“嗷!”年轻人恍然发出一声长嚎。

老头起身,战战巍巍挪动了几步,捶了捶腰道:“即便真是如告示所言,可你莫要忘了,欲坐其位,必承其责,不是本该如此吗?退一万步来说,整个天下出一两件事确实算不得什么。可近些时日发生的,那是一两件吗?只凤凰城一隅之地尚且如此,冤案都能排出十里地去。这天下你还敢往坏处想吗?”老人声音并不大,却如天地正音,满是威严让年轻人不自觉退了几步。

片刻的宁静之后,老头起身拍打了几下衣衫道:“其实如同林大人这类人,上书也并无别念,只是希望当朝的那些上位者,莫忘立国之本,失去民心。民非愚,而君王不令其知也,民非恶,而牧民者不令其言也。若民心尽失,则国何以稳?”话音一落,转身自顾走向街对面一家经营白事的“苦渡房”临了还摇头笑道:“煌煌史册,吾等唯一能从其中学到的就是什么也学不到,该犯得错依旧”话到此处一顿,仰天大笑道:“岂不可笑!哈哈……可笑啊!”

年轻人听得直挠头,对方说的话他根本听不懂啊,不过看到老头进白事店他倒是明白了些,他虽然没读过几本书,也没有什么能耐,但是知恩图报之理还是懂得。当即放下海碗,摸了摸口袋里的几吊钱,跟了上去。不多时两人各自抱着一个包裹走了出来。

西城临河一间不大的院子,院中摆着一张桃木桌。一位已近不惑之年的男子,正在桌上写着什么。身旁一个站立着一位静静怀抱婴儿的美丽妇人。看得出婴儿正在熟睡。

蓦然院门四裂,一队甲士手持利刃冲进院子两边分立。婴儿的哭声之中,一位身着锦袍身材矮小,手拿黄色卷轴之人走了进来。卷轴展开“圣旨到!林县令接旨。”

“臣!林书远!接旨。”中年男子下跪叩首。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时天下,四方平定,民生安泰,依赖朕德。何以有亡国之危?朕自继位以来未尝敢有劳民之行。一日不过三餐,四季常服不过十套,何以言奢靡?边关用兵,意在扩土强国彰显我朝天威。建阁筑楼,实为爱妃心病以宽其心,解其忧。此皆非为朕而行,你又缘何攻讦于朕。你小小一方县令上不思殚精竭虑以报圣恩,下不思勤恳公务以安黎民,整日里随口胡言,妄议朝政,然朕可饶你,天能饶乎?朕本天性淳厚,不喜杀人,今日姑且念你一心为国,留你幼子一命,你之一族赐予全尸。望你能上体天恩,下证忠心。钦此!”

一身着锦袍说话奸细之人,把卷轴一收并递过来一拇指般大小瓷瓶。一躬身道:“林大人,此乃化心散。”

跪在地上的中年男子先是笑了笑,而后叹了口气,转身扶起身旁妇人道:“连累你了。”妇人面带浅笑,掸了掸男子膝盖处的灰尘道:“你我相知几十年,而今能携手同去,我还有什么好求的。只是苦了玄儿”言罢轻轻抚吻了下婴儿稚嫩脸颊,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男子心有所触,低头摸了摸婴儿的额头道:“你放心吧,玄儿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说罢左手怀抱着妇人,右手轻轻为女子理了理鬓角,然后给自己也倒了杯酒。转首看向身着锦袍声音尖细之人道:“劳烦公公了。”

身着锦袍的公公来到两人身前打开瓷瓶,将瓶中粉末,给两人酒杯里分别倒入了一些。

“林大人,林夫人,天命难违。一路走好!”言罢转身带领护卫离开。

正阳不知何时已然隐去,丰阳城上空乌云密布,漫天白花飘摇落下,西城临河的院子里躺着一对相拥的夫妻,两人中间还环抱着睡意正酣的婴儿

女子有气无力的声音唤道:“夫君。”

“嗯?”

“这悠悠琴音与这漫天落雪可是在为你我送行吗?”女子说完闭上了眼。

“呵呵……是吧”男子嘴角含笑,紧了紧拥着婴儿和妻子的手,也闭上了双眼。

“你说玄儿将来长大会做什么呢?”女子脸颊划过两滴眼泪轻声道。

“做什么都好,玄儿的事你就安心吧,那位仙家会代为照顾。”男子说完却不见女子再出声,心中不由一痛。紧闭的双眸挡不住泪水的汹涌,他只是艰难地紧了紧臂膀,让女子靠在自己胸膛上。然后兀自说着:“家弟早年被逐出家门,我已托人去信告知,他将来至少还会有个亲人……”男子的话音到最后,越来越慢,越来越轻直至消失。

院中恢复安静,呼啸的风雪,笼罩整个院子,使这里显得格外凄凉。

不知何时,院子中凭空多了一个人。

“我收信之日当即赶来,不曾想终究还是来晚了,昔日救命之恩何以为……”一声婴儿的啼哭适时响起,打断了未完之语。一个戴着青铜厉鬼面具,身着青色布衣的男子,从夫妻怀里抱起了兀自哭闹的婴儿。包裹婴儿的棉被里,拿出了一块两寸大小散发着莹莹黑白之光的令牌,此令牌玉质通透,黑白想接处,自然而然。正面云纹围绕长生二字,背面刻有一座雪山与三只仙鹤。男子收好令牌道:“林大人,林夫人,还请放心,此子我会妥善安置。”

一年之后,富华镇外玉仙山顶,群星已显,朔月当空。一道剑虹从天边疾驰而来。剑光方落,一个身影显现,此人一身玄色道袍随风而动,周身星光熠熠,宛若那九霄临凡的神仙。却正是那长生观掌门长生子真人。

只见其一挥拂尘一道青色剑光破空,古剑飞回背上剑鞘之中。

长生子正欲信步去往玉霄殿,行至“敬仙堂”时隐隐听到稚嫩的哭声。他目光一凝,转身一步就从千丈以外到了敬仙堂门口。推门而入,大殿中三座三丈高的三清神像之前。不知以何物织成的红色蒲团上。襁褓中一个婴儿,正放声啼哭。在婴儿旁边还放着一块令牌。

长生子拿起令牌看了看,默默卷起袖子将令牌擦拭了一番方才放入怀里,而后俯身将婴儿轻轻抱起。

说来也巧,此举立时就止住了其哭声。长生子左手抱着婴儿,面带微笑注视着他。婴儿则是伸出小手抓着长生子的食指,水灵灵的眼睛呆呆望着眼前之人星辰般的眸子。

他展颜一笑,旋即似是想起了什么,右手掐真诀一挥衣袖,一个烟雾般太极图一闪不见其踪。

未几,两道青色剑影破空而来青光浮动间,两名身着玄色道袍,穿以银丝绣成云纹的青年弟子躬身行礼。

“巡山弟子玄星,玄月。拜见掌门真人!”

“我离观这些时日,山门可有异动”长生子问道

“回禀掌门真人!观中一切如常。只是前日家师凌霄子曾来过,让弟子在掌门回归以后,代为禀告掌门:无涯海那边最近频现异象。邪派三位长老已然过去了,只是其目的尚不明了,所以家师独自先行一步,到无涯海那边打探一番。然后再做定夺。”名叫玄月的女弟子回道。

长生子听完点了点头,身影一晃就不见了踪影,只听空中远远传来威严之声:“把今日值守敬仙堂弟子带到太清殿”

原地两名弟子互望了一眼。“玄星师弟,有劳你了,师姐在太清殿外等你。”那名男弟子躬身行礼后化作一缕青光远去。

太清殿内长生子端坐在金丝楠木椅上,其面前站立着三名弟子,其中一人正在回话。

“回禀掌门真人,近十日内皆是弟子值守敬仙堂,每日辰时至酉时弟子一刻也未曾擅离,且弟子并未发觉有任何异常之事。”一身玄色道袍的弟子战战兢兢地道。

“玄月留下,你们下去吧。”长生子眉头微锁,片刻后摆了摆手道。

两位弟子行礼后走出大殿化虹光离去。

大殿中长生子沉默了片刻道:“燃,问天香。”

玄月取下腰间精致的香囊手掐道诀。冲其一指,只见光芒一闪,凭空多出一个尺长木盒,打开以后一股奇异的香味弥漫而出,里面并整整齐齐放着九根香,皆是拇指般粗色泽乌黑亮丽,中间有两道金线。

“呵呵……你这小丫头,修为还算不错。这问天香能自行炼制出两道金线,可见平日里修行不曾懈怠。”长生子由衷夸赞道。

“谢过,掌门真人!”玄月言毕,取出一支香,右手剑诀一点,问天香竟自行燃烧起来。长生子见状伸手弹出一滴血融入香内,眨眼工夫香却自行灭了。

长生子沉吟了一下“看来此子还有亲人在世。”说着拂尘一挥,一缕尚未散尽的青烟,飞至长生子右手在其指尖缭绕,长生子手指快速掐动。少卿一挥衣袖青烟散去。他面带微笑,周身星光浮动便凭空消失。

玄月一愣满脸惊讶之色。不多时大殿屏风后面内堂。长生子怀抱婴儿走了出来。“玄月,将此子和这封信送去山脚下富华镇李氏铁匠铺。”

玄月原地踌躇了一下“掌门真人!您刚才用的可是真正的仙家法术?”

长生子哑然一笑“本门功法太玄录修至高深处便可施展。去吧!记住此事不可为他人知。”

“谨遵掌门真人之命。”玄月一脸欣喜地理了理道袍,躬身行礼后激动地走出大殿破空而去。长生子摇了摇头步入大殿内堂。

随后不多时内堂隐约又传出一句话回荡:“这孩子身世多舛,七年后的招徒大典,希望道家正法能避免他将来性情大变迷失本心……”


距富华镇以西,七十五里处有一小山村,名曰东华。

东华村坐北朝南,背靠玉仙山脉。东西为两座山丘环绕,高不过数十丈,山势平缓,仅山脊为一片如带的紫松林遮挡,隔出山阴山阳。其上绿草如茵,多栖食草之兽。

此村,唯有南面少有阻碍便于通行。村口有一小河,阔不过十丈。河水澄澈多鱼,上有一石板作桥横架两岸。

晨曦,朝阳露半,山色迷蒙,村内隐隐传出鸡鸣犬吠之声。过不多时,炊烟渐起,归鸟腾空。这仿佛古画一般的景象。使得一个普通的小山村显得格外清幽宁静,宛若世外桃源一般。

在东华村,西山山坳处,有三座院落,院前一条羊肠小道绵延向下。其中一座院落内,三间草屋,一大两小,外加一个草棚。

此刻草屋内,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食物。一眉清目秀的清丽女子,正擦着手对身旁的男子道:“哎,去洗洗手,叫玄儿,吃饭了。”

身材匀称的男子闻言出了小草屋,径直走到紧挨着堂屋的草棚,先是拿起一捆草料,一边喂羊一边中气十足的高声喊道:“玄儿!起来吃饭了!”

男子侧耳倾听,见屋中毫无动静,又出声道:“你若再不起来,一会儿便是你娘来唤你了。”话音未落,屋内顿时传出一阵声响。男子不由笑着摇了摇头,不多时,只见一个年约四岁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小男孩,踉踉跄跄走到屋门处,揉着眼睛迷糊的样子甚是惹人怜爱。

男子看着小男孩还有些迷糊的样子,笑着道:“水给你打好了,快去洗把脸然后吃饭。”

小男孩微弱的应了一声,回头扫视一圈,发现门旁一个半尺高的架子上,放着一个小木盆里面的水此刻正升腾着丝丝热气。他随意的将小手在水里扑腾了几下把脸打湿,接着用衣袖一擦,如此即算是洗过了。

小男孩走到门口忽然驻足不动了,看着不远处喂羊的男子,伸出双手奶声奶气的喊道:“爹!”

男子闻声放下草料走了过来弯腰抱起小男孩:“哎呦!我们家玄儿又长大了,重了。走喽,我们去吃饭!”话音未落,抱着小男孩一路小跑进了旁边的小草屋。

“你看你还这么惯着他,他都这么大了该自己走了。”女子一边放着碗筷一边道。

男子笑着也不说什么,给儿子碗里夹了菜然后就开吃了起来。

饭罢,女子正在屋里清洗,男子走了进来道:“我打算迟些天再去店铺,今日,先带玄儿去见见张先生,村内大一些的孩子已学满一年。目下已经去往镇里学堂读书了,从后天开始他们这一辈也要开课了。”

女子有些埋怨的道:这些年跟你没享什么福,现在我们自己的孩子都还没……”

男子眼神一肃,示意女子不要再说了,而后看了一眼,身旁的小男孩道:“玄儿你去喂喂羊吧。”

小男孩听话的点了点头,一溜小跑而去。

男子身躯微微倾向女子,小声道:“这是什么时候?你怎么能当着孩子的面说此事,再说我大哥一家都不在了,如今林家这一脉只有他了。这孩子我不管谁管?此事莫要再提。”说罢也不再管女子,背着一小包东西出门拉着小男孩就走。

“爹!我们去哪儿?”小男孩仰着小脑袋问道。

“我们去村东张先生家,从后日开始你就要跟村里其他孩子一样,在学堂里跟着张先生好好读书。知道吗?”男子严肃的道。

小男孩点了点头,紧紧跟在男子身后。

不多时小男孩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呼唤声。“清玄!”

小男孩回头,见是年龄略小于他的两个玩伴心中一喜。笑着招手道:“长宁,英杰,快过来。”

三个小男孩聚在一起追逐嬉戏全然不顾身边的几个大人。

“老李你也是带孩子到学堂读书的吧?走吧咱们一块儿过去吧”两个同样背着一小包东西的男子走过来道。

三个男子相视一笑,拉着各自孩子结伴走向村东。约摸一刻钟的时间,一群人来到一座木瓦为主修建的院落内。

这时院里已经有几个大人带着孩子站在一张桌前,一个容貌儒雅的青衣男子正趴桌上。拿着毛笔记录着什么,桌子旁边站着一个英朗少年与一个小女孩,只见那少年正帮着一个漂亮妇人,将粮食一一称过以后倒入准备好的袋子里。小女孩则蹲在旁边,一粒粒捡着洒落在地上的粮食。

过了两刻钟左右,一声呼喊响起:“玄儿!快过来。”小男孩闻言扔下逗弄蚂蚁的树枝,跑到了男子身边。告诉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扒在桌边踮起脚,看着桌对面目视自己的男人回道:“我叫李清玄,今年四岁了。”

男人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然后对其身后男子说道:“长明啊,你后天让他按时来就可以了。”

李长明直起身子,向对面之人一礼道:“幼子就拜托张先生了。”

一袭青衣的张先生见状,目中虽有意外之色却并不迟疑,连忙起身还礼道:“还请放心,在下自当尽力。”

李长明未再多言,拍了一下李清玄脑袋道:“走了,我们回家。”李清玄乖乖跟在身后,在临走出院门之际,忽然喊道:“长宁,英杰明天来找我玩啊!”李清玄听到两声肯定的答复后,眼神在帮助家人的小女孩身上停顿了一下,方才转身去追父亲。

翌日清晨,一缕阳光破晓,两个小男孩来到村西一间院落前。此时院内一个身材匀称的汉子正拿着一把草料喂羊。旁边小屋炊烟袅袅,不时传出香气。个头稍矮一些的小男孩咽了口口水出声道:“长明叔,你们家清玄起来了吗?”

李长明闻言扭头一看瞬间乐了,“你们俩小子来这么早啊!他起来了在屋里洗脸呢。”说着放下手中草料招手道:“你们快进来吧!”

待两个小男孩走到身前,李长明弯腰拍去他们身上的露珠。问道:“你们吃饭了吗?”

两个小男孩闻言又咽了口口水,有些害羞的低头捏着衣角。

李长明了然一笑,拍了他们两个脑袋一下喊:“孩儿他娘,多备两双碗筷。”

适时李清玄自屋内走了出来,看见两个小男孩高兴的小跑了过来,道:“长宁,英杰我们去喂羊。”随后拉着他们,跑到草棚边三个人拿着几株草围着山羊叽叽喳喳的。

过了不一会儿厨房里,李长明喊道:“你们三个别玩了,去洗洗手过来吃饭。”

“好!”李清玄回头应了一声,转身丢掉被羊啃了一半的青草道:“走吧,我们去洗手。”

院内,饭桌上李长明放下碗筷,低头向身边个子最矮的孩子问道:“长宁,你们三个人打算去哪儿玩啊?”

名叫长宁的小男孩弄掉粘在衣袖上的残羹,回道:“昨天刚下过雨,我们要去东边太阳坡松林那儿,挖一些松菇回来。”

一刻钟后,李清玄一手牵着山羊,领着两个玩伴走出院门。

望着三个拎着竹篮的小小身影越走越远,李长明不放心的高声叮嘱道:“别跑太远,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朝阳映衬下三个幼小的身影停住了,中间牵着山羊的小男孩,只是举起另一只手里的小竹篮摇晃着高声喊道:“知道了!”

李长明笑骂着摇了摇头,转身进了院子

李清玄放下手嘟囔道:“爹真唠叨,我们走吧。”话音一落,挺起胸膛,牵着山羊一马当先的在前领路。

半个时辰后,三人一羊走出了村子,来到了村东太阳坡下。

微风习习,层层嫩绿的小草随风摇摆,绿草如茵,碧波如浪。远处草丛中时有几只野兔蹦跳着消失,一条小路向山坡之上延伸。

李清玄精神满满,拽了一下绳子牵着羊带头先走上了小路,两个小男孩微微一愣,连忙跟上。

走不多时,三人累的气喘吁吁,望着陡峭的山路,就把竹篮挂在羊角上,开始手脚并用的向上爬。这时路口走来一个约摸七十多岁的老头,须发皆白,背着锄头,抽着旱烟,临到三人面前时出言道:“这不是,李家,姬家,宋家的三个孩子吗。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孙爷爷,我们要去坡上松林那儿挖松菇。这山路比较陡您小心点儿啊。”李清玄喘着粗气道。

老头儿强忍着笑意道:“哦,好。那你们加把劲儿啊,我先走了。”话音一落,抽着烟悠哉悠哉的走远了。

李清玄回头道:“我们再坚持一会儿,等过了前面那个弯儿看不到路口再歇。”

就这样三个人跟在悠闲吃草的羊后面,总算爬过了弯道,随意的躺在地上歇息。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路口,一位耄耋老妇赶着几只半大的鸡崽儿,走了过来,转过两个弯后正看见躺在地上李清玄他们,不禁有些奇怪的问道:“清玄,你们在这儿做什么呢?可别在地上睡啊,将来对身体不好。”

李清玄闻听有人叫自己,抬头见是他家隔壁院子的邻居,连忙回道:“王奶奶,我们是准备到坡上采松菇的,走累了在这歇会儿。”

“哦,行,那你们别坐太久啊!地上凉。知道了吗?”老妇人面容严肃的道。

见三人点头应允,老妇人这才赶着一群鸡崽儿离开。其中一只半大的鸡崽儿一路啄食,落在了后面。当它走过李清玄他们身边时。歪着脑袋瞅了他们几眼,然后就扯着嗓子,晃晃悠悠追上了前面的鸡群。

看着鸡群彻底不见,躺在地上的三人顿时爬了起来站直身子,李清玄牵着山羊走在前面,后面两人扶着山羊背部接着往前走。

一个时辰之后,三个小身影终于来到了坡顶的松林。这一路上虽然多次停下歇息,但好歹总算到了。

李清玄将羊拴在附近的树下,自己爬到两同伴之间。三人躺在一块大石板上望着天空,碧天如洗,浮云万态。一条细细的云线延伸至天边。

“清玄,你想成仙吗 ?”三人中个头最小的问道。

李清玄还未来得及回答,躺在他左侧的男孩道:“长宁,你为何突然想起来问这个了?”

长宁翻了个身,趴在石板上道:“前天我爹和我娘说话时听他们说的,说是再过几年咱们村后玉仙山上那些仙人们,就要下山收徒了。我爹打算到时候让我去试试。”

李清玄闻言转头问道:“英杰,你听你爹娘说过吗?”

最左侧的男孩摇了摇头道:“没听过,许是说的时候我没在吧。”话音一落,随手拽了一株草,隔着李清玄拨了右边小男孩一下道:“长宁 你知道什么是神仙吗?”

长宁随手将拨弄耳朵的草拽断道:“我也不知道。”

李清玄见两人都望向自己。连忙摆手道:“别看我,我也不懂。”说着翻身趴在石板上后。闭上双眼,小手在空中滑动着道:“修仙现在还说不好,不过能在天上飞来飞去,困了睡在云上。我倒是很想学的。”

英杰看见李清玄和长宁两人都是趴在石板上,自己也翻了过来,三个人并排趴着晃悠着小脚。享受着微风送来的清爽,无忧无虑的年华。

过了半晌,李清玄率先起身道:“走吧,我们该去挖松菇了。”话音一落就跳下石板,拎起小竹篮忙活起来。长宁和英杰两人互望一眼,当即也跟了上去。

鸟鸣树间,宁静的松林中,阳光斑驳,盘根错节的古松苍劲挺拔。三个幼小的身影踩着厚重的针叶,穿梭在林内,不时有笑声在林间回荡。

日近中天,三个人整整忙了一个时辰,直到把小竹篮都装满了,连外衣都脱去包裹得鼓鼓囊囊的方才作罢。

临下山时,李清玄将羊牵了过来,让长宁和英杰找来了一根略有弯曲的树枝,将各自包裹松菇的衣服系在了树枝两头然后放在了羊背上。至于他自己的衣服则是挂在了羊角上。

此后三人便一手拎着竹篮一手扶着山羊,小心翼翼的走向山下。

好不容易回到山脚路口处,李清玄才长出了一口气,这一路上他们三个可是生怕包裹松菇的衣服突然开了。不过好在他们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

“长宁,英杰,你们不用绕路送我了,我们就在这儿各自回家吧。”李清玄有气无力的道。

长宁和英杰此刻也是累得要死,闻言连连点头,取下各自包裹松菇的衣服将树枝扔到一旁。道:“那我们明天学校见。”

李清玄也是累的不想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转身拖着沉重的牵着羊继续往前走,心里正自郁闷,毕竟他不像两人,穿过连绵的农田就到家了,没走几步之听见两人站在田地里高声喊道:“清玄,明天早点儿去。”他扭头笑着挥了挥手道:“知道了!明天见。”话音一落,迈开脚步前行,只是他这一次脚步明显轻快了不少。

一路未歇息,他总算在午饭前牵着羊赶到了家门前。隔着院门就闻见一阵饭菜香味,不由放开嗓子喊道:“娘!我回来了。”

“回来,就把东西放下,快去洗手吃饭了。”李长明从堂屋走出,接过他带回来的松菇道。

“爹,你今天怎么没去镇里的铁匠铺啊?”李清玄抬头问道。

李长明将羊拴好,回道:“爹,明天就去。”

李清玄应了一声,一路小跑进了屋里。

午饭后,他见母亲正在打扫屋子。父亲一个人在用铡刀给羊铡草料,就跑过去帮忙。父子二人忙了半个时辰,方才把草料铡完捆好。

李长明拍了拍手掌,呼了口气道:“好了,忙完了,你回屋睡一会儿吧,我跟你娘有话说。”

“好!”他折腾了一天也确实有些累了,当下就听话的回屋睡觉去了。

傍晚时分,醒来的李清玄看到。夕阳残留的温存之下,父亲在帮母亲纺线。二人有说有笑的。心中顿时感觉一阵温暖,他一路小跑到父母身边,抱着母亲的腿道:“娘,我也想帮忙。”妇人有些僵硬的笑了笑,一旁父亲轻轻踢了他一下道:“去!一边玩去!别添乱!”

李清玄挠了挠头,起身道:“爹,那我去后山捉萤火虫了啊。”说着就一溜烟跑出了院外。

“别去“仙人地”啊!早点回来!”李长明忽然想起来什么,起身特意叮嘱道。

李清玄只是伸直胳膊,摆了摆手表示知道了。接着,头也不回的向院后山顶跑去。等他好不容易到了山顶时,已然弦月初升,月色朦胧。

抬眼看去,四野虫鸣不绝,点点流萤缓缓自草丛飞出。

夜霭之下,不远处连绵不绝的坟茔之中招魂幡随风摆动。宛如硕大的头颅顶着稀疏的发丝。几棵粗壮的柏树正沙沙作响。雕鸮藏身于枝叶之间,尖锐的鸣叫着。

李清玄默默地看着仙人地,他倒是从来不觉得这仙人地有什么可怕的,只是从记事起,父亲就常告诫他,整个西山唯有山阴,仙人地不能去。整个村子的坟地都在那儿。

片刻之后,收回了目光。双手拨动周边草丛,一只只萤火虫惊觉飞起,四下盘旋飞舞。

他正要伸手捉一只,无意间瞥见远处天空出现奇景,一道道“流星”汇聚在一起,宛如银河一般流淌向远方。

李清玄正呆呆出神之际,忽感到脖颈处传来一丝凉气,背后隐隐有道阴冷的目光盯着自己,当他回过的头一刹那,映入他眼帘的是,仙人地里站着的一个白衣女子。

在这漆黑的夜里,他不知为何能清晰的看到,这女子正笑容僵硬的看着他。即便是白衣女子身处十丈以外。可李清玄甚至能看到她嘴角的那颗痣。直觉告诉他就算闭上眼睛也是毫无用处。

骤然一阵心悸感袭来,致使李清玄痛苦的捂着胸口。在他将要喊出声时,一声威严的冷哼传出,李清玄顿时便觉得心口一松。

光华闪过,面前显现一人,此人一身玄色道袍,貌古神清,周身星光环绕,却正是当今正道大派长生观掌门长生子真人。

“这位小施主,天色已晚你为什么还在此逗留而不回家?”长生子目光平和,语气舒缓的问道。

李清玄尚自发呆,不由下意识脱口而出道:“神仙爷爷!我可以跟您学飞吗?”

长生子见他答非所问之举,眉目间多了一丝笑意。右手在腰间一拍,翻手之间拿出一块令牌,递给他道:“此物收好,切勿离身。”

李清接过令牌,发觉其大小不过三寸,入手表面光滑细腻。想必应是玉石一类制成。至于其它只能待回家以后再细细查看了。他甫一收好玉佩,便正欲再问眼前这位面善的神仙爷爷,能不能教他飞天之术。岂料忽然天空回荡起诡异的女子颂唱之声。

声音初始细弱蚊鸣,慢慢声势渐起。曲调抑扬顿挫,音节却不过二三。听闻此声,让他顿时眉头微蹙,只觉心情烦闷,一阵轻微恶心之感涌上心头。

李清玄强行压下心中不适。扫视周遭才发现,不知何时他的那位神仙爷爷,已然身处仙人地之上。凌空虚立,一身道袍轻盈飘曳,背后古剑青光隐隐。恐怕即便以仙风道骨也难论其此时之姿。

长生子目光平静的望着天空。随着诡异之声响彻不绝,弦月大明,月华渐盛,虚空扬起一层波纹,向周遭扩散。风声渐硕,夜云缓缓汇聚成形。

李清玄如遭雷击,他难以明白究竟是何等力量才能造成此时之景。让他深刻体会到何为蝼蚁尘埃之感。高空之上一双巨大的云状狐眼,以冰冷的目光俯视着他,俯视着大地万物。

此时整个西山狂风骤起,草木低伏。李清玄忽然听见山下一片喊叫之声,整个村子此时一片大乱,房屋之上茅草纷飞。想起自己的家,和父母,当下急切间不由冲长生子喊道:“神仙爷爷!救救我们村子!”

长生子原本还想借机看看,这异界妖物有什么能耐。闻言转头看了李清玄一眼,手中拂尘随手一抛。化作一只白鹤,在东华村上空来回飞舞。刹那风止声消,一村人悉数睡去。

与此同时,长生子并指成剑朝天一竖。云气翻涌,呈螺旋状汇聚,电闪雷鸣之间,一把灰色擎天巨剑显现于世。

在李清玄眼中,此剑曲目之极,高不见顶,周身云雾缭绕,使得巍巍大山在其面前都显得一般。

巨剑成型的一刹那,长生子目露精芒,朗声道:“斩!”,右手剑指力劈而下。灰色巨剑携万钧之势斩向妖眼。

随着一声惨叫,诡异的颂唱之声戛然而止,云气凝聚的妖眼与擎天巨剑一同消散不见。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天空中一条流动的银河尾部 ,中年道士脚踏一把赤红古剑,望向天边疑惑自语道:“掌门师兄这是在与何人斗法。”

“凌霄师兄,我观这云气似有些邪异,要不要派人回去看看?”身旁立身仙鹤背上的白发女道士出声问道。

“不用了,方才途经东华村上空时,师兄传音让我们先走,他自会赶上。”中年道士摇头道。转身时见自己这位向来波澜不惊的师妹,面上尽担忧之色,无奈接口言道:“静明师妹,以掌门师兄如今的修为,放眼天下,当今正邪两道可有能言胜他的?”

听中年道士如此说。女道士方才点点头道:“师兄,我们走吧。”话音一落两人同化流光而去,眨眼踪影皆无。

东华村西山一间院落内。长生子对身边的小男孩道:“今晚之事,除了你不会有人记得,莫要说与他人听。”

李清玄木讷的点了点头,随即想起了什么问道:“神仙爷爷,我怎么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您?”

长生子笑着道:“将来有一天你会明白的。”说着一挥衣袖便消失无踪。


鸡鸣初晓,天色阴翳,浓云低至山腰,冷风携细雨缓缓而至。东华村此时,早已是人影绰绰,显然并未有多少人因天时不利而误农。

早起的甚至已经披上蓑衣背着锄头下地农忙了。

此时村西头,李长明杵着扫把遥望远山,一阵微风拂过,他紧了紧衣领,道:“真是一寸秋雨一寸凉呐,想必要不了多久便是山青尽去,秋色来。”话音一顿,转而喃喃道:“唔!得让玄儿加件衣衫了。”说着放下扫把转身回屋。

屋内,已穿好衣物的李清玄,苦着脸接过父亲手里的另一件衣服,颇为不愿的道:“爹!我不冷,能不能不穿啊。穿太厚了,很不舒服。”

李长明少有的板着脸:“不行!多穿一件,热不着你!”

李清玄纵使百般不愿,可也只能无奈听之,磨蹭着又多穿上了一件衣服。

“嘶!哎呦!”跃下床的李清玄倒吸一口凉气,不由惊呼出声。

李长明见他眉头紧皱,揉着另一只手。随即问道:“怎么了?”

“没事儿。应该是被石子儿硌了一下。”李清玄甩了甩手,说着就出了侧屋。

李长明本欲整理一下床铺,走到床边忽然想到,这小子今天已经要开始读书了,该学着自己生活了。当下驻足喊道:“玄儿,一会儿吃过饭,自己把床铺整理一下。”

李清玄将擦脸布挂了起来,闻言回道:“知道了。爹!我去吃饭了。”话音一落,随即跑出了屋子。

少卿,正在桌前狼吞虎咽的李清玄,望见父亲背着行囊自屋内出来,急忙道:“爹,你不吃饭吗?”

李长明闻言微微一笑道:“你娘给准备了干粮,眼下正是秋种时节,要多打些农具。过几天从镇上回来给你和你娘带肉。”说完揉了揉他脑袋,转身走到门口柔声道:“我走了,这些天家里的事,你多操点心。”

屋内女人低低“嗯”了一声,莲步款款走到他身前,将手在自己衣服上擦干净,而后替他理了理衣领嘱咐道:“路上小心点儿。”

李长明笑着点了点头,转身路过李清玄身边拍了下他脑袋道:“爹,走了。在家听你娘话。”

望着父亲的身影越走越远,他鼻子一酸,流着眼泪跑到院门处冲父亲的背影喊道:“爹!早点回来!对了,回来的时候,多给我和娘买点肉回来。”

远远的听到幼子的呼唤,本来心中涌出一股暖意的李长明,忽然一个趔趄。笑着叹了口气。

饭罢,李清玄整理好衣衫走到院门时道:“娘,我去学堂了。”

屋子里正在收拾的女子温声嘱咐道:“正午,别到处乱跑,早点回来吃饭。”

“知道了。”李清玄高声回应着,关上院门蹦蹦跳跳向学堂跑去。

不久之后,女子收拾完灶台回到堂屋。见李清玄床铺凌乱不堪,不由叹口气道:“这孩子,已经读书了,怎的还不知道自己收拾。”说着走上前开始整理。忽然铺床的手一顿,眉头微蹙,感觉指尖触及到了一个光滑温润的东西,拿出来一看,竟是一块三寸左右的玉质令牌。

女子拿着玉令牌走到屋外,借着昏暗天光仔细端详着自语道:“嗯,是块上好的青花玉,黑白晕染,白色如山,黑色似云。周边云纹雕工精美。真是妙啊,黑云之中竟然还以金线勾勒三只展翅高飞的金鹤。只是这上面所刻的长生二字。莫非指得便是村后玉仙上的仙人?”

女子眉头紧皱,嘀咕着往屋而去道:“不太可能,这小子不像有仙缘的样子。总之还是先收起来吧,看起来应该值不少银子,免得让他弄碎了。”

此时,全然不知的李清玄正在去往学堂的路上,这一路不时碰到村中的人他也一一甜甜的问候着。村内人也多报以微笑,嘘寒问暖。直到路过一座挂满兽皮的院子方才停下,他先是踮起脚尖,扒着篱笆向院内张望了一下。见并无人走动,也没听到什么声响,当即高声喊道:“长宁!姬长宁!”

吱呀一声,木门应声而开。屋内一家三口正围着桌子吃饭。一个身强体健,个子高大的汉子站在门口微笑着道:“呦!这不是老李家的小玄子吗?快进来吧。俺家长宁还没吃完呢。”

壮汉身后,一个比李清玄低小半个头的男孩,一脸高兴的望着他道:“清玄,你来了!快来呀,有兔肉,你也来吃点。很香的。”

李清玄闻着浓浓的肉香味,咽了口口水,强行移开目光,坚定的摇头道:“不用了,我吃饱了。”说完还拍了拍肚子。

浓郁的肉香中,使他忽然明白片刻时间原来可以很长。终于等到长宁吃完了,两人才一块儿出门奔向学堂。

没走一会儿,李清玄停下脚步道:“要不,我们拐个弯,去叫一下英杰吧。”

长宁点头道:“好啊,不过他会不会已经去了,害我们白跑一趟啊。”

李清玄闻言思索了一下道:“应该不会,你忘了我们哪回约好时间去玩儿,可最后不都还是得去叫他的吗?”

随后,两人拐进一条小巷子,烟雨如丝,处处迷蒙,不多时走到一家种着果树的院子,院里一棵硕大的梨树上金玉磊磊,黄橙橙的玉果散发着淡淡的果香,使人远远看去便觉口津升甜。

两人在栅栏边等了片刻,见一妇人拿着碗筷自堂屋出来,当即问道:“婶婶,你们英杰去学堂了吗?”

妇人回头笑道:“是你们两个呀!他还在屋里吃饭呢,你们去屋里等他吧。”说着走进了一边的小屋内。

李清玄和长宁相视一眼,暗暗松了口气。走进院落,两人来到梨树下避雨。围着粗壮的树干转了两圈,抬头仰望,万玉悬枝,枝头垂。一颗颗玉一般无暇的果子,在雨水的洗礼下更显莹润,着实让人有种我见犹怜之感。

两人不自觉的同时抬起衣袖插插了嘴角。互相呵呵一笑,蹲在树干旁,把目光放在地面搬运泥土的蚂蚁上。

少卿,一个与李清玄个头差不多的男孩自堂屋走了出来,看见他们笑着道:“清玄,长宁,我们走吧。”

李清玄这才想起来,还要去学堂,当即拉起长宁,三人也不敢再耽误,出了院门,朝学堂一路小跑而去。

约莫半刻钟后,三人总算气喘吁吁的到了学堂,此时学堂内坐了十几个人,只有后面相邻的三张桌子无人。

三人在后排,各自找了个空位坐下,未及片刻,手持一本书,素衣蓝衫举止儒雅的张先生迈步而入。

他面向一众小童,神态自若,语气平和道:“今日是我们鸿羽堂,第一天开蒙授课。我先教你们一个字。”说着执笔点墨,在白纸上写了一个字拿起来,在屋内走了一圈,回到三尺讲台道:“你们之中可有谁知道这个字该怎么读?”

学堂内一时间鸦雀无声,李清玄也是四下环顾。

“我知道!”一个坐在前排的小女孩起身道。

李清玄闻声看去,却正是,前日父亲领着他初次来见甚少出门的张先生时,所看到的那个捡谷粒的小姑娘。

张先生闻言看着小女孩宠爱的道:“你,读来听听。”

小女孩声音清亮的道:“此字名礼。是礼节的意思。”

张先生笑着点头道:“没错。”说着伸手示意女孩坐下后才接着道:“你们要谨记,礼是你们以后与他人相处的基石。欲读书便要先学礼,圣人弟子无不知礼,无不守礼。当然还有一点你们要谨记,凡事都不是愈多愈好,礼也如此。天地万物皆有其度,需知,过犹不及之理。”话音一落,转身走出学堂。不多时抱着两摞碗,拎着一壶水走了进来。

张先生给每一个桌上都放上了一只碗,接着又往里面倒满水。然后转身背对大家,伸出一根手指道:“你们先看好,我是如何写礼字的。”说完,手指徐徐凌空虚画。一连三遍以后,又道:“伸出你们的手,跟着我写。”

只见近二十个小童,一脸有趣的摸样,一个个伸长着胳膊,跟着张先生的手,凌空写字。如此六遍以后。张先生放下手臂回身道:“好了,你们现在可以,以指代笔,以水点墨,在桌子上书写。”说着走下讲台在屋内来回走动,期间给每一个小童不厌其烦的指正或亲自再度为其书写几遍。

直到见所有孩童碗中水都耗尽以后,张先生走回讲台道:“礼字现在大家已经都会写了,接下来还需须知礼有三要:知礼,行礼和守礼。我下面要教大家的是行礼中常用的。作揖。”

一群平日里,不惧天地的顽童,此刻乖乖站在张先生身边,在他指导之下学习行礼。以及面对长辈,同辈,晚辈,行礼的变化之处。

日至中天,众人各自回家吃饭。李清玄也早早离开了,他虽然也跟着学了礼节,可他心中却着实有些不以为然。总觉得若是按先生说的以九拜之礼去行事过于繁杂。

午后饭罢,一众孩童重聚学堂之内。彼此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谈笑。

少顷,一声轻咳,张先生缓缓走进了学堂,众人见状赶忙各自站好。齐齐弯腰行礼道:“山长好,学生有礼。”

张先生面带微笑道:“嗯,免礼。学的还不错。”说着信步而行,走上讲台道:“我所知之礼节已经教过了,至于其它,则需等你们将来进入书院去学习了。现下教你们读书。咱们村中的四季谣可有人不会唱吗?”

张先生扫视一圈,见无人应答,当下闭上眼幽幽唱道:“远望山小,云聚峰腰,烟雨摇。暖风未度,百花早耀,鹿夹道 。赤阳高照,碧水暑消,浪滔滔。蝉鸣鹅叫,鲤跃蛙跳,正喧闹。山青尽了,月明九霄,苍穹高。凉风寒露,余香隐逸,黄花老。素花飘摇,玉株冰雕,人踪缈。霜寒林寂,止水成镜,不需桥。”

除了李清玄,学堂内,一众孩童也跟着唱了起来。

李清玄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四下环顾,却发现长宁,和英杰也在闭着眼睛跟着众人一起唱。无奈之下只得先闭上了眼,初始他还无所觉,直到眼前出现四季更迭,也不由轻声哼唱着。

一曲唱罢,张先生如上午一般,让大家以指沾水认字,练字。

日影初斜,学堂内,大多孩童都在认真练字。这使得张先生颇觉欣慰,于是打算起身去沏壶茶,恰在此时,无意间瞥见李清玄呆呆望着落窗山雀怔怔出神。心中自是有些郁结,随即喊道:“李清玄。”见他仍是不为所动,愈发觉得这小子目无尊长不由怒火更甚喝道:“李清玄!”

正处在恍惚中的李清玄,忽然觉得有人推自己。当他回过头,却发现是长宁正朝他挤眉弄眼,似是在示意什么。

他略一思忖,便抬头望向讲台,正与一双怒气冲冲的眼神想接,这眼神让他大气也不敢出。学堂内一时间安静至极。

张先生起身,提笔写了三个字,而后拿着纸到李清玄面前。指着一个字问道:“这个字该怎么念?”

他也不知自己何时走神的,此刻更是头脑一片空白,别说张先生方才教的十个字了,就连记住的三个字此刻也全然忘了。无奈之下只能默默摇头。

张先生见状,自袖中拿出一把六寸多长的戒尺,注视着他道:“把左手伸出来。”

随着“啪”的一声,李清玄身体一抖忍了下来。紧接着又是两计竹篾,他再也忍不住了虽然没有哭出声,但眼泪却早已汹涌而下。

“出去到院外站着吧。”张先生说完扫视一圈道:“看什么,还不练字。”

李清玄握着左手,默默弯腰行礼后走出学堂来到院门外站定。

学堂内,一个小童趁着张先生不注意,拉了拉邻桌小童的衣服。小声低语道:“英杰,你说清玄方才是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我也被吓了一跳的。”英杰身体侧倾,眼睛不时谨慎的瞟向讲台压低声音道。

“那你……”长宁话还未问出口,就见英杰推了他一下,紧接着顺势坐好。长宁有些纳闷,抬头正看到张先生正直直的盯着他们。

“你们两个既然不想读书认字,就也给我去院外站着吧。”张先生淡淡的道。

“是!”两人苦着脸起身一礼,走出了学堂。

两人走到门口,正看到李清玄握着左手呆望西边。心下一气,走到他身边同时举起手敲向了他脑袋。

“哎呦!”李清玄吃痛回过神来,见是长宁和英杰。揉着被敲痛的地方问道:“你们俩怎么也出来了?”

“还不是因为你。”英杰没好气的翻着白眼道。

一旁个头最小的长宁拉起他左手问道:“还疼吗?”

李清玄笑着摇了摇头,一手一个揽着两人脖子道:“我们去东山吧,现在阳坡上的沙梨正是能吃的时候。”

长宁和英杰闻言点了点头,三人就这般勾肩搭背的擅自离开了学堂,走向东山。

踏上东山山顶,三个小童枕着胳膊躺在松林的石板上,仰望缓缓飘过的白云议论着。长宁忽然伸手指着一片白云道:“你们看那块云像不像,村西李老爷家那条大黄狗。”

英杰侧过脑袋,顺着长宁手指的方向看了看道:“我觉得像大鹅。”

“是吗?我怎么看不出来呢?”长宁有些疑惑,用胳膊轻轻碰了碰道:“清玄,你觉得呢?”

“哎,你们看那快云,看起来好像拿着竹篾的张先生哎。”英杰忽然指着一块云彩道。

“在哪儿,在哪儿?”长宁连忙问道。

片刻后还在玩闹的两人,忽然意识到,另一人好像安静了有一会儿。转头才发现他又在发呆。

“清玄……清玄……”一阵剧烈的摇晃总算让李清玄醒了过来。只是此刻的他仿佛刚睡醒一般,眼神中满是迷茫与呆滞,讷讷问道:“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你又走神了。以前没发现你有这毛病啊。”英杰有些无奈的道。

“是吗?”李清玄甩了甩有些沉重的头。

始终注视着李清玄一举一动的长宁,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的样子,先是凑到近前与他对视了一会儿,而后转身走到英杰面前在其诧异的目光下,同样盯着其双目看了一会儿,眉头紧皱道:“清玄,你的眼睛里好像少了些东西。”

“少了点儿什么?”李清玄下意识问道。

长宁思索片刻道:“反正比起英杰的眼睛确实少了些什么?”

英杰闻言好奇之下,如同长宁方才所做一样,也盯着他看了半晌嘀咕道:“是少了些什么!”

长宁一听此言,在一旁连连点头。一副我说得没错的样子。

只是如此一来李清玄反而更加疑惑了,两人都认为他眼睛里上了些东西,可又都说不上来具体什么。

长宁还是有些不放心的问道:“你可有察觉身体哪里不适吗?”

李清玄摇头道:“没有啊。”

三人聚在一起研究了半天,期间长宁和英杰还分别站在三五丈远的地方,做出不同的动作让他看,可到头来还是毫无头绪,最后只得无奈作罢。

从上山到现在折腾了半天,三人也都有些饿了,长宁自怀里取出了一包肉干,英杰拿出了一个梨。只有李清玄这里双手空空如也。

然而两人似是早已知道般。冲他笑了笑并未出言询问。紧靠在他身边坐下,将仅有的食物放在地上。

一番商讨,三人决定先吃长宁带的肉干。狼吞虎咽的三人,不消片刻就把一小堆肉干分吃干净。他和英杰并非饿的如此,而是村里一般人家平常日子极为清苦,想在逢年过节以外吃上肉那是极为不易的。

英杰拿起梨直接笑着递给了李清玄。

李清玄拿着比他拳头还大上不少的梨,只是看了看直接递给了个头最小的长宁。长宁有些郁闷又把梨给了英杰道:“还是你先咬第一口吧。”

李清玄在一旁极为配合的点点头。

英杰耸了耸肩,接过梨直接就是一口,李清玄笑着将梨递给长宁道:“你先吃。”

长宁这次也没有推辞,也是接过咬了一大口,李清玄笑着接过还剩下大半的梨咬了一口,刹那间,口中汁水四溅,甘甜无比。让他不由朝英杰起大拇指,口中含糊不清的道:“你们家种梨的本事,真是厉害……厉害……”

一边的长宁也眯着眼竖起大拇指称赞。

英杰听到最好的两个朋友夸赞,得意的挑了挑眉。

李清玄将手中的梨递回给英杰,岂料对方直接摆手道:“我不想吃了。”于是他又回头看向长宁,谁知长宁也是连连摇头道:“我也不吃了。”

他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并未再说什么,而是当着两人面,几口将大半的梨全部吃完。最后望着手中的梨核咂了咂嘴。抬头时瞥见长宁和英杰也在舔着嘴唇,微微一笑道:“我们去摘沙梨吧。”

长宁和英杰闻言双目一亮,二话不说就跑向了远处一棵粗壮的沙梨树。等他赶到时两人已经爬上了树,因为担心他在走神从树上摔下来,两人说什么也不让他上去。

长宁脱了外衣装了一包梨给他递了下来。英杰则是极为干脆的直接掰断一截树枝,连着果子一块儿扔给了他。

李清玄背靠树干坐在树下,树上英杰和长宁各靠着一根枝杈。三人闭着眼,享受着微风的温柔,口中咬着甜中带涩的果子。

过了一会儿两人从树上慢慢下来。快要碰到地面时,英杰未及留神脚下一滑坐在了地上。李清玄连忙几步靠近拉起他,正要问问他有没有摔伤,如猿猴一般灵活拽着一截树枝,利索跃下树的长宁,竖起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朝一边指了指。

他和英杰,顺其指点方向看去,不远处有一兔子正在进食。他们三个略一交换眼神,李清玄慢慢绕远了些走到兔子前方。长宁则是脚步轻盈,远远的走开逗了个大圈绕到头子后方,三人互为犄角,缓缓靠拢渐成合围之势。

他们渐渐距兔子愈来愈近,最后看准时机猛然一扑,岂料绝境之下,那兔子身手亦是不凡,高高跃起,一个后空翻跳了出去。致使三人扑了一空。

还好,长宁身手较为矫健,颇有猎户人家的风采。

他顺势一个侧滚,起身紧追不放。兔子见身后有人穷追不舍。忽左忽右的跳跃,可长宁深得其父真传。能看出其落点,因此越追越近。

一旁看的激动不已的李清玄,伸长手臂挥舞着大喊道:“长宁!快抓住它,我们一会儿吃烤兔!”

兔子似是被他的话吓到了,径直跳进了半人高的草丛中。长宁追着兔子冲进了去,过不多时,伴随着一阵“哗啦……哗啦……”响动,长宁拎着尚自挣扎的兔子,头上顶着几片草叶走了出来。如同凯旋而归的将军一般。

李清玄和英杰,看到长宁抓住兔子顿时一阵欢呼雀跃,各竖起两根大拇指称赞长宁厉害。


三人围着被衣物盖住的兔子,蹲在一起面露愁容。

“你会杀吗?”长宁扭头看向英杰。

英杰闻言摇头。表示他只学过怎么照看果树,于是乎二人又将目光投向他。

李清玄无奈的叹气道:“我只跟父亲学过两天打铁。”

眼下的情形,让三人顿时有些心灰意冷,不约而同顺势躺在地上。李清玄如同兔子一般嘴里咬着一片树叶。以手抚额,仰见大雁南飞,苍穹通透。几片白云如鳞似浪悠然飘过。

躺了一会儿,他忽然坐了起来,双手向后撑地道:“长宁,英杰,我有话要跟你们说。”

二人闻言侧过身子,目不转睛的望着他。

李清玄深吸一口气道:“我四年之后,可能就要离开村子去修道了。”

“什么是修道?”长宁眨着大眼睛问道。

“嗯,修道应该就是修仙的意思。”李清玄嘴角含笑享受着清风徐来的惬意道。

“清玄你怎么会突然想起来要去修仙呢?”一旁的英杰问道。

李清玄眼睛微眯,遥望远处大半被云雾遮挡的玉仙山道:“昨天夜里,我在西山遇到了一位神仙爷爷,他老人家给我了一块玉令牌,说是四年之后会有人来接我。”说着伸手入怀里,打算拿出神仙爷爷所赠之物给他们看看,然而摸索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找到。

他不由心中一惊,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与此同时,那种有人站在身后冷冷注视的感觉涌上心头。寒意转瞬传遍全身,那本已快要忘却的诡异之笑,再次浮现在眼前。恍惚之中他似乎看到,那露出诡异笑容的白衣女子,此刻就站在不远处的那棵沙梨树下。沙梨树宛若变成了招魂幡般迎风舞动,一切一如昨晚仙人地所发生的情形。

长宁和英杰本来想看看那所谓的玉令牌,却发现李清玄忽然开始浑身颤抖,目光呆滞的望着远处在微风中疯狂摇摆的梨树。两人此时也被眼前异与常识的一幕,惊的不寒而栗。

长宁率先收回目光,猛烈晃动李清玄的身子。英杰见状也立即不停的大喊他名字。可无论二人如何施为,他始终如同木雕般一动不动。

沙梨树的摇摆愈发激烈,宛若要从大地之中挣脱出来一般。

就在二人毫无办法,打算听天由命的时候,忽然,一声晴天霹雳响彻周遭。远处的梨树伴随着一缕黑烟,应声而开裂为两半。

李清玄身体一抖,回过神来望向他们。长宁和英杰见状连忙拉起他,三人转身就往山下跑。

一路连滚带爬,总算平安无事下了山。山脚下,三人喘息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长宁直到此时才松了口气,转身心有余悸的望向山顶,心中打定主意以后说什么都不再上去了。

一旁向来胆大的英杰也做如是想,看着长宁缓缓点了点头。

残阳西坠,红光灿灿,似是欲要在下山之前,把最后一点光辉洒向人间。余晖之下漫天的晚霞看起来极为迷人,然而始终惊魂未定的李清玄,望着令人痴迷的景致却是另一种感觉。

他并未从阳光中感到丝毫的暖意,那美丽的晚霞在他看来也如同是被血染红了,甚至于鼻尖都可闻到丝丝的血腥之气。

片刻之后,见两人呼吸渐匀,他才出言道:“好了,现在已经下来了,咱们就在这儿分开……”还未等他说完,长宁和英杰就连连摇头道:“我们俩送你回去。”语毕,两人一左一右的拉着他向前走。

这一路,两人一刻也没有松开过手,愣是一直将他送到家门口才转身回家。

李清玄一进院子,就高声喊道:“娘,我回来了。”

旁边厨房里女子应声道:“把脸洗洗,娘正在烧火呢。等一会儿就能吃饭了。”

李清玄闻言顿时心安不少,应了一声匆忙跑回自己屋里,他把床铺仔仔细细翻了一遍,可还是没能找到那块令牌。转身走到厨房询问正在灶台前忙碌的女人道:“娘,你早上收拾屋子的时可有见过一块玉令牌?”

女人向灶房添柴的手微微顿了一下道:“娘,没看见。你说的那东西什么样子?要不要娘帮你找找。”

李清玄摇头道:“不用了。娘,你忙吧。”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他之前想起早上的事本来以为是落在床上了,可方才问过母亲后如今他也不太确定了。

入夜李清玄和母亲吃过晚饭以后,就各自回屋歇息了。

时已至深夜,清冷的月光下。宁静的小山村,虫鸣切切,夜莺声声。看去全然是一片宁和平静的样子。

然而本该一片漆黑的村子,却有一户人家窗口仍是烛影暝瞑。

昏黄的烛光摇曳,李清玄极力的强忍睡意,死死的注视着屋顶的梁柱不敢入睡,因为即便躺在床上他也仍能感觉到背后的目光。此刻身躯僵硬如铁的他别说起身吹灭残烛了。只怕是连翻身都做不到。

终于经过漫长的煎熬墨色尽去,天光透过窗隙映入屋内。他听到母亲起床的动静,精神一松,便再也支撑不住睡了过去。岂料刚一合眼,噩梦便接踵而至。

幽蓝的夜空下,孤枝横月,离鸟独鸣。清风拂过,传出一阵“沙沙”之声,携黄叶游天而去。

李清玄环顾四周,发现他正身处自家院中。院外通往后坡山顶的路上,隐隐传出熟悉的歌谣声。然而更令他熟悉的却是这哼唱歌谣的声音。因为这声音来自母亲。

当下,顾不得再想其他。“吱”的一声推开院门,追了上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阻止母亲去诡异的西山。

屋后,连接山顶的曲折小道,杂草丛生,薄雾蒙蒙。眼见母亲模糊的身影,正沿着山路向上而去,隐约的歌谣已近乎听不真切。不由急切的放声喊道:“娘……娘……快回来!”等待少顷始终未有任何回应。

李清玄站在屋后一脸焦急的望向山顶,对于道路尽头的恐惧使他无法迈出一步。就在他原地踟蹰不前时,远远传来一声母亲的惊呼。他头脑一热,再也忍不住冲向上顶。

一路上不知为何,李清玄总觉得事有蹊跷,这条路他走过无数次,唯独此次太过轻松,平日里一些不好走的地方,也是健步如飞并且丝毫没有累的感觉。

虽然他心有所觉,但母亲的安危让他无暇细想。一心只有先到山顶再说。

未过多久来到山顶,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其头皮发麻,这并非是他熟悉的后山。

几丈外,一个血色湖泊赫然而立。湖中有几株粗壮的桃树,花开正盛。然而使人恐惧的是,每一根树枝上都挂着一具死尸。湖中一个背对着他的白衣女子,正仰头指点树上的一具具尸体,看其样子似乎是在盘算有无遗漏。

忽然,白衣女子眉头微蹙,手持一枝桃花笑容诡异的转过了身。与此同时,几株桃树上挂着的尸体活了过来,同时抬头望着他,无数道冰冷带着渴望的目光如同利剑一般向他射来。

李清玄心头一颤,周身如坠冰窟。欲要转身逃走,却发觉身不由己。嘴角更是不自觉的缓缓上扬,看着自己转过头露出与那女子一模一样的笑容。极度的恐惧使他眼前一片漆黑。

屋内惊醒的李清选,猛然坐了起来。大口的喘息着,直到眼睛余光打量了一下周围,从而明白一切只是场梦。不由长舒口气,拍了拍胸口。无意中瞥见手里所拿的东西,刹那间呆住了,那本应该在白衣女子手里的桃花,不知为何正被他拿在手里。

四周无尽的恐惧顷刻间凝如实质,如大山一般压了过来,沉重的呼吸使回过神的李清玄,如避蛇蝎,连忙将手中妖异的桃花扔了出去。如此过了一会儿,见屋内并未再发生什么异常之事,他才冷静下来。

只是,现如今他是一刻也不敢松懈,眼睛不时的扫视着周围。生怕再出现什么诡异的事情。

过了半晌,一切依旧平静如常。精疲力尽的李清玄和衣躺下。窗沿上烛火莹莹,映照梁柱上的纹路也怪异了几分,他顺势侧过身,眼前赫然正对着白衣女子那带着诡异笑容的脸。那张脸苍白而毫无一丝血色,嘴角的微笑全无善意更似是恶意的残留。无以复加的恐惧,使他徒劳的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渐渐地白衣女子的脸越来越近,李清玄能清晰的感受到她眼中的兴奋与恶毒。千钧一发之际,他用尽全身气力终于喊出了声。

“砰!”的一声,李清玄龇牙咧嘴揉着额头,从地上站了起来。一夜的折磨让他有些麻木了,茫然的看了看周遭,一时间竟分不出真假。窗外鸟鸣声声,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

“玄儿,起来吃饭了,一会儿该去学堂了。”窗外响起女子的声音。

闻听此声,他恍神了好一会儿,才应了一声。不过总算令他稍感心安,当下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迎东远观,天高云淡,群雁南行。一轮红日浮于苍松之巅。朝霞如带缭绕周边。

“别看了,去洗一下,赶快过来吃饭。”女子倚门,抬手迎着朝阳远眺道。

李清玄身心俱疲,低低地应了一声,走回屋内。

吃过早饭,跟母亲打了声招呼,就推开院门去了学堂。一路之上脚步虚浮,神情恍惚。他甚至都记不清自己是如何来到学堂的。

“清玄!快过来”长宁站在学堂门口招手唤道。

李清玄甩了甩脑袋,强自打起精神跑了过去。

长宁看着眼前这个,面色苍白,双目布满血丝,一夜之间仿佛换了个样子的好友。担忧的问道:“清玄,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李清玄僵硬的笑了笑,缓缓摇头。他不能说昨夜的事,要不然,万一吓到长宁就不好了。

“走吧,我们进去吧。”他深吸一口,拉着长宁衣袖走进学堂。

恰在此时,家里母亲正在帮他收拾屋子。清扫时在床脚发现一株极其艳丽的桃花,不由诧异的将其捡起,放在鼻前闻了闻。道:“奇怪,样子和香气都似桃花,可眼下时值深秋,如何能有桃花呢?”

日坠西山,一天的苦熬终于结束,李清玄揉着昏沉的脑袋,跟长宁和英杰告别之后,就径直向家走去。此时正值村内人声鼎沸,户户炊烟。

道路上牛吼驴嘶,处处都是劳累了一天,悠闲的归家之人。行走其间,恍如隔世。与这些村民不同,如今夜幕对他来说与恐怖的地狱一般无二。

回家的路途并不太远,平常一刻钟的路程,今天他却走了好一会儿,眼见院门在望,反而步伐越来越慢。

窗外夜枭嘶鸣,梦魇如期而至,对于李清玄来说这将又是一个不眠之夜。每每方一闭眼睡去,不过片刻即被噩梦纠缠而醒。

一连三日下来,他已经被折磨的精神萎靡,不堪重负。

“哎,今天是第四天了。这大概就是先生说的度日如年吧!”李清玄眼睛定定的望着光芒万丈的耀阳。他抬起一只手在阳光下缓缓挥动,最后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如今已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几日的梦魇让他不再一心寻求解决之道。是想尽办法让自己能安心睡上一会儿。也正是因此,诸般尝试之下,无意之中发现,每当想到长生子的样子,缠身的梦魇就会消散须臾。他也因此能得以安睡片刻。

李清玄思虑再三,决定今天不去学堂了,他要想办法找个地方能够多睡一会儿。陡然脑海灵光一闪:“对了,村北那间神庙,庙里的神像与神仙爷爷很像。若去那里许会有些助益。”

“娘!我去学堂了。正午不回来,在长宁家吃。”他喊了一句,转身推开门院门急匆匆走了出去。

女子起身走出厨房,本还想嘱咐几句,见他已然走远,低声叹道:“这孩子,莫不是转性了!从来未见他这么急着去学堂过。”

东华村神庙,地处村北小竹林之内,除了逢年过节平常很少有人会去。其始建于何年已无从考究,唯村内之人代代相传,此庙还远在村子建成之前。

至于庙中所供奉之神,至今无人可识。据传很久以前,曾有一位相师路过此地。见庙中石像大惊失色,行三跪九叩之后,于庙外结草庐而居。百年之后飞升而去。

此后岁月悠悠,有外方流民汇聚至此。见草屋尚在,且临山近水,遂于此地定居。此也是东华村之由来。

茂林深篁,曲径通幽,李清玄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七转八折穿过竹林。面前是一间纯木搭建的神庙。

这里他也仅来过三次,前两次还是被父亲怀抱而来。故而他对此地也并无什么印象。至于最近的一次也是去年了,当时也只顾玩耍未曾留意。

当下,走进了几步细细的打量着。历经漫长的岁月,神庙虽然已显斑驳,但不曾有缺。四周仍是飞檐翘角,雕梁画栋。可见当初之精美。

走进神庙,里面布置极为简单,中心处,三丈高的石像立在神台之上。石像身前三尺处摆着一张供桌。一个蒲团。桌子上面放着几个落满灰尘的烛台。

李清玄走到神像面前仔细看了看,发现他与神仙爷爷相似之处不在面貌,而在于气韵如出一辙。单以相貌而言,前者面相英武,棱角分明。而神仙爷爷则眉清目朗更显俊秀。

他收回目光,整理了一下衣衫。跪在蒲团上,朝石像缓缓下拜。无论来此是否所为祭奠,这是必须遵守的村规。违者将会被逐出村子。一连三拜之后,他忽觉精神一振。

李清玄虽然看不到,但每一拜都会有一缕黑烟自头顶百会穴而出。一连三拜之后,灵台清明,头脑昏沉之感渐去。不过现在身体困乏之极,无心他顾,随手弹去桌布上的灰尘,抱起比他小不了多少的蒲团就钻进了供桌下面。

趴在蒲团上,片刻睡意汹涌而来,不多时他便沉沉睡了过去。

孩童般的睡姿,让人不禁莞尔。右手做枕,呼吸平稳,口涎从嘴角流出,使得蒲团之上多了一片阴影出来。

这一觉,李清玄直睡到天光将尽方才转醒。他钻出供桌,打着哈欠走到神庙门口,一股冷风吹过,不由打了个寒颤,仰见日暮月低,群星隐显,不由心中一慌,连忙向家中跑去。

一路未敢停歇,穿过村中主道,直至行至归家的小路上,不由身形一滞。

天色昏暗,轻薄的夜幕缓缓罩向大地。而他却同抵山而行一般,脚步愈发缓慢。这条归家之路,而今与他来说实则是通往折磨与惊怖的深渊。

眼前夜幕之兽,张着幽幽巨口无情的吞噬着大地。步伐缓慢的李清玄眼中竟流露出一丝决绝。

行不多时,家门霍然在望。只见,母亲倒持扫帚站在门口怒气冲冲。他不由愣在了几丈之外,面有困惑之色。忽然,想起今日逃课之事心中一凛。

遥见母亲手持扫帚,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一端微微扬起的扫把,其上蕴藏着无数顽童的深切追忆,几与利刃一般无二。李清玄惊慌之下转身撒腿就跑。

母亲见状顿时气极,拿着扫帚便追了上去。二人一逃一追,几乎跑遍了小半个村子。终于,他还是被拎着衣领,双目泛红地带回了家。

入夜,无忧之人多已睡去。

屋内,李清玄趴在床上,眼角挂着泪珠,怔怔的盯着桌子上的蜡烛。

残烛影动,绕飞蛾,困意渐渐袭来,他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鞭炮的“噼啪”声,吵醒了躺在床上的李清玄。

他透过窗隙,窥见外面瑞雪纷飞。院门旁挂着两个灯笼,灯火阑珊处,漫天迷蝶乱舞,为这孤寂的寒冬也添了一丝别样韵味。

“快穿上新衣服,我们得去神庙,参加村内大祭了。”李长明撩开门帘声音温和地道。

李清玄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麻利地穿好衣服走出屋子。

院子正中架着一盆火。熊熊烈焰上横着一根如大腿般粗的紫色木头。此木名为紫云木,乃村内东西两座山上特有之物,经久耐烧,蓝色火焰灵动地跳跃着,映照得周遭七尺见方灯火通明。

李清玄踩着积雪,一路小跑到了明晃晃的厨房,见父亲正从灶台之上端起各种各样的供品,放入偌大的竹篮之内。不由咂了咂嘴。

李长明见他在一旁眼巴巴地盯着竹篮,不由笑着道:“别急,大祭过后,回来就给你吃。”

李清玄笑嘻嘻地点了点头:“爹,娘呢?是先去了吗?”

李长明脸色一暗,并没有回答,而是提起竹篮道:“玄儿,天这么冷,要不你就别拿灯笼了吧。”

“爹,我不冷。”李清玄摇了摇头,一脸坚定地道。

寒风萧瑟,天地孤寂,四野漆黑一片。鹅毛般的大雪铺天盖地,几欲吞没山川。

通往村中心的山路上,两行脚印渐渐被风雪覆盖。李清玄手持小巧的灯笼,跟在父亲身边,蹒跚而行。

这灯笼做工颇为精致。其薄纱上所绘雪山飞鹤,牧童横笛。在烛光映衬下尤显栩栩如生。

翠竹悬丝,烛影暝瞑。一盏仅能照亮身前三尺方圆之地的孤灯。远远望去,如同黑夜里的一只流萤。

未几行至村内主道,李清玄见前方风雪之中隐约立着几个身影,随着点点荧光晃动。同时有颇为熟悉的声音传来。

“长宁!”他心中一喜,遥隔风雪喊了一句。

长宁听出身后的声音,即便风雪相遮互不可见,也是挥手笑着呼唤:“清玄!快点儿!”

看到前方风雪中模糊的身影,李清玄拉了拉父亲的衣服:“爹,我们走快点儿吧。”

待他们行到近前,只听面方眉阔,身材健壮的大汉出声道:“长明啊,你们也来了。”

李长明报以微笑点了点头道:“我们快些走吧。”

几人聚在一起,缓缓行进,李清玄和长宁不时议论着各自手中的小灯笼。

行不多久,他们又碰到了英杰一家,这下三人小队凑齐彻底放开玩闹了,周围大人们也在闲聊。时不时还有他人加入队伍。

“老天爷啊!这雪下的,咋辨路嘛!看来今儿没法去镇上了。”

“行啦!老宋,你就别抱怨了。这等天象之下,能有三尺可见,已然很是不易了。找机会我们俩家人一块儿去。”壮汉拂去头顶高高隆起的积雪道。

步入竹林,一声铜锣声响彻云霄,众人神色一正,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厚重的积雪压的,神庙豁然在望。庙前十丈方圆此刻已经影影绰绰围满了人。男女老幼乌泱泱一大片。

李清玄站在父亲身旁环顾竹林,他总觉得这些竹子有些奇怪,可又一时看不出什么头绪来。

半个时辰后,父亲拉着他走到两鬓斑白的老者身边。

李清玄跑到老者身前,抱着其一条胳膊道:“村长爷爷,一会儿大祭之后到我们家去吧。”

村长笑着拍了拍他头道:“小玄子,长大了会疼爷爷了。”

“行了,你们先进去吧,大祭要开始了。”村长说完转身缓缓敲了九下铜锣。

神庙内部,阔十丈有余,百十来人群聚于此也并未显得太过拥挤。周围张灯结彩,梁柱上挂满了红绸。

村长一身青衣,提着铜锣走到人前高声喊道:“吉时已到,大祭开始!”手起锤落。三声铜锣之后,众人立时一静。各自站好,大人全都站在前面,小孩子则都站在后面。

村长将铜锣放置一边,利如寒刃的目光扫过众人。见皆衣衫整洁,面色肃穆,放心地转身理了理衣衫,声如洪钟:“大祭司礼,长幼有序。长者在前,幼者在后。”话音微微一段,继而高声道:“跪!”声音一落,领着众人同时下跪。停顿片刻“叩!”百十来人继而又齐齐叩首。“起!”众人随着村长之令缓缓起身。

一连七跪之后,当大家再次下跪时,李清玄却怔在了原地,因为石台上的神像不知何时消失了,取而代之是那个笑容诡异的白衣女子。与之前所曾见到的微笑大相径庭,而今更显疯狂与凶狠。

熟悉的恐惧再度汹涌而来,他这才明白,方才众人虔诚跪拜的何曾是什么神像啊,这分明是怀着无尽恶意的厉鬼。

白衣女子望向他,其嘴角扬起的弧度常人难以企及,似是被人硬扯而出。

李清玄刹那间,只觉汗毛直竖,心跳如雷,眼睛僵硬地环视周遭,横梁上挂着的不再是红绸,而是一具具惨白的尸体。眼珠凸起,长舌垂胸,双臂挥舞着如同死前不甘地挣扎。

他慌乱之下,正要叫大家离开,却发现村中所有人身躯僵硬不动。唯独头颅伴随着骨头断裂的声音缓缓转了一圈,正面对着他,那目光阴冷而无情。

片刻之后,所有人都相继倒在了血泊之中。霎时他只觉寒意如山,身躯止不住地微微颤抖,脑海之中更是一片空白。

须臾,李清玄回过神来,悲痛欲绝地冲到了父亲身边,父亲嘴角不断地流出血沫,艰难地吐出了临终之语:“红……衣……鬼伞。”

石台上,白衣女子不知何时手中擎着一把白色雨伞,一边轻声哼着莫名的悲歌,一边舞动着。随着她的声音,一滴滴血水自梁柱上落下,洒在雨伞上形成了一株艳丽的桃花,然而更为诡异的是每一朵桃花皆为赤红如血的头骨组成。

心如死灰的李清玄,死死地盯着白衣女子,牙齿咯咯作响。

绝望在这一刻压过了恐惧,继而将之点燃,化作无穷的怒火喷涌而出:“终有一天!我定会叫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白衣女子似是未听到一般,伸了个懒腰。合上雨伞任血水浸身,四周悬挂的尸体,口中长舌闪电般伸出,紧紧缠住了他的四肢,拉至半空。

李清玄拼命挣扎着,但却丝毫作用也无,反而使那令人恶寒的长舌越缠越紧。渐渐那舌头竟陷进了肉里。

钻心的疼痛,使得他挣扎愈发激烈。白衣女子面含浅笑,脚踏虚空,莲步款款走了过来。每一步那眼中透露出的疯狂就会增添一分,嘴角的弧度也按耐不住随之扩大一分。

眼见那白衣女子愈行愈近,汹涌的恶意如巨浪般扑面而至。李清玄放弃了毫无意义的挣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可笑,适才还发誓要让她魂飞魄散呢,转眼之间就要死在这白衣女子手里了。

这一刻他真正深知,一个弱者的威胁在强者面前会显得多么可笑。

闭目了好一会儿,左右无事发生。李清玄便小心地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庙里的无名神像。挡在他与那白衣女子之间。

白衣女子双目血红,仰头发出凄厉的嘶吼,神庙随之剧烈的震动,一道道裂纹遍布梁柱,瓦片自屋顶坠落。

旋即,神像绽放璀璨之芒,缠在他四肢的长舌一瞬之间凭空消失。刺目的虹光令人无法直视,李清玄揉了揉双目,眼前渐渐清晰,扫视身周,发现自己躺在屋内的床上,不由暗自庆幸,方才一切只是场噩梦。

李清玄怔怔望着房梁,猜测着那神像的身份。

忽然,他眉头微蹙看向搭在床沿的右手,指尖赫然传来一阵湿濡温热之感,像是被舌头舔舐一般。这使得他身体一颤,闪电般将手缩回。

“嘶!”一阵剧痛让趴在床上的李清玄猛然睁开眼。余光扫了一下左右,发觉身处屋内,刚才仍不过是场梦中之梦。

左右晃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屁股上传来的隐隐刺痛,似乎在提醒着他何为真实。

此后几日,李清玄白昼避开人群,去往神庙,傍晚天将黑时返家。至于学堂他是再也没有去过的。

山村之人,平日里少有奇闻异事可谈,故而村内举凡发生些什么大事小情,不消几日就会尽人皆知,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他整日逃课之事,也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其中一件。村民更时常告诫自家孩子不可与他玩耍。以免沾染恶习。

几日之后,远在镇上的李长明得到了消息,匆匆赶回了村子。

西风残照,寒叶飘摇,李清玄疲惫地走出神庙,举手从指缝间窥视着晚阳。心下暗叹,此种日子到底何时才能结束。自从几天前梦中被神像所救之后,不知为何,神庙之内也难以再安眠了。且不觉间发呆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他苦笑着,一声长叹举步向家中走去。连日的折磨让他明白了,既然无法躲过,那便来吧。谁能知道一个只有四岁的幼童,此刻的背影竟添了一丝沧桑。

院门口,李清玄拍了拍脸强行提起精神道:“娘,我回来了!”

见无人应声,他耸了耸肩径直向堂屋而去。行至门口,发现父亲端坐屋内正看着他。

李清玄心中一突,未敢再迈一步,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口。

李长明看着儿子消瘦的身形,还有疲惫不堪的模样,心中一阵刺痛,原本的满腔怒气消散一空。起身走到他身边,顺手拍了一下他小脑袋,声音温和地道:“傻站着干什么,快进去洗洗。”

李清玄心中顿时一松,暗自庆幸。想必父亲此时还不知晓他逃课之事。

片刻之后,李长明自厨房,端出一只香味扑鼻冒着热气的蹄髈,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李清玄从父亲进门的那一瞬间,眼睛便随着蹄髈一起转动。

他跑到桌前凑近闻了闻,如虎嗅蔷薇一般,紧接着闭上双眼,细细地品尝着残留在空气中的香味。

李长明望着他一脸馋相的样子,笑着道:“等你娘一会儿回来,一块儿吃。”

李清玄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桌上蹄髈,连连点头。

“走吧,咱们去给你村长爷爷家也送一只过去。”李长明走出屋门道。

他连忙应了一声跟了上去。

西山山腰处仅住着他们三户人家,其中之一便是孑然一身的村长家。

李清玄跟在父亲身后走过了相邻的一座院落,没走几步便来到了村长家。

年逾古稀的村长,坐在厨房的门槛上。望着在堂屋挥舞木剑的李清玄,脸上满是慈爱之色。他很喜欢这小家伙。经常给其讲祖上所经历过的奇闻异事。

村长收回目光,一脸严肃的对身边男子道:“长明,依我看娃儿好像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寻常医家是没有用的。对了,听说这两日,月泉村有个道人云游而至,正给人看阴宅。此人不收钱财,管饭即可。你可以带娃儿去试试。不行的话我再陪你上山,去求一下长生观的仙家们。”

坐在旁边的李长明,沉默片刻道:“王叔,我……”

村长一摆手打断了他:“清玄这孩子,我也喜欢。也多亏这小家伙,我这日子才没那么煎熬。他也算是我孙子了。爷爷帮孙子应当的。”

李长明沉默片刻,高声唤道:“清玄过来,给你村长爷爷磕三个头!”

李清玄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是给向来待他很好的村长爷爷磕头,他倒是没有什么不愿意的。

一炷香后,他和父亲离开了村长家。临出院门时,面带疑惑地回头看了看院门上的镜子。

回家路上,李清玄好奇地问道:“爹。村长爷爷家门上那个奇怪的镜子是做什么用的?”

正若有所思的李长明,闻言回道:“那是用来辟邪的,据说你村长爷爷家祖上是个很厉害的相师。”

入夜,李清玄睁大双眼躺在床上。虽然父亲的返家使他略感心安,但是四周弥漫的恐惧却始终萦绕不散。明灭不定的烛光下,暗影如同一只只漆黑而又诡异地大手舞动着,让人不敢入眠。

随着时间的推移,耳边时不时响起的“噼啪”声,似乎带着惑人的力量,使他眼皮愈发沉重。早已等待多时的梦魇,迫不及待地伸出了獠牙,缓缓靠近。

注定的惊梦之夜,稳步踏来。

牝鸡司晨,朝露未晞,小山村里人已是人来人往,炊烟袅袅。道路上不乏牵着家畜奔走田间的身影。吆喝声,扬鞭声,鸟鸣犬吠不绝于耳。

李清玄满眼血丝的站在院中,遥望青云出岫,山青尽老。心中郁结之气顿时一消。或许这便是自己的命吧,他心中这般想着。

恰在此时李长明走了出来,看见他明显愣了一下。当留意到他此刻的状况之后,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道:“玄儿,你先洗一洗,换上干净的衣服。爹一会儿带你出去一趟。”

“咱们去哪儿啊?爹。”李清玄下意识问道。

“隔壁村子。”李长明回应了一声,就推开院门走了。

留下他带着疑惑转身回屋,自己打水净面去了。

约摸一个时辰,李长明满头大汗的站在门外道:“玄儿,走吧,山下路口的驴车已经套好了。”

摇晃的驴车带着“吱呀,吱呀……”之声,经过石板桥驶出了村子,径直向北而去。

李清玄坐在驴车上,目送渐渐倒退的村子,心中愈发平静,那种时刻被人窥视的感觉随着距离越来越远,消散不少。

一路上,道路曲折盘旋。两侧蒿草近丈,时见,旅人往来,车马奋蹄疾驶,相错而过。

李清玄头戴硕大的斗笠,仰头看天,一脸怨气的道:“这鬼天气,那么大太阳说下就下。”

途经几个时辰的颠簸,直至日过中天,一座村庄才初露其身影。村口一棵千年树龄的老桂,虬枝盘旋,其冠如盖。树枝上挂满了红绳,迎风飘摇,馨香满溢。

李长明拴好驴车,回身轻轻拍了拍他肩膀道:“玄儿,我们到了!下来吧。”

睡意正酣的李清玄揉着眼睛看向四周。连绵不绝的山峦,修竹成林,苍翠欲滴。远处沿山脊修筑的亭台楼阁于轻烟中若隐若现。

“爹!这是哪儿啊?”他由于睡了一路,精神略有些恢复。纵身一跃跳下马车道。

“此地是月泉村。”李长明抬手一指树下的石碑道。

“走吧。”话音一落领着他朝桂树下走去。

出伏之天,蝉声正喧,两个身着汗衫的老者。敞开衣襟,一手蒲扇一手旱烟,正坐在树下闲聊。

“老杨,我可跟你说,冯屠户家请的那仙人,可神着来!”

杨姓老者背靠藤椅,安逸地摇动蒲扇,脚趾间夹住布鞋上的一层薄布晃悠着,慢条斯理地道:“咋神了?”

对面的驼背老者,眼睛一瞪:“咋神了!我可跟你说。”话音一顿,拿起桌上的茶壶就是一阵猛灌。

藤椅上原本安坐悠闲的老者,立马脸色大变,急忙起身阻拦,连飞出去的鞋都来不及捡:“哎,别别……老家伙你给我留点儿。这是我儿子托人大老远从神都捎来的。贵着呢!”

驼背老者看着被拿走的茶壶,吧唧了一下嘴,摇摇头:“嗯,味道真不咋滴。”

“行行……说事儿……说事儿。”杨行老者将茶壶抱着怀里,警惕的防范着。

驼背老者见无隙可乘,低头狠狠地吸了一口旱烟,喷吐着烟气道:“我跟你说,我见人家一挥衣袖,满屋缭绕的烟雾,全变成了漂亮的大扑棱蛾子,扑闪着翅膀就窜出去了。还有更神的方才一场骤雨,就是人家随手招来的。”

杨姓老者翻着白眼:“你可得了吧,照你这意思老天爷也得听他来啦。我可不听你在这扯了。”

驼背老者,见杨姓老者拖着藤椅离开。回身也要拿着东西走人,正瞥见李清玄跟着父亲走了过来。

驼背老者眯着眼打量了半晌道:“这不是在镇上开铁匠铺的长明吗?你怎么来这儿了?”

李长明闻言躬身一礼道:“老丈,我来月泉村是寻一位,最近云游至此的道人。”

驼背老者在地里忙活了大半辈子,何曾受人这般礼敬过,当即满脸堆笑的道:“哦,你是说清虚仙长,他现在就在冯屠户家。”说着抬手一指右边的小巷:“你沿着这条路向西走,第一个路口左拐为首一户便是了。”

“如此,谢过老丈了。”李长明拉着李清玄再次行礼后离去。

只剩下满面笑容的驼背老者,捋着稀疏的胡须,洋洋得意地回味着。


微风习习,踏着平整的青石板路,李清玄好奇地观望着四周。道路两旁的房屋错落有致。家家户户,房前屋后都栽种着几根青竹,虽称不得风景绝佳,却也颇具清雅之风。

一路按驼背老者的指引,他与父亲,行不多时便来到了冯屠户家。

入目是一座不小的砖瓦院子,虚掩的朱漆大门纤尘不染。门框两侧已显斑驳的对联,字迹还算清晰。

李长明盯着对联看了一会儿,微笑着嘀咕道:“这对联倒是有些意思:煎炒烹炸二十八法独以肉鲜,飞禽走兽三十九技全凭刀功。”

“爹,上面那四个字是什么?”李清玄伸长胳膊指着门檐问。

“神乎其技!”李长明笑着为他念了一遍。而后抬手敲了敲威武的铜狮门环道:“家中可有人在吗?”

“来啦!”屋内立时,有人应声回道。

未几,一满脸络腮胡须的大汉打开大门走了出来。

大汉站在门口,满目疑惑地打量着面前的人道:“不好意思,恕我眼拙,您是?”继而似是想起了什么,面带犹疑之色道:“你,你是镇上铁匠铺的李长明?”

李长明闻言报以微笑地点了点头。

“哎呀!真是李兄啊,你打铁的手艺可着实厉害得紧呐……可惜此前只是远远见过一面,无缘结识。”冯屠户由衷地赞道。

二人一阵寒暄之后,冯屠户一脸歉意地道:“家中有客,实在不好请你进门。只是不知,李兄这次不远百里来找我所为何事?”

“冯兄,我此番来此,是为了寻一位在您府上的道长为小儿看看。”李长明拱手一礼道。

冯屠户闻言,看了一眼瘦弱不堪的李清玄。转过身匆匆回屋,过不多时又走了出来:“李兄,仙长同意了,你们请进吧。”

院内以石板铺地颇为整洁,左右两侧各有两间小屋。屋前沿墙修筑有几道篱笆,隔出几块空地里面种有一青竹与不知名的花卉。

冯屠户进入右侧屋内,拿出几个竹椅:“李兄,清虚仙长尚在里面谈事,我们在此稍等片刻。”

李长明默默点头应允。

一炷香后,堂屋门应声而开,一气质出众的道士与一位年逾花甲的老者联袂而出。

李清玄目光炯炯,这身着灰色道袍之人,鹤发童颜,一举一动都带着自然而然的韵味,似不沾人间烟火一般。

“村长,那鬼物道行极深,每千年出世一次,所到之地必是白骨累累,血海滔天。我已然追踪其数千年之久。你切记我所说的,莫要贻误时日,如此,便可保村民无忧。”鹤发童颜的道人面容严肃地说道。

“是是……只是清虚道长能否多留几日,如若这般走了,我等实在心中有愧!”老者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道。

“不必了,贫道还有要事在身。稍后为这刚到的两位有缘之人指点一番,便需即刻离开了。”说完略一拱手,转身迈步前行,长袖飘飘不急不缓。当走过李清玄身边时语气平淡地道:“你们父子两个跟我来。”话音一落,迈步出了院门。

李长明见状连忙抱起他跟了出去。

片刻之后,院内忽然再次响起清虚道长的声音:“村长,劳烦通知村民一个时辰内,莫要靠近麦场。”

冯屠户四下张望了半天,也未见清虚道长踪影,当即一脸佩服得道:“杨老,我们是挨家挨户通知吗?”

杨老拄着拐杖摇头道:“不用,你去叫人守住村内各个路口,然后让大家相互转告一下即可。”

与此同时,李清玄趴在父亲背上,跟随清虚道长来到了村外的麦场。

残阳夕照,丹霞如波。目下秋收已毕,脱粒后的麦子茎叶,堆成了三座丈高的麦秸堆,如三个竖立的鸡蛋般立在麦场一角。

李长明放下他道:“玄儿,你先到旁边去玩吧。爹要跟那位道长说几句话。”

李清玄点头答应了一声,一路小跑至麦秸堆旁边,捡起散落在地的麦秆塞进了麦秸堆内,此物说来与富庶人家着实并无太大用处,多是平民百姓将其用铡刀铡碎以后畜养牲畜所用。

麦场上,几只鸡悠闲地来回踱步,寻觅地上残留的食物。暖风卷着热浪吹过,少许麦秆洋洋洒洒自天空坠落。

李清玄围着麦场东奔西跑,时而追鸡,时而赶鸟,好不欢愉。稚嫩的笑声,跳脱的身影。短暂的重现在了他身上。

李长明望着他肆意玩耍的身影,嘴角不由扬起一丝笑意。良久方才收回目光,走到清虚道长身边:“道长!小儿他……”

清虚道长信手捏住一片飘过的竹叶,摆手打断他的话语,走到麦场边的几个石块旁坐下。示意:“你们来意,我已知晓,且坐下再说。”

待李长明坐下后,清虚道长话音一转问道:“你是否留意到,近来家中可出现过蛇虫鼠蚁?”见李长明摇了摇头,继而又接口道:“而今尚在三伏之内,你一路行来可曾感到过炙热难耐?”

李长明眉头紧皱,道长的话让他若有所感,可却说不清楚具体是什么。

清虚道淡然一笑:“你留意下麦场的那几只鸡。”

李长明依言看去,初时尚未发觉什么,直到发现那几只鸡,都只在李清玄两丈以外的范围活动。方才眉头越皱越紧,面色也渐渐凝重。

清虚道长见他有所察觉,双指夹着竹叶在他眼前一晃:“你再看看。”

当他目光扫过远处李清玄时,瞬间面色大变,惊愕地指着赫然多出的惨白人脸:“道长那是什么东西?”

清虚道长注视着围绕麦秸堆玩耍的李清玄,语气悠悠地道:“无外乎魍魅魍魉,游魂野鬼之类。”

“道长,那我们家玄儿……”李长明忧心忡忡

清虚道长笑着摇头:“无妨,这孩子虽然全身精血已十去其三,但所幸尚有解决之法。”

“把他叫过来吧。”清虚道长眼神平淡的道。

“玄儿!过来!”

李清玄听到父亲的呼唤,不舍的放下手中枯枝,蹦蹦跳跳跑了过去。

“爹,叫我干什么?”他嬉皮笑脸地道。

“站好!”李长明沉声道。

李清玄吐了吐舌头,闻言乖乖站好。

鹤发童颜的清虚道长,将他拉至身前,左脚在地上随意地画了一个圈,让他站在里面,同时口中念念有词举起右手在他印堂轻轻一拍。顺势将竹叶无意间丢下。

清虚道长老神在在的,看着李清玄捡起了掉落在地的竹叶,拿在手中把玩着。抬起手刮了一下他鼻尖道:“去玩儿吧。”

李清玄闻言看向父亲,见他点头应允才一路小跑回麦秸垛旁,适才他这里发现了一场大战,征战双方在尺寸之地,投入兵力数万。战场极度惨烈,足可以称之为遍地尸骸。

“咦?”他挠了挠头四下寻觅着,刚才随手丢掉的宝剑。

清虚道长四下看了看,然后长身而起,对身边的李长明嘱咐道:“一会儿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动,站在原地即可。事关他的性命,你切不可鲁莽行事。”话音一落,背后古剑应声出鞘。

清虚道长,手握古剑,一身灰色道袍无风自动。不过须臾,身子霍地腾空而起立在虚空。只见他横剑胸前,周遭顿时风声大作,草木纷飞。

麦场上的李清玄,忽然抬头,面目狰狞地望着清虚:“臭道士,你莫要欺人太甚。”

“哼!此话还轮不到你这妖孽来说。”清虚说完,左手捏剑诀凌空画圆,口中同时轻声念道:

“赫赫九天,阴阳无边。

今以玄法,明照黄泉。”

刹那间,云气翻涌,天地一暗,道道闪电游离其间。轰隆的雷鸣,声震四野。带着无上的天威降临人间。

“镇魂诀!又是你们长生观!”李清玄一脸怨恨之色,手上动作却是丝毫不慢。右手在左臂一划,而后凌空书写,左臂上的血液似是受到莫名之力的牵引,随着其动作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个血红古字漂浮在他身前。

血字成型的那一刻,顿时鬼哭之声大作,尤其是他身周三丈以内,处处都升腾着缕缕黑烟,鬼影重重。

凌空而立的清虚道长,见到血红古字面色微变:“殄文!想必,阁下在鬼道之中也非无名之辈。”

李清玄阴恻恻一笑,冷目凝望,未曾言语。

突兀几声炸雷,响彻天地。紧接着数道闪电接连劈落,随着清虚道长的动作,汇聚在他所画的圆圈之中,最终化作一个散发着炽烈光芒的太极图,向下方的李清玄极速冲去。

这太极图威势无边,单论其绽放之光,几与耀阳一般无二。

太极图尚还远远未至,那麦场上的三座麦秸堆就被点燃,如同三座火山,顷刻变成灰烬飘落。

眨眼间雷电形成的太极图与血红古字撞在了一起。

在这一刻,整个世界宛若被分成了两半相互对立。一边是散发着诡异赤芒的血红古字,血雾弥漫之中鬼哭声声。一边是高高在上清辉耀目,雷声隆隆中,道道闪电交织汇聚在一起,那仿佛雷电自然形成的太极图光辉璀璨,天威赫赫。

然而在附近唯一的旁观者,李长明眼中。真正令他心惊的是,这些修行者竟真如传说中那般,能操控天地之力,为己所用。

一片刺目之芒,李长明只觉眼前的世界陡然一黑。即使现下他目不可视,也仍然能感觉到。双方所爆发出的无穷威势。


雷声轰鸣,万物瑟瑟,天威浩浩荡荡传遍四方。连同大地似乎都在颤动。云层之中闪电犹如过江之鲫,涌向覆盖整个麦场的太极图中。

赤红古字在这无边天威之下,只是另其来势微微一顿。而后光芒暗淡,如同风中残烛般,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眼见如此,李清玄稚嫩的脸庞虽然尽显凝重之色,但是眼神却丝毫不见慌乱。

“这臭道士修为不低,就算我主魂在此也未必能赢,不过想要将我这缕分魂消灭,却是痴心妄想,除非连着孩子一块杀了。”他这般想着,双手十指相握,掌心翻转向外一推。同时口中喷出一股血雾。

血雾凝而不散,在他掌前形成一个头颅般大的血球。

立时,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弥漫而出,血球之内更是剧烈波动,恍惚之中似有一团黑影在里面挣扎。

李清玄嘴角扬起一抹冷笑。颇具女儿之姿,扫了眼清虚道长。一切似乎真如她所想,那太极图击溃古字后,并未直冲下来。

他望着空中缓缓旋转的太极图,血迹斑斑的嘴角微微上扬,揶揄地讽刺道:“臭道士!如今,看你还有何法?”说完并指成剑在血球上书写。口中同时低低念道:“九幽阴冥,黄泉森森,阴煞聚魂,鬼域成真!”

片刻之间,血球之上遍布古字,经过莫名之力加持,已达三丈余高,阵阵愤怒的嘶吼声从血球之内传出。猩红的眼珠死死盯着,长袖翩翩淡然自若的清虚道长。

那毫不掩饰地纯粹恶意令远在麦场边缘的李长明遭遇了池鱼之殃,直接晕倒在地。

麦场区域,李清玄周身三丈以内,大地上升腾而起的缕缕黑烟,此刻已化作黑色火焰熊熊燃烧。

蓦然血球破碎,一件略有些虚幻的红色大氅飞出,硕大的衣服其内空无一物,静静地虚浮在空中迎风招展。

低低地诵唱之声从虚无之中传出,其音晦涩难明,更像是天地之理,祭祀之曲。回荡天地久久不绝。

地上的黑色火焰猛然一盛,隐隐透出淡淡金芒。随着曲调越发激昂,四道火柱冲天而起,几只张牙舞爪的鬼影盘旋在红色大氅周围。

诡异至极的是,红色大氅内渐渐浮现出一个身影,这身影除却额头多了一目,面相竟与清虚道长一般无二。

他眼神凶厉至极,嘴角强行扯动,流露出了一个让人遍体生寒的笑容。

与此同时,距离麦场还有些距离的月泉村众人,只觉身后一双恶狠狠的眼睛正盯着自己,阴森森的笑声,回荡在耳畔。使人周身寒毛直竖,心志稍弱的已然昏厥过去。即便年轻力壮者,也是眼前阵发黑,强烈的恶心之感直冲脑海。

只要一闭上双目,脑海中的景象便令人不寒而栗,血红的天空,堆积如山的尸骨,密集的血坑,大者如湖,小者如泉。分布在几座尸山之间。血湖之中至亲的身影在里面挣扎哀嚎。

清虚道长,抬眼望向月泉村,抛出一把拂尘,那拂尘化作千年巨柳出现在小村上空,垂枝摇摆,柳絮纷飞,村内众人转瞬之间安然睡去。

他收回目光,低声道:“贫道之所以等了阁下这般久,便是存了领教一下你们鬼道术法之念,不曾想却令人捧腹。”顿了一下,复又言道:“许是你真身不在此地,无法全力。过些时日,若有余暇,再登门向阁下讨教!”言语之间竟是丝毫未将身穿红色大氅的另一个自己放在心上。

李清玄听闻此言,却是眉头一皱,面有疑惑:“臭道士!你难道不担心……”话未说完,但见太极图来势汹汹。

当下,自是无暇再顾其他。右脚用力一踏地面,火柱齐齐爆裂,四只厉鬼突兀的出现,周身邪气弥漫,眼珠转动间,扭头看了一眼清虚道长,阴恻恻一笑,径直扑向了红色大氅,黑色烈焰之中红色大氅上赫然多了一些厉鬼形状的花纹。

面有三目的清虚道长低头看了看衣服上栩栩如生的厉鬼,满意的一笑,随手一招黑色烈焰形成一把把长剑,迎着太极图刺去。

清虚道长微微一笑,似乎并未将其放在心上。

他解下腰间酒壶,一展袍袖御剑后退数丈,来到昏厥的李长明身前。脚尖轻轻一点剑身,古剑嗡鸣声中化作一道剑光直插入地。

麦场周围,浓云翻滚,雷动如潮,太极图携着漫天雷霆,压迫感十足地落了下去。

远望,犹如一颗散发万丈豪光的骄阳,以无穷的天地之力,顷刻间就淹没了麦场,炫目的光芒令人难以直视,映照得周遭天地陡然一暗。仿佛夜幕提前降临。

清虚道长手持酒葫立身虚空,畅饮几口后随手一抛,酒葫稳稳落在雷霆海中正竭力抵抗太极图的李清玄身边。

只见,熊熊燃烧的黑色火焰立时一弱,继而不断地被酒葫吸入其内。

清虚道长畅怀一笑,身躯缓缓后倾,似是有了些许醉意。长袖一挥,手捏剑诀凌空画符。同时口中念念有词:“清浮浊沉,金刚露柔,乾坤有规,阴阳合明。”语毕,一道黑白符箓凭空显现。一闪之下,快如闪电冲向了李清玄。

此时他已介绝境。

目下,全力抵抗那纯粹雷电之力形成的太极图尚有不支,如何再有暇他顾,方才被就是那酒葫分神,以至于险些被数道落雷击中。

眼见黑白符箓已到近前,避无可避。生路将尽的李清玄心中一横,尤作困兽之斗。右手画圆部分黑色火焰立时在其身前汇聚,凝聚出一只巨大的鬼爪,狠狠抓向黑白符箓。

只听砰的一声,黑白符箓在漆黑的鬼爪将要触及的瞬间自行炸裂。

顿时,一片黑白二色火焰将李清玄连同鬼爪同时包裹了进去。宛若被火焰炙烤般,深入骨髓的疼痛,使他牙关紧咬。豁出一切一把抓住破烂不堪的红色大氅穿在身上。

天地一阵沉寂,就连隆隆作响的雷声一时间都没有了。

李清玄如清虚道长一般立于虚空。小小的身影,仰望璀璨夺目的太极图。感受到其中浩瀚的雷霆之力,心惊之余,眼角不自觉跳动了一下。

早已等待多时的清虚道长,见他身着红衣,双目猛地一亮,一声暴喝道:“神剑化虚,斩!”

随之而来便是巨大的轰鸣声,地动山摇,飓风骤起,夹杂着土石飞溅而出,漩涡状的乌云通天彻地。如同一根巨大无比的棍子,正搅动天地。

天地复宁。

李清玄感觉头疼如裂,身上的鬼纹红衣更是破烂不堪,整个人像是被满是利刃的狂风刮过遍布伤痕。

他的脸色愈发苍白,脚下一个踉跄,喉咙一甜喷出口鲜血。连声道:“好好……镇魂决,无极焰,长生观果然名不虚传。但是想要灭去我这缕分魂,除非你连这孩子一起杀死。”

清虚道长神色淡然地道:“无需那般麻烦。你之终路不再与我,况且我也从未有此打算。”话音一落,李清玄脚下无意间踩着的一片普通竹叶,陡然变大如蚕茧般将他包裹在内。

同时势不可挡的太极图打在了竹叶之上化作一个封印。黑白二色火焰化作道家九字真言印在了竹叶上。

被封印在其内的李清玄不甘地挣扎着。欲要冲脱而出 只可惜每一次的尝试,都被九个清灰隐隐,半黑半白的古字挡了回去。

任他百般施为,依旧是半点作用也无。

时近黄昏,橙黄色的云霞铺满天空。李长明背着他站在虚玄道长身边,听其嘱咐着:“这孩子体内那缕厉鬼的分魂,现今已被我封印。不过,若想使他真正摆脱此劫,唯有让他也踏上修行之路。另外,我再教你一法……”

那道长不知你能否……

清虚道长抬手打断他未完的话语道:“我与此子并无师徒之缘,倒是你……”话到此处,又仔细上上下下打量了李长明一眼道:“若想踏上修行之路,我或可相助一二。”

李长明闻言摇了摇头,郑重其事道:“万物有终时,在下既无意求仙道,亦无意修长生。”

“哈哈哈……好……好一个无意长生!”清虚道长仰天一笑,随手抹去李清玄额头竹叶状白印,

又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道:“这块玉佩算不得什么名贵之物,带着身上可不惧寒暑之侵,病邪之扰。”

李长明接过玉佩放入怀中,而后行礼致谢。

清虚道长扫视一圈朗声道:“诸事皆罢,贫道告辞!”言罢,长袖飘飘御剑九霄而去。其声音尚自在月泉村上空,久久回荡不绝。

李长明望着不远处千疮百孔,下沉数十丈的麦场,遍地焦坑,处处都是雷霆留下的黑洞。大地像是被整个翻过来了一般。连空气中都似乎带着一股焦味。心下不由感慨这些修仙练道之人的能力。

许久,他长吐出一口气,背着李清玄向月泉村内走去。

山中天气无常,前一刻还晴空暖阳,不多时便从山南飘来一片黑云,铺满天地。

旋即风声乍起,雨雾迷蒙,半露的房顶,若隐若现。街道两侧尽是背着鼓鼓囔囔袋子,忙着将晾晒粮食收起搬运回家之人,

行至村口,风声渐大,雨雾愈发浓郁,数尺之外的几个水缸,都已显得模糊不清。

天地之间,犹如隔着一道纱帘。雨雾中朦胧的翠竹摇摆着身姿,竹涛阵阵,叶纷如雨,像是在欢迎大雨的到来。

驴车缓缓行驶,蓑衣下睡意正酣的李清玄轻微地咕哝了几句。无意识地动了下身子。

李长明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而后举目望着远方的天空怔怔出神。

圆月当空,清辉遍洒,照耀的地面纤毫可见,四野不时传来喧闹的虫鸣,其间夹杂着雕鸮地“咕……咕……”之声幽幽传出。

晃悠的驴车上,睡梦中的李清玄突然眉头紧皱,身体瑟瑟发抖。

李长明注意到了他的状况,轻轻拍打着他的背部,而后悠悠的放声高歌,声音悠长高昂却不激烈。反而满是苍凉浩瀚之感。似乎有一头苍狼立于万仞之巅,仰天啸月。

这是清虚道长临走时交给他的歌谣。说来也怪,这歌谣通曲不着一字,且无需费多大力气便能声传四方。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随着歌谣的传出,李清玄这里虽然安稳了下来,可是远在数十里外的东华村,东西两座山丘其上的松树剧烈震动,满天金光耀目的松针聚拢成一把百丈巨剑,径直刺入了西山仙人地内。

凄厉的嘶吼,吓得整个村子中人躲在被窝里惶恐不安,甚至连熟睡之人都赫然惊醒。极力地压抑着呼吸之声,生怕他人听见。

眼见村子在望,驴车忽然间停了下来,任凭李长明百般吆喝,鞭笞,倔强的驴子始终纹丝不动,无论如何也不愿前进一步。

周遭原本喧嚣的虫鸣,在这一刹那,仿佛突然被扼住了喉咙般声音戛然而止。路边挂满白色纸条的野草,枝杈更是摆都不摆一下。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之下,周围空气都似乎变得沉重凝滞起来,李长明警惕地张望四周,“咚!咚……”难以抑制的心跳声,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清晰。林中时不时传出的哗啦声响,更是令他心跳加剧。

一阵清风缓步而过,携带着不知从何处掠来的纸钱,纷纷扬扬洒落而下。

李长明目光游离之间,发现从西山顶缓缓飘来一件白色物事,由于相隔太远着实难以看清具体是何物。

少卿,随着距离渐近,那件飘摇而来的物事显露真容,竟是一把白色纸伞,忽高忽低,旋转着飞了过来。其上血色骷髅头上下颚大张,像是在狂笑一般。

几乎同时,李长明感觉到僵硬如铁的身体,一道阴冷目光在背后游走,那目光恍若近在咫尺,像是只要一回头便可撞上对方的脸一般。

熟悉的恐惧再次汹涌而至,睡梦中的李清玄身体一颤醒了过来。

环视四周,目光扫过白色纸伞时,面色骤然大变。这伞他日前在梦里见过。是那个仙人地内的白衣女鬼所持之物。同时是他近些时日噩梦缠身的始作俑者。

飘忽不定的阴冷笑声萦绕耳畔,素白纸伞悬停在驴车前九尺之地。纸伞下缓缓浮现出一白衣女子。

纤云如带,环绕天空无瑕的玉盘。白衣女子曼妙的背影,青丝及腰,躯体玲珑有致。

幽冷的月光,映照素雅罗裙。泛着一层淡淡清辉随风摆动。

腰身纤细,玉指浅握伞柄,发丝舞动。若非那诡异的笑容,凶厉的眼神,无不令见者心惊。想必应是一位绝代佳人。李长明这般想着。

突兀,远处铅云朵朵的天空,传来一声炸雷,一道白光犹如流星,划破夜空坠入玉仙山。

虚空中,声声暴怒的嘶吼,吸引了白衣女子的目光。同时也惊醒了胡思乱想的李长明。

他连忙将李清玄抱下驴车,护在身后。

李清玄余光掠过白衣女子,发觉与之前梦中所见不同。

此刻,白衣女子的身影更显虚幻。身上的衣物也多了不少破损之处。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攸关的苦战般。

尤其是裸露在外的肌肤,若是细看之下不难发现表面密布的红点。


声声兽吼响彻云巅,震动的虚空荡漾起一层层波纹。玉仙山上云气涌动,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形成一双横亘苍穹的狐眼。冰冷而又无情地俯视着乾坤万物。几只顶天立地的灰色兽影,眼泛绿光扫视着周边的一切。似是在寻觅着什么。

百兽瑟瑟跪伏于地,动也不敢动的低声呜咽,闭目待死。

山石滚落,河水四溅,密林内枯枝坠落噼啪声响,仿佛大地上的山川草木都被此等景象吓了一跳。

白衣女子手持纸伞,静静地伫立树冠之上,凝望着远空的狐眼,丝毫不惧其威。

那狐眼,阔不知几千里也,使得有缘见过此等景象的凡人们无不心神惊惧,惶惶不可终日。更有甚者,此后大病不起,不久便撒手西去。

至于李清玄与李长明父子,一个是此番景象之前已经见过,有些惯了。另一个刚得宝物护身,故而两人,都只是头脑有些许发蒙,一时间不知身处何地。除此之外并无他感。

少卿,似是遍寻无果,云气汇聚成的狐眼缓缓消散,一切重归于常。

“莫非,他们要提前过来了?”白衣女子,面色凝重喃喃自语。

阵阵秋风走过她身边,恋恋不舍地撩拨着柔顺的青丝。拖拽起月白衣袖,拂去尘埃。而后潇洒地踏着落叶,哗哗声中远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回过神来,面对两个毫无威胁的凡人,叹了口气:“哎!我本来只是口渴,欲取此子一甲子寿元酿酒而已,却不曾想你们两个蝼蚁,胆子不小竟然也敢挣扎。”话到此处,竟霍地面容扭曲满是憎恨之色。

白衣女子语气也越来越重,近乎歇斯底里:“甚至竟敢从那臭道士处,学得沟通两山封印之法,害得本座主魂不全,功力大损。眼下大劫将起,今日拿你们两个魂魄补补身子,也算是理所应当……蝼蚁之身,你们认命吧!”话音一落,目中寒芒闪动。

下一刻,纸伞旋转间发出豪光,飞出五个骷髅头携带一股血雾腥风嚎叫着扑至。

李长命和李清玄都是一介凡夫,何曾独自面对过这般诡异术法,眼见得来势汹汹,却无任何办法,不由顿生绝望之感。

他们尚只是远远闻到血腥之气,便觉眼前发黑,强烈的腥臭之味直冲脑门。若是挨上一下,怕是十有八九命丧当场,难有幸免之理。

千钧一发之际,空中落下一把赤色长剑,化作一道火龙疾冲了过去。所过之处地面一片焦黑,草木顽石无物不燃。

转瞬间火龙与骷髅头撞到了一起。火龙带着毁灭万物之威一冲而过。顿时熊熊烈焰升腾而起,将不可一世的骷髅头包裹,片刻间凄厉的惨叫传出。只余一颗骷髅头,带着火焰闪电般飞回了白衣女子身边。

火龙复又化作一把长剑,直入地面一尺之深。就这么挡在白衣女子面前。

白衣女子,脸色一阵铁青,面目狰狞仰天喝问:“何人?胆子不小!敢坏本座好事!”

猛然,长剑一震,通体澄明纯净的剑身虹光大放,犹如霞光一般。滚滚热浪在四周涌动。逼得白衣女子后退了几步。

空气中回荡着威严之声:“阁下,敢在我长生观脚下行凶,想必胆子也是不小的。贫道不才,正想领教一二。”说话间一个卓尔不群的中年道人,手持拂尘,衣袂飘飘落在剑柄之上。

“呵呵……长生观?你们长生观可真是好兴致,为了此子竟能有高手时刻跟随。”白衣女子皮笑肉不笑地讥讽道。

中年道人闻言,一甩拂尘,衣衫无风自动:“阁下何出此言,区区一介凡人逢难。若遇到,搭救便是了。我长生观,可断无那么多闲人。”说着上下打量了一眼白衣女子,剑眉一竖,道:“我观你周身戾气凝而不散,聚魂成体,赤中带紫,想必吞噬生魂不少,今日送你往生!”

话音一落,抬脚向后一踢剑柄,长剑遁入夜空。同时身体借势向白衣女子直冲而去。

拂尘挥舞,眨眼间便与白衣女子斗在一起。

那拂尘看似轻飘飘的,但每一次击在虚无处,都会凭空响起一声炸雷,并伴有雷霆劈落。其威力由此可见一斑。即便白衣女子手中所持纸伞亦非凡物,可也不得不谨慎应对。

眼见那中年道人攻势之余胸门大开,白衣女子手上纸伞一转,一个血红骷髅头浮现而出直奔他胸口而去。

中年道人临危不乱,左手反转间一个火红的太极图浮现而出,一掌拍在了袭来的骷颅头上,将之化为齑粉。

白衣女子柳眉一挑,一拍伞面,纸伞散发出淡淡绿光,一股漆黑的浓雾弥漫而出。黑雾之中鬼笑阵阵。

中年道人见状,眉头微皱身体后退尺许,静观其变。

白衣女子嘴角扯动,流露出一个似嘲弄般的微笑。

她合上雨伞,喷出一股血气融入黑雾内。

只见,黑雾之内隐发红光,翻涌中渐渐凝聚成一只高大厉鬼。这厉鬼一身褴褛红衣,面有三目。背着一口丈大的漆黑铜缸,缸中伸出数十条粗大的铁链,连接着一个个硕大的骷髅头迎风舞动。

中年道人一见厉鬼之状,面色陡然一沉,勃然大怒喝声如雷:“妖孽!想不到你吞噬生魂已过近千,竟能凝练出噬魂鬼王,今日决计留你不得!”说完,手捏剑诀,虚空中连行九步,每一步落下,夜空中便有一颗星辰光芒璀璨。

九星连珠,星光夺目,中年道人衣袖翻飞,气势如虹,他豁然剑诀朝天一竖,长剑飞回悬停在指尖,滴溜溜旋转。古老的咒言隆隆传出:“赫赫九天,阴阳无边,今以玄道,斩妖擎天!”

道道星光汇聚,长剑豁然化作数百丈之巨,剑身星光熠熠,搅动风云,以无上之威向下力劈。剑刃未至,剧烈的风压,吹动的草伏木折,乱石飞空。

若非距离东华村尚有些距离,只怕单单这擎天巨剑所带来的狂风,便能毁了整个村子。

眼见,巨剑来势凶猛。噬魂鬼王,鬼目圆睁,仰天发出一声嘶吼,拿着背后漆黑的铜缸,鬼爪一拍缸身。“咚!”的一声巨响,无尽的幽魂厉鬼疯狂涌出。被它大口一张,不断吞入腹中。那本就硕大的身躯,以肉眼可见之速疯长。

刹那间已如座大山一般,单手擎着阔如湖泊的铜缸,高举头顶。肌肉隆起,身躯巍峨。周身缠绕着道道铁链,四爪三首,凶焰滔天。

转眼巨剑劈落,噬魂鬼王怒吼一声,四手齐抓缸身竭力抵挡。

漆黑的铜缸,四个鬼头浮雕环绕,凶相毕露,绿光莹莹。一道道铁链,如乌云一般自缸内而出冲向巨剑。

“哼!不自量力!”中年道人淡淡瞥了一眼。

果不其然,这噬魂鬼王纵然凶威不可一世,却也只是略微抵挡了片刻,那百丈巨剑只是略微一顿,就一劈而下视如无物。法宝被毁,噬魂鬼王自然也难逃一劫,连惨叫都未及发出就相继被劈成两半,随风消弭于无形。

白衣女子仰见,巨剑遮天,斩灭鬼王之后威势不减。旋即,划破手臂,鲜血涌出片刻将白色纸伞整个染红。

血红的纸伞遍布诡异文字,旋转间一张虚幻的鬼脸飞出,迎风便长。

巨剑威势无量,轰然落下斩破鬼脸,随之连同白衣女子一同斩灭。

地动山摇,土石四溅,大地之上豁然出现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如同天堑一般。

中年道人面上并无喜色,而是叹了口气:“还是棋差一招,不过以其残躯短时间内再难作恶。”沉吟片刻自语道:“看来这妖孽来历不凡,颇有些手段,重伤之躯与我独斗,尚被其逃脱,此番未曾诛灭只怕后患无穷。”

“敢问道长道号……”李长明见风平浪静,劫难已过随即出声询问。

中年道人闻言洒然一笑,并未回答。

他掏出一个瓷瓶抛给李长明道:“此子血气亏虚,日服一粒瓶中之药三日后即可痊愈。”接着话音一转:“贫道,随缘而来,随缘而去。告辞!”说完,长袖飘飘间踏剑远去。

直至此时李清玄才留意到,夜空之中,与初遇神仙爷爷时一般无二的银河,正奔流向玉仙山方向。

长风明月,淡淡清辉飘洒天地。周遭流萤点点,雕鸮潜林,草丛间复又响起窃窃虫语。

宁静的夜晚,李清玄躺在晃悠的驴车上,悠闲地望着闪烁的星海。幻想自己御剑九霄,畅游星海。

终于在月近中天之时,驴车驶回了村子。

翌日清晨,雀鸟翠鸣,公鸡啼晓。李清玄精神奕奕地与父母道别之后,向学堂而去。

薄雾冥冥的山道上野草枯黄,他挥舞着树枝,脚步轻快的行走其间,不时左顾右盼,欣赏秋色。

山寒露重,初升的朝阳雾气之中愈发耀目,绽放缕缕霞光。远处村子周围丹枫正红,与村内房前屋后的老树黄叶相互映衬,分外迷人。

李清玄一时间竟看得痴了。

如今他的颇有劫后余生之感,对于以前所忽视的事物尤为珍视。如同眼前这一如往昔的山村秋色,此刻在他眼里就显得极为动人心弦。

少卿,李清玄收敛心绪,信步学堂。

此后他日日早出晚归,一心苦读,每逢遇先生考教也都对答如流。鲜有无言以对的尴尬场面。令村内之人一时间刮目相看。

长宁和英杰对于他的变化也很是高兴,三人又成了形影不离的玩伴。

河边,山丘处处留下了他们三个玩闹的欢笑之声。

时光如水,数月的时间一晃而过。其实事事皆然,波澜过后,平淡的日子就如同一缸清水,看似每次所取不多,却总是在你留意之际已然见底。

黄花遍地,浮香隐隐。时值重阳佳节,农忙暂歇,家家户户都在泡菊花茶欢度节日。

东华村,迎来一位游山玩水的富家公子。

此人相貌堂堂,衣着华贵。牵着一匹枣红大马游街串巷,眼见村民大多头插茱萸,聚堆闲聊嘴里不时啧啧称叹。

“本公子走了四洲数十个县,从未见过如此幽静的山村。此行不虚。”话音一落,拉住一位路过村民:“老人家!跟您打听一下,本村村长家所在何处?”

老者一愣,眯着眼细细打量半晌问道:“外地人吧?”

富家公子面带笑意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老者握拳掩口轻咳一声,接着顺手一指:“村西头,山腰那儿,住着三户人家,最末尾那一户就是。”

富家公子点头称谢,并拿出一锭银两赠与老人,而后牵着马奔西山而去。

老人目瞪口呆地望着手中拳头般大的银子。先是面带狐疑之色地咬了一口,但见银光灿然留下几个清晰的牙印,不由喜笑颜开,乐得双目含泪回身颤抖。

然而不过片刻时间,似是感觉到周围羡慕的目光。老者心中一凛,小眼睛警惕地四下打量一番,慌忙将银子放进怀里。一反常态地连招呼也未打,捂着胸口,低头躬身匆匆离开。

残阳夕照,碧空如洗,雄鹰翱翔天际,橙黄色的云多如鳞似浪,连绵不绝。

李清玄与学堂众人跟随张先生登高归来,眼下正百无聊赖,在屋内翻看村长家拿的“东华别志”。

“有人在家吗?”忽然一声呼唤传进屋子。

李清玄闻言合上书来到院中。只见一个陌生人牵着一匹高大红马,立在院门口。

他正要答话,恰逢母亲端着一盆洗好的衣物自外面返回。当下,连忙用手遥遥一指:“最后那家就是。”说完连忙跑过去帮母亲打开院门。

“娘,我饿了。”李清玄小跑到母亲身边作可怜状。

美丽妇人拍了一下他脑袋道:“等会儿,等娘晾好衣服。”

李清玄一脸微笑的“嗯!”了一声。抬头瞥见那问路的陌生人并未离开,一双眼睛贼溜溜地跟随着母亲的一举一动。

不知为何,这陌生人的眼神让他极为不舒服,于是冷冷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那陌生人微微一愣,带着笑意,眼神却是盯着妇人道:“山路难走,又行了多时口渴难耐,不知是否方便?讨口水喝。”

李清玄极其厌恶此人看向母亲的眼神,怒气冲冲地道:“没有!”

“玄儿!怎么能对人如此无礼!”母亲一脸严肃训斥。说着转身歉然一礼,缓缓道:“孩童年幼,还望公子勿怪。”

富家公子闻言笑脸盈盈,轻轻摇头:“我怎会与稚童一般见识。只是赶了诸多山路着实有些口渴……”说着一脸难受的干咳了几声。

“公子稍待。”说着莲步款款转身走向厨房。

不多时端着一碗水走了出来,低头隔着院墙递了过去:“山中清苦 只有些井水招待了。”

富家公子接过井水,初时浅尝几口,继而眼睛一亮,一饮而尽。

“甘甜清冽,倒是别有一番滋味。”富家公子称赞了几句,掏出两锭银子放进碗中送回。而后一拱手牵着马离开。

他未行几步嘴角含笑,回头痴痴望着妇人忙碌的身影。暗暗自语:“真是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零落依草木。”

“娘,你看那人还在盯着我们家在看,该不是想偷咱们家什么东西的贼吧?”李清玄没好气地道。

美丽妇人闻言抬头,与富家公子目光遥遥想碰,脸颊一红,低头匆匆回屋。

村长家,富家公子面对两鬓斑白的村长侃侃而谈:“在下周游各洲,途经此地,见此村之幽静天下少有,故而想在此游览一番,小住几日不知方便否?”

村长笑脸相待:“我们东华村向来民风淳朴,人心向善,除了神庙,与坟冢两地外人不可踏足,其余各处倒是大可去得。”话到此处,略微一思忖接口道:“至于住处,山村之内,家家户户都少有闲置房屋。如若公子不嫌弃,我这里倒有一间厢房,只需打扫一下就可居住。”

富家公子闻言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而后行礼道谢。

此后他又问了些村中习俗与禁忌,村长也都知无不言一一作答。

晚饭后,富家公子和村长坐在一起闲聊至入夜。尤其是对于李清玄家更是赞不绝口。

“村长,可否将路口为首那户人家讲与我听听。”富家公子似是借着酒意问道。

村长脸色一变。他久经世事,年轻时也曾行走天下,最精通的便是旁敲侧击,这富家公子的手段尚显拙劣,如何瞒得过他的法眼,淡淡讯问道:“你问他们家做什么?”

“倒也没什么,白日问路时曾跟那户人家女主人讨了碗水。”富家公子看似随意地道。

村长眉头紧皱:“山中人家,向来是与人方便与己方便。明日我亲自带公子在村内四处走走。”说着起身拍了拍衣服,语气忽冷:“适逢佳节,难免会有亲戚上门,公子明日游览完毕还是早些离开得好。”话音一落自顾自起身回屋。

富家公子讨了个没趣,悻悻归屋。

次日,天尚未亮,村长就领着富家公子出门,直至夜深人静方才回返。

晨星闪烁,夜幕未尽,一大早村长就叫醒了富家公子,并协助其收拾行囊。路过李清玄家院落时,突兀马儿一声嘶鸣。惊醒了屋内正睡眼蒙蒙穿衣的妇人。

随着马蹄声远,妇人伸向窗户的手指一颤,仿佛那离去的每一步都踏在了心田。良久,环视着空荡的房屋,凄然一叹,裹紧冰冷的被褥。闭目时一滴清泪划过脸颊。

村长亲自送行富家公子至村口。直至目送策马扬鞭消失在视野之中,方才长出一口气,望着天空,语气颇为忧虑地道:“希望我此举多少会有些用。”

山中岁月静好,旬月时间匆匆而过。转眼已是秋去冬来,人人皆是厚衣加身,吐气成烟。此时的东华村内多数人都已记不起富家公子之事了。

时逢大雪,满天素蝶翩翩,寒威殊甚。一身厚衣的李清玄,踉跄着走出学堂,跟长宁和英杰告别以后,迎着扑面的风雪往家走。

山路上。疾风阵阵,鹅毛般的大雪几乎遮蔽了视野,可他全然不觉寒冷,身披一层白羽,一边哼着歌谣,一边学着“仙人”施展法术的模样比划着树枝。

因其所穿甚厚,是故,即便偶尔摔上一跤也不觉疼痛,只是,拍去浮雪一个人呵呵傻乐。

未过多久 李清玄行至家门,甫一推门而入,就高声喊道:“娘!我饿了。”

许久,院内寂静异常,他挠着头嘀咕:“下这般大雪,也不知道娘去哪儿了。”

不经意间,瞥见屋门半开,有丝丝缕缕的烟雾飘出,李清玄蹑手蹑脚走了过去向屋内张望。浓浓的烟味,熏得他一阵干咳。

只见,父亲坐在屋里拿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烟袋,吞云吐雾。

李清玄见是父亲,便放下心来。右手挥赶着烟雾问道:“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娘去哪了?”

李长明静静地抽了几口烟,嗓音沙哑地道:“你娘走了。”

他有些不解地重复了一句:“娘走了?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你娘不回来了。”李长明深深吸了口烟,将烟袋狠狠一丢。“砰”的一声,带着火星砸进了积雪中。

李清玄闻言一呆,一时间百般思绪齐齐涌上心头,不知该如何自处。

风声呼啸,大雪未停,屋内陷入沉寂。父子二人,一言不语各自发呆。

未觉间暮色降临,恍惚之际李清玄似乎听到了母亲的呼唤。

他抬起头侧耳倾听,眼睛突然一亮,霍地跑出屋外。

风雪之中,依稀有两个人影站在院门处。

原本满怀喜悦的李清玄,在看清了母亲身边的另一人时,不自觉放慢了脚步。

他用力推开院门,眼含泪珠,嗓音微颤:“娘!不要丢下玄儿。”

妇人心头一颤。顷刻间,泪水夺目而出。直至此刻她才知晓这声呼唤的分量,几年的朝夕相处下来,即便并无血缘可也早已视如己出。

只是平日里这份母子情,被琐事遮上了一层纱显得并不真切。可当你将要失去它时,才真正看到,无价之物的珍贵与光辉。

妇人叹了口气,一切对她来说都太迟了。

她蹲下身子,拿出一块玉质令牌:“玄儿,这是你的,当日替你收拾床铺的时候发现的。怕你摔坏了,就帮你收了起来。”话到此处,微微一顿,拍打掉他身上的落雪道:“以后好好听你爹话。”说完拿着丝帕拭去泪痕。头也不回的和富家公子一同走远。

任凭声声呼唤被呜咽的寒风吹散,稚嫩的哭声回荡山间。

大雪遮盖了身影,连同两行远去的脚印一起掩埋冰封。泪水模糊了记忆,呆立雪中的李清玄被父亲抱回屋内。他记不清自己如何回道家,又是何时躺在床上的。

翌日,李清玄双目红肿,精神萎靡地走向学堂。一路上,村民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这令他如芒在背。有人目露怜悯,有人面怀关切,更有极力压低嗓音的怯怯耳语。

“听说,他娘跟一位富家公子跑了。”

“哎,真是可怜呐。小小年纪就要经历这些。”

残酷的冷风将原本关切的话语送至耳边,却让他感觉不到温暖,反而显得尤为刺耳。

他满面苦色,低垂着头如初次行窃怕被发现的窃贼一般,眼睛盯着脚尖,匆匆而行,竭力地躲避着周围的视线。

到了学堂,李清玄并未有如释重负之感,因为这里与外面并无多大差别,除了长宁,英杰以及学堂先生的女儿三人待他如前。周围俱是有意无意瞥向他的目光,躲避他的私语。有些幼童的无心之言其利远甚于刀锋。

然而这一切李清玄尚可忍受。真正使他近乎崩溃的,却是那些自以为是的善举。

有人强行把他拉到身边,关怀备至的叮嘱道:“小玄子,你要记住,你娘是个坏女人,长大以后要好好孝顺你爹。知道吗?”

更有甚者:“小玄子,想你娘吗?对!不要想她,你应该恨他。”

诸如此类的话语,如一把把无形的利刃,将李清玄割的体无完肤。仿佛无论走到何处,异样的眼神与低低的私语都如影随形,避无可避。最后他也只能惨然一笑。整个世界宛若忽然变成了一片灰色,了无生趣。

此后的一段时间里,每逢归家之时,他总是躲避人群如避蛇蝎,或干脆走偏路绕远而行。

唯一能透口气的时候,便是待在家里,抑或孤身自处之时。

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惧怕黑夜喜欢独处,常常独自一人坐在山顶听松涛阵阵,看云卷云舒。夜里屋内灯火通明直到天亮。

李长明心中亦是苦不堪言,可生活所迫,无奈之下只得先回镇上工作,将尚年幼的他,托付给方圆左近的邻居,村民,代为照顾。

自此李清玄开始在邻居家辗转。

他也心知父亲之苦,故而倒也没什么怨言,只是寄人篱下之感颇不好受。饿难张口,衣不伸手。

好在岁月尚温柔,数月时间过去,年关将至,大家也都开始着眼于自家之事。家家户户都在忙碌着准备年货,不堪的记忆渐渐被埋藏起来。直到被抛诸脑后淹没在岁月的泪水之中。

岁除之日到来,东华村家家张灯结彩,门上悬挂着崭新的桃符,处处都是欢声笑语。

李清玄和父亲也被这新年伊始的喜悦氛围,冲淡了些许内心的悲凉。

数日之后。

“爹,我们什么时候搬到镇上?”五岁的李清玄一边收拾衣服一边问道。

“明天。”李长明语气温和拍了拍他脑袋。

翌日清晨,一驾马车载着满车行李驶出了东华村。


网友评论

发表评论

您的评论需要经过审核才能显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