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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人生多舛(三)

发表时间: 2022-12-28

鞭炮的“噼啪”声,吵醒了躺在床上的李清玄。

他透过窗隙,窥见外面瑞雪纷飞。院门旁挂着两个灯笼,灯火阑珊处,漫天迷蝶乱舞,为这孤寂的寒冬也添了一丝别样韵味。

“快穿上新衣服,我们得去神庙,参加村内大祭了。”李长明撩开门帘声音温和地道。

李清玄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麻利地穿好衣服走出屋子。

院子正中架着一盆火。熊熊烈焰上横着一根如大腿般粗的紫色木头。此木名为紫云木,乃村内东西两座山上特有之物,经久耐烧,蓝色火焰灵动地跳跃着,映照得周遭七尺见方灯火通明。

李清玄踩着积雪,一路小跑到了明晃晃的厨房,见父亲正从灶台之上端起各种各样的供品,放入偌大的竹篮之内。不由咂了咂嘴。

李长明见他在一旁眼巴巴地盯着竹篮,不由笑着道:“别急,大祭过后,回来就给你吃。”

李清玄笑嘻嘻地点了点头:“爹,娘呢?是先去了吗?”

李长明脸色一暗,并没有回答,而是提起竹篮道:“玄儿,天这么冷,要不你就别拿灯笼了吧。”

“爹,我不冷。”李清玄摇了摇头,一脸坚定地道。

寒风萧瑟,天地孤寂,四野漆黑一片。鹅毛般的大雪铺天盖地,几欲吞没山川。

通往村中心的山路上,两行脚印渐渐被风雪覆盖。李清玄手持小巧的灯笼,跟在父亲身边,蹒跚而行。

这灯笼做工颇为精致。其薄纱上所绘雪山飞鹤,牧童横笛。在烛光映衬下尤显栩栩如生。

翠竹悬丝,烛影暝瞑。一盏仅能照亮身前三尺方圆之地的孤灯。远远望去,如同黑夜里的一只流萤。

未几行至村内主道,李清玄见前方风雪之中隐约立着几个身影,随着点点荧光晃动。同时有颇为熟悉的声音传来。

“长宁!”他心中一喜,遥隔风雪喊了一句。

长宁听出身后的声音,即便风雪相遮互不可见,也是挥手笑着呼唤:“清玄!快点儿!”

看到前方风雪中模糊的身影,李清玄拉了拉父亲的衣服:“爹,我们走快点儿吧。”

待他们行到近前,只听面方眉阔,身材健壮的大汉出声道:“长明啊,你们也来了。”

李长明报以微笑点了点头道:“我们快些走吧。”

几人聚在一起,缓缓行进,李清玄和长宁不时议论着各自手中的小灯笼。

行不多久,他们又碰到了英杰一家,这下三人小队凑齐彻底放开玩闹了,周围大人们也在闲聊。时不时还有他人加入队伍。

“老天爷啊!这雪下的,咋辨路嘛!看来今儿没法去镇上了。”

“行啦!老宋,你就别抱怨了。这等天象之下,能有三尺可见,已然很是不易了。找机会我们俩家人一块儿去。”壮汉拂去头顶高高隆起的积雪道。

步入竹林,一声铜锣声响彻云霄,众人神色一正,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厚重的积雪压的,神庙豁然在望。庙前十丈方圆此刻已经影影绰绰围满了人。男女老幼乌泱泱一大片。

李清玄站在父亲身旁环顾竹林,他总觉得这些竹子有些奇怪,可又一时看不出什么头绪来。

半个时辰后,父亲拉着他走到两鬓斑白的老者身边。

李清玄跑到老者身前,抱着其一条胳膊道:“村长爷爷,一会儿大祭之后到我们家去吧。”

村长笑着拍了拍他头道:“小玄子,长大了会疼爷爷了。”

“行了,你们先进去吧,大祭要开始了。”村长说完转身缓缓敲了九下铜锣。

神庙内部,阔十丈有余,百十来人群聚于此也并未显得太过拥挤。周围张灯结彩,梁柱上挂满了红绸。

村长一身青衣,提着铜锣走到人前高声喊道:“吉时已到,大祭开始!”手起锤落。三声铜锣之后,众人立时一静。各自站好,大人全都站在前面,小孩子则都站在后面。

村长将铜锣放置一边,利如寒刃的目光扫过众人。见皆衣衫整洁,面色肃穆,放心地转身理了理衣衫,声如洪钟:“大祭司礼,长幼有序。长者在前,幼者在后。”话音微微一段,继而高声道:“跪!”声音一落,领着众人同时下跪。停顿片刻“叩!”百十来人继而又齐齐叩首。“起!”众人随着村长之令缓缓起身。

一连七跪之后,当大家再次下跪时,李清玄却怔在了原地,因为石台上的神像不知何时消失了,取而代之是那个笑容诡异的白衣女子。与之前所曾见到的微笑大相径庭,而今更显疯狂与凶狠。

熟悉的恐惧再度汹涌而来,他这才明白,方才众人虔诚跪拜的何曾是什么神像啊,这分明是怀着无尽恶意的厉鬼。

白衣女子望向他,其嘴角扬起的弧度常人难以企及,似是被人硬扯而出。

李清玄刹那间,只觉汗毛直竖,心跳如雷,眼睛僵硬地环视周遭,横梁上挂着的不再是红绸,而是一具具惨白的尸体。眼珠凸起,长舌垂胸,双臂挥舞着如同死前不甘地挣扎。

他慌乱之下,正要叫大家离开,却发现村中所有人身躯僵硬不动。唯独头颅伴随着骨头断裂的声音缓缓转了一圈,正面对着他,那目光阴冷而无情。

片刻之后,所有人都相继倒在了血泊之中。霎时他只觉寒意如山,身躯止不住地微微颤抖,脑海之中更是一片空白。

须臾,李清玄回过神来,悲痛欲绝地冲到了父亲身边,父亲嘴角不断地流出血沫,艰难地吐出了临终之语:“红……衣……鬼伞。”

石台上,白衣女子不知何时手中擎着一把白色雨伞,一边轻声哼着莫名的悲歌,一边舞动着。随着她的声音,一滴滴血水自梁柱上落下,洒在雨伞上形成了一株艳丽的桃花,然而更为诡异的是每一朵桃花皆为赤红如血的头骨组成。

心如死灰的李清玄,死死地盯着白衣女子,牙齿咯咯作响。

绝望在这一刻压过了恐惧,继而将之点燃,化作无穷的怒火喷涌而出:“终有一天!我定会叫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白衣女子似是未听到一般,伸了个懒腰。合上雨伞任血水浸身,四周悬挂的尸体,口中长舌闪电般伸出,紧紧缠住了他的四肢,拉至半空。

李清玄拼命挣扎着,但却丝毫作用也无,反而使那令人恶寒的长舌越缠越紧。渐渐那舌头竟陷进了肉里。

钻心的疼痛,使得他挣扎愈发激烈。白衣女子面含浅笑,脚踏虚空,莲步款款走了过来。每一步那眼中透露出的疯狂就会增添一分,嘴角的弧度也按耐不住随之扩大一分。

眼见那白衣女子愈行愈近,汹涌的恶意如巨浪般扑面而至。李清玄放弃了毫无意义的挣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可笑,适才还发誓要让她魂飞魄散呢,转眼之间就要死在这白衣女子手里了。

这一刻他真正深知,一个弱者的威胁在强者面前会显得多么可笑。

闭目了好一会儿,左右无事发生。李清玄便小心地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庙里的无名神像。挡在他与那白衣女子之间。

白衣女子双目血红,仰头发出凄厉的嘶吼,神庙随之剧烈的震动,一道道裂纹遍布梁柱,瓦片自屋顶坠落。

旋即,神像绽放璀璨之芒,缠在他四肢的长舌一瞬之间凭空消失。刺目的虹光令人无法直视,李清玄揉了揉双目,眼前渐渐清晰,扫视身周,发现自己躺在屋内的床上,不由暗自庆幸,方才一切只是场噩梦。

李清玄怔怔望着房梁,猜测着那神像的身份。

忽然,他眉头微蹙看向搭在床沿的右手,指尖赫然传来一阵湿濡温热之感,像是被舌头舔舐一般。这使得他身体一颤,闪电般将手缩回。

“嘶!”一阵剧痛让趴在床上的李清玄猛然睁开眼。余光扫了一下左右,发觉身处屋内,刚才仍不过是场梦中之梦。

左右晃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屁股上传来的隐隐刺痛,似乎在提醒着他何为真实。

此后几日,李清玄白昼避开人群,去往神庙,傍晚天将黑时返家。至于学堂他是再也没有去过的。

山村之人,平日里少有奇闻异事可谈,故而村内举凡发生些什么大事小情,不消几日就会尽人皆知,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他整日逃课之事,也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其中一件。村民更时常告诫自家孩子不可与他玩耍。以免沾染恶习。

几日之后,远在镇上的李长明得到了消息,匆匆赶回了村子。

西风残照,寒叶飘摇,李清玄疲惫地走出神庙,举手从指缝间窥视着晚阳。心下暗叹,此种日子到底何时才能结束。自从几天前梦中被神像所救之后,不知为何,神庙之内也难以再安眠了。且不觉间发呆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他苦笑着,一声长叹举步向家中走去。连日的折磨让他明白了,既然无法躲过,那便来吧。谁能知道一个只有四岁的幼童,此刻的背影竟添了一丝沧桑。

院门口,李清玄拍了拍脸强行提起精神道:“娘,我回来了!”

见无人应声,他耸了耸肩径直向堂屋而去。行至门口,发现父亲端坐屋内正看着他。

李清玄心中一突,未敢再迈一步,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口。

李长明看着儿子消瘦的身形,还有疲惫不堪的模样,心中一阵刺痛,原本的满腔怒气消散一空。起身走到他身边,顺手拍了一下他小脑袋,声音温和地道:“傻站着干什么,快进去洗洗。”

李清玄心中顿时一松,暗自庆幸。想必父亲此时还不知晓他逃课之事。

片刻之后,李长明自厨房,端出一只香味扑鼻冒着热气的蹄髈,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李清玄从父亲进门的那一瞬间,眼睛便随着蹄髈一起转动。

他跑到桌前凑近闻了闻,如虎嗅蔷薇一般,紧接着闭上双眼,细细地品尝着残留在空气中的香味。

李长明望着他一脸馋相的样子,笑着道:“等你娘一会儿回来,一块儿吃。”

李清玄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桌上蹄髈,连连点头。

“走吧,咱们去给你村长爷爷家也送一只过去。”李长明走出屋门道。

他连忙应了一声跟了上去。

西山山腰处仅住着他们三户人家,其中之一便是孑然一身的村长家。

李清玄跟在父亲身后走过了相邻的一座院落,没走几步便来到了村长家。

年逾古稀的村长,坐在厨房的门槛上。望着在堂屋挥舞木剑的李清玄,脸上满是慈爱之色。他很喜欢这小家伙。经常给其讲祖上所经历过的奇闻异事。

村长收回目光,一脸严肃的对身边男子道:“长明,依我看娃儿好像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寻常医家是没有用的。对了,听说这两日,月泉村有个道人云游而至,正给人看阴宅。此人不收钱财,管饭即可。你可以带娃儿去试试。不行的话我再陪你上山,去求一下长生观的仙家们。”

坐在旁边的李长明,沉默片刻道:“王叔,我……”

村长一摆手打断了他:“清玄这孩子,我也喜欢。也多亏这小家伙,我这日子才没那么煎熬。他也算是我孙子了。爷爷帮孙子应当的。”

李长明沉默片刻,高声唤道:“清玄过来,给你村长爷爷磕三个头!”

李清玄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是给向来待他很好的村长爷爷磕头,他倒是没有什么不愿意的。

一炷香后,他和父亲离开了村长家。临出院门时,面带疑惑地回头看了看院门上的镜子。

回家路上,李清玄好奇地问道:“爹。村长爷爷家门上那个奇怪的镜子是做什么用的?”

正若有所思的李长明,闻言回道:“那是用来辟邪的,据说你村长爷爷家祖上是个很厉害的相师。”

入夜,李清玄睁大双眼躺在床上。虽然父亲的返家使他略感心安,但是四周弥漫的恐惧却始终萦绕不散。明灭不定的烛光下,暗影如同一只只漆黑而又诡异地大手舞动着,让人不敢入眠。

随着时间的推移,耳边时不时响起的“噼啪”声,似乎带着惑人的力量,使他眼皮愈发沉重。早已等待多时的梦魇,迫不及待地伸出了獠牙,缓缓靠近。

注定的惊梦之夜,稳步踏来。

牝鸡司晨,朝露未晞,小山村里人已是人来人往,炊烟袅袅。道路上不乏牵着家畜奔走田间的身影。吆喝声,扬鞭声,鸟鸣犬吠不绝于耳。

李清玄满眼血丝的站在院中,遥望青云出岫,山青尽老。心中郁结之气顿时一消。或许这便是自己的命吧,他心中这般想着。

恰在此时李长明走了出来,看见他明显愣了一下。当留意到他此刻的状况之后,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道:“玄儿,你先洗一洗,换上干净的衣服。爹一会儿带你出去一趟。”

“咱们去哪儿啊?爹。”李清玄下意识问道。

“隔壁村子。”李长明回应了一声,就推开院门走了。

留下他带着疑惑转身回屋,自己打水净面去了。

约摸一个时辰,李长明满头大汗的站在门外道:“玄儿,走吧,山下路口的驴车已经套好了。”

摇晃的驴车带着“吱呀,吱呀……”之声,经过石板桥驶出了村子,径直向北而去。

李清玄坐在驴车上,目送渐渐倒退的村子,心中愈发平静,那种时刻被人窥视的感觉随着距离越来越远,消散不少。

一路上,道路曲折盘旋。两侧蒿草近丈,时见,旅人往来,车马奋蹄疾驶,相错而过。

李清玄头戴硕大的斗笠,仰头看天,一脸怨气的道:“这鬼天气,那么大太阳说下就下。”

途经几个时辰的颠簸,直至日过中天,一座村庄才初露其身影。村口一棵千年树龄的老桂,虬枝盘旋,其冠如盖。树枝上挂满了红绳,迎风飘摇,馨香满溢。

李长明拴好驴车,回身轻轻拍了拍他肩膀道:“玄儿,我们到了!下来吧。”

睡意正酣的李清玄揉着眼睛看向四周。连绵不绝的山峦,修竹成林,苍翠欲滴。远处沿山脊修筑的亭台楼阁于轻烟中若隐若现。

“爹!这是哪儿啊?”他由于睡了一路,精神略有些恢复。纵身一跃跳下马车道。

“此地是月泉村。”李长明抬手一指树下的石碑道。

“走吧。”话音一落领着他朝桂树下走去。

出伏之天,蝉声正喧,两个身着汗衫的老者。敞开衣襟,一手蒲扇一手旱烟,正坐在树下闲聊。

“老杨,我可跟你说,冯屠户家请的那仙人,可神着来!”

杨姓老者背靠藤椅,安逸地摇动蒲扇,脚趾间夹住布鞋上的一层薄布晃悠着,慢条斯理地道:“咋神了?”

对面的驼背老者,眼睛一瞪:“咋神了!我可跟你说。”话音一顿,拿起桌上的茶壶就是一阵猛灌。

藤椅上原本安坐悠闲的老者,立马脸色大变,急忙起身阻拦,连飞出去的鞋都来不及捡:“哎,别别……老家伙你给我留点儿。这是我儿子托人大老远从神都捎来的。贵着呢!”

驼背老者看着被拿走的茶壶,吧唧了一下嘴,摇摇头:“嗯,味道真不咋滴。”

“行行……说事儿……说事儿。”杨行老者将茶壶抱着怀里,警惕的防范着。

驼背老者见无隙可乘,低头狠狠地吸了一口旱烟,喷吐着烟气道:“我跟你说,我见人家一挥衣袖,满屋缭绕的烟雾,全变成了漂亮的大扑棱蛾子,扑闪着翅膀就窜出去了。还有更神的方才一场骤雨,就是人家随手招来的。”

杨姓老者翻着白眼:“你可得了吧,照你这意思老天爷也得听他来啦。我可不听你在这扯了。”

驼背老者,见杨姓老者拖着藤椅离开。回身也要拿着东西走人,正瞥见李清玄跟着父亲走了过来。

驼背老者眯着眼打量了半晌道:“这不是在镇上开铁匠铺的长明吗?你怎么来这儿了?”

李长明闻言躬身一礼道:“老丈,我来月泉村是寻一位,最近云游至此的道人。”

驼背老者在地里忙活了大半辈子,何曾受人这般礼敬过,当即满脸堆笑的道:“哦,你是说清虚仙长,他现在就在冯屠户家。”说着抬手一指右边的小巷:“你沿着这条路向西走,第一个路口左拐为首一户便是了。”

“如此,谢过老丈了。”李长明拉着李清玄再次行礼后离去。

只剩下满面笑容的驼背老者,捋着稀疏的胡须,洋洋得意地回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