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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女的爱情故事

洛葵子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儿子与女儿们的爱情故事。生于美国的女儿美虾要结婚了,邀请了两个哥哥来参加她在奥斯汀举办的教学婚礼。大哥哥带着老婆与两个儿子,二哥带着老婆与一儿一女,分别从纽约与麻省赶来。而这时,美虾也想看到陪伴她少女时代的查尔斯叔叔,她非常急切地想找到他,然而,妈妈竟然把这个给予过他们母子三人最多父爱的查尔斯叔叔弄丢了。儿女们的爱情故事,让妈妈陷于了沉思。查尔斯会来参加美虾的婚礼吗?

主角:美虾,滚石   更新:2023-01-12 09:4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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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美虾,滚石的其他类型小说《儿女的爱情故事》,由网络作家“洛葵子”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儿子与女儿们的爱情故事。生于美国的女儿美虾要结婚了,邀请了两个哥哥来参加她在奥斯汀举办的教学婚礼。大哥哥带着老婆与两个儿子,二哥带着老婆与一儿一女,分别从纽约与麻省赶来。而这时,美虾也想看到陪伴她少女时代的查尔斯叔叔,她非常急切地想找到他,然而,妈妈竟然把这个给予过他们母子三人最多父爱的查尔斯叔叔弄丢了。儿女们的爱情故事,让妈妈陷于了沉思。查尔斯会来参加美虾的婚礼吗?

《儿女的爱情故事》精彩片段

我是Wendy,一个在中国生活了30年在美国生活了33年的女人,人们都说我是在美国的华人女性中长得最像民国女作家张爱玲的人。

早秋,达拉斯冒出了35摄氏度的气温来。一个夏天我被晒得够呛。至今脸上皮肤还在掉皮。

是这样,我是必须每天要外出骑行的,一天都不能不外出。半年之久的夏天,这点让我对达拉斯非常不OK。其他没问题。物价、房价、交通、人文都挺让我满意。

我在达拉斯已住了33年啦。从前我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但那真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现在我在家上班,头衔是软件工程师。还有15个月就可以退休了。

唉,这15个月真是太漫长了。熬得我头发都要白了。

今年也是邪门了,从前在中国国内的时候,那时很年轻,有那么一两个男人曾经暗恋过我,但我1989年就出国了,跟着谢姓的男人在1987年结婚后,他先出国,两年后我抱着两岁的儿子JIE来到美国。

从此开始了孤独的寄生生涯。离开了父母、离开了弟弟。那时我是一个孤勇者,我的同学都在或都已经出国。

现在,女儿都在准备结婚,儿子已有两个孩子了。

我解放啦。

但这时却有两个国内时就认识的男人对我穷追不舍。

我非常纳闷,他们在国内不能物色结婚对象吗?还是我有什么特别的优势?让他们奋不顾身这几十年的睽隔。

我都离开国内30多年啦,我早已非常不漂亮,达拉斯的日晒,让我满脸都是褐斑,而且几十年一个发型。我不讲究穿着,背部因为常年在电脑前工作,是些微驼背的。深度近视。眼梢下垂,嘴角下垂。

难得照镜子,我知道,自己已十分苍老。

自从1994年谢姓男人,两个孩子的父亲暴病而死,我被压垮啦,形象还是其次,我的内心是一团散沙,经不起任何压力。

可是国内的两个男人,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可是,我分明是开心的。有那么一点幻想。

一个男人姓崔,他父母与我父母是同事,都是医生。崔喜欢我,我是知道的啦,但我不喜欢他。高考一结束,他去西安上大学,我去南京上大学。他急于向我表白,那时我的态度就很明确。

2013年,崔姓男人的老婆死于脑癌,他辗转要到了我的微信,说要重拾我们的感情。并深情地说,要是我回国,就去苏州找他,他会给我一个家。

我不知道怎么拒绝。

这也太难了。

我开口说,我不要与你谈恋爱,这不行吧?

崔姓男人挺执着,说,每个周六他要陪我聊聊,一起培养感情。

好,这一培养,让我得病了。我一个人单身惯了,突然有了使命,要与一个30多年未曾谋面的人,人为地培养感情。

他太粘人了,他不能养花种草做饭跳广场舞吗?天天粘我,让我窒息。我不干了。一急,血压升高,心跳加快。我自己给自己叫了911。花了我2000美元的急救费用,我爱财如命知道吧,这2000美元,可以买多少东西,可以是我几个月的菜钱,这让我心头滴血。

我想想不行啊,这样怎么行。我知道这个男人的脾气,就是水磨功夫,慢脾气。而我是急脾气,我受不了他的磨工。

三十多年不见了,我现在就是老妪,一个一点姿色都没有的老妪。我与他难道会再婚?然后,我回国内养老?

NO!这太不现实了。我两个儿女都在美国,我为什么要回国。

如果他来美国,那我的房子、车子,我的一切,与他共享?难道他是这么打算的?

我没有心眼,不会考虑问题,但如果崔姓男人他是这样想的,他也太诛我的心了。我一个寡妇,单身了几十年,经营起了一切,重建起了一切,要与他分享?

而我明明是不需要一个男人的。

我从医院回来,就上了微信,留言:不要再与我说话。我的心脏因为你崩了。

崔姓男人还一个劲地说:都是我不好,你生病的时候,我不在。你去医院抢救了,我却照顾不了你,但是,你不要急,我们慢慢来,我会照顾你的……

照顾你个妹。

我一边删除了他,一边说。

你已经把我拖累了,我不能让你把我再送上救护车一次。

另一个男人,怎么说呢,今年春天也是突然找到我了。他是通过从前的一个田径集训班的同学,找到我的。

我在国内的时候,在上大二的时候,曾经参加过全省的田径运动集训。这个男人姓罗,是广州人。我对他有印象。

我那时还是比较美的,大学工科女生本来就少,1978年著名大学的工科女生更是稀缺。

罗姓男人家庭是部队的,父亲是位首长。他在学生中不一样,长得英俊极了,而且,贼时髦,更要我命的是他会拉小提琴,吹口琴更是小菜一碟。

罗姓男人找到我的微信后,呼呼呼上了二十多张照片,全是他年轻时的英俊照片,他的样子与上世纪八十年代演《红楼梦》里贾琏的男演员非常像。太帅了。我承认现在我仍旧心动于他。

罗姓男人知道我看他的眼神里全是爱慕。

联系上后,我们周六也会聊,晚上也会聊。他给我听他唱的歌,看他的摄影作品。

一个男人的才华对于我来说是不可抵挡的。

因为我是一个粗线条的工科女生,对这样的文艺男,没有一点抵抗力。

我承认,前面说到的崔姓男人,他太不巧了,他几乎是与罗姓男人同时再次进入我的生活的。我哪里会左右逢源,同时谈恋爱。所以,我非常不耐烦崔姓男人霸占我的周六。

我把时间都给予了广州的罗姓男人。

有一天,罗姓男人传了一张我大二时候集训的照片给我,是我一个人的两寸照片,扎着两条麻花辫子,穿着蓝色的运动衣,肩膀与手臂上有两道白色的杠杠。我眼睛里透着光亮,脸上两个酒窝,阳光漂亮。

罗姓男人说他有我这张照片。

难道他曾暗恋我?

我这半年就这样被似是而非的恋爱缠绕着。

罗姓男人只谈文艺与往事,并说没有忘记我。要陪伴我。

有一次我问:你夫人呢?

罗姓男人说:她呀,她与我没有共同语言,她只喜欢做旅游、打扮,只知道玩。

你夫人漂亮吗?

罗姓男人说:她就是太知道自己漂亮了,所以,只在乎自己的外表,一点文化都没有。

我哑然。

罗姓男人没有离婚,他只是说他与老婆没有共同语言。

可是,我不关心,他的确很知道我的心思,我太喜欢他啦。

他又传来了他的近照。

很奇怪,国内的人为什么喜欢美颜,太年轻啦,太帅啦,我看不到他的皱纹,看不出他有多老。我的照片是不能传他看的,相差太多了。

这让我不敢试探。

罗姓男人不在中国人常说的体制内,他很早就自己办了公司,生产医疗器材。他给我看了他公司经销的产品,我想破头也不知道这个生意怎么做的。

论理他比我大三岁。嗯,这个年龄挺好,比我大三岁,我的亡夫也比我大三岁。我不能接受姐弟恋。但,他退休后,如果不做生意,他每个月的退休金是多少呢?我的钱,他是不能花一分的。我可以丢弃爱情,不能丢弃一分钱。

这让我很犹豫,我不知道罗姓男人这么粘我,目的是什么,现在,我更不能明白,我为什么还盼望着罗姓男人在微信里给我留言,每次都是数十条一分钟60秒的留言。

我是太孤独了吧?女儿快结婚了,女儿终于要结婚了,然后,我的伴侣在哪里?

可是,即使需要一个伴侣,也不会是罗。

罗在广州,他有一个喜欢吃喝玩乐的漂亮的老婆。

我从中国来,1988年,抱着2岁的儿子,来投奔在美国大学读研究生的老公。这一晃,儿子JIE的儿子,我的两个孙子一个6岁,一个2岁啦。

22日这天,我得打起精神忙起来。我亲弟弟的老婆南熙要来了。我与弟媳见面的次数少之又少。我快不记得她的长相了,在她从波士顿出发,来我这里之前,特地让她拍了生活照片给我。看看她穿什么衣服,什么发型,以便我开车去接她的时候一眼认出来。

照片发来了,一看,心里有点振动,她,原来是这个样子。看起来挺年轻,但细看她也老了。可不,弟媳南熙也60岁了。

她去波士顿的儿子家带孩子,快回国前,来我这里看看。

我现在住的房子是1994年买的,我的爸爸妈妈、弟弟,世上最亲的人都没有来过我家。弟媳这次是带着使命来了。

因为我弟弟说,让她去看看姐姐的家,算是替他来看的。

弟弟辛苦,我的爸妈全拜托他啦。2020年爸爸突然去世,因为各种原因,我没能回国。爸爸那么爱我,我这个做女儿的却一天也没有照顾病中的爸爸,这点让我无语。都说远嫁的女儿就是父母走丢的孩子。我就是那个走丢的孩子,但也只能这样啦。

弟弟辛苦,还因为我妈患阿尔茨海默病已10年啦,一天也离不开弟弟。弟媳来过美国三次了,每次都是一个人来往于国内国外。弟弟一方面是要工作,一方面,爸爸妈妈一天也离不开他。

弟媳到达拉斯LOVEFIELD机场,我要开车去接她。我不能上高速公路,就是平时车多陌生的公路上,我也会心头震颤。这是出国后在饭店洗碗,洗不完的碗落下的后遗症。

风真热。

见到南熙还是很高兴。弟媳这个人,比弟弟强,她在国内是机关干部,人情来往,人际关系上比我强,但,我弟弟是最好的人啦。我是非常想见到弟弟的,这不是没办法吗?弟媳来了,总能聊起弟弟,这点我非常期待。

弟媳来家的第二天,下雨了。

气温凉了一些,是周日。弟媳说她在家擀面条,做晚饭,不想出门。

下雨也不妨碍我出门骑车。我往往会骑一个半小时,骑到另一个TOWN再折回。

我的心是不会平复的,我必须每天带着我的心去散心。散够了才可以安神。

我不需要考虑吃的穿的用的,我是个极其简朴的人,我是一个坚决践行断舍离的人,家里无长物,所以,家里留不住我。

弟媳来了,一刻也不歇,她打扫我的院子,整理家里。我的家里堆积了30多年的各种杂物,连一张用过的纸币我也不会扔。

我的房子够大。

我永远也没有心情去整理屋子。

我不Care这些。我的心在屋外。

除了我坐在窗前的电脑桌上办公。

我的电脑桌上,15年前用空的化妆品瓶子都在。

这些都是生活过的痕迹。没有必要扔掉。

厨房里我吃过的香瓜的籽,炒了吃掉的辣椒掏出的籽,我放在窗台上,看到它们,我觉得安稳。有裂纹的碗、变形的锅,长短不一磨圆了头的筷子,用空的玻璃瓶,快餐盒,一样都不扔。到处满满当当,让我的心也充实一些。

这就是生活嘛。

我家里除了儿女回来,南熙是唯一来做客的。她,也不算得是外人。

邻居史蒂文隔三岔五会敲我的车库铁门,听到我的声音就回去了。他这是友好行为,怕我一个人在家,几天不见,会不会死掉。

我有次在家,开了门让他进来,他摆手摆得十分夸张地说:雯迪,我一看你乱得很的院子,头皮就麻了,我能想象你有一个多么乱的家。这么乱的家,我看了会很难受。

他真的一次也没有踏进我家里。

我家里乱,但一点也不影响我在里面生活。

好吧,弟媳南熙来了,就打扫,但仅上午忙了一会,我又把陈年的广告纸,用过的塑料袋,用过的一次性口罩,空瓶子,旧得断了襻的拖鞋、瘪了的气球一一捡回来,并给了她一只COSTCO牛皮纸袋子,嘱咐她把要扔的放进去,我会过目。等我过目了,我自会去扔。

这些东西都有记忆,扔掉了,过些日子就没有印记了。

我不要做这样的减法。

弟媳南熙笑笑说:姐,你的家,你做主。我现在有一篇重要的文章要写,可能要大半天时间。她带了一盒我买给她的万年青葱香饼干,进了小房间。小房间有书桌,一张小床,连着有一个卫生间,可以洗澡。她可以闭门不出。很安静。

我喜欢在一套房子里,两个人各自为阵。

我不喜欢开灯。周日的下午,我在烤箱里烤了两只日本的黄芯山芋,在蒸锅里蒸了院子中枣树结的酸枣,对付一日三餐,我就是这态度。

牛毛细雨,密不透风。天完全暗了。

雨天我非常不爽,夏天的雨除外,达拉斯夏天的雨伴有雷声。

嘀嘀哒哒的声音,从后院那扇木门传过来。

这是入秋后的第三场雨。下了两天两夜,夜里居然打了响雷,就在邻居史蒂文家的无花果树上,雷像是结在了那多株的无花果树上的一只大果子。我时不时会站在无花果树前打量,每次都不会让我失望,总有一两只熟透的无花果藏在叶底,让我摘了放进嘴里。我喜欢那一点点甜。

胃有点涨,我一直寻思着出去骑车。

门响了,女儿Michelle回来了。中文名叫美虾,是我妈妈起的名字。她曾经来美国,抱回了还在襁褓中的女儿Michelle,带回国养到了4岁又送回了美国。

事先也没打一个电话或发一个信息说一下。

我坐在客厅里看一部电影,是同事前两天推荐的《海边的曼彻斯特》。弟媳南熙说看过这部电影,她儿子家住在麻省,这次带她去过海边的曼彻斯特,在海边与森林里玩得很开心。女儿与我照面,没有说话,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

电影不错,就是有点悲伤。但我一心盼着能够出去骑车。目光往外看了看,雨似乎很小很小了。

牛排在我的胃里横着,胃气越来越多,气不下沉。我给正在播放的电影按了一下暂停键。

空气凉爽了一些,这是美国南部,离墨西哥湾最近的美国较大城市。夏天的炎热太漫长了。

在院子里取自行车,出了门才知道毛毛雨看着小,其实很容易浇湿身体。

路口的人家隆重布置了万圣节的院子,两架骷髅道具有两米高,对称地安置在前门两侧,两株粗大葱茏的牧豆树树上挂满了迎着风雨飘荡的白纱吊死鬼,铁灰色的墓碑,大约一尺见方,十几个一路排到路边。

我一边骑车,心里一边想着金太贤有没有与女儿一起回来。金太贤的父母在隔壁城,是他开车与女儿一起回来的吗?

女儿沉静,什么都不外露,什么都能藏,与我一点都不一样。

女儿在我肚子里4个月的时候她父亲就去世了。她是个遗腹子。我一直觉得欠了女儿太多。但年轻时我哪里有精力管她。她在无声无息中长大。表面看很沉默顺从,其实不是一般地叛逆。

晚风越来越凉,由闷热到凉爽,仿佛有一只大手在指挥着这一切,前两天还是零上30摄氏度的天气。

一会有雨,一会无雨。无雨的时候,亮亮的轻纱一样的云层里,风跑云飘,有几颗闪闪的星星时隐时现。

我刚刚出汗的身体被风一吹有点寒颤。

我从教堂边骑过,教堂的十安架是金黄色的,在夜里亮莹莹的,发出温暖的光晕。

我不祷告。我没时间求神。神谕也从来没有教我怎么做。这些年我像逆流而上的泳者,只有咬牙往上游。神给不了我上游的力气。

我放慢往回骑的速度,从21年前开始,我一直在骑车,在奔跑。我让自己始终像充足了电的样子。我不能停下来。

说起这一运动,还是因为那一年我遇到了年轻的查理。

查理,我的心微微一动,涌出了一股暖流。

女儿4岁时,查理到我家来。作为第一次见面,查理拿出了一只彩色的软软的足球大小的塑料球。

女儿的笑由里到外,由嘴角眉毛到脸颊,瞬间铺满了。

她站起来,伸开双臂,像只可爱欲飞的蝴蝶。她正吃着冰激凌。她要查理抱抱。

这一幕我记得。女儿从4岁到10岁,长成与我差不多高的女孩,一直有查理相伴。

现在我骑行到一座大白建筑物下,这是我们城的城标,白色建筑物上有一排红字:孤星之城。

我曾带着两个孩子与查理在白色建筑下宽广的操场上奔跑,踢球,吃东西。

我的大儿子是我偏心的孩子,他性格好,懂事。他与我一起走过了最艰难的岁月。

风越刮越大,我的两只手有些冻麻木了。

女儿进门的时候,我应该陪她的,但我想也没想就出门了。我不能不锻炼。这些年我一个人一直在运动,我必须强大。

傍晚女儿回来只与我打了个照面,我也没有理会女儿。她以前回家时总是这样的,她如果需要我,她会说。她回来不意味着想我,可能只是想在自己熟悉的小窝里放松,静一静。

1994年我购买了这套房子,与美国南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房子一样,斜斜的屋顶,窄窄的门洞,红砖的外立面,小小的窗户,室内采光不好,但我是不需要采光的。我喜欢并习惯了在暗夜中行走,太亮的室内让我不安。出门骑车我是戴深色墨镜的。

女儿刚生下来时,我的天是坍塌的。但好运就藏在后面,就是那一年我得到了读研究生的通知,得到了工作。我一个人坚定地搬离了原来的房子。想来真是,那套房子还是孩子的父亲一手操办坚持买的,在没有多少钱的情况下,他又在读书,但坚决要投资房子,他一边读书一边给导师当助手,经常学习通宵,怎么劝也没用的。他是个对自己狠得下心来的人,对家人很少用心。他给自己的压力加大到最极端,像一张一直绷紧的弦。

我也是头脑发热,有一天,难得的冲动,要第二个孩子。我自己也嘲笑自己,是一块非常宜耕种的沃土。

大家同学景然,与我同一年来美国,现在住同一个城。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她深深体会到我的水深火热,她说,搬出那套房子是对的,每一辆车都是冲着你们家来的,风水太差了呀,无法抵挡灾难。

景然没有孩子,她说,把你的女儿给我养吧。

这句话触动了我的泪点,我这么无能了吗?这么走投无路了吗?我的心麻木了以至于都不知道疼了吗?美国南部的风是热的,但我的眼泪是冷的。

我在最困难的时候,去过三次教堂,但每次回来都会呕吐,头疼欲裂。老天不讲道理,上帝似乎也是,但有时又有人情味。

我有了工作,心中有了底。我想都没想说,不,我要自己把孩子养大。

那时我的JIE已10岁了。他见证了父亲的死,他与我站在一起,是我的肩膀与力量。我们一起把妹妹养大。

夜里11点了,我在外面骑了多久的车?我一直就是这么疯狂的吗?从来没有人议论我,也从来没有人提醒我。我在这里,是女王,也像一个孤魂。但又如何,我活着,这就够了。

进了屋子,女儿坐在客厅里那张大大的沙发上。沙发上是墨绿色的丝绒罩子,还是我回中国时在杭州买的。女儿的目光随着我的走动来回追随。

女儿很可爱,圆圆的脸,有两个会滚动的酒窝。她从小就像个大人,我这样粗心的妈妈是无法了解她的。

我看了一下她的眉毛,她的眉毛没有飞舞。

我现在需要的是到自己的房间洗澡,洗好澡,穿着浴袍,到了客厅。

女儿还是进门时的样子,夹趾拖,牛仔短裤,黑色T恤是她公司的员工服。.

女儿坐在沙发上,双手拢着弯曲的双腿。

她问:雯迪,我想查理了,这些天都在想他,你呢?

我举过头顶的手与毛巾定格在那里。

查理,我当然记得是他。

女儿小的时候,他每周六都来,完全不在乎我的两个孩子。他一直那么单纯。

他与我的两个孩子玩。

我这两天也在想查理,每天晚上只能睡两三个小时。我之所以每天跑步、骑车,固然是需要锻炼,但也是因为我想他。想到睡不好觉。

查理,大男孩子一样的查理,你在哪里呢?我知道错过了你。

晚上,我一个人醒在偌大的屋子里,吸尘器在充电,蓝紫色的光一闪一闪的,落在对面白色的墙上。我很怕看到这光,但又一直盯着它看,漫漫长夜只有这蓝色的光是跳动的。

今天早晨5点,我实在在床上呆不住,就去运动房跑步机上跑。早晨也下雨,我穿了雨衣,戴了有檐帽,骑上自行车。没有人在乎我的疯狂举动。因为没有人在乎,我更加疯狂,独来独往,我行我素。

弟媳南熙国内有一个材料要她突击完成,说再过一天就忙完了。

我路过翠湖的时候,那只黑色的大鸟,张开双翅,在横亘河面的管道上惬意地立着,仿佛在晒他的双腋。而那只白色的水鸟,玉立在桥头,一动不动,是安静凛然的。自然界的动物有的合群有的离群索居,跟人一样。

小松鼠蹦蹦跳跳。它们是勤劳的。

我在路过树下绿色的长椅时,又看到那个女人,她颓废地坐在那里。天光还是暗的,不知道晚上是不是就歇在这长椅上,她没有家吗?

晚上5点左右,我听本地新闻时,听到说一个女人被偶尔路过的流浪汉杀死了。画面显示就是在我们Town,我一大早看到的那个女人,一个孤独潦倒的女人死了,就是一条简单的新闻。我的内心是踏实的,因为我是一个白领,我有经济支撑。

如果没有呢?如果我年轻的时候不是好好读完研究生,然后得到工作的机会呢?男人死后,我如果没有学习的能力,会不会像这个可怜的女人一样,无声无息地活着,无声无息地死去?

人与那只鸟有什么区别呢?

我把擦头发的毛巾扔进洗衣机里,坐到女儿旁边。黑暗里女儿仰着小脸,看着我。

我们聊聊吧。

关于她的父亲,我们一直不聊,这个话题过于沉重,对于我是这样,对于她,却似乎并没有影响,她与父亲缘悭一面,所以不必提。

你为什么不去找他?

我心领神会。

去找查理?查理那时与我在同一家公司,后来,我们一起跳槽。有一次是周六上午他突然地电话给我,说我们就算了。

我没有查理的电话。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怎么会?

女儿知道我粗心,忙碌,忘性大。

查理去了哪里?没有办法找到他吗?

也不是没有办法,去年底他妹妹在推特上更新了圣诞节的内容。

也没有消息吗?他家的圣诞节也没有查理吗?他妹妹就是叫史黛拉的吧?

他妹史黛拉与她的三个孩子,还有她父母,没有查理。我无奈地回答。

我是应该感谢查理的,在我的两个儿女需要亲情的时候,他填补了女儿的亲情。

我一直记得他第一次来,带了一个软软的足球那么大的球。女儿从凳子上站起来,伸出手要抱抱。她的眉毛在飞舞。弟媳刚来我家,在整理房屋里,居然找出了那只瘪了的气球。我快忘了这只球了,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找出来的?我当然要留着这只球,这似乎是查理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了。

他是金牛座的,比较抠。他离开我后,我一件怀念的东西都没有。可真是干净彻底地分手。不过,种种迹象表明,我是金牛座的抠平方。我抠门上瘾。

虽然查理与我的两个孩子没有隔阂,但他是有要求的,他一直在等着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二人世界。

但我怎么可能做到?孩子是我的命。我要挣钱,要养家,要供房子,要把孩子拉扯大。

你没有把心给他。女儿美虾说。

是的吧,我也这么想。

为什么不去找他,你要找总能找到的。比如,你可以在推特上给史黛拉留言。女儿说。

你5岁的时候,我托大学时期的朋友,他从美国回上海探亲结束的时候,把你从外公外婆身边带回来。我要到加州去接你们。查理不高兴,但还是跟我一起去了。那一次他很不高兴,我明显感到我全心全意在你们身上,没有照顾到他。他就像个多余的人,跟我们一路。

就是那次从加州回来后,他在周六电话给我说:我们Over。他或许有气,或许希望我改善与他的关系,希望得到我的爱抚。

但我脱口而出:我不Care。

我心中有想法,既然他想跟我在一起,是他想跟我在一起,他就要有所表现。在中国,男方不是要主动买机票,付住宿钱的吗?他什么都没有做。

美虾笑了。

我问,你笑什么?

她说,妈,这个你明显不对。你有儿有女,查理叔叔单身贵族。妈妈,你年纪不小,普通姿色,却要别人为你的一切买单。我不这么想。

我问,难得不是吗?我花钱请他去加州,我花钱订宾馆,他就一毛不拔?那你与金太贤在一起,都是你付钱吗?

女儿说:我付钱我有成就感。我爱他,他花我的钱我感到温暖。比如我们回家看妈妈,他开着我的车,我感到我很自豪。妈妈,你得改改这种中华传统。我不知道中国的年轻女人怎么想的,也许她们漂亮、自信,但她们观念落后。她们应该有自己的经济实力,让她爱的男人可以得到依靠。

啊,我的女儿是这么想的,对,她也是这么做的。她爱的男人,七八年都不愿意放手的男人,一年只拿了她四分之一的钱。他的收入只有她的四分之一。我最不满意的是这个,我就差到教堂祷告,让万能的神长长眼睛,让我的女儿遇到一个能赚钱的男人,但神沉默以对。因为,我平时根本不信西方的神,不求西方的神。

那天晚上与女儿聊到凌晨3点。也说到了大学同学景然曾几次说把女儿美国虾给她抚养,她看我一个人太够呛了。我一直在拒绝。我的女儿不能给人家。女儿美虾第一次听到我说起这样的事,眼泪掉了下来,倒向我,紧紧地抱住了我。

晚上又是失眠到5点,听一个蒙古族小伙唱《天边》。我一生寂寞如海。忽冷忽热。查理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是他的不巧。如果是现在?现在怎么样?

女儿问了,却并不深问。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就要结婚了,她不要我的钱,不要我准备她的婚礼,我又什么都不懂。

她哥结婚时,我是全程参与的,他找了一个大家族人家的女子,一切由对方操办。儿子的情商奇高,他谈过七八个女孩,条件都不错,但他太精明了,要找一个特别能挣钱,要父母双双健在且在美国生活的。他如愿以偿,只要不知道得罪了多少好女孩。

女儿的婆婆是韩国孤儿,很小的时候被美国家庭收养,但美国家庭的老人都不在了。美虾没有公公,只有一个久病的婆婆。这是个问题,在我的心里非常沉重。可是,她太坚信爱情,这七八年,她习惯了金太贤给她的爱情。

女儿美虾是一个让我放心的孩子,她心地善良,她的未婚夫是一个懂礼貌的孩子,但收入不高,文凭也普通,家庭更是一般。开始我是不同意女儿谈这个对象的,但她坚持了好几年,眼看着明年29岁了。男孩子做事不紧不慢,很细心地照顾我女儿,可能这一点是女儿喜欢的吧。

我不相信爱情能够长久。如果女儿与女婿的爱情不在了,只剩下油盐酱醋和孩子哭闹,生活会是什么走向呢?女儿这次回来说到,金太贤失业了,自己拿积蓄买社会保险。我其实是放下了,不然,我会继续持反对票的。

而且,63岁的我,越来越明白健康这种东西,父母的的遗传基因起了重大的作用。金太贤的母亲多病。我见过她两次,太胖了,我140磅的体重已经很糟糕,他的妈妈有180多磅。极少亚洲女人的体重有180磅的。在美国要成为大胖子很容易,快餐为主食,既便宜又好吃,容易多吃。很显然金太贤的妈妈收入很低,她吃不起雪花牛肉及最好的奶制品。

一个这样的家庭出身的孩子,一个读了社区大学的孩子,他是不是太明白他想要什么,所以,他对女儿美虾的爱情,会不会有表面的东西,比如,演出来的?我没有太多机会与这个孩子相处,几乎没有好好地谈过一次话。他回达拉斯,就是回自己的家看他的妈妈,女儿也没有刻意制造机会让我与金太贤单独聊聊。

女儿把他保护得太好了。她是担心我会伤害他吗?她知道我对金太贤的态度:不反对也不支持。

只是,我想不到女儿是这样长情且坚持的人。所以,各人有各人的命。

我没有必要把一个注定是我女婿的人继续往外推。这不是要设定一个仇人吗?有些道理是要她自己去明白的,有些弯路是注定自己要走,绕不开的。

我难得道不是这样的人吗?

我大学时期,追求过我的男生,哪一个不比我两个孩子的亲爸强,哪一个都比他优秀,可是,我就是被他缠的,被他皮笑肉不笑给迷惑住的。我的父母太正统,知道有这么一个男人追求,屡屡敲木鱼,说注意影响,不要让人说闲话。言下之意,不要挑三拣四。

结果他30多岁就一命呜呼,这个人,难道我还得时时抛洒泪水,余情久久未了。

拜托啊拜托,我有自己艰难的路要负重前行。我不会如此女人味。


女儿美虾在大二那年认识了金太贤。说起来,女儿的初恋不是他。她中学的时候喜欢上邻居的儿子,金发碧眼,好看的脸。她痴痴地出现在他出现的许多地方,但人家看不上她。

金太贤与女儿不是一所大学的,只是女儿有一次在家附近看到他拿着一只足球,在playground踢来踢去,不知怎么就被丘比特的箭射中了。

不知道为什么,金太贤样貌普通,女儿却觉得他好看。女儿跟她妈妈一样没有眼光吗?还好我的儿子JIE就很会谈恋爱。他一共谈了七八个女朋友。我妈妈那时脑子还没有坏掉,她问起我儿子谈恋爱的事,听完了,摇摇头,骂我儿子是小流氓。

她用软软的苏州腔说:他就是个小流氓。

那一次儿子JIE把一个台湾女孩追到手又甩了。被女孩追着骂了一年。

那个女孩叫秦雨漫。我见过她数次,她是一心要嫁到我家来的,与我很亲密。

她很漂亮,特别会打扮,我那时传了很多她的照片给我妈妈看,也传给弟弟弟媳看,他们都说像极了中国的北京女孩高圆圆,比高圆圆更秀气呢。

曾雨漫比儿子大了四岁。但我那时被她的漂亮迷住了,觉得大些的女孩,能够给我儿子爱护。

曾雨漫从台湾来,她的男朋友在休斯敦大学读研究生,他们本是一对恋人,但儿子见到曾雨漫后,拼命地追求人家,跟人家男朋友决斗一样,但最后,不到两年又抛弃了那个姑娘。

现在儿子娶的女人,不知道哪点让他动心了。可能是她挣得多吧。这点我儿子跟我一样,凡事,相信钱,然后,才考虑别的。不相信钱,我想不出还能相信什么?感情是最操 蛋的。我那时多少有钱的男人追求我,我怕呀,怕他们家是资本家,是修正主义,是不健康的。最后找了一个穷人家的死读书的,身体这么不能扛。我30多岁就成了寡妇。让我相信爱情?太不道德了。从此我只相信钱。但我女儿相信爱情,我怎么说她也不听我的。她说钱不重要,她能吃苦。

我女儿站出来,怎么说也不是丑姑娘。个子是不高,160公分,但小小的圆脸还是挺可爱的。

女儿从小就是闷声不响的孩子,我不知道她整天在想什么。她不苟言笑,喜欢打篮球,但个子是死穴,不得不放弃。

大学毕业后,女儿美虾直接到了奥斯汀化工企业上班,后来,因为不想在一线上班,换了工作。但需要上夜班,但收入还是不错的。她的工作学习,从来不需要我操心。我也操心不了,因为这个家庭要运转,只有靠我了。

女儿与她哥哥一样,上学与工作都不用我麻烦。美虾读书全享受的贫困家庭的全免福利,JIE上中学后就在家附近的比萨店打工。替我分担了不少。在比萨店上班,他又谈了两个对象。这小子很讨女生喜欢。

我本来以为女儿是情窦初开,金太贤是她的初恋,等工作了她就会放弃这个男孩。

女儿居然认为这个男孩子英俊潇洒。在我看来,一点也不。不过,这不重要,长相并不重要,这点我认同。尽管我是颜控,但做丈夫的人,应该首先身体好,会挣大钱。

我的同事们也看过金太贤,一个与我一样来自国内高校的潘姐,她笑笑说,你女儿眼光一般,这个男孩子实在太一般了。

潘姐退休了。她的老公几年前患上了帕金森症。

潘姐对她前夫说,你这病可能会拖累我的未来,我们离婚吧。她前夫也认为,他的病不知道会如何发展,非常乐意与她离了婚。

从此,潘姐周游各国。她正好遇到了欧洲等地的旅游费很低,隔三岔五,她就站在异国风景点,发很多照片在微信上。我犹豫着要不要屏蔽她,这太触人心了。她是一个绝对自私的人。自私的人活得都精彩一点。这方面我要向她学习再学习。

无奈女儿认准金太贤了。她要成为一个挣钱能力很差的人的老婆,但他却是一个暖男,很会照顾家庭与别人的情绪。女儿内心是渴望亲情的吧?

我的唯一的女婿,我的遗腹子女儿美虾,一生就是这个男孩子金太贤了。我有很久不想说话。现在渐渐地试着去理解女儿,与女儿有些话说了。比如,她即将办婚礼,如何办?

女儿说,一切她来操办,不需要我操心。

关键是我想操一点儿心。儿子办的婚礼是媳妇一家在操办,我像一个提线木偶,什么都没准备,什么都不懂。

金太贤出生在美国。他的母亲是韩国人,在她很小的时候,被遗弃进了孤儿院。后来,被美国的一对夫妻收养。我想着,她也没有能力给她的儿子办婚礼。

收养她的夫妻生活也很贫困,所以,金太贤的妈妈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更加糟糕的是,身体非常不好,60岁的人,看上去有70岁。金太贤与妈妈相依为命。父亲在很早就去世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美虾与金太贤都是失去了父亲,在单亲家庭中长大的缘故,女儿不但没有放弃这段初恋,在我持不赞成也不反对的7年里,一直与金太贤在另外一座城市谈着恋爱。他们有时会一起开一辆车回来看我。金太贤的妈妈住在达拉斯的另一个TOWN,与我鲜有来往。

女儿终于在28岁时决定结婚。

我实在不知道是祝福她还是担心她。因为,金太贤失业了,他本来只上了社区的大学,一年的收入只有不到4万美元,最让我不放心的是他常年吃一种药,我说不清这是什么病,女儿跟我描述,说金太贤不吃药,就会双手抖个不停。不是帕金森,是另一种病。

女儿是下了决定了,她只说,金太贤性情温和,与他在一起,她很有安全感。

我竟然不知道女儿就是因为金太贤是个慢性子。

我不是,我性子特别急。

我没有耐心。

但凡有什么事让我一急,我的血压与心脏就会有剧烈的反应,一直如此。即使有时我在开车,如果有一句话,一个念头刺激到我的脑部,我会立马猛踩油门,无法控制。

是不是我特别急躁的个性伤害到了她?

是不是我的急脾气给了她不安全感?

还是因为从没有出娘胎起,她就失去了父亲。她没有见过父亲。她也从来不问,因为,有一次她说,没有见过的人,没有一点儿感情的人,当然不问,不关心,更谈不上伤心。

我又没有见过他。女儿说。

女儿美虾一辈子没有爸爸叫了。

金太贤也没有父亲。

真是同病相怜。

金太贤没有工作,女儿说没问题,她可以养家。金太贤也不怕找不到工作。

好吧,我真是不用担心,我早已不习惯为别人分担,因为我自己每走一步,都无比艰难,现在更是没有能量去操别人的心。

我能够做到的是,在她的哥哥JIE结婚的时候,我给了他17万美元,现在,我会一分不少地给女儿17万美元。我要弥补对她的忽视。

从前我的妈妈还没有患阿尔兹海默病时,总是提醒我不要偏心,因为我的确是太爱儿子了,从而忽略了女儿。

可是,我是没有办法的,当我遭遇灾难,灾难要灭顶的时候,我的儿子JIE10岁了,他已知道紧紧攥住我的手说:妈妈,妈妈,别怕。

他为了我们这个家庭,选择了学费全免的大学。他选择了中学一直在打工。他也许,啊,我突然意识到,他也许是爱曾雨漫的,但是,漂亮的台湾女孩,她很会打扮,没有读太多书,她一味地漂亮。她会大手大脚地花钱。她会拜物?

啊,我一定是后知后觉,儿子是放弃了爱情选择了经济能力强的女孩子吗?

二选一,爱情与金钱,儿子一直很明白金钱是我们这个家的根本。

女儿是在忽略中长大了。所以,在她快结婚时,她想到了小时候陪她的查理叔叔。

是查理给予了女儿父亲一般的爱,也弥补了我忽略她后的爱。

可是,查理在哪里?

我真担心女儿会去寻找查理。那样,当我出现在女儿婚礼上时,查理也会到场。那么,我会是什么反应。

弟媳雨熙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她就要回国了,她还带了几个学生,跟着她学国学。她以前是文化系统的机关干部,人脉很广。探亲的半年,还会网上授课。快回去了,还有几次早就安排好的讲座。

啊,其实我是很希望能够跟她聊聊国内的事情的。

女儿周五晚上到家,周六把自己关在房间。

这次,因为弟媳来,我让她住女儿的房间。让女儿住他哥哥的房间。哥哥的房间非常乱,与我的房间合用一个浴室。儿子自从大学毕业去了纽约,几乎不怎么回来。房间给女儿住,比弟媳住我儿子的房间合适一些。

女儿周日上午就开车去金太贤家接他,然后再开回奥斯汀。

女儿对金太贤的关心,让我不能明白。她可能需要一种叫做双向奔赴的感情。她对金太贤好,是因为这个小金平时对女儿非常好。

我一个做老母亲的,也只能察言观色,看明白了,才放心。

不过,不管我同意不同意,这六年我希望的是相反的结果,我希望女儿在工作中会遇到另外的男人,然后,与小金分手。但六年了,她点头说,她认定他了。

接下来,她从租的小公寓里搬到她刚刚租的更大一点的公寓,她还不能买房子,但我会给她付首付,让她与她哥哥一样,有自己的家。我还是中国人的老观念,我不希望她在租的房子里结婚生孩子。

这个我目前还没有告诉她。

因为,她坚决不会要我的钱。

周一弟媳步行去超市,买回了芹菜、玉米、鸡蛋、牛肉,准备包一些饺子放进我的冰箱,这样她回去后我还能吃到手工包的饺子。

周二早上我一定是要去公司的。我每周只去一次公司,其实每天都可以去,公司的午餐还是非常OK的,吃过午餐与员工打打篮球,挺快乐。但,这两年多,我已不习惯天天去公司,早晨去骑行,会到9点半才结束,回来后洗澡,喝水,吃点东西,比较自在。去公司,白天只能在电脑前,同事经常还会把手头上的事交给我做。

公司在5月初的裁员,让人惊心动魄。我们这个组20多人,裁掉了一半,整整裁了一半,我每天都在做事。我为什么没有被裁掉,一是因为我进这家公司的时候,开口要年薪时,胆小了,要得不高。二是我还有一年多就退休了,公司也不会把我当回事,安然无恙地工作到退休就行了。

说到裁员,我被裁过两次。有一次还去别的州工作,租了两年人家的房子,我自己的房子空置了两年。后来,这家公司招人,我又回到了达拉斯。

达拉斯变得越来越有吸引力,许多大的公司正在从加州等地转移到我们这里。

周二我上班时,遇到了一件事,车库的自动门合不上了。金发着短裤夹趾拖鞋的查理,正好也准备开着他白色的宝马车去上班,他看到了。

史蒂文非常热情地来帮我看看,并把门手动拉了下来。

下午我4点钟到家,史蒂文与一个金发青年在我家门口,是修理这个牌子的车库门的员工,与他聊了半天,居然要自费一千元才能修。我买这所房子时安装的车库门,发票不在,即使找到发票,十年的保修期也早已过期了。

但1000元的修理费太贵了。我自己看了又看,觉得问题并不大。捣鼓了半天,后来门又奇迹般地好了,开关自如,并没有问题。

晚上,弟媳在我的后院整理废弃的空花盆。听到有人敲门,开了门,见史蒂文比划着他的手机。

Way?

What?

弟媳南熙的声音。

我听到声音出来,才知道他是来要小费的。

我转了他50美元。他帮我电话叫来了车库门的修理员。我给他50元费用是应该的。

晚上,弟媳手工包的牛肉馅饺子,我送去给史蒂文家40只,他家两个孙子跟他们夫妇二人过日子。他儿子因为磕 YAO,媳妇甩手不愿意抚养两个孩子,史蒂文申请了两个孩子的监护权。

史蒂文的夫人是大学教授。史蒂文自己经营了一家小公司,两年前,史蒂文因为心脏问题,住院心脏搭桥加了三根支架。但看他现在忙得很,别人穿冲锋衣时,他还穿着短裤。

吃过晚饭,弟媳说要去COSTCO买点东西回国。她手头的工作全做完了,可以全心全意去购物。我下午4点半可以有空。正好我要买几只灯泡。


弟媳南熙及我下午4点前到了COSTCO超市。

超市里人不多,弟媳戴着口罩。她就要回国了,怕身体出现不健康的因素,这样飞机都上不了。她在美国儿子家已住了快6个月。如果不能按时回去,就要及时申请延期。现在审批需要的时间更长了,这非常麻烦。

弟媳格外谨慎,本来我还想带她去商场转转,她是想买两只包的,现在也放弃了。说回去后基本上宅在家里,线上上课,不用什么名牌包包。

我没有戴口罩。我在今年春天时去纽约看望孙子,也没受到感染。公司里人全部感染过了,我也希望来一次,可是,瞧我的身体免疫力还可以。

有一次感冒发烧,我本以为这次真的感染了,结果还是单纯的感冒。

弟弟与弟媳比较相信美国的各种保健品与化妆品。她已经给她自己与我弟弟村树买了足够多的鞋、运动类的服饰。

在超市,我陪她在保健品架一一看过来,很快推车几乎要满了,她信手拿了大概100双袜子。有4双有5 双一扎的袜子。

找我要买的节能灯泡,跑了好几圈,最后还是弟媳先看到了。我说我买的东西我来付款,被弟媳说了几句,问我为什么要这么生分,还说她难得来,两个人没有必要在用度上分得太清,毕竟几十年一次见面。

好吧,既然如此我也不客气了,在玩具架,给孙子们挑了两款乐高。再买一点鱼排、牛排及枫叶烤鸭。弟媳离开达拉斯是下个周日的上午5时46分,周五下午儿子一家就要从纽约回来,算是错开12月的圣诞节。我正好在超市多买一点好吃的备着。

这枫叶北京烤鸭还是弟媳说她在她儿子家,经常吃。有配套的烤鸭面皮、京葱段与甜面酱,再配上黄瓜丝就可以了。弟弟村树家孙子孙女一次能七八个烤鸭卷。看看价格,还真不便宜。

买保健品意犹未尽,弟媳已买了护心的,护膝关节的,买了鱼油,买了大瓶的益生菌类的保健品,买了VC,复合维生素,还有一瓶泰诺。她对这种药特别满意。所有商品都有促销价。

我也记不得她买了多少,因为她看起来并没有周密的计划,想到回国后有许多人情要送,国内的人对美国的保健品也许比较相信吧。

买好后,她想想又要买泰诺、VC及复合维生素。她说她的朋友一般也是60岁左右,睡眠不好,免疫力下降,回去后怕不够送的。

买完后,我说,我们去拎一袋大米吧。

既然是弟媳买单,我的心里肯定有这种想法,我看中了平时舍不得买的最高级的大米,一袋足有50磅。

我不要弟媳帮忙,一个人蹲下来,使出大力气,要把一袋大米弄到已经很满的推车上。

我的面目一定很狰狞。

整个夏天我的脸上都在掉皮。深浅不一的皮肤看起来有点滑稽,那又如何,我反正谁也不认识。

没办法,40摄氏度以上的天有50多天,其他时候也在37摄氏度以上,我戴着墨镜与帽子,天天在毒辣的日头下走一两万步,回到家后,浑身的皮肤都疼,骨头里源源不断地往外冒火,泡在冷水大浴缸里,能把水都泡热了。

漫长的夏日让我满脸黛色,与公司里的印度裔或中东地区的同事肤色差不多,且我遗传了我妈的满脸雀斑,在日晒过分的加持下,我的脸比普通黄肤色的人深三个级差。

我之所以突然自卑于我的脸黑,是因为,在我奋力把一袋50磅米要搬上推车时,有个男声在说:需要我帮忙吗?

我没有丝毫的停顿,爽快地说:不用,我自己能行。

我们是用英文说的。我的英文风格,我喜欢用简短干脆的日常短语。

可是,一袋米很不听我的话,它在推车的边缘滑了下来,我来了一句美国国骂,歇特。

继续搬运这袋我可以不付钱的大米。

这时,那个男声声音更贴近我了:我可以帮你吗?

我愣住了。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

我现在才注意力集中在这个声音上。

我抬起头。

事实上我根本没有多想,本能地抬起头。

我看到了他,一个中年的没有发福的有一双清澈眼眸的金发男子,他的旁边站在一个女人,女人推着购物车,车上有一个大约七八岁的漂亮女孩。

是的,纯色的金发碧眼小女孩,都像天使一样的漂亮。

我张大嘴巴,愣怔的一刻,米袋滑落下来,砸到了我的脚面。

弟媳南熙赶忙来帮我。

她一直在稳住手推车,使它固定住,不然我在奋力把米往上装的时候,推车会跑掉。

这时弟媳来帮我,我又本能地略带怨气地推开了她。

为什么,这场面太尴尬了。刚才的一幕,我咬牙切齿的,太不好看了。

她为什么不阻止我做出这样不雅的扛米动作。

我的脸迅速地冒火,一定黑里透红。

是他。居然是他。

这都多少年过去了,至少18个春,我没有搬家,却从来没有看见他。

我的前男友查理。我们谈过六年恋爱。后来,他一个电话说我们OVER了。我不知道那时正在家里做着什么事,还没有完全明白他的意思,嘴上就答应了:我不CARE。

对的,我就是说的这句话。

我牛皮得很,正一心一意忙着我的工作与两个孩子。我没有关心他留还是去。

没有分析他为什么打电话来跟我说,我们翻篇了。

说分手是他说的。我难道要挽留他?

后来,他就没有再出现在我的视野。

显然,现在,他有老婆,有孩子。

那老婆穿着紧身的黑色裤子,扎着金色的马尾辫,漂亮的脸上是友好的笑容,站得笔直,胸部挺着,一件灰色连帽的两用衫,在她身上如此贴身显出婀娜的身材。

相较于她,我就是黑森林里的老巫婆呀。我在家办公,谈工作从来都是只有音频不用视频。有一次手忙脚乱,同事来信息点了视频,男同事友好地提醒:雯迪,我们很熟。

他是被我高清晰的视频效果下,一张狰狞老态的脸吓住了,以致工作积极性受挫。

弟媳说起这事。她问我:姐,你们同事聊工作都盲聊的吗?可是,我儿子超大屏幕里都很直观地在谈工作。那些同事个个赛明星一样,年轻好看。

我说,耶,耶,你也知道,年轻好看,与我有关吗?我是有年轻还是有好看。我的同事们大多不年轻,不好看,大家默认盲聊。哈……

那个男人一点也不躲避,他直视着我。我多么希望我的变化大到面目全非。或者我听弟媳的劝,今天戴口罩就好了。

可是,他还是认出了我。

可是,已没有退缩躲避的机会,我站起来,说,啊,不需要,我能对付。

弟媳与我一起把米袋放到了推车上面,查理的夫人迅速地帮我们扶着推车。

我就这样与他重逢了。

我在达拉斯匹也诺住了30多年啦,我来COSTCO的次数屈指可数。我家门口的超市,都不大,但我习惯了在家门口的几家特色超市买我喜欢的打折的雪花牛肉、鱼排、酸奶及12只装的鸡蛋,以及我常年当零售吃的日本甜心山芋。我一个人生活,不需要大量批发日常用品。

我根本就不用来COSTCO这样的批发性质的超市嘛。

我与查理什么都没有交谈。

只一会儿时间,我就镇定自如了。我这人,并不感到羞赧。

我与他早已是陌生人啦。

虽然周六女儿美虾回来时,怔怔地想到查理叔叔,我也因为女儿的提及,想起我丧偶后第一个男朋友查理,他那时很年轻,我也还年轻。但因为我家男人的暴毙,惊慌失措,丧魂落魄。

可是,同一个电话公司的查理却与我厮守了6年,他与我的女儿美虾相处了6年,像一个耐心的父亲一样待我的可怜的女儿。

再后来,我没有处过这么长时候的异性男友。而且,没有一个男友像查理这样,给我留下了余味无穷的美好回忆。

这一下,是真正的翻篇了。

我前几天还想着去找到他。认里睡不着时还怀念过他。

如果他一直未婚,他应该是最适合与我一起养老的。

我去他妹妹的推特,我看到了妹妹夫妻二人与三个孩子,一家人去年与她的父母在一起过圣诞的照片,可是,没有查理。

为什么他没有出现在父母家里,一起过圣诞。我那么迫切地想知道他的近况。可是,没有信息。

如果他妹妹的推特里有他与老婆女儿的圣诞团圆照片,那么我前几天通宵想着他的心情就不会有了。

弟媳看出了我脸上的不自然神情,她接过推车,把一只手放在我背上,用中文说:姐姐,我们去买化妆品吧,我回去要送给我亲家母,走吧。

她与查理一家点头,从来不太肯开口说英语的她,很正确很流利地对查理一家说:很高兴见到你们,你女儿真漂亮可爱,夫人也是。

看她脱口而出的说英语,我也真是服了。

中国式的很高兴见到你,把查理说愣了。

就在他发愣的时候,我们内心狂跳,表面镇定地离开了那尴尬的场面。

走出了那一排货架,转到坚果那一排货架,弟媳说,姐,我买两罐坚果,等JIE回来,让他们带回纽约去,孩子们喜欢吃。

我回过神来。

好吧,谢谢你。

我说得很模糊,谢谢弟媳什么。

但,不管怎么样,总算不用再去面对查理一家。

我的美好的老来伴的梦,在这里停止了。

我们又买了几套贴身的内衣。弟媳南熙说给我弟弟村树买的,他喜欢超薄的内衣,这里的服饰面料都是独一无二的好。

后来,我们看到了号称电熨斗的褪皱纹化妆品。

弟媳像不要钱一样,一连拿了24瓶。她说,姐,给你4瓶。这个化妆品非常好用,国内的人现在来美国的机会不多,她们一般从亚马逊上买,但,哪里能够有70%的折扣。

我一辈子也没有用过什么化妆品。家里用的化妆品都是女儿用剩的,就这样,一瓶化妆品,保质期6年的话,我能留到8年10年后。

我不喜欢美国人的所谓保质期。

比如,我在这里也看到了雪花牛肉排。如果不打折很贵啦,我说,拿4盒明天就过期的雪花牛肉排,从这里的冰柜,拿到我家的冰柜,还可以吃7至10天。

弟媳说,姐,你为什么只能吃快过期的。我儿子ROCK他只买最好的,牛奶、鸡蛋、大米、鱼肉等,只要是这家超市有最好的,他只挑最高规格的。

我听了,心里很酸。

我父母都是医生,他们对于弟弟家的儿子,一定帮忙了很多。尽管弟媳说她从来不用外人的钱,即使公婆的钱,她也不曾用过一分。

但我不在国内,我弟弟从小得到我父母的偏心,所以,推断他的儿子一定得到了我爸妈的钱上的照顾。而且,凭什么ROCK就可吃最好的食物。他到美国来才区区六年,他得到了一切,大房子,车子,什么都比我两个孩子的要好。

我与弟媳一起购物,但我的心里总是在对比,对比后失衡。

弟媳自己做主,替我拿了四盒鱼排四盒雪花牛排。价格是我平时在别的超市打折的双倍价格。

她笑着说,姐,你吃了几十年苦,你一直也是白领女性,如今,你要对自己好一点。

她说的不错,但我,似乎,我肯定不会做。

而且,我坚信一个60多岁的女人不需要多好的营养,素一点,少油少盐少滋味,有益身体。

在结账时,我出示COSTCO的会员卡,弟媳刷了自己的银行卡。

知道一推车多少钱吗?

我出了门,在把货物往停车处推时,我问,一共花了多少钱?

弟媳说,买了这么多,都是我计划里要买的东西,今天的购物太让我开心了,非常完美。

这,我无语。我还是想知道今天花了多少钱。

南熙看出了我的心思,说:姐,为什么要问多少钱?花了多少钱不重要,买了这么多想买的东西,非常超值,这才是主要的。

我有点悻悻的。

中国现在的中产阶级日子真的这么好过?我从来在购物时就没有这么洒脱过。而且,弟媳拎的包,穿的衣服,都是挺正板的。我平时只有工作服。

如果我像弟媳这样的心态,今天我就不会因为一袋不需要自己付费的大米,如此贪婪的样子,在18年不曾相见,偏偏今天碰面时,这么出丑。

算了,谁怕谁,谁又在乎谁?

当我端起碗吃大米饭时,粒粒晶莹,喷香好吃,这才是最根本的。

我们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湖边。

那天是2022年的11月6日。

想不到才6点,满满圆圆的月亮就在牧豆树梢了。有一对穿着很艺术的夫妻,架着三角架在拍月亮。

圆圆的月亮。天地苍茫。

弟媳说,姐姐,你知道吗?苏东坡写“何似长向别时圆”时就是这种心情,人要分别了,月亮却纯真天真圆给离人看。

我说,是啊,我就说不出这种心情。还有,这景致非常孤独。有没有描写孤独的诗句,以后,我在懂文学的同学面前可以说两首诗。

南熙说:在想着广州的罗先生吧?

哎呀,不知道怎么搞的,我还真有点想谈恋爱。

姐,人家可是有老婆的哦。

是是是,我也知道不现实。可是,他天天跟我谈艺术、谈哲学。

弟媳南熙问:他是不是还跟你大谈西方哲学与东方哲学的区别?谈西方宗教与东方的《道德经》?

耶,正是,他什么都懂。

南熙笑了笑说:老套路,不过真管用。

我没听清她嘀咕什么,问有没有特别容易记得的诗句?

有啊。我说两遍,看你的记性如何?我当年可是一遍就记住了,一直没有忘。

我热情来了,心里想,我虽然不是文科生,但学习成绩可不差,记性还行。

南熙说我现在背一首唐诗,你听好:

画松

唐代景云

画松一似真松树,且待寻思记得无。

曾在天台山上见,石桥南畔第三株。

她刚背完,我兴奋地说:南熙,你是不是看到眼前的树了。在岔路口,就只有它一棵大树。我也背一遍:画松一似真松树,且待寻思记得无?曾在天台山上见,石桥南畔第三株。

姐姐厉害。“一似”不是“一是”,是说画家画的松树非常像他见过的那棵松。南熙解释说。

好啊,你回去写一遍给我,我给罗发信息时,复制一下。我猜他一定没有背过这首唐诗。

姐姐,你还真是可爱。南熙说道。

月亮也太圆了,是不是还有一句“多情却被无情恼”?

弟媳说,姐,你看,你总是说自己是工科生,不浪漫,其实你这句石破天惊呢,你知道什么是浪漫。

我说,哎呀,知道浪漫的时候,却遇不到浪漫的事了。我在年轻的时候,真的不知道要与一个喜欢的人男人过得长久,要去花情感经营。

这当然,情感是一笔精神财富,你想得到它,拥有它,就要像你平时努力工作那样,去争取它,维护它,有时还要花钱去培植它。南熙肯定地说。

我知道得太迟啦。这18年,我一直单身,我已知道这是我的错。

真的一真单身?没有一点点花边新闻?南熙追问。

有,有一两次。我犹豫着说。

既然习惯了一个人,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好处。也不是所有成双成对的男女,都是和谐的幸福的。弟媳这么劝我。

刚才我脱口而出的“多情却被无情恼”,是广州的那个罗先生跟我说的。他盯我盯得很紧,我借口说弟媳来我这里,我要上班,还得陪她。回国要做几次检测,我还得替她预约,然后开车去检测点。

罗先生说:我能等你有空再聊,但很难熬的。

我听了,心情很复杂啦。我63岁了,听这种肉麻的话,头皮会麻。再说,他一个在广州深圳做医疗器材的66岁男士,这么小儿女样地谈恋爱模式,我消受不起。

我说,我现在真的没空。

他迅速地发微信给我说:多情却被无情恼。

刚才弟媳说我知道浪漫。我是不打算告诉她,这句话是罗先生刚说过几天,在我心里有了刺激,脑子里就记住了。

我突然有一点烦躁,我不想罗先生再盯着我。因为,我现在真的既老又丑。我脸上的每一点沧桑,都是过去30年不平凡岁月的积淀。而罗先生说他老婆只知道美容、瑜伽、美食、打扮,这样的女人是我所陌生的,也是这辈子都望尘莫及的。

我胡乱地应对着弟媳的话:啊,这是肯定的。

我们去湖边拍晚霞的倒映,看到河坡上爬满了脸盆那么大的乌龟,有几十只,全扎堆在一起,我刚刚向它们走去,它们全滑进湖水里了。

夕阳太美啦,它让我看呆了。

为什么有这么好看的夕阳。月亮移动得很快。

水面传来凉气,有一个年轻男人一手拿着鱼竿一手拿着手机,在给钓上的鱼拍照。

这里的人钓鱼都会放生的。

夕阳倒映在水里,是橘色的。橘色的云锦一样的霞,像凤凰一样在天空飞翔,也在水面飞翔。

我太爱大自然这种巧夺天工了。

我站到水边,对着倒映拍了很多照片,这时有一只白天鹅气质很美绝地沿河边游弋,头高高地昂起,水草在它的身边晃动。

我突然想起了刚才在超市看到的查理的夫人。

这只雪白高傲的白天鹅让我联想起了查理的夫人。

看来,今天的遇见,让查理把我忘得更干净彻底了。

我一直想到他的,近几日更是怀念他得不行,我甚至找过他的电话号码,想通过什么方式与他取得联系。

我去推特上找到他妹妹,也是因为那时我与查理交往时,我就知道他妹妹的名字,我真的找到了她,史黛拉。

好在,我什么都没有问。我没有在推特上说一句话。这是工科生的习惯,没有在公共平台上发言的欲望。

我没有在推特上与他妹妹留言,显然是对的。

这应该是给自己留下了面子了吧?可是,今天我大力神一样扛米的样子,真的是非常不OK。而且我面黑如钟馗,我要等到圣诞之后,快中国新年的时候皮肤才能转白。

一白遮三丑,这是肯定的。

不过,查理好像对我的长相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他那时与我一起工作,我的工作能力在整个公司都是出类拔萃的,而且,我非常会过日子,能存钱。查理,哦,他曾经在枕边说过他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可是,这怎么可能,我不可能答应,我自己两个孩子正年少无知,需要我全力去哺育。

弟媳不见了。我在一边拍照,脑子里一点不耽误地想着与查理的住昔与今天的尴尬相遇。

查理他会告诉他那美丽的妻子,那个大力神脸上密布褐点点的中国老妪是谁吗?

他大概不会说吧。

可是,为什么他不说实话,难道这有什么丢脸的,他不应该更自豪吧,他娶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

我又否定了自己,因为美国男人,似乎对女人的脸好看不好看,定义不同。

我快步去找弟媳。发现她对着湖边一对结婚的新人在手机录像。牧师正在走程序证婚,周围有二三十个新娘新郎的亲朋好友,站着看,脸上都是笑意。

这样的结婚,累的是牧师,滔滔不绝要给面对面站着的新郎新娘说上两小时的话。

弟媳一直在怼着众人的脸拍,一点也不避讳人家在不在意。

我抬头看到,啊,月亮已到头顶了,圆得像银盘。晚霞变成了铅灰色。

我们得回去了。

在回家的半个多小时里,我说:南熙,再教我一首唐诗吧。

好啊,南熙说,我痛一首小诗,很有生活气息,它就是中唐元稹的《行宫》: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唐玄宗的故事。我说。

是啊,都说唐玄宗皇宫佳丽多,他独宠贵妃。许许多多后宫的女人一生都没机会见到皇帝,但活到长寿,老了坐在宫里晒太阳,说来说去没有什么可说的,不想说玄宗,可是不说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我“嗯”了一声,这首诗写的是孤独。我听懂了。

够孤独的。南熙肯定地说。

我们到家时,月亮也跟着到了我家的院子。枣树枝乱蓬蓬的,月亮照在上面也没有让它好看起来。

我们进了屋子,弟媳给自己下了面条,我则吃完中午烤的鱼排,在早上煮的糙米粥里加了一只削成片的苹果肉和两株菠菜。我不需要加油盐,原始的味道就很好吃。

吃完饭,看了手机,女儿传了十几张试穿婚纱的照片。我给弟媳看了,我们两个都认为美虾的肩膀过于圆润,那件无袖深V的白色婚纱最好看。

女儿自己在忙着自己的婚礼,包括租房。

晚饭后,我们在电视机里选了一场《firebird》,2022年拍摄的美国新片。是一名空军少帅爱上了一个跳芭蕾的男生,两个人爱得隐忍,他们在危机四伏的环境下,居然越爱越坚定。最后空军少帅娶了跳芭蕾男生的好朋友。但真感情像地下的岩浆,只会越来越炽热,到最后总会更加激烈的暴发。

那位饰演空军将士的演员,实在太英俊好看啦,他的眼眸深情似海,后来,他报名到前线参与打仗,再也没有回来。那个跳芭蕾的男人,坐在剧院,在芸芸众生中无比寂寞。

爱情很苦也很甜。


我喜欢唱歌,前两年还参加了一个华人老年歌唱团,这两年渐渐地不去了,但我在家买了一套音箱及录音器材。我自己唱了录了,自娱自乐。

南熙说:姐,你听听这首,《乌兰巴托的夜》很适合你唱。

我们一起听一个好听的女中音在唱:

穿越旷野的风啊

你慢些走

我用沉默告诉你

我醉了酒

飘向远方的云啊

慢些走

我用奔跑告诉你

我不回头

乌兰巴托的夜啊

那么静那么静

连风都不知道我不知道

连云都不知道我不知道……

非常好听。

南熙还介绍我听《梨花颂》,我说我听过好几个版本,非常好听。古代的皇帝都太多情了。

明天就是周六啦。我一旦明天有什么要紧的事,那晚上是无论如何都会失眠的。即使听蒋勋的视频讲座或听傲日其愣的歌曲。我不觉得《红楼梦》是多好的一本书,那里面的人都太坏了,就一个贾宝玉,却是孩子气。是个孩子。也可能是蒋勋讲得不够好。我更不喜欢《西游记》《三国演义》《水浒传》,为什么人要那么坏?

我与弟媳在晚上9点以后选择看电影。找遍了也没有合适的,就又看一遍成龙来美国破案,施展神速与打拳的老电影。

不怕分神,电影就像一个背景。我与弟媳就聊天。

我与弟媳一直聊到深夜12点。提起从前的事,思路特别活跃,我很少与人这样交谈。

不过,我对她在波士顿与儿子一家的生活很感兴趣。因为,我儿子家老二出生时,儿子正好从三个人合营的公司跳到另一家公司做CEO。我去纽约临时救急,帮忙了一周,我的媳妇快人快语,我被她怼得非常气愤。从此,我很少去儿子家,要是去,也与女儿约好,只去一两天。弟媳与儿子一家生活了近半年,不知道她与她儿媳妇处得怎样?都说儿子结婚后,家就不是你的家了,也不是儿子的家了,是媳妇的家。我一辈子独立,老了更不愿意寄人篱下。

两个人看老电影,弟媳突然说:姐,你真是一块好地。

我一愣。

她说,昨天看电影的啊,看到人家热吻,你说的故事。

故事?我秒懂。弟媳是说我们这两天刚看的电影,人家热吻时我问的话。

是啊,妈的,白瞎了。看到电影里恋人热情似火,我说:弟媳,问你一个问题。我迟疑了几天了,一直想问这个问题。

弟媳认真地等我问。

现在,深圳的罗先生与我交往密切,他等不及弟媳回国我才得空,就要与我视频聊天。可是,NO,NO,我是绝对不可以视频聊天的。但我非常愿意与他聊天。这几天脑子里全是他。

姐,你是真的喜欢他。但……

弟媳迟疑。

但是什么,是太不现实吗?

不仅仅不现实,还不道德。不是说你不道德,是这个姓罗的深圳男人。一、他没有离婚;二、他退休几年了,收入很低,自己一个人都无法养活自己。

怎么会,他以前做生意的。我争辩道。

姐,请注意,他是做生意的,但以他的摄影、喝酒、音乐等的奢侈生活,以他夫人美食、美容、旅游、瑜伽、好打扮等等,他们的财产是不少,但他的钱不是他一个人的钱,是夫妻共有。如果他是过错方,离婚后,他就是一个穷人。何况,你是去深圳与他厮守,还是他来美国,住你的房子,开你的车,用你的美元,睡你的床?

我笑了。弟媳说的我承认,我想过了无数遍。最让我沉醉的是他睡我的床。我问:弟媳,你说,我与他是不是因为激情,可是激情就两三年。

弟媳好奇,问:什么两三年?为什么是两三年?你与他几十年的恋爱情结在,为什么只两三年?

弟媳呀,因为我要是与他睡一张床,哪一年实现,至少要两年。那时我65岁,他68岁。做那事的激情,难道还会有十几年……想到还有十几年的激情戏份,我都激动了。

哦。弟媳说,都68岁了,还做那事?弟媳问得很怪。

为什么不?这个事不是可以做到80岁吗?我认真地问。我的脑子里这事是可以一直做的。

80岁?弟媳说,据我所知,原配夫妻也不会那么老还做那事。

我不信。那为什么还要谈恋爱,深圳的罗难道与我这么热聊,不就是因为还有那样的冲动吗?

啊,想不明白。南熙的表情很奇妙。

晚上只睡了3个小时。精神还行。

周六。

下着雨。

今天一早需要开车40分钟,带弟媳出门办事。

我乐意带着弟媳去做这样的事。因为,她来看我。也因为她与弟弟在国内给父母养老,我是一天、一件事也为父母做不了的。我的爸妈,他们都90岁的人了,我的弟弟因此一步也不敢离开父母。

弟媳来我这里,也只能只身。

事情办得很顺利,弟媳很高兴,一定要请我在外面吃饭。

因为担心外部环境,最后她买了一只炸鸡。

回到家时,天气好了,出太阳了。我把车停进车库,两个人吃快餐竟吃撑了,我们步行去消食。

出门前,女儿美虾在午间休息,她给我看她买的高跟鞋。她从来没有穿过高跟鞋,结婚那天,为了穿婚纱,她得穿高跟鞋。

我劝她这两天在房间里先穿穿,适应适应。草场婚礼,需要凑齐120个人,这边也有婚庆公司一类的行业,不知道女儿怎么才能凑齐120个人。她会请他的哥哥一家参加,这是自然的。我也已跟ROCK说过,ROCK很愉快地答应了。

弟弟与弟媳是不会来能加的,条件不允许。但他们的儿子ROCK从波士顿来奥斯汀是没问题的。他们一家4个人,到时正可以度假。

ROCK比我的女儿美虾只大5岁,他们的儿子已经8岁了。想不到这么时尚文艺范的帅气侄子这么早就为人父,还有了两个孩子。

我从父亲那里知道一点。只知道ROCK的老婆薇薇安比他大了许多。那时我也听弟弟说过,坚决不同意这个媳妇进门。后来,侄子与薇薇安结婚了,再没有听弟弟说过媳妇什么,反倒非常尊重她。

我问弟媳,你媳妇比你儿子大几岁?

弟媳侧脸看着我,问:你弟弟村树没告诉你?

他没有。我说。

弟弟其实告诉过我,说大两岁。但父亲告诉过我,说大了好几岁。如果是两岁,父亲不会说大了好几岁。

弟媳说:大了是不少,五六岁吧。

啊。我很吃惊,不是因为大了太多,而是因为,我觉得薇薇安很现代。要是我喜欢一个男人,他必须比我大两三岁以上,我是不能够接受我比男生大的,心里上有道坎。

不过,我真的不知道,侄儿ROCK的老婆比我儿子媳妇都要大。难怪,ROCK在二十四、五岁就做了爸爸,那时,薇薇安也三十岁了。我的女儿美虾今年28岁,我都觉得她年纪不小了。

你那时候怎么同意的,因为,你那么宠儿子?我问。

弟媳说,今天不说我儿子。我们看看天,说说别的。

好的吧。

我向来知道弟媳非常宠溺儿子。不过,说良心话,我也一样,对儿子是非常偏心的。

我所住的地方不远处就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草地,远望不到边。这是高压输电线路的过境之地。

留给两排高压线路和空地非常辽阔的草原。

我家就在草原的北边,第一排房子。

有步道,骑自行车的人来来往往。

草地上有许多鸟在觅食。松鼠很勤快。

在草地附近有一个大的运动公园,有滑梯,秋千、沙坑等。在木牌上有许多说明文字,其中最大的一行蓝字写在白色的木牌上:Lonely Star of Town。

我喜欢这一行字。孤星之城,城市是孤立存在的,人,谁又不是孤立存在的呢?

天空忽然暗了下来,天上云团如走马。

天忽然乌云密布。很快牛毛细雨飘了起来。

我们赶忙往家走。

我抬起头,看到一排排大树下,我住的房子。

它非常孤独低矮的样子。我从雨幕里打量着它,细雨像帘子一样朦胧了我的视线。

我的家遥远又陌生。孤独又亲近。

我对它的情感有点复杂。

我购买的达拉斯Plano的房子,建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外立面是红色的砖头。与这座城其他建筑一样,绝大多数只一层,层高很低。

阴霾密布,白天忽如黄昏的时刻,看着我的房子,我突然想到一个词:tomb。对,它其实是一座尚有温热的坟墓。它将埋葬我的一切,按顺序不紧不慢地埋葬我。而我,还会很感恩。

德克萨斯州紧邻墨西哥,达拉斯在德州的南边,夏季漫长且高温。我对今年夏天的高温与干旱还耿耿于怀,它太漫长太高热了,这让我甚至有点不想爱它。因为高热,导致非常干旱。草地全枯死了,路面坏了多处。

现在,路政的车整天在四处修补路面。我是纳税人,路面的修补费有我每年交的税。我希望在路面损失不是太严重的时候,不要到处都补。有的地方还是可以开车的,结果推坏了重来,看来,纳税人交的钱太多了。

达拉斯的房子低矮,采光阴暗,大门很窄,窗户不大,我白天夜晚一步一锁门,窗户从不打开,窗帘拉下从来不放上去,用电脑看电视几乎没开过灯。所有提供能量光源的东西我都关掉了。

炽热让我害怕。

达拉斯的房子中介在今年6月份曾劝退想要在这里置业的买房者。

达拉斯是精英居住者集中地。近些年一些大企业正从加州迁往这里。

2019年前,Plano房子的中位数35万美元,报价与成交价相当。

2022年5月份,房子的中位数达到了53万,涨价幅度之快可谓高歌猛进。

而2022年7月市场供给(库存)只有383套,在市场摆放时间6天左右。

我们这一排房子,最近有三家在修房子,有夏天被冰雹砸坏了屋顶的。有木板围挡被烈日暴晒坏掉的,还有的外立面需要重新砌。

我的钱不够重修木围挡。因为,想着给女儿美虾留着结婚后买房子。如果想把围挡重搭,每年要另外存足2000刀,这样几年下来方有一笔大的钱。

地基问题与木板搭三米多高的围挡是很花一笔钱的事。

房产税在%左右。我的房子是用来自己住的,这溢价的部分我多承担了税费,对我一点也不划算。

这两天居然有人直接电话来问我,卖不卖房子,问33万美元卖不卖。28年,我的房子总价从17万涨到了33万。

前院草坪很小,后院仅有开车回来的路。家家木板围城壁垒森严。

我与弟媳在雨里快跑。

我们跑得很快,在即将转弯回我们社区时,弟媳说,姐,你先回去吧,我到超市买点吃的。

她穿着一件哥伦比亚牌子的紫色连帽子外套,戴了一顶“B”字样的有檐帽。

超市就在高速路的对面约200米处,我没有阻栏她。

没多久,她回来了,拎了四五只黄色的塑料袋。我看了一下,她买了带壳的玉米、青红两种色彩的菜椒、一棵白椰菜、一盒24枚鸡蛋、两盒牛肉糜还有一盒坚果和一小瓶CK香水。

德州的物价比波士顿便宜很多。她笑着说。

这已是我好几次听她说美国的物价便宜了。我是没有比较,我只知道什么都不便宜,我买东西,非打折是不买的。

晚饭煮了四根甜玉米,带了壳煮,弟媳在煮锅里放了两只鸡蛋和一勺白糖。

晚上,在漆黑的客厅里,我搜了一部电影与她一起看。

这是美国生产的《人生访客》电影。

讲的是一个叫威尔的教授,在学校与家庭之间20余年,课上得乏味,生活刻板,没有什么朋友。了无生趣。

后来他妻子去世,儿子出国,一个人过得更加索然无味。

这时大学里接到一个邀请,纽约准备召开一场论文研讨会,很枯燥的那种,学校里活跃的大学老师都不愿意去参加这种会,觉得没多大意思,快退休了被边缘化的威尔教授于是去参加了。

他父母的家在纽约。只是父母都不在了,房子还在,常年不住人。

他回到纽约的家,发现自己的家住进了两个非法移民来的一对夫妻,而且很显然,他们把这里当家了,过起了一日三餐,白天在外谋生的日子。

直接有人在他家的房子里起居。他真的气坏了。

这对叙利亚年轻夫妻,白天一个摆摊,一个狂热地喜欢音乐,还是打击乐。不知为何,音乐拨动了威尔冰冷的心。

他早已想在音乐里放肆撒欢。他毕竟年轻过。

多少年来,他过着刻板的生活,还以为他与音乐无缘呢。

瞧,电影中的威尔教授,一副眼镜,严肃得多年不会笑。法令纹深深,嘴角下撇。

后来,他跟随叙利亚青年,加入到五湖四海来的音乐人组成的演奏队伍,在地铁、酒吧、中央公园等,释放内心与激情,威尔的脸上有了久违的笑容。

在每个人的生命旅途中,总会遇到很多人,有些人与你擦肩而过,有些人与你并肩同行。只是走过一段路程后,同行的人可能会分道扬镳,谁也不知道对方能否陪你走到最后。对于那段曾经,怀一颗感恩的心,谢谢给自己生命中带来的快乐与美好。

心灵鸡汤是这么写的。

回想过去,我要谢谢谁呢,除了父母亲人,难道我应该谢谢美虾与JIE的父亲。

并不。我很快很低快把他忘了。

我对询问我的弟媳说,我一点也不伤心,他突然生病去世时还不到35岁,死得很惨。坐在厕所的马桶盖上就死过去了。

我与儿子JIE后来才发现,他居然咽气后还坐着,只斜靠在马桶后的水箱上。

我那时正孕着美虾,四个多月的身孕。我没有力气伤心。

我也没办法,儿子紧紧攥住我的手,我打电话叫来了殡仪馆的车,一分钟也没有迟疑。

一切就OVER了。

他自己,怎么说呢,我一直怪他不爱惜身体,通宵在写论文,劝他不要拼命,他就砸家具。

我当然不知道肝有毛病的人,肝火旺,会发火。

你知道吗?弟媳,我的婚姻太糟糕了。我上完大学刚刚留校,他就笑眯眯地来靠近我,我明明很讨厌很讨厌他那狼外婆一样的假笑。

那时我的周边突然有几个男生,有家在省城的高干家庭,有钱人家的少爷,但他追得我最凶。

我怕风言风语,就勉强与他谈对象。

哪里知道他不行。

弟媳,你知道吧,他不行。我们快结婚了,他得逞了,我们在大学分配的老师宿舍,他软磨硬泡,结果他完全不行。

我以为我们都是太紧张。

后来,几次都不行。

我跟我爸说了,为什么他不行。我父亲一个字不说。

后来,在暑假时,父亲带他去找男科医生。父亲说带他去找男科医生了,我知道他没有。我父亲根本不管我,也觉得人言可畏。

结果,结婚当夜他又不行。

我的两个孩子,是一年只行一次房,就得了两个孩子。

我从心里是恨他的吧,他扼杀了我。我所有的欲望变成了死火山。我把自己烧得像老妪。早早地就萎了。

弟媳眼睛盯着电视机,我知道她在听。她一定也为我喊冤。 所以,她说我是一块好地,只是可惜了。那头老牛不能耕作,倒毙了。

所以男人一死,我就买了现在的房子,读研究生,女儿被父母接到国内养到了4岁多,儿子一切全免上完了小学与中学。

查理在女儿美虾4岁多的时候,只周六来我这里,跟孩子们一起玩,但不住在我这里。我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愿意周六晚上住在我家。

可想而知,他与我在一起,要想做那事,真的非常受到压抑,因为,两个孩子都太精力充沛了。

查理一直说,我们两个人的世界。

他天天说,要我们两个人的世界。

结果,这样的理想一次也没有实现。

现在想想,他喜欢上我,在我这里耗了6年,真是太委屈他了。这次女儿回来,跟我聊到查理叔叔,她也说:妈妈,你从来没有把心给叔叔。

这句话,我都不敢听到心里去。

我们曾经坐过一次游轮。

对对对,我忘了,这是唯一一次我们两个人的世界。

游轮票是我买的。可是,下船的时候,给别人小费这是基本常识。我看着他,几乎是示意他了,可是查理连8刀小费都不掏。

这让我很不爽。

他一毛不拔。

姐,其实就是8元小费,既然你已经买了两个人的船票,小费也是你给,毕竟你们两个人一起游玩,太难得了。南熙说道。

呀,就是呀,我已经出了船票的钱,他应该付小费。我很在意,他不能老是用我的钱,他是男人。

哦。弟媳吟哦了一下,看来,她觉得我是太计较了。好吧,我承认,我把查理推出去了。我以为,他会一直与我在一起的。

嗯,姐,你将来就一个人一直住在这里?我听说美国的年轻人喜欢住在乡下,你这样的年纪,五六十岁喜欢住得离城市近一点,到再老了住进公寓,不能动弹了就住进养老院……我看你家邻近就有养老院。

耶耶,我知道,但我不Care,anyway,一点也不关心养老。

我与你弟弟村树挺关心养老,因为我们都只有一个孩子,老了身边没有人照顾。南熙说。

这个,我说过,对女儿美虾说过,将来我卖了房子与她住一起,去奥斯汀去跟她生活。女儿说:妈,你来,我就搬家。我不要与你住一起。但我儿子说:妈,你早点来纽约。

啊,还是儿子与你亲近。南熙高兴地说。

我儿子看中了老娘的房子。我卖掉了房子,去纽约买一个小房子,将来就全是他的。我咯咯咯笑了,儿子得了我真传,爱钱如命。


晚上6点,我们去看晚霞与落日。附近没有国内那种30多层的高楼,不能登高看夕阳,只能到大操场去看。昨天周六,去小操场看夕阳,夕阳到最后还是被远处房子前后的树给挡住了。

我们应该到更大的操场去看夕阳。

达拉斯最大的操场,有标准足球场的三百倍大。

全民健身,各种运动。身处在黄昏,有风吹过我的脸,只有这时,我一点也不会孤独。我仿佛站在世界的中心。这个世界哪怕只有我一个人,我也有被包围被温柔以待的感觉。

不要钱的永远是最奢侈的。

弟媳南熙也喜欢纯粹的自然景色。

这天正好是万圣节。

这是个什么节?到处都有乌鸦群,“雅,雅~”地叫,白色的鬼脸布飘飘,松鼠比人多多了。

我啥也不弄,啥也不信。没有一个不相关的节日能够掏走我一个美分。

湖边的灰丝鹭,德克萨斯比较常见的水鸟,单独生活,生活习惯比固定,你看湖边的水草边依旧就这么一只。我拿出手机跟着它拍了一个视频。

与波士顿不一样,达拉斯不是一个古老的城市。它没有地铁,我不敢上高速开车,就带着南熙在附近散步。

有弟媳在一起的日子挺充实。今天弟媳和面包了饺子,皮子很厚,我泡了花椒水倒进肉馅,结果馅有点怪怪的口味。

做饭是我的短板,我根本就不做饭。

记得在儿子媳妇家,我替他们做了一顿饭,煮速冻水饺。我在锅里放满了水,把冻饺子放进去,然后盖上锅盖,大火煮。结果饺子全破了,煮成了糊糊。

我媳妇一点脸面也不顾及,对我直接吼上了,说我怎么煮个饺子都不会,太但不可思议了。

我也生气了,这有多大的事啊,我就这样煮了。

所以,我不怎么愿意去儿子家。好吧,儿子的家,我是外人了。

儿子JIE刚到纽约工作时,我给他在城里买了一小套房子,如今这房间出租着,以后,我去纽约也不会去与他们一起住。

不得不佩服,我在纽约买了一小套房子的事。儿子在休斯敦上大学时,我给他在休斯敦大学附近买了房子,后来,他不愿意在得州工作,执意要去纽约,只好卖掉了休斯敦的房子,在纽约买了小小的房子。

这也是儿子劝我老了卖掉达拉斯的房子,去纽约的原因。

也许我会考虑这建议。

夕阳落得太快了。我与南熙走进球场一侧的阶梯式木长条凳子,漫无目的地看孩子们、大人们玩各种球。十几个家长坐在我们旁边,他们是陪孩子锻炼的。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笑意。

我的两个孩子都没有得到过我这样的陪伴。女儿那时喜欢打篮球,她都是跟同学约好了,同学的家长带着她一起玩。儿子JIE什么运动都没有学习过。唯一的爱好大概就是吃。曾经他一个人去中国,他的舅妈南熙带着他连吃了三十几天,这段经历让他一直向往,甚至工作后想过被公司派去上海,那样就可以天天吃美食了。

姐,姐……

南熙低声地喊我。

耶,怎么啦?我看向她,她就坐在我一侧,声音压得很低。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到我的另一侧居然是她。

是她,雨漫。

她的照片我曾给我妈妈看过,也给弟弟、弟媳看过。我是那么喜欢她,希望她真的能成为我的儿媳妇。她那时对我真的很亲热,也非常能干。

是的,她就是从台湾来的雨漫。

她也看到了我。

雯迪阿姨!雨漫先叫了我一声。

我立马微笑着说:啊,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你,几年啦,我经常会来这里,怎么一直没有看到过你?

是吗?雨漫说,我每周都来这里,陪儿子们练球。

哦,孩子他们呢?我问道。

雨漫手一指,在那里。

在黄昏的大大的球场,有十几个孩子在踢足球。他们全穿着草绿色的运动衣。远远的,我看不出这个与那个孩子的面貌。

儿子多大啦?我问。

雯迪阿姨,我现在是三个孩子的妈妈了,老大老二是双胞胎,十岁,老三七岁。

是吗?三个孩子,你有三个儿子,Nice!我不知道说点什么。其实挺尴尬。

我们都看着球场的那个方向,有一个教练正在教这些孩子。也许20分钟,也许只有10分钟。那些孩子照朝着这边走来了。

雨漫从阶梯上走下去,三个男孩子拥了上来。

他们是混血,朦胧里我只看到他们的头发都不是黑色的。

南熙拉了拉我,说,姐,快看不见了,我们回吧。

我跟雨漫打招呼,也许她根本没听见。三个孩子叽叽喳喳地说话。

我有点恍惚。

原来雨漫也来到了达拉斯匹也诺。那时JIE在休斯敦读大学。不知道怎么就认识了一个台湾来的研究生的女朋友雨漫,她是伴读来的。

儿子喜欢漂亮的女孩,雨漫比JIE大了四五岁,在我看来根本不可能,但他硬是拆散了一对台湾恋人。可是,始乱终弃。

南熙说:她很漂亮,而且非常女人味,难道JIE不喜欢漂亮的女生?

我说:我分析下来情形不是这样的,因为雨漫不打算再读书,一心想做全职太太。 我家那小子从小就是财迷,七八岁时就说替我割草,割一次草要我几个美元。他不能接受一个女人只做全职太太,不出去挣钱。

雨漫非常温柔,很会料理家,是我儿子JIE没有福气。

天暗得很了,但一大片一大片的车还停在空地上,人们意犹未尽地与大自然相融,合家欢声笑语,真是让人羡慕。

到家我洗了一下澡,弟媳在另一个卫生间也洗了澡,我们拿了一点水果就坐到了沙发上。

我说南熙你的英语就是国内说的哑巴英语,多看看美国电影就可以了。遥控器找了一会,就它吧,《Father daughter》。

因为有英语字幕,南熙看起来并不困难,理解得七八不离十。大约晚上十点钟,美虾来了微信,一句话:婚礼推后了。

我看了,怔住了。这两天婚纱选好了,红色的高跟鞋买了,为什么又推后了。

我就着电视机的光亮回了女儿一句:是因为工作忙吗?

没有回。

她从小就是这样,她想跟你说话,你才有机会听到她说话,她不想说话,你就得放弃。

一个特别的女孩。

就说从小到大吧,给她买过裙子,好家伙从不没穿过一回。

不让她打篮球,好家伙她偏要打,根据骨龄计算下来,她只能160公分高,偏不信,吃药助长,直到14岁,15岁,两年都不长个子了,还在跟自己的身体拼命,差点弄出腿部残疾来。因为打球,手部骨折了不知道多少回。

就是一股闷声不响的狠劲。

为什么又不结婚了?我在这之前的六七年一直希望她不结婚,不要与这个各方面我都不满意的金太贤结婚,但她说,就他了。其他,什么都不跟我说。

只有一回,不声不响地回来了,在自己的房间里呆着,吃饭时看她不开心的样子,求她开口,说了,金太贤有颤抖的毛病,一天不吃药都不行。

操,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毛病,不是帕金森,又有什么病浑身颤抖,难道是心脏不好吗?

我的女儿,难道她要拯救一个身体有残缺的人。你妈妈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他们的父亲,在30多岁就得病去世了,这残破的家庭,不是拜男人身体先天不好所赐吗?

是啊,我想起来了,金太贤之所以上了一个社区大学,是不是不能坚持学习,身体不能够支撑他认真学习?

而且,他失业了,什么原因不工作了,是身体不能支持他正常上班吗?

我的女儿,你就这样虐你的妈妈?我的人生还不够惨吗?

我不恨自己因为一个念头,自作主张取掉了那个节YUE环,为这,我做医生的妈妈把我骂得狗血喷头。既然那个男人房 事不行,夫妻情薄,为什么以这种极端的方式要第二个孩子?

生下美虾后,我要工作,要带大儿子,我妈妈,一个在温柔乡里长大的娇滴滴的女人,来美国带了美虾一年,又带着美虾回国,在飞机上,出了海关,多少人见证了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女婴,哭到崩溃,哭到山崩地裂。妈妈好不容易把美虾带到国内。养了4年。掉了多少泪。

可是,最爱我的爸爸去世,我没能回去,带大她的外公外婆从美虾5岁回美国后,再也没有见过她。我的妈妈十年前患了阿尔兹海默病,女儿美虾没有照顾过她。我也是,我这一辈子只能欠别人了。

关键是,我得把自己照顾好,别人我没有能量去多想。

我不会伪饰,说自己多孝顺。西方的观念,不给父母养老我算是学会了。

我跟南熙说:你跟ROCK一家说一下,近期不要请假了,美虾圣诞节的婚姻不办了,要延后了。

南熙问:推延到什么时候,工作这么忙吗?

我没有回答她,因为,我也不知道美虾突然不结婚的原因。论理,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员工,不像她哥哥是公司的CEO,忙只是借口吧?

女儿,你这是怎么了?

《Father daughter》是一场老电影,我看过,说的是一位父亲,亲眼目睹入室抢劫杀人的一幕,他的女儿死了,他的美丽的夫人被抢劫的恶魔强JIAN后杀害。这血海深仇,被一个无良律师轻描淡写判了真凶十几年的徒刑。他不甘心这样的审判结果,一定要让律师露出真相,让凶手得到应有的惩罚。

看完电影,我回到房间,心情很糟糕。我想问清楚女儿为什么不结婚了,但我太知道,她就是这样的人,而且,如果她非常不开心,遇到了不得已的突发事情,我追问下去,等于加重她的痛苦。

我把手机上的音乐开着,南熙推荐给我的歌曲,真的能够抚平我的心情,我反复听了多遍:

穿越旷野的风啊/你慢些走/我用沉默告诉你/我醉了酒/飘向远方的云啊/慢些走/我用奔跑告诉你/我不回头/乌兰巴托的夜啊/那么静那么静/连风都不知道我不知道/连云都不知道我不知道……

从前我相信性格决定命运。现在我知道,除了性格对命运的影响,还有天灾人祸。

凡此种种,一声叹息。

广州的罗又在信息试探我有没有时间夜谈,我当没有看见。在儿女的大事上我尚且烦不过来 ,罗先生似是而非的爱情,第一次让我觉得荒唐。他想做什么?他不至于花天酒地,朋友如云,还寂寞到拿我开心?要是他想着我的钱、我的房子甚至我的美籍的身份能够带给他什么,那么,他就是一颗沾了蜜的毒丸。

我真想拆穿他。等着看吧。


弟媳南熙在美国的探亲之旅就在今天结束了。

南熙给了我300美元,用于8号早晨的出租车费。

早晨5点46分的飞机,我在3点钟就醒啦。听了一会音乐,4点我们两个人吃了一点早餐,手机上信息就来了,紧接着前院有亮闪闪的光亮。出租车非常准时。

达拉斯国际机场D航站,人没有平时多。弟媳搭载的是AA127飞机,只能免费托运一只大箱子,另外一只箱子100美元托运完后,我拿出身份证明,直接与弟媳到了D33号登机口。

出租车走的是高速路,只40分钟就从家到了机场。我们有足够的时间。

这时我弟弟村树一直要求与我视频,我扫了一下登机口,特地给了弟媳一个特写。

我弟弟竟是这样的人,他昨天甚至要求我先到机场附近的酒店住下来,这样就不会误机。他担心出租车不能准点到。前天,他担心南熙上了飞机没有座位,硬是在网上操作给她选了一个靠走廊的座位。其实根本不需要预定座位。

这一阵我算是看出来了,弟媳的行程,一切都在弟弟的掌控中,叮嘱再三,让我都觉得太啰嗦了。

我对南熙说,你为什么不能自己独立完成这些。

南熙笑了,说:姐,我什么都没有说,他愿意这么操心。我就是因为嫌他烦,嫌他太多事,才不理睬他。你也看出来了,是他与你联系,要求你这个那个的。因为我不愿意他操心太多,我自己什么都没问题。但如果不让他操心,他可以整夜整夜眼睛睁着,总会找到一个人,然后一二三四五,叮嘱再三。

啊,村树是这样的人,我还以为……我欲言又止。弟弟在父母身边,我还以为他是一个巨婴。

我没有说出口。

弟弟刚刚安下心,ROCR又来信息,问他妈妈行程顺利不。如果今天飞机停飞,第一时间告诉他,他要替他妈妈申请延期。

啊,这一对父子,为什么这么细心。我忽然觉得我的顶天立地,一向的独立自主,让女儿与儿子忽略我了。

即使我病了,也是自己打电话求救,自己把自己送上救护车。

这也太不公平了。

在登机口,南熙非常活跃,遇到了全是说中国话的人,她说自己像一下子气顺了,有了正常的交流。

这时我看到一个坐轮椅的老太。看样子与我妈妈差不多年龄,一问人家99岁了。

99岁,还能坐20小时的国际长途航班?

旁边是她75岁的女儿。

75岁的大妈衣着朴素,花白粗糙的短发。99岁的老奶奶坐在轮椅上,一言不发。

大妈向我求助,问上飞机时能不能有人帮忙推车?她一句英语都不会说,完全不会说。

2019年7月,大妈带老奶奶去休斯顿养老,这位99岁的老奶奶三年了一直没回国。也一直闹着要回国。

无奈回国的路对她们来说有点难。

问她们为什么在美国养老,大妈说她是绿卡持有者。

这一说我明白了,曾经我也想过给我的爸爸妈妈办绿卡。爸爸坚决不同意,妈妈讥笑了一声,说又没有神经病,13点才会办绿卡到美国来养老。

这对母女不一样,一定是多年前她们的子女给她们办了绿卡。

现在99岁的老奶奶宁可不要绿卡,把绿卡作废也要回国。因为,她99岁了,回国后,难道还会再鼓足勇气来美国?

一句英语不会说,我问她怎么生活。

她有点不悦,说不用说英语,休斯顿有很多大妈大爷只要说中国话。

问她老奶奶回国了,你自己回国后还回来吗?

她说:我当然要回美国的,我绿卡呀。

那老奶奶怎么办?

不回答。

你哪里人?

她说上海人。

问她美国有什么人?

她不理睬,把车推别处去了。

离飞机准点起飞的时间近了。我正打算回去,弟弟又要求视频,说一定记得南熙的座位,提醒她在飞机上最好是睡觉,可以要一点葡萄酒,可以问服务员要Hotwater。AA航空的机票经济座票上是没座位的。弟弟要我再把座位号的截图发给南熙。

我放下手机,脱口而出,南熙,你的事情自己做,不要什么都麻烦他。

南熙瞪大眼睛,说:姐,这,你昨天就说过了,而且这是什么逻辑?他放不下,他没完没有地操心,与我何干?

他这不是为你才这样操心的吗?

南熙说:姐,他不仅是为我坐飞机操心,他操心的事情可多了。他还操心我走路会跌跟头。他会担心妈妈一天不能解一次大便,他就是这样的人。而且,姐姐你单身惯了,不依赖任何人,可以理解。可我不是,老公一个人在家,照顾90岁的老母亲,还要带学生,课虽然不多,但没有全部脱离工作岗位。他盼我回家,担心旅途不顺利,所以帮我选座位,希望我吃好休息好。

姐姐说:好吧。我想不到弟弟是这样的人。

姐,你离他的生活远了,你上大学后,与他相聚的日子屈指可数。而且,你的弟弟是60岁的人了,不是从前的凡事不管。

我告别了弟媳南熙,在大门外就打了出租车回去。

我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了,思绪却万千种种。

机场上遇到的老奶奶99岁的,她与她的女儿在一起,她们是幸福的吧?而我呢?

我从1988年起,回家看父母的次数加起来只有三次。

昨晚与弟媳谈起2020年10月爸爸去世,我没能回国。弟弟拍了爸爸去世后在殡仪馆即将火化前的照片,说是让我见爸爸最后一面,我不愿意看到爸爸的遗容。我不明白弟弟为什么要这样?我只想记得爸爸快乐的样子。

说起见爸爸妈妈的最后一次还是在五年前,2017年,那一次的见面记忆犹新。妈妈已完全不认识我,我跟着他们想一起散步,妈妈一直在赶我走。爸爸无可奈何地说,她把你当坏人了,你是来跟她抢我的。我都多大年纪的人了。

2017年夏天,我终于下定决心一个人回国探亲。

下了飞机,接上了火车。下了火车,弟弟村树开车来接我。

进了家门,父亲站在客厅里,拄着拐杖。

我到家的时间是晚上7点,父母早已吃过晚饭了,父亲又替我把晚饭加了热。我一口没有吃,根本不饿。

妈妈两手交握在胸前,迈着很小的步子,蹭到父亲身边,说:她谁啊?

爸爸说,她是你的女儿。

妈妈说:擦屁,我们哪里有女儿。

话音刚落又问:她是谁啊?

爸爸用了一点力气说:她是我们的女儿雯迪。

妈妈摇摇头说:我没有哦。我什么时候生过女儿?她上前两步又退回去说:姑娘,你是谁家的,你走错门了。

我很无语。妈妈已经这样糊了吗?一点状态都搞不清吗?

弟弟把我的两只行李箱拖进客厅,妈妈摇摇头,把爸爸拉进了他们的卧室。

我的小卧室在他们卧室的门对面,中间只隔一个小过道。

我站在门外,听妈妈在说:这个人,是个坏人,她来是有目的的,你不许出去。

我有点兴奋,想找人聊天,但弟弟说,他要回家吃晚饭,明天一早要开车到县级市给一个学校的学生上课。

我赶忙答应,好呀好呀,我回家了,自己的家,一切都由我来。

我一个晚上都没有睡着,倒时差。妈妈家的被窝霉味浓重,这间屋子很久不住人了。

我在卧室躺着,没有一早就出门。但听到家里的钟点工阿姨已买菜进门了。

我赶忙起来,爸爸妈妈吃过早饭会出散步,到时我跟着他们。然后,我一个人去街上吃面条。

爸妈一人手里拿一柄扇子,各自戴了一顶草帽。我亦步亦趋跟着。哪里知道,才走了二十几步,妈妈转身看到了我。爸爸腿脚不便,妈妈走一会就等一会,这才看到了跟在后面的我。我只好笑着跟上来。

妈妈不高兴了,说:你走,你走,不要跟着我们。

我说,爸,妈妈怎么这样?

妈妈站着不动,用拿扇子的手挥着:你走,我们不欢迎你。

我只好走了。一个人在街上吃了面条,逛了一家超市,买了几只山芋。

回到家,爸爸妈妈已回来了,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我在离他们两个人远一点的地方,也坐了下来,看着他们。

妈妈看看我,看看电视,脸色越来越暗。终于站起来,指着我的大圆领T恤和絮絮拉拉的牛仔短裤说:像个什么样子。你来我家做什么?你是一个坏人。

我太尴尬了。

只能站起来,站到卧室门边。

妈妈忍了一会,赶到我面前说:门在那里,我要请你走了。

我不走,我要看妈妈糊涂到什么地步,妈妈见我不走,她拉起爸爸。

爸爸从沙发上站起来,已很吃力,他颈椎不好,腰不好,腿也不好。

妈妈这些都好,就是脑子不好。

爸爸被妈妈拉了站起来,推着他走进了自己的卧室。妈妈尖而细的声音喊着:不正经,不正经。

真是欲哭无泪。

也许吧,是我这三十年回来的次数太少了。不过,回来得少看样子也是对的,我什么忙都帮不了。

弟弟很快知道了我在家里的状况,说,你本来是想陪伴爸妈的,既然不能够,跟我们出去吃好吃的吧。

10多天的探亲假,有多半时间是在这家酒店那家饭店吃的,吃吃聊聊。想着,回家看爸妈心事也了了。爸妈有弟弟照顾,家务有钟点工服务,我不用太担心。

其间去了一次JIE的爷爷奶奶家。他家情景也一样,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母亲,一个拄着拐杖的父亲。他们见到我,应该是高兴的,我的两只大箱子里的东西都是给他们及两个弟妹带的。

JIE的爷爷奶奶给了我一个银色的带链子的传家宝,让我带给他们的大孙子JIE。

回国的前两天,弟弟让我一个人进一家大型超市,我买足了两大箱子的东西。银耳、木耳、香菇这些东西都很便宜,浓汤煲很适合我这样不会做饭的人。各种粉丝也超级好。超市卖的内衣、厨房用品、还有中国玩具、墙上的装饰品,反正我把两只箱子都装满。爸爸给了我一万元人民币,根本用不完。

到了回国的那一天。

我把行李推到卧室外,妈妈见到我的行李,像遇到定时炸药,绕着道走,斜着眼睛,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看行李箱。

她是有多讨厌我这个入侵者。

我的妈妈早已不记得她有一个女儿。

现在5年过去了,她一个人也不认得了,连自己是谁也不认得了。

我的妈妈也曾经很爱我的吧?从前她是一个有购物癖的人,我上学时期穿的衣服都是她穿旧的或式样不喜欢的。她说,我年轻,有资本穿旧的,深色的衣服。

她是一个自私得可爱的女人。做为她的女儿,我太粗糙了,不会打扮,没有一个像爸爸那样宠妻的男人。

从机场到家才6点半,我迅速地上了床,准备补觉,今天我是彻底放松了,请了6个小时的假,下午4点钟会在线上上班,把手头一点事情做完,开始执行新的任务。

可是,明明轻松了,可以睡觉了,却头脑兴奋。一路回来的时候,想到2017年回去探亲,妈妈老是骂我是坏人。我为什么是坏人?是一个要抢别人男人的人吗?我就是那个遭到大人鄙视唾弃的小三。

我妈妈那一代人,生于上世纪30年代,对名节是很看重的。过分的看重,所以,在我与JIE的爸爸谈恋爱时,我跟当医生的父亲说,JIE那方面的功能实在不行,他无法完成一个男人的本能动作。

爸爸面色铁板一块。后来我恳求爸在他们医院介绍一个男科医生,给JIE的父亲检查一下,爸爸不言不语,过了几天我问起这事,他含糊地说小JIE没问题。我当时就将信将疑。我从爸的脸上看出了愠色,他一定觉得我的观念太前卫,也太不知羞了吧?

也许因为JIE的父亲没有那方面的能力,所以婚后他借口学习、工作,通宵工作,不碰床,与我错开睡觉,几乎都是在电脑前度过的夜晚。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愧对于他,他的死,在我的心里没有掀起一点波澜。

妈妈骂我是坏人,坏女人,让我惊醒了。我是坏女人吗?

与查理的事情黄了后,我又处过两个男人,一个是华人,一个是印度人。

与印度人的交往只有一个月,是公司同事。他追求我追得疯狂,也没有道理。

一方面,他比我小了七八岁,这太不可能了嘛,二是,他老是跟到我家,那时美虾10多岁了,非常讨厌这个黑色蜷曲头发眼睛贼亮牙齿忒白的精壮小伙。美虾看到他,目光如刀,刀刀要他的命。

我一是不能违逆女儿的想法,一个令女儿抓狂的男人,我怎么能够与他处,让他经常在我家晃悠,二是我根本不能克服心理上的障碍,与一个小这么多的男人搞对象。

这个印度小伙非常记仇,在公司算是我的仇敌了。我一辈子工作上就树了这个一个敌人。不过,这个印度小伙非常优秀,我一个半老徐娘,黄脸婆,他看上我哪点了。我自嘲,他的眼光是不是有问题?

现在,我是得正视与广州罗的关系。一个明白的道理是:他有老婆,他没有离婚。


美国的早晨7点钟,大约是国内的晚上6点钟。得州的冬季时间在8号子时拨快了一小时。

冬季晚上6点钟,国内的人大概刚刚吃了晚饭吧?不知道罗在干什么?我与他得有一个了断。我的内心还存在一个幻想,罗没有明确地说他离婚了没有,只说与妻子性格不和,至于性格不和的结果,他并没有明说。我是太想着他如果是单身,那我们也许有更多的时间腻在手机上,有时情到深处,身体会起一点反应,就像热恋的感觉。我的一生都在渴望身体被恋爱燃烧,我心不甘。

我的一生,感情就像一座死火山。

这座死火山能不能喷发,目前情况下,只有一个罗,能够点燃。

正想着,微信上发来一条消息:宝贝,起床啦!

正是罗先生。真是说到曹操曹操就到。

我回答:HI。

HI,为什么不回答我,美人起床了吗?罗先生又问。

我觉得有点怪,这语气仿佛是在调戏,有点轻浮。但我没有怪对方,他之所以轻浮,一定是我这方面平时对他太过于投入。

我回答:你知道的,我今天刚刚送弟媳去机场,她今天回国。我刚回到家,准备好好睡一觉。

哦,弟媳回去啦,那说好的,你要补偿我的……

我愣住了,我说过这样的话,我要补偿他?我欠他什么了?

忘了,美人就是这么对待爱她的人的吗?你说过要补偿我,这些天冷落我了……

我的天,MY God! MY God! MY God!

我在心里无声地说了无数个MY God!你知道我多累,弟媳在我这里半个月,我上班事情很多。我的同事景然请了年假,她回国去看她94岁的妈妈了,她妈妈肠癌住院,她千方百计都在要回家。

我们公司不管谁请假,他们的事情还是他们的事情,假可以请,但工作量是固定的,过完假回来加班加点也要完成。

我这个人就是粗线条,就答应她了,在她请假期间,我顺带帮她完成工作。

我根本就很忙,自从公司10月份大裁员后,我一个人在做两到三个人的工作。现在景然的事情我也在带着做。

弟媳虽然很自觉,她帮我分担了几乎全部家务,但一下班,吃过晚饭,我喘气的机会都没有,带她去看看周边的景色。双休日去超市买回国的东西。

我很累。

我为什么要弥补一个66岁的老男人精神上的需求。

我是像我妈妈一样脑痴了吗?我会说出如此脑残的话。我的一辈子说过的肉麻的情话不会超过10句。

那边却没有停止发信息。信息上说:要不要看看我?你一定很想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样子?没有我真实的现实的样子,你是怎么解相思情的?对不起,宝贝,是我的错,我应该发我现在的照片给你的。包括,我的睡姿照片……

我的脑袋中一片空白。

这都是什么垃圾!罗这么猥琐的吗?他不是琴棋书画诗酒茶摄影样样文艺范的吗?

我感到我的世界正在飘移。

我告饶地说:不要说了,我真的很累。为了送弟媳去机场,我只睡了两个多小时。

哦,宝贝,你辛苦了,那我来陪你睡,唱歌给你听。嗯,唱一曲《红梅赞》《梨花颂》还是《枉凝眉》……

我真的有些愤怒了,这些歌的确是我唱了,录了,发送给他的,这些都是女声,他为什么要唱给我听。而且,他似乎亢奋得有些异常。

我又想起我的高中同学崔,刚刚被我拉黑的崔,春天起开始试着与我谈恋爱,结果周六周日一天一夜,两天两夜,无时无刻不在给我发信息,让我不胜其烦。结果,我血压高了,心跳到了240下,救护车来了,警车来了,什么车都来了,呜呜呜……开到我家后院窄窄的通道,排成了一排。我就这样在邻居悲悯的眼光里,一个寡居快30年的女人,因为谈一场隔空隔海隔半个地球的爱情,把自己送上了救护车。

我用尚存的一点清醒说:please!!Please stop!Please stop!stop!

I beg you!说完最后一句,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对方安静了一会,我把手机放在床边柜上,去洗一个热水澡。

心中万分委屈。我这是做错了什么?我因为对罗的欣赏,因为这些日子与他的聊天多了一点,因为的确经常惦记,就要遭到如此的反噬吗?

爱情对于我,这么狠的吗?

我在心里想着,与罗如果这样进行下去,我早晚得死。

我家的热水器开了很久,才会有热水。所以我在浴室里备了两只大的塑料桶,把刚放出的冷水攒了,浇草地。

我刚刚放满两桶水,把它们拎到门外,返身回浴室洗澡。整个过程只用了十分钟,穿上白色的毛巾浴袍我回到床上。

这时手机亮了。

我不能关掉手机,因为今天是工作日。

我顺手拿起手机一看,是一张照片。

紧接着呼呼呼来了二十多张照片,我的手机像受到了强有力的刺激,一直在震动。

我点开照片,一看,是谁?

一个男人!一个陌生的男人。最恶心人的是这个男人是地中海发型,头皮闪闪发光,是紫红色的头皮。

美人!点开照片看呀,看完呀。

对方像是在不怀好意地挑衅。

我不能说话。我知道对方精力充沛,正非常有兴致地等着我接招,不管他是谁,罗这样的男人,我必须delete他的名字。

我像石化了一般愣在那里,我用尽63年的勇气与定力在告诫自己,别生气,他不过是一个过路的男人。

我没有点开那些照片。我对一个秃顶老男人没有兴趣。

呼呼呼……一连串的语音发送到我手机上。

有的10秒。有的2秒,有的19秒。

间隙,59秒。

59秒。

我就看着我的手机上的留音占满了一个屏。

对方是多么疯狂的人,我能不能保留证据去起诉这个疯狂的侵略者。

我当然已经知道这个人并非罗先生。

那么他极有可能就是那个好打扮,好美食,做瑜伽,美丽无方的罗太太,性格与罗先生不合的罗太太。

如果罗与她离婚了,她不会这么疯狂。

我没有留一个字。我不会给她一个字的信息。

见我没有动静,对方干脆请求视频。

疯了吗?即使我是一个坏女人,对方这样也是宜将剩勇追穷寇的拼命三娘啊。

我当然没接,我与罗先生都没有视频过,何况是一个穷凶极恶的侵略者。

稍息,对方说:你知道我是谁了吧?我是一个善良的人,我告诉你答案,罗萧,他就是一个骗子。现在,他就睡在我身边,昨天晚上他在外面鬼混,快天亮才回来,浑身酒气,他债台高筑,一身风流。我现在拍他的睡姿给你看,绝对真实。与他的手机解锁刷脸一致。

我明白了,这个女人用了罗的手机,刷了身侧的罗的脸。

好吧,我的心已无所畏惧。

我的血压被我控制住了。

我冷静得像一块花岗岩石。

一张照片嗖地到了我的手机。

一脸红色的长脸,依稀有罗年轻时的样子,长脸。

地中海发型,两侧的头发支愣着。嘴唇本来是能说会道的薄嘴,现在抿成了一条线。鼻子肥大彤红。

这张脸恶心到了我。我犯了什么滔天大罪,有人要用这样一张脸来惩罚我。

但我没有退避,我坚定地看着这张脸,告诉自己,看完60秒,在这60秒认清一个男人是如何包装自己、美化自己,如何让自己步步沉沦,夜里失眠,白天除了工作就是狂锻炼,试图锻炼出小蛮腰,如何想着有一天回国去广州找他,在温馨浪漫的氛围里,听他喃喃自语,在月光下漫步,听他的小提琴声……

我对自己说:醒醒吧,老妪,你的死火山,注定是死火山。为什么那么多死火山都安稳沉着,我却一心想爆发!

不想爆发的死火山才是美丽的火山,爆发的死火山,只能是一场灾难。

对方说:我会离婚,与一个一生不负责任吊儿郎当自以为是的无能男划清界限,我跟你,雯迪说实话,他,配不上任何女人!我看过你与他聊天的全部内容,他给你的照片是年轻时候的,他后来给你的照片也是二十年前的,我气的是你与他如火如荼的爱情,让他对我有恃无恐,像找到了力量,这方面,你是他的帮凶,因为,你知道,我们并没有离婚。……我们还没有离婚,你那么急于做某些事情吗?一个寡妇,寡妇!

我看完了照片,又看清了这些字的怒气。

记住了一句话:我就是坏女人。

我胡思乱想中竟睡着了,醒了,又是一片天。我的心是痛的,我并不认为我忘掉了罗,但有一个答案是清楚的,罗,与我无关了。我就是去爱一个流浪者,也不会去爱他:罗先生。你在我这里得不到一美分。而那个女人,那个美丽的女人,我不会说对不起,你对我的伤害对冲了我对你的侵入。

睡醒了,看看手机,下午一点。

这一觉让我神清气爽。

我一直犹疑的,深陷的,投入的,牵肠挂肚的,等等,anyway,Over。


想翻篇,却有一道无形的坎跨不过。

心中有气。

我一个寡居多年,闷头奋力挣钱养家,刚刚有点精力想自己过好余生的人,一下子被国内的老男们盯上了。而且是两个,难道国内60多岁的老男都在再婚路上疯狂内卷了吗?严重到如此田地,要到国外找资源了吗?

真的是爬罗剔抉,全球联动啊。

我是幸还是非幸?

且看我无招胜有招,见招拆招吧。

广州的罗先生在11点45分给我来信息,问:宝贝,下班啦,今天中午吃什么?

我的心很快就扯了一下。战斗吧,你一直以为自己离群索居,与世无争,但人家不放过呀。你一直以为自己是纯良的,青春的记忆你藏得那么深那么完美,事实上世道一直这么险阻。

他又开始喊我宝贝。当然是英文的Baby,听得我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没有出声。我怕又是那个口诛笔伐的女人。她拿了老公罗萧的电话,然后告诉我,我是一个坏女人。

我再一次被定义为坏女人。第一个说我是坏女人的是我的妈妈。第二个定义我坏女人的,是广州罗的妻子。

怎么没有声音?Baby?对方在问。

我正在胃部痉挛好吧?且容我强行地把恶心感压下去。我心里在说话。

一会儿我回:对不起,事情多,正准备下班。有什么事,这都半夜了,为什么没睡觉?

我心平气和地问。看我是不是很稳得住?我的声音接近温柔了。

既然我已经知道对方是一个魔鬼,我为什么不与魔鬼做一个游戏。

想Baby啊。

对方好像是千年才出的一个大情圣。可是,我的内心又一次恶心到了,我想到了那个地中海发型与紫红的光亮的头皮,大面积的秃瓢。我的爸爸在85岁的时候,头发虽然花白,但头顶也没有秃。这样一个大叔,扮成一个情圣,隔海隔空地想钓住我。

我“哦”了一声,说,上了年纪,不能缺觉。据我所知,失眠对身体健康影响非常大。哎,我像忽然想起来,说:要不要我快递给你美国的新药,对解决失眠问题非常有效。

谢谢,谢谢。罗先生说,不过,我这是幸福的失眠,是陷入温柔乡的失眠。我愿意,一百个一千个愿意失眠。

我已经忍到极限啦,我在线高效地精力高度集中地工作了数个小时,我现在头脑发昏,只想吃我的饭,然后睡一个小时,下午我会更高效地工作。

一旦我识破了他,他就是垃圾,就是一堆粪便。但,是他来招惹我的,我没有必要对一个骗子客气。

我一边往厨房里跑,一边语音聊天。我相信我的声音是年轻的。

我说:我计划明年三月份回国,去看看我的妈妈。如果可能,我去深圳见见你。我还没有去过深圳,都说国内有北上广深,我要去见识见识大城市。你知道,美国嘛,就是大农村,我呆在大农村几十年来,呆傻了。我现在经常觉得理解不了国内人说的话,太深奥了。很多年也不看中文的书,我都怀疑我时时会上当受骗。

对方说:哎呀,你回国,用不着来深圳,何不我去苏州找你。我知道你爸妈家在苏州。苏州是天堂呀,我们到天堂约会,以解三十多年的相思,那才浪漫。深圳没有爱情,有一篇小说就是这么写的。

深圳没有爱情?一定很好看。我喜欢看小说,只是没有时间。

你不用看这样的小说,因为……

因为什么?我问。

因为我们有。深圳没有的,我们有。

看得出他还是这么能说会道。现编的内容也挺像真的。我就是这么好骗,要是前几日,我一定春潮涌起。

我把早晨的杂粮粥放点水,加洗好的菠菜叶,加进去切成片的苹果,还有几只剩下的饺子,一锅炖熟就行。

我已知道罗先生的老婆一定删除了她与我聊天的全部纪录。看来,这个女人的心计也挺深的。她已估计到我已把罗当作鸡肋,为我着想,给我一个出气的机会。

我何不治一治这个老而不恭的人。

好的呀,苏州我熟悉,我就长在苏州的。平江路知道嘛,我自小就在这里长大。苏州的美食你大概不习惯,但苏州什么风格的美食都有……

我说得像个真的。我妈妈已不在苏州,她被我弟弟送到了养老院,他们一家早已搬到了另外的城市。

明年回国的日期定了吗?罗问。

定了,我有空把机票的时间告诉你。啊,我明年再工作一年,后年一过春节,二月份我就退休了。在退休前享受我的带薪假期。你呢?你还在做生意,不准备退休吗?

我的确有回国的打算,但不是明年,我得全退休了再回国。上班的确很忙。回国需要休息,匆忙来去,我怕身体会累垮。

我怀疑他早就不做生意,现在就是一个退休老人。我等着他怎么给自己镀金,说自己是医疗公司的老总。

怎么能退,我还想着多挣钱,你回国的时候,我们可以游山玩水,享受大好河山的风光,你知道的,我的摄影技术很了不起。

哎,你手机里有没有你公司的照片,满足一下我的好奇,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上班的,行不行?

有有有有。他一叠声地说。过了一会儿,他发了一张照片给我,背景是一片老小区,横七竖八地停了许多小车,两层楼的前面是一个不规则的空地。楼房是白色的墙面,黑色的屋顶,像是小街边的门面房。

我本来以为他的公司一定开在摩天大楼里。这些不重要啦,我已知道他的公司很小,是我以前不切实际,给他套上了光环。

我记下了照片上公司的牌子。

两个人依依不舍的样子。

我想,这个秃瓢可真能装,但我又自嘲,我自己装得不也真像那么回事吗?

隔了一天,我得了空,让我弟弟村树帮我找到照片上公司的电话号码。

弟弟听了我对他说的罗先生的故事后,非常气愤,脱口而出:他没有骗走你的钱吧?

哪里能够?他大概是想过的吧?真不知道罗先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弟弟说,姐姐,你长点心眼。你现在别说在美国,就是在国内,找另一半恐怕也不现实。

是吗?为什么?我问,怎么找另一半就不现实了,中国难道60多岁的离异、单身男人绝迹了吗?我在美国固然真的没有机会找到另一半。

我说的是实话,因为我们身边有很多优秀漂亮有气质的女单身贵族,现在就是这行情。

弟弟这话好几层意思。是暗里说我不漂亮没气质呗。在美国的上了年纪的女人,有谁在打扮上花心思的,都灰头土脸。

弟弟真是神速,很快给了我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老女人的声音,我说:我是从前的一个客户,买了你们的产品,现在想请你们的人上门维修……

对方像一个聋子,一个劲地说:啊,啊,什么?什么客户?谁?

我像秀才遇到了兵,索性说:我要找现代医疗器械公司的罗总。

罗总?哪个罗总?

我说,就差在电话里喊啦:你们房子外面不是挂着的现代医疗器械公司吗?我找这个公司的老总。

我找一个人来接电话。我搞不清楚,你对我发什么火?我们这里是棋牌室,你找什么公司!对方气呼呼地说道。

我的耐心已到极限了,等了大约五分钟,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对方一个老男人的声音,苍老虽苍老,有些官腔,拖着声音问:你是什么人?

我把刚才说的一个客户要维修的事情说了。

对方说:搞什么搞,你打打错电话了。

我见对方要挂掉电话,就说:我找罗萧老总,我是他一个熟人,佛山的。

哦,你找老萧啊,他今天没来。

那他下午会来上班吗?我赶忙问。

上什么班,老罗上什么班,胡说八道也不看看什么情况,我们在打牌呢,废话啰嗦。这个老罗,今天没来打牌,他几天不来打牌了,你有事打他手机,他在带外孙女,没得空跟我们打牌。

哦,那,那,现代医疗,现代医疗……我结巴了,突然就结巴了。

什么现代医疗,那就是块牌子,老罗也是,公司关了十几年了,牌子不摘掉,哄小鬼玩呢。

对方自顾自地挂了电话,留着我愣神。

我的气血突然就上涌。

为了平息我的气愤心情,我扒拉了一下与老罗老婆的聊天记录。她删除了,可我还留着呢。虽然我看到就会犯恶心。

我精心选了一张他闭着眼睛脸皮通红地中海发型两侧头发支愣的照片,是醉酒后的睡姿,回传给罗先生,一个字也没说,拉黑了这个活在谎言里的骗子。

宝贝,宝贝,我宝贝你的头。

这时我完全相信,他所说的他老婆美丽、时尚、天天购物,身体塑形,统统是编织的谎言。

到此,我心头的潮水才渐渐平息。

我坐在我墨绿色丝绒的长沙发上发愣。

浑身的力气都泄掉了。

想起弟媳南熙有一次说的话:姐,我推荐你看一部电视剧,里面没有一个吻戏镜头,没有男欢女爱,但非常好看。

没有吻戏!为什么这要特别说出来。

你一定看看,这部电视剧叫《陈情令》。南熙说过,也把三个字发到我手机上。

可是,我一直没看,因为,我只看电影,电视剧太花费时间了,我经常会因为看电视剧,看整个通宵。我无法控制我追剧的坏毛病。

我找到了《陈情令》,看首页上两个青春年少的男孩子,他们长得太漂亮了。为什么现在国内的男演员那么好看,像仙一样。

我并没有打算看《陈情令》,没有激情,南熙特别强调这一点。她与我一起看了几部电影,除了成龙的武打剧,其他都有令人脸红心跳的吻戏。这避免不了,美国电影一直如此,一直一直如此。

因为是我说过男女谈情,就是为了那激情,那缠绵吗?我一直认为男人女人一旦在谈恋爱,就是奔着爱爱去的,不然呢?难道就是为了合起来过日子,那不是很奇怪的事吗?

弟媳感到我很奇怪,为什么一个单身多年的女人,总是想到爱爱。

不爱爱,灵魂里的火会灼伤我自己,我是这么回答的。

南熙看看我,觉得我走火入魔。她说,即使婚姻中的男女,也不一定做那事。她石破天惊地说。

What!我太吃惊了,问她,那你与我弟弟呢?如果不做那事,为什么要做夫妻?是你们婚姻出现问题了吗?

南熙回答我的是:姐,你满脑子都是泡泡。

解决了与罗的事情后,我感到既轻松又失落。

两个在春天桃花灼灼的时候与我联络的男人,崔与罗,都在我的爱情名单里阵亡了。尤其是罗,他年轻时真的很英俊,是我真的眼光太差吗?看看他现在是什么样子,与这样的人面对面吃饭,我怕会吐哦。可惜,我做了半年多的春秋大梦。

我63岁了,为什么对爱情还这么期盼呢?我内心的那团火应该撤掉了。

我有多么不甘心。

我给南熙发信息说,我现在想看一部电视,不是《陈情令》,这太年轻化了,我要看老谋深算的。

她很快给了我另一部电视剧的名字《琅琊榜》。好吧,就它了,我向来相信在机关工作了一辈子的弟媳南熙的艺术鉴赏力。

还有两天儿子JIE一家四口回家来过双休。媳妇还请了一个专职的摄影师。她每年来两次,都会请一个专职的摄影师跟拍我家一天。

媳妇真是一个能干的有主见的人。尽管与我并不亲。但我不得不佩服她的能力。

转眼儿媳也32岁了,儿子36岁,是一个中年大叔了。

想到儿子与他老婆,我真的有许多感慨。

儿子他们一家在纽约,媳妇的爸妈在法拉盛。唉,我的儿子是他们的儿子了。


周五,儿子JIE一家从纽约飞达拉斯国内机场。我在4点多从家里出发,开车去接他们。

满满一车人,每个座位都坐满了人。后排坐他们母子3个人,副驾坐我儿子,我开车。我新买的白色的日系丰田SUV。开回来后我就后悔了,因为,我只考虑到儿子一家回来够坐。如果女儿也回来,一家人出游,就少一个座。

我这人太粗心。但,哎呀,想到女儿美虾,我的情绪一下子低了。自从她说婚期延后了,我再也没有想到她,她也没有跟我通一个信息。

几十年来就是这样过来的,我会遗忘她很久,仿佛世界上没有这个女儿,但我的心里却天天都有儿子的闪念。

这是一个魔术吧?能够把我女儿变没了?

这让我原囿了我的妈妈。她只不过跟我一样,是一个粗心的妈妈。我也是在妈妈的遗忘中长大的。

小时候,我在学校里,放学时如果遇到天下雨,别人的爸爸妈妈都会送雨具到学校,唯恐孩子淋雨后感冒。

我妈妈不。NO,我妈妈不仅不会送雨具给我,有一次是夏天,雨瓢泼一样,我站在学校的走廊里,看着家长们一个个冒雨前来,把他们的孩子一个个接走。我等到最后也没有等到家里来送雨具。其实我是知道爸妈不会来学校的,但我就想等,也想着我迟迟不回家了,妈妈会不会想起女儿未放学回来。

NO。事实上我想多了。一次次失望后,我就不希望有什么奇迹发生了。

妈妈是这样回答我的问题的。我说,为什么人家都有人送,你却不送。我只能冒雨往家跑,一头一脸的雨,眼睛睁都睁不开。

妈妈用尖而细的声音,轻飘飘地说:你这不是回家了吗?我就是想过,你总有办法回家的。

那次狂奔回家。爸妈都在手术室忙,我9岁的弟弟在煤气炉上做午饭。做完了还要我把饭送到医院。

我们医院大院里的孩子,都是这么长大的。

我原谅了妈妈,是因为我理解了她。我希望女儿美虾将来也原谅我的粗心。

好吧,我也不能多想她,现在我开车去达拉斯国内机场接儿子一家,离圣诞还有40天,他们提前过圣诞了。

没办法呀,我儿媳露娜是个大忙人。她在梅西百货做经理,是一个商业领域的管理者。她在交际方面是一个能手。圣诞前后,她是没有空到我这里来的。

媳妇露娜一家是移民三代,从香港过来的。她父母亲现在法拉盛,双双开出租车。他们除了女儿露娜,还有两个儿子。是一个大家庭。他们家又特别传统。

儿子JIE在纽约结婚的时候,我就知道啦,我这个最孝顺超级完美的儿子,从此是她家的人了。

我像一个提线木偶,在他们的婚礼上被安排坐下来喝他们敬我的茶。我什么都不懂,我的成长就是一片空白加一片空白。我的原生家庭,父母亲全是没有年节礼仪的人,年三十医生也加班,我与弟弟年三十也只能到医院食堂吃团圆饭,然后再打两份饭带回家。

一直一直就是这样没年没节的。我的妈妈是超级空白。

好吧,她现在患阿尔兹海默病十年了,五年前就矢口否认她有一个女儿。

我也是一个被遗忘的人,像地球上不存在的人。

两个小孙子太让我喜欢了,跟我儿子JIE一样,他们脸圆滚滚的,喜欢笑。这点也跟我儿子一样,特别爱笑。爱笑的孩子运气不会差,也很有人缘。

我的媳妇露娜很瘦,见面我也没细打量。她长着一副南方人的脸,鼻孔像她爸爸,格外大,皮肤又粗又糙,这点很奇怪,她有精心护理皮肤,这是天生的吧。

回到家,他们也只是暂住两晚,整个白天不会在家。我已考察了泰国菜馆、韩国菜馆与粤菜馆,还有我爱吃的石锅拌饭,对了,还有一家中国北方的鲅鱼饺子,天呐,这是灵魂有香气与美味的饺子,好吃到死。

他们回来,我准备了足够的钱,一切费用都是我出。

摄影师只在我们到草地上玩时,给我们拍了几张全家福。滤镜开到了好几层。我黑乎乎的皮肤都能白净白净的。啊,我又想到了罗,他把自己多少年前的照片美化了一翻转给我看,目的是想讨得我的欢心。我的确陶醉在他的英俊里,但现在,我明白他就是一个无聊的人。

我肉眼可见媳妇露娜老了很多,Why?她突然就老了。

两个儿子,一定很够她受的。我看看儿子到是云淡风轻的,还是这么爱笑。

周日我们吃完泰国菜,准备去玩。

这家泰国馆子刚开业的时候,菜做得既清爽又好吃,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我觉得他家的菜为什么搁那么多盐?太咸啦,咸得发苦。

儿子笑着说还好。媳妇一双大眼睛瞪着,一言不发。

她是一个地道的吃货,到哪里,她什么都不关心,只顾着搜寻美食。

吃完饭,从饭店走出来,儿子说,我们去图书馆看看吧?

一家人去图书馆。

大孙子爱看书,在书架前就埋头看书了。小孙子看中了空地中央的游乐设施,转转椅,沙盘,跳跳格,后来,他又看上了折纸的书,闹着要卖。

儿子不让买,说他家里有好多本折纸。

媳妇瞪了他一眼,可能认为孩子现在就要,又不是什么贵的东西。

我看着她瞪我儿子时那种无关无爱的眼神,心中有一点想法。

我原本对她并不满意,她的颜值一般,从小在美国出生长大,没有一丁点传统的中国文化知识,我不求她与我有共同语言,当然如果有我是求之不得。我儿子也没有中国传统文化,他4岁到美国后,没有学中文。我哪里有精力与钱让他去学中文,本来还让他写中国名字,后来连用中文写名字也不会了。

露娜独立性非常强,这点是好事,但与儿子在一起,她就是主导者,儿子必须什么都听她的。

儿子谈过七八个女朋友。最后选了她。

记得那时儿子刚与露娜谈对象。儿子想送她一件礼物,在超市,儿子选中了一条运动类的黑色长裤,两侧有深兜,觉得非常适合露娜。但拿到了购物筐,结账的时候又放弃了。

我不解,问JIE:为什么合适的裤子,却不买给你女朋友?

JIE说,这条裤子十一、二美元就可以了,居然要21美元,太贵了。

我这时才注意到刚刚放下的裤子是21美元。我也不解,这样的裤子,超市一般卖十一、二美元,再好一点的,也不过十五六美元。

我说,好吧,不买就不买,她不会计较的。

儿子JIE从小就很会赚钱,也很能从我这里捞钱,当然我很乐意。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娶了Luna没有娶雨露或另外几个华人女孩,是因为露娜从来不认为女生就应该拿男生的礼物。她需要什么,她会自己花钱买。

这点真正是很适合JIE。

两天的时间处下来,我儿子就是一头牛,一匹马。他鞍前马后,他是慈父,他是勤劳的老公,他是殷勤的儿子,他累啦。我看出他万分憔悴。

可是,媳妇时时用大得很的眼睛瞪他。

我儿子JIE是连着我心头的一块肉。从他很小的时候就是我的精神支柱。他从很小的时候起就知道要挣钱,要与我分担忧愁。他上学从来没有花过我的钱,中午在学校的午餐,他都会带一些回来给我吃。

我儿子上大学前收到了三所学校的通知,他选了学费最低的那所,他原本也可以读好一点的大学,但他看到一学期高出一千美元,笑着跟我说:妈,大学都是一样的。

大学期间,他在好几家店打过工,大学毕业后,在等待上班的期间,他到加油站当了一名临时工。

可是,我的宝在她眼里,就是被怒瞪的一个东西。

小孙子闹着要买折纸书,儿子说不买,我下定决定也不买。

媳妇坚持站在折纸书前不走,孙子一直拿着那本书不放。

儿子走出了图书馆,他可能心里也有气,也可能始是累了,爱笑的他不笑了,脸色铁青。

媳妇带着小孙子出来了。

她冲着JIE破口大骂。她从小出生在美国,她不会说一句汉语。她是一个纯粹的美国人,除了她有中国南方人的东方脸孔。

我忽然觉得她很陌生。

我带着大孙子走到户外,我大口大口地喘气,告诫自己别参与,别参与,这是儿子他们的事情。

远远的,露娜与儿子在吵,儿子也吵。我很少见到他发火。他是一个很绅士的男士。

小孙子拉着她妈妈的手,无知地在蹦跳,很开心的样子。

吵了很久啦。

我跑到他们面前说:走吧,我们去草地那边去玩。

媳妇说:你冲我发什么火,你长本事了是不是?你对我早已不满意了是不是?家里就我们两个人,孩子你不带谁带?你上班难道我就不上班?

这扯远了嘛,我有点不悦。

儿子、媳妇听不到我说的,越吵越激烈。

他们像是两撮火苗,越来越旺。

儿子突然蹲了下来,我看到他脸色的变化,他一会儿脸彤红,一会儿脸又煞白。

我担心,他会心脏病犯起来。

JIE的父亲像他这个年纪,正好我儿子今年的年纪就一命呜呼了,JIE的父亲是肝癌去世的。我不能让儿子发火,这对肝非常有伤害。

我不知道我的头顶上有没有一报火苗。

因为我的胸口突然喷发出无穷的能量。

我冲着媳妇喊:别吵了,有什么事,非要现在争一个高低。不就是一本折纸吗,我也主张不买,孩子一会儿一个想法,你问他现在还要不要折纸书?

小孙子摇摇头。

媳妇突然也发飚了,说:都是我错啦,你们母子两个对着我喊。你为什么不骂你儿子,是他先生气,先跑出来,是他先跟我发火,长本事是不是?

我也忍不住啦。我看儿子还蹲在地上,双手抱住脑袋,非常难过,他已经一言不发,妥协啦,可是露娜还步步紧逼。

我说,不要这样,你难道就没有错吗,孩子出来玩的,不是购物的,JIE已经快心脏病突发了,有这样对自己的老公的吗?我就主张不买,我跟JIE一个想法,不许想到买什么就买什么!

媳妇与我的脸相近,怒目圆瞪,说:我跟他离婚。

我迅速地回:放屁。这两个字你能随便说。你对他就这么一个态度,可有可无吗?

露娜说:你就这样当妈的,你骂你的儿子去,为什么要指责我!刚才我应该给你拍一个视频,看看你的样子!

我闭嘴。

儿子已跌坐在地上。他鞍前马后,他除了繁重的工作之外,在家里样样都做。媳妇的弟弟们爸妈们动不动到儿子家去,做饭全是JIE啊。他一句怨言都没有,他的好脾气被当做牛马使,我心疼。

我心疼已久啦。

媳妇哭了。

哭得鼻子彤红。

儿子一个人远远地走开。两个孙子,一个跟着我,一个跟着他妈妈。

一切都在瞬间发生。

整个过程中,我知道,我不应该说话。

我一说话,本来可以解决的问题就变得复杂了。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且我也有话说,我的儿子太苦啦,今天他一直不说话,可是露娜不依不饶。我当然明白了,他们表面上看起来很和谐,其实家庭事情太多,工作又都忙,平时磕磕绊绊一定少不了。

但我不能看着我儿子心脏病犯了。

他如果出现什么事,我是活不成的。

接下来的事情就尴尬了。他们晚上7点的飞机飞纽约。

大家都一声不吭地回家。

媳妇坐在沙发上垂泪。

她很累,一疲劳,更显得憔悴与苍老。

我真心想向她检讨,的确是我错了。在倾向儿子的时候,我是一点也没有关心到她,没有注意到她也很需要关心。

我坐在她身边,反复讲自己错了,是我偏心了。她说,我妈妈不会这样处理事情,她如果遇到我与JIE吵架,一定是批评我。

我听了很惭愧。

哎,最近,我的确是事事都做错。我也是疲乏得很。

晚上他们一家离开了,儿子JIE一直笑脸在找机会与露娜说话。


与媳妇的关系陷入了僵局。我的心里一直很难过。我自认为自己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对别人都是以礼相待。

但,与儿媳的相处,也要以礼相待,经常不知道边界在哪里,我想把她当做自己的孩子,她喊我一声妈妈,但分明她与我,还是我与她都是隔了一层的。她无论有什么事,都不会与我谈心,更不会把心事告诉我。

而我,是多么孤单。我多么希望媳妇是贴心

我一个人在旷野走,走出去一万步现金万步,直到腿部无力。我在凌晨的雾里骑行,一直骑到另一个Town。我每天像一个孤魂野鬼,谁在想我?谁又真正能帮到我。几十年了,我一个人活成了钢铁战士。

我把两个孩子养到了成家立业,然后,一个去了纽约,我那时多么希望儿子能够留在德克萨斯州,离我近一点,儿子听我的了,在达拉斯工作了一阵子,但最后说还是要去纽约闯一闯。结果在纽约认识了露娜,后来在纽约安家。

女儿在休斯敦读大四的时候,就收到了奥斯汀一家石油公司的工作。然后,一直在那里。

我像一个空壳一样的人,在老巢度日。

我的儿子,我最看不得他生气,他生气难过,我感同深受,也会生气难过失眠。我不能不疼他。媳妇明明在欺负他,我不能帮一句话,而且,一个合格的会做人的妈妈,好像在媳妇与儿子吵架时,还要帮助睬上儿子一脚,骂上儿子几句,火上浇油。

这又是为何?人间真情呢?

为什么都要这样累?

媳妇很快在微信上把我拉黑了。我看不到她的微信。我本来也不稀罕看她的微信。她有时真的真的很陌生,与我的世界擦肩而过。

儿子在某一天上班,中午时,给我打电话,他说:妈,谢谢你帮我,那天,我与露娜都不冷静。但是,你这样一帮,我真的多遭罪。以后,妈妈,你记得,不管我与露娜怎么吵,你都不要出声。

我一听鼻子那个酸啊,我哭着说,儿子,你怎么走到了这一步?婚姻带给你的就是这种压迫吗?你身负太多,可是,无论你如何做,你在她面前好像都是错的。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你屈就于婚姻了,你原本可以找一个你爱的人,而不是一个可以一起养家的人。你的能力,我相信是可以养家的,钱没有所谓的多少。妈妈也有责任,我给你的影响,让你一直觉得我们这个家你从小就有责任,就要与我一起养家。我只是希望你幸福。

儿子沉默了许久说,其实她对我挺好的。她也不容易。我们现在已经和好了,放心吧。

我知道,你们都很上进,都不容易,但是,在妈妈的眼里,你是需要情感,需要爱的。不要太委屈自己。

儿子笑了笑说:妈妈,不要担心我,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我与她会解决,你不要参与。

我明白。我轻声说。

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我说:上周日,在操场我看到雨漫了。

谁?儿子问。

雨漫,你可能忘了她了,算我没说。

我也怪自己不冷静,这样的事怎么能够提起。我再不喜欢露娜,这个时候,或以后也不应该提起雨漫。

儿子迅速地说:我不关心。不记得任何别人。

我“哦”了一声。既然是别人,当然,我也不应该记得。

跟儿子聊过后,我的心理好过了一些。我本来也想说,露娜不是最好的,我当时是什么心里,但想想很不妥,而且儿子已说她不容易,他们没问题。

这事就算过了吧。不管露娜如何待我,我不止一次感觉到她的暴脾气。又能怎么样呢?

平静地过了一周,我因为与媳妇的矛盾,心情一直不顺,也就没有去问美虾的事。她一定是延期办婚礼了,因为圣诞快到了。

我通知ROCK说美虾妹妹延期结婚的日子后,ROCK说,好的,那我们一家准备去佛州度假。

听他轻描淡写的样子,我有点妒忌。

他们一家去佛罗里达度假,圣诞期间,吃住行用,怕是要上万美元的花销。他才来美国几年,他得到了一切。

我的儿女,儿子在纽约多少年后才买了现在的房子,很小。ROCK家的大别墅占地两三亩地。女儿美虾更糟糕,她甚至以后都买不起房子,只能租房子。

这样想着,我只能用唱歌,散步、骑车,排解心事。

手机上这一周来有两三个信息,是要加我微信的。

我并不确定是罗萧变着法子要加我,我把他的手机号码拉黑了,他也许找了别人的手机试探着加我。

他还有脸来加我的微信。这么大年纪了,做出这么令人不齿的事。

他与我在微信上聊了半年多,我那么喜欢他,欣赏他,甚至由衷地崇拜他的才华。可是,他自始至终都是欺骗者的角色。

现在,我竟然一点都不想他。

当然,我也并没有得到完全解脱,仿佛被别人情伤过。还好,我没有告诉罗萧我有一幢别墅,没有告诉他我公司的名称,没有告诉他我家的具体地址。因为,这是我的隐私。不管他是谁,我都不应该告诉他这些。

我的不安全感与生俱来。

有一天,有一个陌生的手机打我的电话,杯弓蛇影一般,我也怀疑是他打来的。

我想着我把他真实面貌的照片发给他了,他应该自惭形秽才是,哪里还有脸给我电话。

到了周五的晚上,我打算把电影《超级完美谋杀》再看一遍。情节我都记得,我想着能不能让故事反转,迈克尔.道格拉斯饰演的角色,他明明是个王者,他巧设了杀妻的计谋,结果却让女人反杀。

上世纪九十年代,女权主义是这样诠释的吗?女人明明与一个劣迹斑斑冒充画家的恶魔红杏出墙,却义正辞严地把老公送上了断头台。

而道格拉斯饰演的男主角在最后,把证据放在鞋盒里,如此重要的东西,他却放在家里的地上,自己去洗澡了。

我觉得让当事人去洗澡,然后在洗澡时剧情突变,这是一个很LOW的构思,是黔驴技穷的表现。

我总是喜欢晚上看一部电影。

周五晚上,看完电影,我洗了一个澡,想着周六中午给女儿打一个电话,希望能够好好聊聊。我越来越不放心她了。

这时,我接到了一个本地号码的电话。

我接了起来。

我正无所事事,想着是否继续看一部电影,还是去床上休息,刷刷手机。

雯迪!

HI。我本能地打了一个招呼。我不确定对方是谁,一个男人的声音。

雯迪。对方又喊了一声。

我迅速地回答:HI,查理,是你,查理?

是的,It’s me。

你怎么会有我的电话?

你的朋友景然,我找到了她的电话。

哦。我恍然大悟。我为什么没有想到景然是我们共同的朋友,她曾经与我及查理在周日经常一起玩。

你——好吗?

我问。

好。那天看到你后,我一直不是很放心。查理说。

为什么?我很好。

你,真的很好。我差一点认不出你了,不过,时间的确过得很久了,我有二十年没有见到你了吧?我脑子里还是你以前的样子,很瘦的样子。

哦,My God,是的,我现在胖了很多很多。

孩子们好吗?查理问。

他是应该很关心我的两个孩子的。我说,儿子JIE在纽约,他已经有两个孩子了,的确时间过去得太久了。

女儿呢?查理非常急切地问。

他一直很喜欢我的女儿,在女儿很小的时候,外出都是与查理叔叔粘在一起,她很高兴自己有父亲一样的人陪他。

她?美虾,耶,我正烦恼着呢。

为什么?

她本来说过今年办结婚礼的,但半个月前突然说要延后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到现在还没有与她沟通。

她在哪里?

她在奥斯汀上班。

把她的电话号码发给我行吗?

当然,我一会发给你,也把微信号发给你。她,一直很想你,前一阵还问起过你。

哦。我认为他是会想我的。

谢谢,我这一声谢谢可能太迟了。我真诚地说。

为什么不联系我?

为什么要联系?你……你现在不是挺好的吗?有美丽的夫人和可爱的女儿。

我……可能有一些事情你不了解。

你遇到什么了,其实你可以不说的,查理。这么多年了,什么都改变了。如你所说,我现在真的非常苍老,暮气沉沉。

可是我看你力气挺大,你一直这样有大力气……哈,我没有别的意思。

你这样说我挺羞愧。习惯了。

他还记得我在超市,为提50磅的大米拼命的样子,脸色因为用力而黑里透红。

今天不早了,我今天电话来就是想美虾的电话号码能够给我,我如果有空会去见她一面,看看她长大后是什么样子,总有亲情在的。

嗯,嗯,是的,这一点是我做得不好。我真心地说。

再见。

晚安。我挂了电话,随即把女儿的电话号码给了查理。

他想去看她,我女儿见到他一定非常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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