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A1阅读网!手机版

您的位置 : 首页 > 其他类型 > 儿女的爱情故事

第1章 女儿回来了

发表时间: 2023-01-12

我是Wendy,一个在中国生活了30年在美国生活了33年的女人,人们都说我是在美国的华人女性中长得最像民国女作家张爱玲的人。

早秋,达拉斯冒出了35摄氏度的气温来。一个夏天我被晒得够呛。至今脸上皮肤还在掉皮。

是这样,我是必须每天要外出骑行的,一天都不能不外出。半年之久的夏天,这点让我对达拉斯非常不OK。其他没问题。物价、房价、交通、人文都挺让我满意。

我在达拉斯已住了33年啦。从前我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但那真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现在我在家上班,头衔是软件工程师。还有15个月就可以退休了。

唉,这15个月真是太漫长了。熬得我头发都要白了。

今年也是邪门了,从前在中国国内的时候,那时很年轻,有那么一两个男人曾经暗恋过我,但我1989年就出国了,跟着谢姓的男人在1987年结婚后,他先出国,两年后我抱着两岁的儿子JIE来到美国。

从此开始了孤独的寄生生涯。离开了父母、离开了弟弟。那时我是一个孤勇者,我的同学都在或都已经出国。

现在,女儿都在准备结婚,儿子已有两个孩子了。

我解放啦。

但这时却有两个国内时就认识的男人对我穷追不舍。

我非常纳闷,他们在国内不能物色结婚对象吗?还是我有什么特别的优势?让他们奋不顾身这几十年的睽隔。

我都离开国内30多年啦,我早已非常不漂亮,达拉斯的日晒,让我满脸都是褐斑,而且几十年一个发型。我不讲究穿着,背部因为常年在电脑前工作,是些微驼背的。深度近视。眼梢下垂,嘴角下垂。

难得照镜子,我知道,自己已十分苍老。

自从1994年谢姓男人,两个孩子的父亲暴病而死,我被压垮啦,形象还是其次,我的内心是一团散沙,经不起任何压力。

可是国内的两个男人,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可是,我分明是开心的。有那么一点幻想。

一个男人姓崔,他父母与我父母是同事,都是医生。崔喜欢我,我是知道的啦,但我不喜欢他。高考一结束,他去西安上大学,我去南京上大学。他急于向我表白,那时我的态度就很明确。

2013年,崔姓男人的老婆死于脑癌,他辗转要到了我的微信,说要重拾我们的感情。并深情地说,要是我回国,就去苏州找他,他会给我一个家。

我不知道怎么拒绝。

这也太难了。

我开口说,我不要与你谈恋爱,这不行吧?

崔姓男人挺执着,说,每个周六他要陪我聊聊,一起培养感情。

好,这一培养,让我得病了。我一个人单身惯了,突然有了使命,要与一个30多年未曾谋面的人,人为地培养感情。

他太粘人了,他不能养花种草做饭跳广场舞吗?天天粘我,让我窒息。我不干了。一急,血压升高,心跳加快。我自己给自己叫了911。花了我2000美元的急救费用,我爱财如命知道吧,这2000美元,可以买多少东西,可以是我几个月的菜钱,这让我心头滴血。

我想想不行啊,这样怎么行。我知道这个男人的脾气,就是水磨功夫,慢脾气。而我是急脾气,我受不了他的磨工。

三十多年不见了,我现在就是老妪,一个一点姿色都没有的老妪。我与他难道会再婚?然后,我回国内养老?

NO!这太不现实了。我两个儿女都在美国,我为什么要回国。

如果他来美国,那我的房子、车子,我的一切,与他共享?难道他是这么打算的?

我没有心眼,不会考虑问题,但如果崔姓男人他是这样想的,他也太诛我的心了。我一个寡妇,单身了几十年,经营起了一切,重建起了一切,要与他分享?

而我明明是不需要一个男人的。

我从医院回来,就上了微信,留言:不要再与我说话。我的心脏因为你崩了。

崔姓男人还一个劲地说:都是我不好,你生病的时候,我不在。你去医院抢救了,我却照顾不了你,但是,你不要急,我们慢慢来,我会照顾你的……

照顾你个妹。

我一边删除了他,一边说。

你已经把我拖累了,我不能让你把我再送上救护车一次。

另一个男人,怎么说呢,今年春天也是突然找到我了。他是通过从前的一个田径集训班的同学,找到我的。

我在国内的时候,在上大二的时候,曾经参加过全省的田径运动集训。这个男人姓罗,是广州人。我对他有印象。

我那时还是比较美的,大学工科女生本来就少,1978年著名大学的工科女生更是稀缺。

罗姓男人家庭是部队的,父亲是位首长。他在学生中不一样,长得英俊极了,而且,贼时髦,更要我命的是他会拉小提琴,吹口琴更是小菜一碟。

罗姓男人找到我的微信后,呼呼呼上了二十多张照片,全是他年轻时的英俊照片,他的样子与上世纪八十年代演《红楼梦》里贾琏的男演员非常像。太帅了。我承认现在我仍旧心动于他。

罗姓男人知道我看他的眼神里全是爱慕。

联系上后,我们周六也会聊,晚上也会聊。他给我听他唱的歌,看他的摄影作品。

一个男人的才华对于我来说是不可抵挡的。

因为我是一个粗线条的工科女生,对这样的文艺男,没有一点抵抗力。

我承认,前面说到的崔姓男人,他太不巧了,他几乎是与罗姓男人同时再次进入我的生活的。我哪里会左右逢源,同时谈恋爱。所以,我非常不耐烦崔姓男人霸占我的周六。

我把时间都给予了广州的罗姓男人。

有一天,罗姓男人传了一张我大二时候集训的照片给我,是我一个人的两寸照片,扎着两条麻花辫子,穿着蓝色的运动衣,肩膀与手臂上有两道白色的杠杠。我眼睛里透着光亮,脸上两个酒窝,阳光漂亮。

罗姓男人说他有我这张照片。

难道他曾暗恋我?

我这半年就这样被似是而非的恋爱缠绕着。

罗姓男人只谈文艺与往事,并说没有忘记我。要陪伴我。

有一次我问:你夫人呢?

罗姓男人说:她呀,她与我没有共同语言,她只喜欢做旅游、打扮,只知道玩。

你夫人漂亮吗?

罗姓男人说:她就是太知道自己漂亮了,所以,只在乎自己的外表,一点文化都没有。

我哑然。

罗姓男人没有离婚,他只是说他与老婆没有共同语言。

可是,我不关心,他的确很知道我的心思,我太喜欢他啦。

他又传来了他的近照。

很奇怪,国内的人为什么喜欢美颜,太年轻啦,太帅啦,我看不到他的皱纹,看不出他有多老。我的照片是不能传他看的,相差太多了。

这让我不敢试探。

罗姓男人不在中国人常说的体制内,他很早就自己办了公司,生产医疗器材。他给我看了他公司经销的产品,我想破头也不知道这个生意怎么做的。

论理他比我大三岁。嗯,这个年龄挺好,比我大三岁,我的亡夫也比我大三岁。我不能接受姐弟恋。但,他退休后,如果不做生意,他每个月的退休金是多少呢?我的钱,他是不能花一分的。我可以丢弃爱情,不能丢弃一分钱。

这让我很犹豫,我不知道罗姓男人这么粘我,目的是什么,现在,我更不能明白,我为什么还盼望着罗姓男人在微信里给我留言,每次都是数十条一分钟60秒的留言。

我是太孤独了吧?女儿快结婚了,女儿终于要结婚了,然后,我的伴侣在哪里?

可是,即使需要一个伴侣,也不会是罗。

罗在广州,他有一个喜欢吃喝玩乐的漂亮的老婆。

我从中国来,1988年,抱着2岁的儿子,来投奔在美国大学读研究生的老公。这一晃,儿子JIE的儿子,我的两个孙子一个6岁,一个2岁啦。

22日这天,我得打起精神忙起来。我亲弟弟的老婆南熙要来了。我与弟媳见面的次数少之又少。我快不记得她的长相了,在她从波士顿出发,来我这里之前,特地让她拍了生活照片给我。看看她穿什么衣服,什么发型,以便我开车去接她的时候一眼认出来。

照片发来了,一看,心里有点振动,她,原来是这个样子。看起来挺年轻,但细看她也老了。可不,弟媳南熙也60岁了。

她去波士顿的儿子家带孩子,快回国前,来我这里看看。

我现在住的房子是1994年买的,我的爸爸妈妈、弟弟,世上最亲的人都没有来过我家。弟媳这次是带着使命来了。

因为我弟弟说,让她去看看姐姐的家,算是替他来看的。

弟弟辛苦,我的爸妈全拜托他啦。2020年爸爸突然去世,因为各种原因,我没能回国。爸爸那么爱我,我这个做女儿的却一天也没有照顾病中的爸爸,这点让我无语。都说远嫁的女儿就是父母走丢的孩子。我就是那个走丢的孩子,但也只能这样啦。

弟弟辛苦,还因为我妈患阿尔茨海默病已10年啦,一天也离不开弟弟。弟媳来过美国三次了,每次都是一个人来往于国内国外。弟弟一方面是要工作,一方面,爸爸妈妈一天也离不开他。

弟媳到达拉斯LOVEFIELD机场,我要开车去接她。我不能上高速公路,就是平时车多陌生的公路上,我也会心头震颤。这是出国后在饭店洗碗,洗不完的碗落下的后遗症。

风真热。

见到南熙还是很高兴。弟媳这个人,比弟弟强,她在国内是机关干部,人情来往,人际关系上比我强,但,我弟弟是最好的人啦。我是非常想见到弟弟的,这不是没办法吗?弟媳来了,总能聊起弟弟,这点我非常期待。

弟媳来家的第二天,下雨了。

气温凉了一些,是周日。弟媳说她在家擀面条,做晚饭,不想出门。

下雨也不妨碍我出门骑车。我往往会骑一个半小时,骑到另一个TOWN再折回。

我的心是不会平复的,我必须每天带着我的心去散心。散够了才可以安神。

我不需要考虑吃的穿的用的,我是个极其简朴的人,我是一个坚决践行断舍离的人,家里无长物,所以,家里留不住我。

弟媳来了,一刻也不歇,她打扫我的院子,整理家里。我的家里堆积了30多年的各种杂物,连一张用过的纸币我也不会扔。

我的房子够大。

我永远也没有心情去整理屋子。

我不Care这些。我的心在屋外。

除了我坐在窗前的电脑桌上办公。

我的电脑桌上,15年前用空的化妆品瓶子都在。

这些都是生活过的痕迹。没有必要扔掉。

厨房里我吃过的香瓜的籽,炒了吃掉的辣椒掏出的籽,我放在窗台上,看到它们,我觉得安稳。有裂纹的碗、变形的锅,长短不一磨圆了头的筷子,用空的玻璃瓶,快餐盒,一样都不扔。到处满满当当,让我的心也充实一些。

这就是生活嘛。

我家里除了儿女回来,南熙是唯一来做客的。她,也不算得是外人。

邻居史蒂文隔三岔五会敲我的车库铁门,听到我的声音就回去了。他这是友好行为,怕我一个人在家,几天不见,会不会死掉。

我有次在家,开了门让他进来,他摆手摆得十分夸张地说:雯迪,我一看你乱得很的院子,头皮就麻了,我能想象你有一个多么乱的家。这么乱的家,我看了会很难受。

他真的一次也没有踏进我家里。

我家里乱,但一点也不影响我在里面生活。

好吧,弟媳南熙来了,就打扫,但仅上午忙了一会,我又把陈年的广告纸,用过的塑料袋,用过的一次性口罩,空瓶子,旧得断了襻的拖鞋、瘪了的气球一一捡回来,并给了她一只COSTCO牛皮纸袋子,嘱咐她把要扔的放进去,我会过目。等我过目了,我自会去扔。

这些东西都有记忆,扔掉了,过些日子就没有印记了。

我不要做这样的减法。

弟媳南熙笑笑说:姐,你的家,你做主。我现在有一篇重要的文章要写,可能要大半天时间。她带了一盒我买给她的万年青葱香饼干,进了小房间。小房间有书桌,一张小床,连着有一个卫生间,可以洗澡。她可以闭门不出。很安静。

我喜欢在一套房子里,两个人各自为阵。

我不喜欢开灯。周日的下午,我在烤箱里烤了两只日本的黄芯山芋,在蒸锅里蒸了院子中枣树结的酸枣,对付一日三餐,我就是这态度。

牛毛细雨,密不透风。天完全暗了。

雨天我非常不爽,夏天的雨除外,达拉斯夏天的雨伴有雷声。

嘀嘀哒哒的声音,从后院那扇木门传过来。

这是入秋后的第三场雨。下了两天两夜,夜里居然打了响雷,就在邻居史蒂文家的无花果树上,雷像是结在了那多株的无花果树上的一只大果子。我时不时会站在无花果树前打量,每次都不会让我失望,总有一两只熟透的无花果藏在叶底,让我摘了放进嘴里。我喜欢那一点点甜。

胃有点涨,我一直寻思着出去骑车。

门响了,女儿Michelle回来了。中文名叫美虾,是我妈妈起的名字。她曾经来美国,抱回了还在襁褓中的女儿Michelle,带回国养到了4岁又送回了美国。

事先也没打一个电话或发一个信息说一下。

我坐在客厅里看一部电影,是同事前两天推荐的《海边的曼彻斯特》。弟媳南熙说看过这部电影,她儿子家住在麻省,这次带她去过海边的曼彻斯特,在海边与森林里玩得很开心。女儿与我照面,没有说话,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

电影不错,就是有点悲伤。但我一心盼着能够出去骑车。目光往外看了看,雨似乎很小很小了。

牛排在我的胃里横着,胃气越来越多,气不下沉。我给正在播放的电影按了一下暂停键。

空气凉爽了一些,这是美国南部,离墨西哥湾最近的美国较大城市。夏天的炎热太漫长了。

在院子里取自行车,出了门才知道毛毛雨看着小,其实很容易浇湿身体。

路口的人家隆重布置了万圣节的院子,两架骷髅道具有两米高,对称地安置在前门两侧,两株粗大葱茏的牧豆树树上挂满了迎着风雨飘荡的白纱吊死鬼,铁灰色的墓碑,大约一尺见方,十几个一路排到路边。

我一边骑车,心里一边想着金太贤有没有与女儿一起回来。金太贤的父母在隔壁城,是他开车与女儿一起回来的吗?

女儿沉静,什么都不外露,什么都能藏,与我一点都不一样。

女儿在我肚子里4个月的时候她父亲就去世了。她是个遗腹子。我一直觉得欠了女儿太多。但年轻时我哪里有精力管她。她在无声无息中长大。表面看很沉默顺从,其实不是一般地叛逆。

晚风越来越凉,由闷热到凉爽,仿佛有一只大手在指挥着这一切,前两天还是零上30摄氏度的天气。

一会有雨,一会无雨。无雨的时候,亮亮的轻纱一样的云层里,风跑云飘,有几颗闪闪的星星时隐时现。

我刚刚出汗的身体被风一吹有点寒颤。

我从教堂边骑过,教堂的十安架是金黄色的,在夜里亮莹莹的,发出温暖的光晕。

我不祷告。我没时间求神。神谕也从来没有教我怎么做。这些年我像逆流而上的泳者,只有咬牙往上游。神给不了我上游的力气。

我放慢往回骑的速度,从21年前开始,我一直在骑车,在奔跑。我让自己始终像充足了电的样子。我不能停下来。

说起这一运动,还是因为那一年我遇到了年轻的查理。

查理,我的心微微一动,涌出了一股暖流。

女儿4岁时,查理到我家来。作为第一次见面,查理拿出了一只彩色的软软的足球大小的塑料球。

女儿的笑由里到外,由嘴角眉毛到脸颊,瞬间铺满了。

她站起来,伸开双臂,像只可爱欲飞的蝴蝶。她正吃着冰激凌。她要查理抱抱。

这一幕我记得。女儿从4岁到10岁,长成与我差不多高的女孩,一直有查理相伴。

现在我骑行到一座大白建筑物下,这是我们城的城标,白色建筑物上有一排红字:孤星之城。

我曾带着两个孩子与查理在白色建筑下宽广的操场上奔跑,踢球,吃东西。

我的大儿子是我偏心的孩子,他性格好,懂事。他与我一起走过了最艰难的岁月。

风越刮越大,我的两只手有些冻麻木了。

女儿进门的时候,我应该陪她的,但我想也没想就出门了。我不能不锻炼。这些年我一个人一直在运动,我必须强大。

傍晚女儿回来只与我打了个照面,我也没有理会女儿。她以前回家时总是这样的,她如果需要我,她会说。她回来不意味着想我,可能只是想在自己熟悉的小窝里放松,静一静。

1994年我购买了这套房子,与美国南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房子一样,斜斜的屋顶,窄窄的门洞,红砖的外立面,小小的窗户,室内采光不好,但我是不需要采光的。我喜欢并习惯了在暗夜中行走,太亮的室内让我不安。出门骑车我是戴深色墨镜的。

女儿刚生下来时,我的天是坍塌的。但好运就藏在后面,就是那一年我得到了读研究生的通知,得到了工作。我一个人坚定地搬离了原来的房子。想来真是,那套房子还是孩子的父亲一手操办坚持买的,在没有多少钱的情况下,他又在读书,但坚决要投资房子,他一边读书一边给导师当助手,经常学习通宵,怎么劝也没用的。他是个对自己狠得下心来的人,对家人很少用心。他给自己的压力加大到最极端,像一张一直绷紧的弦。

我也是头脑发热,有一天,难得的冲动,要第二个孩子。我自己也嘲笑自己,是一块非常宜耕种的沃土。

大家同学景然,与我同一年来美国,现在住同一个城。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她深深体会到我的水深火热,她说,搬出那套房子是对的,每一辆车都是冲着你们家来的,风水太差了呀,无法抵挡灾难。

景然没有孩子,她说,把你的女儿给我养吧。

这句话触动了我的泪点,我这么无能了吗?这么走投无路了吗?我的心麻木了以至于都不知道疼了吗?美国南部的风是热的,但我的眼泪是冷的。

我在最困难的时候,去过三次教堂,但每次回来都会呕吐,头疼欲裂。老天不讲道理,上帝似乎也是,但有时又有人情味。

我有了工作,心中有了底。我想都没想说,不,我要自己把孩子养大。

那时我的JIE已10岁了。他见证了父亲的死,他与我站在一起,是我的肩膀与力量。我们一起把妹妹养大。

夜里11点了,我在外面骑了多久的车?我一直就是这么疯狂的吗?从来没有人议论我,也从来没有人提醒我。我在这里,是女王,也像一个孤魂。但又如何,我活着,这就够了。

进了屋子,女儿坐在客厅里那张大大的沙发上。沙发上是墨绿色的丝绒罩子,还是我回中国时在杭州买的。女儿的目光随着我的走动来回追随。

女儿很可爱,圆圆的脸,有两个会滚动的酒窝。她从小就像个大人,我这样粗心的妈妈是无法了解她的。

我看了一下她的眉毛,她的眉毛没有飞舞。

我现在需要的是到自己的房间洗澡,洗好澡,穿着浴袍,到了客厅。

女儿还是进门时的样子,夹趾拖,牛仔短裤,黑色T恤是她公司的员工服。.

女儿坐在沙发上,双手拢着弯曲的双腿。

她问:雯迪,我想查理了,这些天都在想他,你呢?

我举过头顶的手与毛巾定格在那里。

查理,我当然记得是他。

女儿小的时候,他每周六都来,完全不在乎我的两个孩子。他一直那么单纯。

他与我的两个孩子玩。

我这两天也在想查理,每天晚上只能睡两三个小时。我之所以每天跑步、骑车,固然是需要锻炼,但也是因为我想他。想到睡不好觉。

查理,大男孩子一样的查理,你在哪里呢?我知道错过了你。

晚上,我一个人醒在偌大的屋子里,吸尘器在充电,蓝紫色的光一闪一闪的,落在对面白色的墙上。我很怕看到这光,但又一直盯着它看,漫漫长夜只有这蓝色的光是跳动的。

今天早晨5点,我实在在床上呆不住,就去运动房跑步机上跑。早晨也下雨,我穿了雨衣,戴了有檐帽,骑上自行车。没有人在乎我的疯狂举动。因为没有人在乎,我更加疯狂,独来独往,我行我素。

弟媳南熙国内有一个材料要她突击完成,说再过一天就忙完了。

我路过翠湖的时候,那只黑色的大鸟,张开双翅,在横亘河面的管道上惬意地立着,仿佛在晒他的双腋。而那只白色的水鸟,玉立在桥头,一动不动,是安静凛然的。自然界的动物有的合群有的离群索居,跟人一样。

小松鼠蹦蹦跳跳。它们是勤劳的。

我在路过树下绿色的长椅时,又看到那个女人,她颓废地坐在那里。天光还是暗的,不知道晚上是不是就歇在这长椅上,她没有家吗?

晚上5点左右,我听本地新闻时,听到说一个女人被偶尔路过的流浪汉杀死了。画面显示就是在我们Town,我一大早看到的那个女人,一个孤独潦倒的女人死了,就是一条简单的新闻。我的内心是踏实的,因为我是一个白领,我有经济支撑。

如果没有呢?如果我年轻的时候不是好好读完研究生,然后得到工作的机会呢?男人死后,我如果没有学习的能力,会不会像这个可怜的女人一样,无声无息地活着,无声无息地死去?

人与那只鸟有什么区别呢?

我把擦头发的毛巾扔进洗衣机里,坐到女儿旁边。黑暗里女儿仰着小脸,看着我。

我们聊聊吧。

关于她的父亲,我们一直不聊,这个话题过于沉重,对于我是这样,对于她,却似乎并没有影响,她与父亲缘悭一面,所以不必提。

你为什么不去找他?

我心领神会。

去找查理?查理那时与我在同一家公司,后来,我们一起跳槽。有一次是周六上午他突然地电话给我,说我们就算了。

我没有查理的电话。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怎么会?

女儿知道我粗心,忙碌,忘性大。

查理去了哪里?没有办法找到他吗?

也不是没有办法,去年底他妹妹在推特上更新了圣诞节的内容。

也没有消息吗?他家的圣诞节也没有查理吗?他妹妹就是叫史黛拉的吧?

他妹史黛拉与她的三个孩子,还有她父母,没有查理。我无奈地回答。

我是应该感谢查理的,在我的两个儿女需要亲情的时候,他填补了女儿的亲情。

我一直记得他第一次来,带了一个软软的足球那么大的球。女儿从凳子上站起来,伸出手要抱抱。她的眉毛在飞舞。弟媳刚来我家,在整理房屋里,居然找出了那只瘪了的气球。我快忘了这只球了,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找出来的?我当然要留着这只球,这似乎是查理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了。

他是金牛座的,比较抠。他离开我后,我一件怀念的东西都没有。可真是干净彻底地分手。不过,种种迹象表明,我是金牛座的抠平方。我抠门上瘾。

虽然查理与我的两个孩子没有隔阂,但他是有要求的,他一直在等着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二人世界。

但我怎么可能做到?孩子是我的命。我要挣钱,要养家,要供房子,要把孩子拉扯大。

你没有把心给他。女儿美虾说。

是的吧,我也这么想。

为什么不去找他,你要找总能找到的。比如,你可以在推特上给史黛拉留言。女儿说。

你5岁的时候,我托大学时期的朋友,他从美国回上海探亲结束的时候,把你从外公外婆身边带回来。我要到加州去接你们。查理不高兴,但还是跟我一起去了。那一次他很不高兴,我明显感到我全心全意在你们身上,没有照顾到他。他就像个多余的人,跟我们一路。

就是那次从加州回来后,他在周六电话给我说:我们Over。他或许有气,或许希望我改善与他的关系,希望得到我的爱抚。

但我脱口而出:我不Care。

我心中有想法,既然他想跟我在一起,是他想跟我在一起,他就要有所表现。在中国,男方不是要主动买机票,付住宿钱的吗?他什么都没有做。

美虾笑了。

我问,你笑什么?

她说,妈,这个你明显不对。你有儿有女,查理叔叔单身贵族。妈妈,你年纪不小,普通姿色,却要别人为你的一切买单。我不这么想。

我问,难得不是吗?我花钱请他去加州,我花钱订宾馆,他就一毛不拔?那你与金太贤在一起,都是你付钱吗?

女儿说:我付钱我有成就感。我爱他,他花我的钱我感到温暖。比如我们回家看妈妈,他开着我的车,我感到我很自豪。妈妈,你得改改这种中华传统。我不知道中国的年轻女人怎么想的,也许她们漂亮、自信,但她们观念落后。她们应该有自己的经济实力,让她爱的男人可以得到依靠。

啊,我的女儿是这么想的,对,她也是这么做的。她爱的男人,七八年都不愿意放手的男人,一年只拿了她四分之一的钱。他的收入只有她的四分之一。我最不满意的是这个,我就差到教堂祷告,让万能的神长长眼睛,让我的女儿遇到一个能赚钱的男人,但神沉默以对。因为,我平时根本不信西方的神,不求西方的神。

那天晚上与女儿聊到凌晨3点。也说到了大学同学景然曾几次说把女儿美国虾给她抚养,她看我一个人太够呛了。我一直在拒绝。我的女儿不能给人家。女儿美虾第一次听到我说起这样的事,眼泪掉了下来,倒向我,紧紧地抱住了我。

晚上又是失眠到5点,听一个蒙古族小伙唱《天边》。我一生寂寞如海。忽冷忽热。查理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是他的不巧。如果是现在?现在怎么样?

女儿问了,却并不深问。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就要结婚了,她不要我的钱,不要我准备她的婚礼,我又什么都不懂。

她哥结婚时,我是全程参与的,他找了一个大家族人家的女子,一切由对方操办。儿子的情商奇高,他谈过七八个女孩,条件都不错,但他太精明了,要找一个特别能挣钱,要父母双双健在且在美国生活的。他如愿以偿,只要不知道得罪了多少好女孩。

女儿的婆婆是韩国孤儿,很小的时候被美国家庭收养,但美国家庭的老人都不在了。美虾没有公公,只有一个久病的婆婆。这是个问题,在我的心里非常沉重。可是,她太坚信爱情,这七八年,她习惯了金太贤给她的爱情。

女儿美虾是一个让我放心的孩子,她心地善良,她的未婚夫是一个懂礼貌的孩子,但收入不高,文凭也普通,家庭更是一般。开始我是不同意女儿谈这个对象的,但她坚持了好几年,眼看着明年29岁了。男孩子做事不紧不慢,很细心地照顾我女儿,可能这一点是女儿喜欢的吧。

我不相信爱情能够长久。如果女儿与女婿的爱情不在了,只剩下油盐酱醋和孩子哭闹,生活会是什么走向呢?女儿这次回来说到,金太贤失业了,自己拿积蓄买社会保险。我其实是放下了,不然,我会继续持反对票的。

而且,63岁的我,越来越明白健康这种东西,父母的的遗传基因起了重大的作用。金太贤的母亲多病。我见过她两次,太胖了,我140磅的体重已经很糟糕,他的妈妈有180多磅。极少亚洲女人的体重有180磅的。在美国要成为大胖子很容易,快餐为主食,既便宜又好吃,容易多吃。很显然金太贤的妈妈收入很低,她吃不起雪花牛肉及最好的奶制品。

一个这样的家庭出身的孩子,一个读了社区大学的孩子,他是不是太明白他想要什么,所以,他对女儿美虾的爱情,会不会有表面的东西,比如,演出来的?我没有太多机会与这个孩子相处,几乎没有好好地谈过一次话。他回达拉斯,就是回自己的家看他的妈妈,女儿也没有刻意制造机会让我与金太贤单独聊聊。

女儿把他保护得太好了。她是担心我会伤害他吗?她知道我对金太贤的态度:不反对也不支持。

只是,我想不到女儿是这样长情且坚持的人。所以,各人有各人的命。

我没有必要把一个注定是我女婿的人继续往外推。这不是要设定一个仇人吗?有些道理是要她自己去明白的,有些弯路是注定自己要走,绕不开的。

我难得道不是这样的人吗?

我大学时期,追求过我的男生,哪一个不比我两个孩子的亲爸强,哪一个都比他优秀,可是,我就是被他缠的,被他皮笑肉不笑给迷惑住的。我的父母太正统,知道有这么一个男人追求,屡屡敲木鱼,说注意影响,不要让人说闲话。言下之意,不要挑三拣四。

结果他30多岁就一命呜呼,这个人,难道我还得时时抛洒泪水,余情久久未了。

拜托啊拜托,我有自己艰难的路要负重前行。我不会如此女人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