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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慈航普度(2)

发表时间: 2022-12-17

眼前这个男人的出现确实是意外中的意外。

虽然知晓其父亲独特的身份,他们一家出现在这种金钱堆叠的场所应该是随心所欲。但最后还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与他碰面,并露出惊讶的神色,到底还是我的考虑不周。

其实我在刚才已经注意到了他母亲的名字,但那个病变的恐怖程度使得我并不愿意往那个方面想,我更愿意希望那只是个相同名字的陌生人。

但到底还是和他对上眼了。

“好久不见…陈警司。”

“早就配不上这个称呼了,无业游民一个…倒是李Sir不像是拿这种开玩笑的人。”

我尴尬地低头笑了,同时转换了话题。

“我刚刚在患者名单里看到了你母亲的名字…伯母现在情况怎么样?”

“还好,至少现在可以大快朵颐地吃东西。”

“那就好。”

我在他如呼气般迅速简洁地作出回答后,又认真地看了他一眼。

他早已不是曾经那个警局里的天之骄子,那个最年轻的刑侦队队长,那个我一辈子都要掩埋在其光辉下的男人。

现在的他就像个到了中年开始变形的正常男性,头发邋遢甚至还有些许油亮,胡子拉碴不修边幅,面部已经不像曾经棱角分明,而是在任何有骨头的地方皆被脂肪包裹,原本硬朗的身材也开始臃肿起来…总而言之就是被生活摧残的正常样貌,如果他依然呆在警队保持一定强度的锻炼量,或许他远没有现在那么衰老。

“虽说好久不见,怎么搞得皮肤这么差?”

“这不重要。”

啊…还是曾经的感觉。冷静、沉默、理性…他一直以来都习惯言简意赅,就好像刺猬蜷缩起来保护自己一样,不愿意将自己的内心与脆弱暴露出来,对外展示的永远是看不透的城府。

反正他一旦与涉案人员或者政府官员交谈时,大都是冷漠无情的状态,克制着曾经生活里表现出偶尔的结巴。我很难想象他现在的生活中与人相处的样子…而且他是不是这么大了还没结婚…

“你来这里干嘛?”

或许是我盯着他思索太久了,他用着不带感情的口吻提问。

“那个涉及三个女明星的案件——‘天使之殇案’里的一位涉事女明星珊月,目前就住在这里面的病房。”

我没有告诉他对方的房间号和病床,他已经不是警局的人了,我有理由为涉案人员的隐私负责。

“喔,如果有人聊到今天为什么会有警察到这里,我会尽量帮你解围,控制下舆论。”

他应该是看出来我来到这里没有任何的手续和流程,就好像私自办案。

哪怕只是小小的闲话…我知道他曾经是警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的确也是我告诉他部分资料的原因。

“这个案子你不了解吗?”

当他转头对着护士说些什么后,我再次向他提出问题。

“不了解。”

甚至不解释原因。这油然而生的亲切感让我在这冰冷的、充斥着消毒水与金钱腐臭的病房感受到一丝丝从心脏涌出的暖流。

“幸福嘉园小区。”

即使我猛地说出一个很关键的地方,他也只是静静地听我说话,就好像已经知道我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东西。

像是突然而来的冲动,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突然提起那个女明星珊月所居住的小区。

这是隐私,是原本不能暴露出来给外人的东西,但是我居然有一种冲动,或许是他的态度让我以为他还是我的上司,亦或者是这本就是上天给我的指引。

“我住在那里。”

“啊?”

我的脑袋一片空白。

“李昆界警官,我以为你已经调查到了呢。”他慢慢地说,一字一句像是毒蛇在我肌肤缠绕。“我确实居住在那个小区。”

“老城区的几柱香…是那个小区吗?”

“对。”

“那你很显然在欺骗我。”我音调很高,但还是刻意观察了四周是否有人注意到我俩。“如此而言你不可能不了解案件,更何况这个案件就在你身边。”

“我只是想置身室外,OK?”

“放着正义不管,那可不是你啊,陈世。”

我向后退了一步,在这里耗下去似乎不是事,但他向前跟进,似乎还有话要说。

“就你的表现看来,你并不知道我和她居住在一个小区吧?”

“确实没有想到,无论如何就你这样对传统很重视的家伙,不可能买下如同祭拜老城区而建起的大楼里。”

陈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所以你突然说出小区并不是为了故意试探我…那是为什么?”

我说不出话来,这个秘密我通常对外解释只是所谓“灵机一动”,但眼前这个人该是什么都知道。

“是因为那个带来冲动吧…也就是所谓的神谕。”

“神秘的这种现象,现在讨论已经没有意义了。”

“但你确实因为这种莫名的冲动成功办好很多案子。”

但我即便如此也只能对你望其项背。

“记得我曾经最爱看的小说吗?”

他转头一问,同时盯着我的眼神开始柔和了起来。

“是《小王子》吗?”

陈世摇了摇头。

“我爱不释手经常拿出来从头看的的确实有这本《小王子》,但我并不是说这一本。”

“是‘空…’那本书吗?”

书名我想不起来,但是我记得陈世很爱看的书里,只有这一本算是比较冷门,受众面不广的书,至少跟《小王子》之流比起来确实如此。

“嗯嗯,对了。”

他端起我挂在胸口的工作证,那上面对应的职位是他退出警队时的职位,他离开了那么久,我才攀上他曾抵达的高度。

“那本书跟神秘有关系吧…我现在不想探讨这个。”

我试图尽快打断他,好结束与这个犹如机器人般交流的对答。

“那好吧,你可以去看一下那本书。”

陈世转身离开,从他刚刚过来的长廊里传出一阵阵鞋底撞击米黄色陶瓷的声音,在压抑的空间里回响像战鼓一般震耳欲聋。

他现在应该是三十三?还是三十四岁了?我大抵已经记不清楚了,但是他退出警队那年仅仅二十九岁,退出警队前八个月刚晋升为队长、三级警司。既是最年轻的刑警队长,也是南市第一个未因公殉职或严重违纪就离开警队的年轻干部。

然而这么多年后,我才来到他曾经的高度,而且我的视线早已放远,切切实实的感觉自己的顶峰应该是到头了。

此后的几年他经历了什么?在做什么?我并不知道,就好像我如此关注的这件案子,却不知道他似乎也被搅和到其中。

无论从任何方面看,这个叫陈世的男人应该是有着远大的前程。有着享誉全国的著名律师父亲,完美的家庭,拿过许多青年、成人类运动奖项,不靠父母关系便早早被授予三级警司…这些无一不是一个标杆精英的标志。

无论从任何方面看,他都无可挑剔,就是别人艳羡的人生。

虽然他被生活磨平了锐气,但他似乎依然有着清醒的头脑和一些我感觉还未被遗弃的东西。

也许他内心的正义还没有磨灭。

冲动毫无预警,像泄洪般再次来袭,就好似把握住机会就会成功的快感,我怀着砰砰直跳的心再次叫住了他。

“陈世。”

没有回答,他甚至头也没回,消失在走廊内的脚步声应该是对我最大的尊重——他后来就不再喜欢警察了。

“能帮我个忙吗?”

“请说。”

那鞋子在走廊内带来的余震,给我的心二尖瓣带来酥麻感。

“能帮我监视珊月吗?”

“你怀疑她?很抱歉我甚至对案件还没有任何了解。”

“你虽然已经不是警察了,但做私人调查的能力肯定比别人强。”

“这个我不置可否,但是我为什么要帮你?”陈世反问道,即使这句话我早已猜到,当他说出来的一刻还是觉得心里落空。

“因为你肯定会帮我。”

“那很抱歉。”

陈世微微欠身,脸上的表情好像从来没变过,亦如他丢去那么多年刑警身份却依然高挺头颅的骄傲。

无声的拒绝,就好像他现在无声的生命,和前半生轰轰烈烈的故事形成一个“高峰、低谷”般的两仪,像一个漩涡,一个螺旋。

这构成螺旋的因果与对立,正是构成我们生命的一切。

至少我觉得他应该不是一个会为了生活低头的人,以陈世的性格,估计在生活中会处处碰壁吧。

“我一次都没赢过你,但我会赢下一个类似‘零号案件’的案子,一举返超你。”

我朝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吼去,就好像试图触碰那遥远彼端的落叶,只在光影里融合,却咫尺千里。

“好的,祝…武运昌隆。”

&

离开护士站后,我快步的赶到母亲病床前。

这顿清淡的饭菜母亲吃得很舒适,至少不像前几天那般难以下咽。

我没有跟母亲提到在护士站的遭遇,她应该还记得我曾经的同事,更何况我与李昆界的交际不算少。

母亲自然很照顾我身边的人,更何况是为数不多我姑且在仍是警察的时候,能勉强称为朋友的家伙。

我几乎没有朋友。社交上的恐惧和不讨喜的性格,让我大都只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但过于克制和理性却非常适合刑警这份工作,这也是我为数不多的自以为的缺陷能被人当作好事。

虽然对这个朋友很珍惜,当然可能我的珍惜在别人看来就是在糟蹋感情。但当我离开警队后切断了和曾经过往的联系,这个为数不多的朋友,也被记忆的黄沙掩埋,沉寂在回忆中最脆弱的角落。

“妈,你记得我以前最爱看的书吗?”

正在玩消消乐的母亲听到我的话也是一愣,但也没过多思索就脱口而出答案。

“是《红与黑》吗?”

“哎呀,不是说的这本。”

我假装有点烦躁,但笑得很开心,和母亲撒会娇是我在养老院学得的方法,这是一种让已经老去的父母感受到年轻的一种方法。

虽然是装出来,但我想母亲应该看不出破绽,即使我的嘴角僵硬难以露出微笑,即使我的眼神永远无光,仿佛秋天里空无一人的泛黄街道。

毕竟…无论我们多大,在母亲眼里永远都是小孩子。

“那是哪本来着?我记得你喜欢看犯罪小说…”母亲不假思索地继续说下去。

“这也是你长大成为警察的原因之一。”这句话在曾经的家庭聚会上已经无数次的磨破我的耳茧,以至于血液流出来的时候我看不清那是红色还是黑色。后来我离开警队的这些年,母亲应该是考虑了我的感受,就没再说过这句话。

这么多年这句话又一次出现,但是我并不恼怒,好像已经被摧残到体无完肤,反而在此找到了生活的真谛,疼痛换来的极乐就像两个盘旋交错的螺旋,像太极图的两仪,阴柔与阳刚、好与坏,对立的东西护佑我好好活着。

母亲小时候照顾我的感受,无论我说多么尖锐难听的话也只是报以微笑,而现在我也如此。

这何尝不是一种两仪螺旋?

“不是哪些书…是一本比较另类的书…就是除了犯罪小说外的,你感觉比较独特的书。”

“但丁的《神曲》?”

“不是…”

“弥尔顿的《失乐园》?”

“哎呀,跟神学啊…神秘学之类没关系。”

我握着母亲冰冷干枯的手,那薄薄的一层皮下扎入一根连我都觉得恐怖的针管,印在皮下的血管如沟壑般隆起,针管仿佛镶入其中的钻探机器,给那陈旧的山脉带来活力。

痛觉的针管和针管输液给受入者带来的活力与快感,或许这也是某种怪异矛盾的螺旋。

这个概念我就是从那本书上获得的。

“那就是那本…”母亲恍然大悟般的张大嘴巴。“哦哦哦…是不是那本你经常翻阅的…那本叫‘空…’什么的书?”

“额嗯…”

那本书的名字不太有人记得,但我翻阅它的次数确实不少于《小王子》,甚至不亚于教徒手边的“Bible”。

“就好像身边的至宝啦,越少人知道其实我还挺开心的。就好像可以共享的神秘,其实越少人知道它,其威力就越大。”

“阿世,前面一句我还能理解,后面你说的什么?”

“后面一句只不过是那本书里的某个定义罢了,无所谓,反正就是说有些东西其实越少人知道越好。”

“这些东西你该去和你爸聊聊,我聊不来这些。”

虽然母亲只是打趣的说,但…是故意的吗?我也看到母亲脸上的笑容,在此刻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我并不想和他讲话。”

我脸上的阴郁应该告诉了母亲此刻的我就如同秋天里的落叶不易被发觉般坠落,亦如那本书一般不容易被人发现却给一个废物蜕变为最年轻警队队长的力量。

后来母亲换了话题聊,除了刚开始略微有些僵硬外,后面都很轻松。我确实很久没有和母亲认真聊聊了,虽然聊的大都是三姑大姨妈、曾经的隔壁街坊、或者是小时候跟我有过交集同龄人…总之这些就像是拾起记忆的碎片,在话语间勾勒出对过往人事的思念。

不过可惜的是我和母亲如此亲近的人居然要通过畅聊别人来找寻彼此,甚至不能在对方身上找到记忆的点。

无论是我现在可悲的事业与前程,还是曾经发生在我身上的绯闻轶事,还是从父子关系破裂导致支离破碎的家庭…这些剧痛的伤疤都是我和母亲两个人小心翼翼不敢轻易掀起的涟漪。

或许有些事已经过去很久,但提起时带来的尴尬与无地自容就像是痛觉残留。

这何尝不是一种苦痛的螺旋?

“你…会痛吗?”

再这么无忧无虑、无欲无求的人,都会感觉到痛,即使心灵这个词似乎并没有存在的意义,但总归会在万箭穿心后的某一个小地方,在某一个不起眼的日子,给整体带来痛觉的残留。

晚上安顿好母亲,结结巴巴地交代了护士工作后,我是独自走路回去的。

十块钱出租车的路程,对于曾经的我并不算个事。但现在我倒也是在冷风里冒出了热汗,冷风从衣服的缝隙里钻入,在汗液的蒸腾中感受着奇艺粘腻的某种交织。

我喘着粗气,甚至都不得不将已经湿透的口罩摘掉。孤独昏黄的街道上,只有我一个人在路面上孤独地走,孤独地走上螺旋般的天桥楼梯,孤独地踏上明日。

像一枝意外卷入漩涡的树枝,飘无定所。

睡前打理好种在阳台的植物,将今天的衣服丢入已经生锈、破烂不堪的洗衣机里,精打细算地加入少量的洗衣液便瘫坐在阳台上。

靠着阳台那潮湿摩挲的墙,居然觉得有一种奇特的舒服,暖流趁势被覆全身——原来归于尘土是这种感觉。

我当晚就在阳台疲倦地闭上了眼,梦里是看不到尽头的草地,只有我一个人在不停的奔跑。

啊哈,居然没有因为睡姿不适而清醒…真是难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