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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慈航普度(3)

发表时间: 2022-12-17

从泥土与尘埃中醒来。

在慈悲与虔诚中沉睡。

每一口浊气都仿佛从太古就掀起的尘埃。

我所寻求的庇佑并不仅仅针对肉身。

我在菩提树前许下的不是灵魂的苦行。

我雕塑的菩萨不过泥身。

随风飘过了河流就散入尘世化作因果。

她过不去河畔…

她渡不了我…

医院惨白的灯光明晃晃地照着我那脆弱的双眼。

眼睛是昨天拆的纱布,至今仍然无法直视阳光,我把这个原因归结为药物的作用。

护士不久前跟我说过,今天可以跟着康复师做一些简单的身体机能恢复实验。

重见天日的一刻起,我便翻找起了日历,距离我被子弹擦中头皮昏迷后,至今应该是过去四天了,期间同时完成了民意采集以及庭审,那个罪恶的女人也被送进关押最邪恶之人的监狱一天了。

不过我躺在床上除了偶尔来换点滴和提供餐饮的护士外,我没见到其他色彩。我的眼睛透不过窗外,看不见秋日金色的阳光下璀璨的世界。

我盯着头上圆形的白灯,仿佛眼珠要与它融成一块。

这样的状况持续两天了,我也将在昏迷后苏醒的第三天开始活动一下已经生锈的身体零件。

“啧…”

刚想摆出甩甩胳膊的姿势,却没想到太阳穴传来的剧痛让我一阵眩晕。

“珊月女士。”

门口响起了敲门声以及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护士的声音。

“请进…”

我咬紧牙齿强装镇定,以至于上下颌骨都感觉得到牙齿在“咯咯”作响。

护士进来递给我一张带有照片的卡片,那上面的人我并不认识。

“这是你明天的康复师,准确的说接下来到出院,他都是你的康复师。”护士毫无感情的说道,就好像一个适应算法的电脑。“和你一起安排到这个康复师名下的,还有一个阿姨。”

“好的。”

护士冰冷地进来又冰冷地出去,甚至连来回使用的步数都是一样的。

只不过随着关门声消失她并没有完全离去,而是突然又探回了脑袋。

这一次她没有敲门,紧张地有点像程序出错、失去响应的机器人。

再完美的机器都可能会因为编排而乱码,构成一个完整人类的DNA也会诱发癌症。

完美的东西也会带着致命的矛盾。

“啊对了…”

护士涨红着脸,好像她一整天的伪装就因为这一个意外而宣告失败。

“那个叫李昆界的警察又来找小姐您了,希望您现在可以见他一面…他在总厅的护士站等您。”

护士最后一句话又变回了不带感情的机器,说完后就带着歉意和通红的脸蛋离开。

那个警察…我第一天醒来的时候他就约了我见面,当时的我眼睛没有拆纱布,耳朵也处于半聋状态,不过当时来的人很多,不只是录口供的、法院的,甚至包括了“咔擦咔擦”的摄像机。

我原以为这件事已经结束了,更何况所有人认定的真凶已经被判刑,但没想到第二天这个警察单独来找我。

在我记忆里第一次会面结束后,他就以刑警队队长的身份宣告我可以正常的生活了,这就是我对这个叫李昆界的警队队长带有为数不多的一点印象。

第二次找我的时候被我拒绝了,因为他没有强制审讯的文件,我有权利拒绝一个对我而言的陌生人的会见。

当然对他来说我肯定不是陌生人…我在这个社会上能被文字记载的过去他必然早已烂熟于心。

那我则更有理由拒绝他了。

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我往不好的方面想…但这是第三次请求…

胡思乱想间我不得不挠乱已经被剪的很短的头发。

只有头皮最顶上还剩头发了,而耳上至发际线高度一大圈都包裹着纱布,那里的发囊——至少右边部分估计早被剔除干净。

准确的说现存头发的长度应该还是有齐肩的水准,不过等哪天可以拿开纱布拆线,上面还留着的头发至少可以帮我盖住那一条长痕的伤口,直到我可以做医美将伤口抚平。

苦恼…我并不希望自己被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如此关注…准确的说我希望如此,但毫不相干的人应该是互相干涉不到生活的那种…例如我的粉丝…而不是三番五次打扰我的警察。

我记得“零纪年”之前也有不少关于狂热粉丝的报道,他们称这种称为“私生饭”。

“零纪年”后这样的事确实几乎没有,毕竟这个时代对于行为的判断标准,源于一种至高无上的正义。

即所有人认知里认定的正义。

我拿过桌子上的镜子,在那折射光线的玻璃上看清了自己现在的样子。

除了太阳穴位置绕脑袋缠了几圈绷带外,我面部的一切和昏迷前相差无几,除了泛黑的眼圈和憔悴的神色。

我对着镜子瞪眼睛、翘嘴巴、顶鼻子以及鼓脸颊,试图以最好的状态面对这位警察。

如果他真的因为调查而喜欢上我…这是发自偶像的一种顾虑…那么最好尽早把话说清楚,这样可以省去不必要的麻烦。

对方可是警察啊…这是一个不容易被撼动内心的职业,一个宣誓效忠了法律与正义的职业。

他已然如此,即使信佛也会在正义的抉择下,敲碎镀在佛上的金身。

晚上不用输液的我悄悄起身,借着墙边的扶手辅助活动着那几近生锈的躯体。

他在那…我虽然认不出谁是他,但是胸前挂着的工作证就是最好的证明。

护士站有包括那个警察在内的两个人在争执。我在远处的走廊间张望,那里焦灼的气氛并不适合我的插入。

那个叫做“李昆界”的警察确实符合这一形象,唇上留蓄的短胡、干净的面庞以及清爽的穿搭,倒也有种荷尔蒙扩散的感觉。

至于他对面的人…发福的面庞、拉碴的胡子、糟蹋的发型、褶皱的衣物…几乎符合了所有的油腻大叔的条件,而那从骨子里散发的慵懒…有点像所谓的土气。这种说法就像在零纪年前,总有一批喜欢挑事的人将某些人称为“精神小伙”、“精神小妹”一样。

不过他那无神的瞳孔几乎要将我吞噬。啧,那种深邃的眼睛确实如同黑洞般抓人,像是滚入波涛流沙般沉沦,又像沉入平静湖底般死寂。

这应该是个被生活摧残的男人,苟且偷生的时候只能在伤害他的执法者面前呈出不怕死的威风吧。

我内心有一种冲动…这种苟延残喘到开始拥抱自己、蜷缩起来获取安全的人,如果能从外面给予哪怕一丝他不曾得到的温暖…他应该会为这点光、这点热付诸一切吧?

我觉得可以下这个赌注,当然不一定是他,主要是像他那样的人。

啧…原来我早就变了。这种成功快感是单纯得不来的,别人永远只看到成功的结果和伪造出来的假象,谁还会在乎过程的不堪?

更何况这是一个集体意识当道的“零纪年”啊。

应该早已于擦枪走火里死去,现在的我是踏着血与肉重生。

&

“世…案件的详情我不能跟你透露,请谅解。”

“足够了。”

面对电话一头平淡冷静的回复,电话另一头反而慌乱到激动、语无伦次。

“你一定要坚信啊…刑警队不会有人结案了还去麻烦涉案人员的…你一定要对刑警抱有信心。”

“没事的张柯,曾经我的所作所为和刑警队没有关系,我一直都坚信着正义。”

张柯用不易被听清的声音嘀咕几句,似乎隐隐约约地说着“没关系…得看其他人怎么认为啊…”以及“退出的时候几乎给整个警局都带来了公信危机”之类的话。

“谢谢了…张柯…”

陈世结束了通话。

张柯曾是陈世在警局里主管案件后勤部门的同事,而且为人老实憨厚,热情善良。正是如此陈世选择找他询问。

他找张柯的原因很简单,就是询问李昆界出现在医院的原因。

然而跟他自欺欺人的想法不一样,李昆界确实没有理由出现在那里。

陈世内心有一个不愿意想起却又不得不正视的答案。如果李昆界真的怎么做…那委派人究竟是谁?

早上清醒时因为睡姿不正给颈椎带来撕裂般的疼痛,依然在折磨着准备去干销售的打工人。

“喂…智开吗…”

“啊…嗯…”

电话那头传来了拳馆馆长智开低沉的声音。

“陈世…”智开犹犹豫豫的语调暴露了他的焦虑。“你能来趟拳馆吗?”

“现在吗?”

“是的…”

“是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是那个孩子治疗需要赔偿,我现在就过去。”

陈世到底在冷静后也感受到内心的煎熬,无论如何不应该跟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那么较劲。

更何况他说的是对的,无论多么扎耳,那为钱卖命进行工作就是事实。

你工作难道就只为了钱吗?这是曾经陈世听到最毁三观的话,但如今他在这句话上动摇了。

他想起了那个男人给他用于开支母亲生病期间杂七杂八费用的银行卡。如果那个孩子需要,看来只能先使用了…

陈世在银行拿不到太多的借贷,现在情况紧急,无论如何都只能动用那个男人龌蹉血腥的钱。

“啊啊啊…这倒不是…准确的说应该是那孩子跟他母亲,就是那天拍录像记录还发网上的妇女,他们要给你道歉。”

“啊?”

陈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昨天到现在都没怎么关注网络上民众的看法,他本以为谩骂不会因为电视的误导播报蜂拥而至。

但他很快清醒过来。这个世界…正义是在集体的认知中的。

准确的说就是集体意识认为你对,你就是对,无论他是否违背法律。

这勾起陈世不好的回忆,同样勾起的还有李昆界最近和曾经自己很像的反常行为。

“你来趟拳馆吧,来了再说。”

即便过去这么多年了,挂断电话后,陈世依然久久不能平静。

整理好衣服,陈世决定先去一趟售楼部见客户。智开已经将昨天陈世发过去的千把块钱重新转回来了,但他他决定扫码骑助力车过去。

路途不远,但阳光很毒辣,在寒风贴着肌肉飞行的空间下,冷与热的交杂让刚升腾的汗水化作透凉的凝霜,折磨在皮肤上开展。

临近中午结束了早上与顾客的会面,虽然仅仅是去拳馆前插曲的三十分钟,但陈世却感觉熬过了千年之苦。

无论是顾客的步步紧逼还是对销售的不信任,都是考验陈世脾气的试炼。他低头哈腰的时候从来没想到,自己曾经做着耻高气昂扬起头颅的神圣职业,如今却在生活的底层,被底层人焦躁地发泄。

他匆匆忙忙赶到拳馆。看样子那个青年和其母亲已经恭候多时,青年焦虑不安的神色以及胖妇人急躁地搓着手,这画面对陈世而言算不上深刻,只是更加坚信这个社会的已然偏轨。

正义的明明不是自己,但获得道歉的确是自己。

从早上一直到中午,青年和其母亲怎么怎么的道歉还是说要赔钱,陈世都不发一言,只是用点头来表示是否。

整个道歉时间不长,陈世没有要那青年一分钱。他们前脚刚离开拳馆,陈世也不顾智开的挽留,后脚就跟着离开。

阴阳…三十分钟前我是一个被顾客谩骂、讥讽的小销售,三十分钟后我是一个被富家子弟低头哈腰道歉的高高在上者…然而两者本质上都构成了我这一个人。陈世心想,他在那本连母亲都记不清楚的书里找到了一些答案。

人生就是一个如同两仪的螺旋。

但是…再精密、再完美的螺旋,在无限大和有限期间,也应该会出现错误,即便这只是概率问题,就好像癌症的出现、机器也会出现的运转错误…那个“天使之殇”的案子看似完美结案,但此刻李昆界突然诡异的行动,证明这个所谓完美的螺旋必然有问题。

陈世走在空无人烟的街上,与之作伴的除了发出沙沙声响的树叶,便是那暗示生命陨落的季节里难得出现的鸟儿的啼叫,就像医院里的充斥死亡与新生,那充满对立的螺旋包裹着这个世界。

说白了就是孤寂,只有孤寂伴随着这个男人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