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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尘世

发表时间: 2022-12-17

说来也怪,虽然好久不见,但和他呆一块即使没有任何交流也并不会不自知。

那家伙…姑且在为母亲祈祷的时间点上可以称之为父亲的家伙,其实是一个内心戏份很多的人,他总是习惯性地揣测别人的一言一行,然后在脑子里展开无限的遐想,并推测出别人此番言行的原因和接下来的动向。

他应该是那种对所有事物都抱有怀疑并不断思考的人,小时候我甚至刚学到一个词就立马可以套到他身上并长久地记得,那便是杞人忧天。不过正是他不断地思考,不断地对事物抱有怀疑,循序渐进地追求着完美,追求着一个可以自圆其说因果循环的闭环,他才可以成为如此优秀出名的律师吧。

这里使用的是客观说法。

不过他永远得不到我的认同,无论是一个父亲还是一个律师。

倘使得到了世人全部的认同而得不到自己孩子的认同,那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人生彻彻底底地失败了,这对于他这么一个要强且追求完美的人或许是一种缺憾吧。

至于为什么我不认同他,或许是因为他曾给我创造这个世界,又亲手毁灭它吧。

啊…我居然也和他一样内心的戏份确实占据了生活的一大部分…对我而言这并不是遗传的好,而是一种莫名的可悲。

“近来失眠难熬,是否仍有心热爱生活?华夏通讯诚挚邀请您办理…”

看着手机屏幕上闪烁的字体,我一度怀疑这些家伙是不是开了天眼,居然连我最近失眠都知道。

在狭小破败的房子里,一把一把的头发开始缠绕在那狭小的洗手台排水口。

我只能祈祷在我决定叫人来处理之前,它都不会堵起来。

而这一切的起因源自那个午后,母亲给我打来的电话。

“世,最近怎么样?”

我一时间居然没听出来这颤抖羸弱的声音居然来自我那虽然有着小小身体却总能迸发出无限活力的母亲。

“妈…妈?”

我停顿了很久,迟迟没有开口。

“是信号不好吗?你怎么不说话啊?”

她终于提高了音量,而我也确认了身份。在我的记忆里,她一直操着一副大嗓门,年少时还令我难堪过。

“老妈,确实是刚刚信号不好。”我点点头,诉说着最近的状况。“当销售很好啊…按业绩有提成,工资很高的,而且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累,况且还让我有了和别人交谈的能力。”

“最后一点我很欣慰也很惊讶,没想到臭小子也不再那么害怕和陌生人讲话了,说到底也是好事。”

母亲咯咯咯地笑着,像是一具尘封多年的箱子打开时掀起的扬尘那般刺耳、不堪入目。

“老妈,听你声音不对,你是…你…怎么了?”

“啊,没什么…”

在我的追问下,她终究是说出了实情。

原来巨人会有垮掉的一天。

有些人一直撑着天,以至于人们忘记了他会劳累,会生病,会死亡,会化成世间尘埃,会升成冉冉新星。

“就是病嘛…”

我颤抖地声音亦如我那颤抖的手,我全身仿佛触电一般僵直打颤。

“白血病嘛,好像没什么的…你放心好了。”

我对于医学方面的知识没有任何了解,只能顺着她的意思承认事实。

“刚刚说到哪里了?”

“啊…”

我一时间没恍惚过来。

“哦哦,我想起来了,阿世你说你可以跟很多人交流了,其实有机会我更希望…”

母亲这一刻的语气更像一个母亲,而不是一个羸弱的、听着孩子倾诉的病人。

“你可以和你爸爸说句话。”

这是一个彷徨无尽的话题,当时我应该是匆匆结束了对话。不过现在想起来,倒也算是做到了母亲的请求。

“铃铃铃…”

一阵尖锐刺耳的闹铃打断了我的回忆,也是此刻我周遭的一切才逐渐清晰,即便没戴着眼镜,厕所里斑驳的墙壁和破裂的瓷砖,挤在牙刷上那一小点点牙膏和握着的水杯。

我没有着急继续刷牙,也没有打断吵杂的铃声,而是细细地看着我的脸,那逐渐圆润的下巴就像被磨平的棱角,像是水滴石穿,像是风移山行。而脸上也逐渐爆发出许许多多的凸起,这一现象我应该是只在青春期曾有过。胡子一根长一根短的,并且变得非常粗,加上一头不怎么打理的蓬松头发,就好像进化到中老年的大叔。

可是自己也不算年轻了,三十几岁了吧…他自己也没细数过经历几盏春秋,对他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对于一个沉湎于静止的人来说,时间漫长或瞬息都早已没有意义。

镜中的一切是客观存在真真实实的自己,却不是自己认识的自己,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活成这个样子。终究能活得如梦的人确实太少,最终到头来现实和理想会大相径庭。

清理完毕后,我穿上了标准白衬衫和西裤,随后在镜子面前整理一下衣服。正当我穿鞋准备出门时,才想起来还有件事情没有做。

大楼的构造和建设很独特,准确的说估计是到了邪门的地步。

我并不会风水,不过小区里全是高耸入云的单元大楼,而地段却在几乎平均楼高只有30米左右的老城区,用古话说就是鹤立鸡群。整个小区的楼大都在白天一面永远接受阳光,一面永远沉入黑暗。

像一个无法调和的两仪。

但因为这算是资本在历史人文关怀地带的一大胜利,所以这里的房子也不算便宜,而这套房子一个奇怪的老人送给我的。

我来到晒衣服的阳台,就在厕所出门右转。那小小的不足两平方米的阳台上,我种满了一些独特的植被,只是今天到了施肥浇水的日子。

翻开陈旧的泥土,从底层换上新的泥土摆在盆栽表面,其实到底所谓新泥不过依然是曾经的旧泥土,就好像把一个正常直立的人变成倒立,过几天再把倒立的人翻回来。

也许是我对松土这个事情的理解就那样,又或许我总是习惯单独把一个个体从一整件事剥离出来分享,这样或许会出现局限性,但在我从事以前那个职业来说用以分析个人的动机有很大帮助。

我想起今天奶奶在老家时和我讲过的话。

只不过我看不清奶奶的样子,只是在一阵眩晕后看见她,又在一阵眩晕后消失在拥挤的邻里乡亲中。

除去一个仿佛封建迷信的警告外,便是一些神神叨叨的话语。

“中国人敬拜祖先,他们会从祖先的告示里寻求智慧。

“人有精神需求,有要了解生命意义的需要,在生活世界中也需要经常保持一种身心的平衡,一旦这种平衡被打破,人就会容易陷入恐惧与焦虑之中。”

在中国人几千年的观念里,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终结,而是把它看成是人生旅程的一种转换,即从阳世转换到阴世。因此,人从死去的这一刻起,也就意味着踏上新旅途,开始一种新生活。

“那会有人拿活人来祭拜供奉吗?”

“这是一种不敬的表现,无论如何,活着的人可以尊敬,但不能供香上堂。人们是敬畏鬼神才供奉祖先,是用以缓解死亡的恐惧,你拜他其实就是说他是死人,说到底是对活人的不敬。”

打开那吱呀作响的房门,映入眼帘的是干净的地面和整齐堆叠的、各种各样的礼物。

我居住在七楼。从楼道往下望去,底层一直弯曲延绵至此的楼梯都一尘不染,这多半在平时所有业主看来都仿佛太阳从西边出来那般震惊。从楼道向上望去,仅仅半层的楼道往上,几乎都挂着浆糊一般粘腻肮脏,上面有爬行动物的居所,像是啮齿动物的天堂。

其实七楼往上的状态才是原本整个小区所有楼道的状态,只不过最近因为我隔壁的住户出事了,她的粉丝则帮忙解决了物业都处理不了的问题。

门口堆叠了许许多多的礼物,其中不乏价格不菲的物品。虽然我也曾有过顺手牵羊的想法,不过这群狂热的粉丝似乎在后援团里每天都派人来清点礼物数量,以最好的姿态迎接他们心里的白月光。

而且我也并不是很希望因为这点琐事跟警察扯上关系。

现在想起来,住我隔壁的那个女孩现在正躺在医院呢。前不久正身陷一场轰动的杀人案中,而居委会在其排除嫌疑后组织我们全部业主抽个时间一起去看望她。

或许那时候我顶撞那个男人的话应该只是我一时的气话,我并没有调查过这位叫做珊月的女孩,甚至印象里从来没有在小区碰到过她。

我无奈地皱了皱眉。并不是我丢失了内心的正义,我在说脱口而出和那个男人相反的结论时,我就意识到自己的内心早已支离破碎。

当五年前那场“零号事件”爆发后,引出这个国家更民主、更由集体意识决定事物状态的时代,从那一刻起我不仅卸下警服,也许卸下的还有我曾为过去那个所谓“人”的勇气。

下楼时遇到一位住在三楼的叔叔,他就感慨这段时间发生的变化。

“说实话珊月那个女孩其实人挺好的。”

他叫住我,即便我很想低着头不与任何人交谈。

“这我并不清楚。”

“起码她让这栋楼的楼道都干净了。”

“那确实很好。”

我没有揭穿其实干净的只是底楼到七楼的那段楼梯,我希望他对事情的真相抱有乐观的态度。

不过大叔并没有让我从楼道离开的意思,他一只手扶着墙,另一只拎着菜的手则靠在楼梯扶手上。

“我看那些报道,觉得她真的可怜,倒是那个尔觅音,抢人家男朋友就算了,还因为那个男人回心转意当着几个人的面把人杀了。”

大叔义愤填膺,诉说着别人隐藏的凄苦和同情。

他好似要找个人宣泄自己泛滥的爱心,试图让我这种该是谈婚论嫁、最容易被女明星吸引的年纪的小伙子与他共鸣。

“凶手用的枪?”

我话锋一转。大概是我曾经的职业病,在听到“女性凶手”、“死者为男性”这几个信息时,直接联想到对方大概率是使用的工具。

“对,报道说当时剧场道具组的仿真枪。”大叔冷静了一下,突然又怒目圆睁。“不是,这么大案件你都不关注吗?”

我手忙脚乱的解释一番,只得强调自己压力大是不太记得了,但大叔还是很愤慨地盯着我。

这不由得令我想起了那些所谓的极端粉丝。

“道具枪却造成意外,这个似乎在很早之前就出现过类似的案件。”为了让大叔认为我有在认真思考,我快速的将联想说出来。“那个案件现在估计都翻不到卷宗了,只剩下传说和流言吧,而且应该是大叔你们那个时代经历过的。”

“啥玩意?我怎么没有印象?”大叔凑近了耳朵,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故意的。“你说的事是在零纪年前的吗?”

零纪年…这个词像一道闪电从我的耳朵攀爬至全身,激活每一个细胞、每一个感官。

“嗯…是的…”

“嗨…那种事情谁还记得啊!而且时代已经变了,我们该丢弃过去那些固化的思想,和过去说再见了。”

“哦…”

“到时候全部业主一起去看望珊月的时候,我不希望没看到你的身影。”

大叔睥睨地盯着我,仿佛一个恪守道义的虔诚信徒。

我匆匆忙忙结束这个话题,因为我知道自己在这个时代已经是一个格格不入的人。

就好像电视的频道,如若大家都走在最多人观看的那个频道,那个频道便是构成社会的常识。而其他闲散的频道上的人都变成大众口中无法理喻的疯子。失格的人难以在大众频道上共存。

我闯过大叔扶在栏杆上的手时,甚至感觉到他依旧没有放我离开的意图。

最后我快步离开,还多次回头确认那位大叔是否追上来拦住我。直到在楼下听见三楼传来有人开门进屋又关门的声音,我悬着的心才放空。

说实话我并不想和他闹出矛盾,毕竟我实在担心我作为格斗陪练因为防卫过当而锒铛入狱。

当然如果是还有“防卫过当”这个名词存在的话。

怂了怂肩,我回过头惺惺地离开这个一面永远阳光,一面永远黑暗的大楼。

突然…我在走出小区大门后像是想到什么,猛地回头看着那建在市中老城区拔地而起的唯一高楼小区,那一半永远为阳,一半永远为阴的大楼,此刻正在暴雨袭来的天空下逐渐被阴影占据,像是一个慢慢被黑色液体填满的容器,又或者像是一根逐渐燃烬的香。

比喻作香似乎更贴切,不但对应了我的想法;二来在这楼盘海拔极低的地段,这几栋大楼就像拜着天地的香火,那洒落的香火便是老城区所有的灾厄疾苦。

那些摆放在珊月家的礼物,就好似那供奉着神灵的神台,他们狂热的同情她、可怜她、爱她…就好像我们对过去的人一样…只不过是生死的界限不同。但奶奶曾说过将活人祭拜是一种不敬…但是会有什么人不知道这些礼仪大忌吗?

我虽然不知道这么做不对的原因,但是我知道不能这么做,这是潜藏在意识里的思维形态,是千百年来一只源远流长的、对死的尊重。

我看他们真的好像是在供奉着什么…

就好像那个我甚至怀疑并不完全了解珊月的大叔那般狂热。

我知道这个时代已经病了,已经无药可治,所以才辞去了曾经那份荣耀的工作。

此刻我想该是病入膏肓了,当再老一辈的存在死去,那些人所谓的思想进步、什么自由…什么民主…或许到最后都会成为落叶腐败后的恶臭。

秋风萧瑟,冻僵了我的面庞;风随着衣衫间的空隙和我的皮肤亲密接吻,我不由得缩起了身子,将衣服上的帽子带上,手插进口袋里,活脱脱一个躲进盒子的人。

我走在空无人烟的街道,唯有孤独与我做伴,这或许是好事,毕竟孤独是人最安全的状态。

原谅我这么悲观的看待零纪年之后的时代,我只是觉得空有短暂的生命,人类的思想或许远达不到现在所迫切追求的社会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