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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如梭①

发表时间: 2022-12-12

胡灿没想到,三年来始终被学校当做冲击省状元的“潜力股”,竟会主动放弃大好前途。

“我不能再念书了。我爹走了……就在昨晚。我娘也在化疗,不知还剩下多长时间,”温知予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所以,我是来通知您的,不是为了寻求您的建议或帮助。”

他笔挺地站在门口,距离胡灿的办公桌三步之遥的位置,规规矩矩地穿着全套校服和体操鞋,半寸长的短发被日光灯拓印了一个亮亮的圆圈。嗓音里带着浑然天成的孩子气,却一字一句都成熟得让人心疼。

胡灿觉得呼吸困难,胸口堵得难受。她张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温知予的家境她早就心知肚明了。他念高一的时候她曾代替他们当时的班主任进行过一次家访,她很清楚地记得那个名叫温峤的中年男人,骨瘦如柴,身上剔不下二两肉,但一双眼睛总是神采奕奕,虽是个街头巷尾谋生的普通摊贩,却颇有些知书达理的文人气派。温峤的媳妇季宝钏从前是个大户人家的千金,虽然柴米油盐事事为难,每天大半儿时日都耗在锅碗瓢盆的鸡零狗碎里,但身上通透的气质是不会骗人的。

都到头了。

胡灿心窝里像铁夹子揪着,动一下都生疼。

良久,才颤巍着问:“接下来的联赛,你什么打算?”

“我去参加,”温知予笑了笑,说,“我和江诚约定过——拼一回金奖,顶峰相见。”

最后那四个字掷地有声,像是他铆足了全身的力气,硬生生地把它们逼出了牙关。

-

“所以,你们最后一块儿拿金奖了吗?”

赵长安问。红灯亮了,师傅踩了一脚油门,三轮电车“嗡”地一声冲出去老远。

这会儿已经到了前半夜,原本晴朗的天气突然铺了雾霭,过了两三个时辰便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温知予没有带伞,赵长安醉得一塌糊涂。走出酒吧的时候,温知予下意识地掏了掏裤子口袋,摸出两个油光锃亮的钢镚儿。

他把钱攥在手里,对赵长安说:“坐电车吧,现在拉客的多。”

赵长安说:“好。”

他俩往闹市区的路口走,那里的路灯更亮,购物广场门前的空地上还有人摆摊,卖那种五块钱一捆的荧光棒,还有用透明塑料纸简陋包装的发光玩具。小孩子们不怕下雨,反而越是阴雨天越喜欢扎堆撒欢儿——故而闹市区的建筑仍然门庭若市,开电动三轮车拉客人的师傅们也赶这趟儿生意,就把车停在路牙子旁边,有的靠在车门旁抽烟,有的斜躺在驾驶座上闭目养神。那雨珠细细密密地洒在透明塑料板糊的前挡风上,很快就变成黄豆大小,折射着交通信号灯的倒影一行接一行地滑下去;驾驶座毛糙的人造革靠背上,便莹莹地划过一红的星,旋即又是一颗绿的星。

电车的减震效果不好,一路上颠簸得让赵长安几次差点吐出来。

“对了,还没有问你今天检查的情况,”温知予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你说心慌,到底是什么毛病,有没有查出来?”

赵长安头靠着温知予的肩膀,温知予感觉得到他在摇头。

“能有什么毛病——咳,”他说,“无非是被那败家子儿给气的。”

温知予叹了口气。

“再过两年,送硕硕去一中吧,”他说,“我就是从一中毕业的。虽然比不上大城市的高中,至少各方面的配置都过得去。哦,对了,我听说这段时间一中准备申请重点。”

“重点?”赵长安直起身子,朝窗外啐了口唾沫,“什么重点?”

“重点人才培养基地,”温知予说,“四年前就有这个打算了。”

“要成绩没成绩,要设备没设备,凭什么?”赵长安说。

温知予苦笑了一下:“凭这里考出一个生物联赛金奖。”

说完他顿了顿,转头望着被街旁建筑锋利切割的鲸灰色的天空。

此时三轮车已经驶过了老城唯一的闹市区,距离三里街只剩下十来分钟的行程了。霓虹、喧嚣和车水马龙都被泥泞的车辙远远地抛在身后,就连街道两边的路灯也各自有别——闹市区的街灯约莫两三层楼那么高、三人手掌首尾相接那么宽,月牙白的刷漆,蜜色的灯光,半截儿还挂着广告牌;过了划分闹市区的最后一处十字路口再往西边走,街灯的模样就不同了,高度也比不上新种植的梧桐树,漆皮皲裂、灯光昏暗,好几盏干脆不亮了。

周遭的一切都是灰黢黢雾蒙蒙的,像蒙了厚重的纱。偶尔路过一处小区或者几间平房,才能从昏黄的灯光和葱油炒菜的香味儿里嗅出一丝转瞬即逝的人间烟火气。

“那年本省唯一的全国生物联赛金奖,来自临江一中。”

车停了,温知予搀扶着赵长安踩上路牙子,然后小心翼翼地踏进潮湿黏腻的泥泞。

他们往三里街尽头走去,远远地还能望见其他店铺的门前粗制滥造的发光广告牌。雨更大了,在泥洼地里砸出深深浅浅的坑凹,噼噼啪啪地应和着草丛里的蛙鸣。

“是江诚。”

温知予说:“我让他如愿以偿了。”

“我以为他会有更好的未来。”片刻,他又说。

-

当江诚浑身水渍、紧赶慢赶冲到考点门口时,考试已经开始半个钟头了。

“凭什么?!”

“凭这条规矩!”

他叫嚷,他哭喊,他挥舞着拳头要和保安打架,但细则里那条“迟到十五分钟及以上者不不准参加考试”就明晃晃地摆在那儿,再怎么撒泼打滚都是徒劳。

江城的座位就在温知予前面。见他迟迟不出现,温知予也替他着急。预备铃响了、考试铃响了,温知予心里像烧起了火,手指甲嵌进皮肤,在十六度的空调房里愣是冒了一身汗——干坐了十来分钟才意识到考试已经开始,便迫不及待地掏出铅笔准备涂写准考证号。

偏偏这时候,旁边的孩子没带铅笔,举手示意老师。两个监考老师都是小青年,还是头一回监考国家级学科竞赛。其中一人四下张望了一番,竟不由分说地把温知予的铅笔递给了他。

温知予的姓名和考号就空着没写。

开考十五分钟了,江诚还是没有出现。片刻之后,温知予隐约听见校门口传来争吵声,有人哭天抢地地嚎叫。他心里正纳闷儿,就听见俩监考老师窃窃私语:“哎,年轻人就是不懂规矩,打碎了牙只能往肚子里咽了吧?活该。”

温知予听着,额角的汗顺着脖颈淌下来。

趁老师不注意,旁边的孩子把铅笔放在了他的桌子上,还细若蚊鸣地说了句“对不起”。

温知予怔怔地盯着那杆铅笔,脑子里乱成一锅浆糊——江诚是什么样的人,他是最心知肚明的。如果不是真出了让他不得不逗留的意外,这家伙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无故来迟。

但现在不是考究这些的时候。如果江诚这次再和金奖失之交臂,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更何况,他对那所省重点高校的热衷是赤裸裸地摆在那儿的,他豁出命都想考进去。

温知予视线飘忽,像生锈的齿轮似的,从空着考号的答题卡挪到桌子一角胶水糊着的编号,略微停顿了一下,又跳到了前面桌子的编号。

陡然间,他身子触电似的一颤。

意料之外的念头电光火石般地乍现于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