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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料之外④

发表时间: 2022-12-12

事实证明,在谈情说爱这方面,温知予的头脑的确是块榆木疙瘩。江诚这么冷不防地提了一嘴,他还呆坐了半晌儿,愣是没把胡灿这个名字和每天见面的年轻生物老师串到一起。

然后他慢慢地想起来了。

胡灿教高三火箭班的生物,这也算他们认识的第三个年头。高一刚开学的时候他听说生物老师才刚刚大学毕业,心里还犯了好一阵嘀咕——但后来这些第一印象的偏见就慢慢地消失了,因为胡灿在认真备课教书之外,生活上也帮了他不少琐碎的忙儿。她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知道他家里穷,爹妈身体也不好,于是逢年过节总是送些被冠以“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的东西,什么棉衣棉裤啊、手套围巾啊、辅导材料啊等等,乍一想是想不全的。到了每年生物联赛备考的时候,还总把自己的办公桌腾给他让他研究考题;要是他问的问题一时半会儿没法解答,胡灿宁可通宵熬夜,也能在第二天一早把正确答案和思路工工整整地摘录下来。

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儿。

温知予望着江诚,江诚也看着他。十步开外的胡同里,晚饭后的孩子们追逐嬉闹,嗓门大得像钻天炮仗。但他俩就这样对视着,像是心照不宣地打赌,谁都不肯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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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你这么说,那女老师应该也是个标致人物,可惜没眼福见她一面。”赵长安调侃了一句,然后在心里暗暗夸赞自己懂得收敛分寸了。末了端起酒杯一仰脖子喝下去,又咂了咂嘴,说:“你人长得帅,读书也棒,脾气还那么好,被女人倒追再正常不过了——但这和那个莫什么有啥关系?难不成那小丫头也对你有意思?”

他没再用“疯”这个字眼儿,不知是听得入神了,还是碍于温知予的面子。

但他余光里瞥见温知予的眉梢蹙了蹙,印象里这个平日里温和乐观的年轻人还是头一回露出这样的神情。他心里的方寸顿时乱了套。

“我、我不是故意的,”赵长安说,“我没有文化……如果刚才冒犯到了你的老师,对不起。”

“没事儿,”温知予说,凝视着手指间高脚玻璃杯上折射的灯影做了个深呼吸,像是在自言自语,“她也不会听到了。”

赵长安拧着眉毛叹了口气,生硬地接话茬儿:“也是,毕竟是念过大学的人,怎么可能一辈子窝在这种破破烂烂的小县城?论教书,一二线城市又有资源又有钱,不比这里好一百倍。”

温知予摇了摇头,说:“胡灿没有去大城市,这辈子都不会去的。”

赵长安没听明白。

“她已经死了。”

温知予的表情有些木讷:“胡灿在我放弃高考之后的那个冬天跳江死了,就在兴塘桥上。那会儿是凌晨,天还没亮,她就跳江了,江上风大浪大,桥上也没有人看见。三四天之后才打捞上来,家人赶过去哭了一场,据说散去的时候还在商量着学校给买的人身意外保险能赔多少,打算拿这笔钱在二线城市给男娃儿买婚房。”

他流利地说出这些支离破碎的长句短句,没有感情,也没有更多的神色变化。像是在讲故事,主角并不是和他相识三年的高中老师,而只是一根生长在童山秃岭里的茅杆草芥。

说完,他一寸一寸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神像三九天里霜覆冰封的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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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灿死于黎明之前的夜晚,那是她即将走出县城的头一年。

简历已经投出去了,线下面试也跑过一趟,对面是一所私立中学,主校区在省会的市中心,工作环境和职工福利都无可挑剔。虽然读完本科后没有再继续深造,但胡灿似乎在教学这方面颇有造诣。面试那天,她原本起了个大早准备赶火车,谁知住在市郊的爹妈突然出现在教职工公寓门口,和警卫吵闹了半个钟头,非得见了她的面才肯罢休。

胡灿当然不愿意。那是一把屎一把尿把她拉扯大的人,她心里最清楚。要不是亲戚连夜打电话说“梦弟”、“招弟”这种名字都被用得烂大街了,不灵光,像做梦一样容易适得其反,户口本上估计就写着“胡招弟”而不是“胡灿”了。

但是没有办法,二老威胁警卫说如果不放他们见自己女儿,就一头撞在旁边的砖瓦墙上。于是胡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穿着她始终藏在衣柜里舍不得穿的羊绒大衣出了门。虽然免不了一通推搡,好在最后还是卡着时辰赶上了去省会的火车。

面试顺利,但对面招聘信息里有条成文的规定,得有至少三年的工作经验。所以她至少得把温知予这届学生带到毕业,才能去省会城市里教书。

蜗居在十几平米连油盐酱醋都没地方搁的老式公寓、每天看着日历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的生活迟早都会过腻。如果毕业后的这三年都是这样的如出一辙,胡灿倒也不会挂牵这座要啥没啥的所谓“故乡”——但偏偏有了那群孩子,有了莫小岚、有了温知予、有了江诚,有了那些性格迥异但拥有着相同笑容的身影,才让没什么意思的临江因为一中而变得有所不同。

胡灿怎么也不会想到,那年全国生物联赛考试前夕温知予和其他备考的孩子们每天三点一线的寻常日子,已经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了。彼时莫小岚已经住进了精神病院,胡灿经常趁着上课间隙的空儿前去探视——虽然多半时间只能在病区的大门外面默默地站一会儿,让护士帮忙捎句口信或者写着祝福语的卡片,然后再拼命地告诉自己,这份挂牵终将会听到回音。

她实在太想保护这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儿了。

莫小岚俨然就是另一个胡灿——另一个拥有着天马行空的创造力但只能受困于女孩的身躯的灵魂、另一个拼命在自己和家庭之间划上血淋淋的三八线的孩子。是空寂旅途上的另一盏灯,也是另一种寻求救赎的可能。

但她不能。她看着莫小岚把自己压进灰蒙蒙的雾霭、看着她站在教学楼天台上歇斯底里,她自以为有本事劝那些“坏孩子”迷途知返,却没法拯救从一开始就已经病入膏肓的人。

好在高三火箭班里还有个温知予。虽然他不懂,她也不说,但那份讳莫如深的情愫是真实存在的,连班上最神经大条的江诚都瞒不过。

等温知予考上大学,就和他告白吧。胡灿想。

但就在生物联赛举行的前一天晚上,向来会在夜自修下课之后就匆忙往家赶的温知予,却突然出现在了胡灿的办公室里。

“胡老师。”

他说,声音轻得犹如触之即破的肥皂泡:“下个月的高考,我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