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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如梭②

发表时间: 2022-12-12

两根手指拈起铅笔,悬停在半空中思索了片刻后,他在答题卡上涂了准考证号。

不会有错的。温知予心想。这种大型考试的准考证号都是按照相同的规律制定的,前年去年是这样,今年也一定不会变动。末了,他在“姓名”一栏里重重落笔。

“江诚。”

“江诚。”

他心里说:“替我走出去吧,去大城市里念书,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

温知予把赵长安送回家后,刚要转身下楼,险些迎面撞上一个蹑手蹑脚的小家伙。

小家伙背着书包,但书包是瘪的。上身穿了一件烫金印花的短袖,裤子却是标准的中学校服款式。留着遮住眉毛的刘海和过肩狼尾,后颈靠近衣领的位置有处扎眼的酒红色纹身。

“硕硕。”温知予轻声喊道。

小家伙的脚步顿了一下,眼珠儿贼溜溜往上一挑,恰好和温知予四目相对,于是又飞快地逃开了。但他没着急往楼上蹿,而是在温知予面前三层台阶的位置站着,低头,不说话。

温知予拍了拍手,打亮楼道里昏暗的声控灯。

“又这么晚才回来,小小年纪总睡那么少,身体吃得消吗?”他说,旋即从裤子口袋里变魔术似的摸出一条口香糖,朝小家伙抛去,“喏,送你的,回去别吵醒了你爸。”

赵硕双手一拢接住了。他还是低着头,却抬起眼皮从发丝的缝隙里看着温知予。

“我回去了,你进门的时候动作轻一些,”温知予放缓了声线,“店里的东西还没修整齐全,烤箱还不知能不能用,再不及时打理,过两天我就要断粮了。”

说完,他便下楼。和赵硕擦肩的刹那,突然听见他喊:“温叔。”

温知予停下脚步:“怎么?”

“我爸又去喝酒了吗。”

最后那个字没有扬起语调,听上去像个陈述句。温知予有些吃惊,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小家伙——还不到十三周岁的赵硕已经快蹿到他肩头那么高了。但他看不清赵硕的脸。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毛糙的碎发刚好遮住他的脸,只留下一圈凝水的光,以及一股扑面而来的、浓得刺鼻的烟灰味儿。

温知予呆愣了片刻,还是说:“是。”

“喊小姐了?”赵硕又问,这次扬了尾调。

温知予摇头:“没有,我和他一块儿去的。”

赵硕这才抬起了脑袋。楼道里的声控灯灭了,还没等温知予拍手,赵硕突然铆足力气猛地朝地面跺了一脚,狠劲儿像是要杀死某个人。“砰”的一声,灯又亮了,摇摇欲坠的灯罩在天花板上左摇右晃,映得他俩的影子也随之长长短短。

昏暗的灯光里温知予终于看清了赵硕的脸——他很瘦,脸上没有肉,高挺的颧骨和略微凹陷的脸颊将灯光锐利切割;他没有表情,眼睛朝上看着,小半个黑眼珠被上眼眶遮住。

那是十三岁的孩子该有的神色吗?温知予心里发怵。赵硕额角有一道疤,狰狞可怖像条蜈蚣,从眼眶蜿蜒到发际。据说是去年和高年级的孩子打群架的时候,被人用啤酒瓶砸出来的。酒瓶子碎了,玻璃划伤了他的脸,血濡湿了半边头发,他还不依不饶地要跟对方拼命。

温知予的视线下意识地往下滑。

落到赵硕的手肘时停住了。虽然光线不好,他还是能看到一处新鲜的擦伤。

“今天又打架了?”温知予试探性地问。

赵硕把双手用力往裤兜里揣,说:“没有。”

“怎么弄的?”

“蹭的。”

赵硕面无表情地说,眼神一瞟,突然笑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和朋友在环城公路上骑摩的,转弯的时候差点轧到没盖儿的井,躲不及,蹭到墙皮了。”

温知予听到“摩的”这个词儿,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哪儿来的摩的?”他问,“是不是那种竞速赛专用——”

“是我爸专门让你来这里堵我的?”

冷不防听赵硕提高嗓门反问一句,温知予有些慌神。

“我只是好奇,只是好奇,”他连忙解释,“你知道的,撞我店门的那个女生也是骑着竞速摩的。这么看来,这车质量不行。如果你俩都是在一个地方搞到的车,万一你出了意外……”

话音未落,赵硕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整个临江城的人都晓得那个女人有精神病,温叔你作为当事人兼受害者,竟然不知道,”他说,“车是俱乐部里借的。晚上九点之后环城公路上没人,出不了意外,放心吧。”

说完,他一个箭步蹿上了三层台阶,一转身便消失在楼道口。

温知予站在原地,半晌儿没有动作。

声控灯又灭了,楼道里更黯淡了些许,只剩下墙上四方小窗外映入的灯光,把横竖的窗棂连同蜘蛛网一起拓印在身后散发着煤气味儿的墙壁和水管上。

“如果能走出去就好了。”

温知予一边在心里念叨着,一边慢吞吞地往楼下挪。是啊,如果能走出去——沿着兴塘桥一路向东,路过灯红酒绿的新城,走出临江,去梦寐以求的大城市。当年他在万念俱焚之下给自己打了个赌,他相信以江诚的聪颖和执着,是不可能心甘情愿地被困在这座小县城的。

但他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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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全国生物联赛,省内唯一的金奖花落临江。

江诚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先是愣神了片刻,旋即三步并作两步冲进生物教研组,真实地看见光荣榜照片里写着自己的名字,才恍恍惚惚地靠着墙喘粗气,末了脚下猛一趔趄,坐在地上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怎么可能?

考试那天他迟到了,因为他骑自行车抢红灯,被一个骑摩的戴全套护具的高个子撞了后轮。轱辘泄气了,辐条弯折了大半儿,自行车当场报废。碰巧遇着交警值班,非得把他们原地扣下,一通训诫末了,还附赠了俩罚款单。好在那高个子是个善茬,听说他要去赶考试,便开着摩的把他载到了考场门前。

即便如此,江诚还是迟到了。

迟到十五分钟以上就不得入场,这是亘古不变的规定。

江诚绞尽脑汁也想不通,明明没参加考试的自己为何会突然拿了金奖。正犯嘀咕,温知予突然出现在面前,不等他回神,一瓶可乐先递到了眼皮底下。

“祝贺你啊,以后就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了。”他笑着说。

江诚极不自在地吞了口唾沫,小声道:“但我没看见你的名字。”

“这种考试难度本来就大,落榜也很正常,”温知予粲然道,“何况我也没有那么强烈地想去省重点,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留给你,不是更有意义么?”

江诚嘴角抽搐了一下,嘴唇微微蠕动。

经过片刻的挣扎,他还是选择了缄默。

“胡老师呢?”温知予望了一眼胡灿空荡荡的工位,又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疑惑道,“奇怪,快到放学的时间了,按理来说她没有下午最后一堂的排班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