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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发表时间: 2022-11-16

南下,必经青金山。

“青金山上有个土地庙,奴才也是在盐场做工的,之前跟着官兵上山打柴,曾在庙里歇过脚。”狗子跟在白郢仙身边,扶着奉奉,三个人向着背离盐场的方向,边走,边说:“山头不高,路也不难走。”

“如果官兵发现盐场里死了人,不追究还好,一旦彻查,他们定会查到我们头上,势必会去袁府问话,也定会知道我们没回去,下一步,他们也许会去城关寻访,知道我们三个没进城。既没进城,便是逃了,方圆百里皆是荒山野岭的,能落脚的地方就那么几个,想找到我们可太容易了。”白郢仙苦苦一笑。

梁三狗:“……”

白郢仙瞧他那目瞪口呆的表情,出言问道:“后悔了?”

梁三狗:“不后悔,奴才是觉得姑娘说的有道理。”

奉奉细声问:“那怎么办,入夜之后天寒地冻的,不找个地方避风雪,就要冻死了。”

“进山吧。”

放眼望去,只有天地一色的白。

青金山当真是荒土朝天,山势平坦,那枯木丛生的顶峰,还不及北面的雪山半腰处高,若是夜里在山上生个火,山脚下的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前程危险,但没有退路,白郢仙决定堵上一堵,她拉着两个同伴加快脚程,傍晚进山,先找地方葬了董嬷嬷,待到土地庙门口儿,月上中天,天已然黑透了。

小庙,像是荒废了几百年,周遭破败不堪,外壁黄漆凋敝,门窗缺角,屋顶缺砖少瓦,处处漏风,里面却黑漆漆的。

白郢仙胆大,推门便进去了。

草屑尘灰,卷着一股子潮湿的馊味儿扑面而来,她掩住口鼻,回头问狗子:“有火吗?”

“火石?”

梁三狗站在门外,从袖口掏出一个布袋子,抖了一抖。

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哗啦啦掉了一地,月光下,白郢仙一瞧,见几个铜板,一枚钥匙,铁锥子……和看不清的一堆杂物,竟还有碎布头悠悠落地。

狗子挑挑拣拣了半天,甩了火。

他弯腰,一手举着火折子,一手护着指尖那一点儿,也照不了多远的光,进门,见庙里空荡荡的,正对门口的神像雕地七扭八歪,台案处处挂灰不说,脚下,干草凌乱满堆。

白郢仙不嫌脏,亲手将干草拢作一堆,又去门外捡了些干木头,教狗子生了火。

很快,火光照亮一隅,身边终于有了温度,本以为能松口气,她刚想下坐下休息,却听一直安静不语的奉奉,陡然跳脚,大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死人呐!”丫头吊着嗓子,不停往自己身边蹭,吓地白郢仙直发抖,她顺着奉奉的视线,往角落一看,果然,草堆下隐约一具尸体。

男尸,尸体颀长,骨架匀称,这么打眼一看,人躺的笔直又规矩,倒像商场里,毫无生机的塑料男模。

白郢仙凑近少许,见那死人穿着黑色交领长袍,玉冠束着马尾,长长的黑发,凌乱地铺满了颈侧,生前,该是个有钱人啊。

她不猎奇,尸体本来也没什么可看的,可这男尸的脸,偏生得那么惹眼。

白郢仙绕着死人转了半圈儿,暗自赞道:眉骨生的整齐不说,鼻梁似山壁间起,下颌线入颈侧,似刀锋陷入了温柔乡,又似清泉入涧,看一眼,便教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怎么?一个男人的脖子,也能长的这般撩人……

眼下,庙里的火堆,烧地旺了,昏黄的光透着红晕,明明灭灭地遮掩了尸体的灰败。

男尸,眼看着像要活过来了一样。

白郢仙对着一个死人,上下斟酌,她慢慢坐在尸身边,突然问道:“他身上会有吃的吗?”

狗子一听吃的,二话不说,上前便扒着尸体翻翻找找。

白郢仙眼疾手快,一把扯住狗子,俯身,她另一只手,刚好按在男人胸口。

掌下心脏起搏势微,隔着衣物,隔着皮肤骨肉,白郢仙竟还能感受到一点点生机。

帅哥活着呢。

那怎么能不救?白郢仙一咬牙根儿,立刻双手交叠,压着男人,搞起了心肺复苏。

“姑娘!?”奉奉从进门便不吱声,这会儿,眼看着自家姑娘都跨坐在陌生男人身上去了,终是忍不住规劝:“姑娘,你这?不成体统!!!”

非礼勿视,狗子早早背过身去。

丫头红脸,急忙拉扯白郢仙,又劝道:“男女授受不亲!”

“他这么帅,死了可惜。”白郢仙推开奉奉,俯身去听帅哥心跳,悠悠道:“你不懂,我这一套手法,可是专业救命的。”

说着话,她便要给帅哥人工呼吸,吓得奉奉双目圆瞪,一口气险些倒不回来。

丫头差点儿背过气去,那死人却一口气缓了回来,似老尸还魂干咳一声,且连皮肤都渐渐地有了温度。

白郢见尚未与他口吻相接,只恍觉手心逐渐温热,遂两眼迷茫地低头查看,这一看才晓得,她两手尽是血迹。

那人胸口的衣襟,已经被鲜血洇红了大片。

他身上有伤……

这是,把人家的伤口按地大出血了……

白郢仙眉梢下飘,一脸垮掉的仓惶无措,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把活着地帅哥按死了,还是把要死的帅哥救活了。

听说,人就算没有受伤,在冰天雪地里睡着,也会失温昏迷,这人会不会,只是生命体征渐弱,睡过去了?

白郢仙的爸妈都是医生,她从小到大,听了很多别人的经验之谈,可自身并不专业。

这一顿操作猛如虎,阴差阳错把帅哥搞的大出血,她十分惭愧,这会儿,就只能干巴巴举着沾血的手,发愣。

“姑娘怎么办?”奉奉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帅哥胸口的衣物,道:“死人的血,是热的吗?”

“我像个死人?”

虚弱的尾音,嘶哑地,像是从干裂的土地缝隙中挤压出来,幽幽然一句,听着十分瘆人。

奉奉一下子去躲进狗子身后,三人具惊,白郢仙指尖一抖,死盯住苏醒的帅哥,忙道:“……我不是故意的。”

“是你!您,刚刚心跳都快没有了,不来点儿人工干预一定活不成,我是想着,救您一救。”她越是解释,越是没有底气,话说的声音越是小。

男人虚弱起身,靠着墙,轻咳了一声,不语,他眼皮半遮,下唇沾了一点艳红的血迹,目光流转间,尽是面对陌生人该有的冰凉。

白郢仙是个三观跟着五官跑的肤浅之人。

帅哥的脸,骨相分明,眉目自有霜雪,偏,两颊不寡不淡,难得的丰神俊逸,若不是带着病容,该有一番英气凛然的侠者之风。

狗子见白郢仙浑然不知退避,打着哈哈解释:“公子见谅,我们家姑娘无意冲撞。”

他拉着白郢仙远离陌生男人,道:“只借宿一晚,明日一早,我们便走了。”

山中寂静。

狗子话音儿一落,庙里再没人吱声了,只余柴火堆里那一点点火星崩裂的声音。

主仆三人围着篝火席地而坐,那重伤的男人倚靠着墙,白郢仙瞧他神态疲惫却还算举止有礼,不像是地痞无赖那样的野蛮人。

重要的是,他身侧好像有个包袱,里面装得满满的。

是有吃的吧……

“你的伤,是不是还在流血?”

白郢仙向前凑了一凑,自以为羞涩委婉,实则一副理所应当的大方样子:“我可以帮你处理外伤,你可不可以,把吃的分我们一些。”

男人不说话,只瞥过来一眼,白郢仙本以为讨饭无果,却又见他一手翻了包裹,捡了个油纸口袋扔了过来。

纸袋里装了两个糙面馒头,虽有些冷硬,可是能救命的。

天知道,他们三个冻地浑身痒痛,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谢谢你。”

白郢仙万分感激,当下便将吃的分给奉奉和狗子。

她自己坦然,且毫不胆怯地去到帅哥身边,不等人开口,便主动上手,为其宽衣解带。

古人的衣物虽不好穿,但是好脱,里外连个扣子都没有,只解绳子便好了。

白郢仙掀开男人的衣领细细打量,伤处,于胸口偏右的位置,是三指宽的刀伤。

伤口外沿的皮肉泛白,流着血,明显有化脓溃烂的趋势。

她咬唇,蹙眉,低头念道:“已经坏掉的肉,还是割掉比较好,你有药吗,消炎的。”

“包袱里有刀和酒,白瓷瓶子金创药,黑陶罐子止血散。”

“……”

帅哥两眼无畏,一幅天地倾倒在前,也不为所动的样子,白郢仙心中桃粉色泡泡也跟着消散殆尽,竟是一点杂念都没有了。

她打开酒瓶子,一边洗刀,一边冲着狗子喊道:“火堆挪过来一点儿。”

狗子叼着半片馒头,念叨着说,挪过去太麻烦,一边又举着火种,在帅哥身边另起了一堆火。

“悠着点,您别把庙烧了……万一遭了山火,咱们可都不用活了。”白郢仙用酒擦了伤口,一边打趣着狗子,一边烧了刀锋,才去割那化脓的皮肉。

她动作起来,像扶着案板割猪肉一样娴熟。

帅哥隐忍,刀尖动一下,他人便跟着轻喘息一次,全程着咬牙,安安静静,甚至都没有过于激烈的痛呼。

白郢仙越发不敢怠慢,她动作又快又稳地收拾干净伤口,复又上了药,因没有绷带,只好撕了他的里衣下摆,将伤口裹好。

“伤口深,发炎……也很严重。”

白郢仙将他衣襟整理好,问:“你家住这附近吗?如果,你……公子愿意给些跑腿的费用,我们可以帮忙捎个信儿,让你家里人来接。”

她虽肤浅,却不是个没脑子的,也知道酒足饭饱才能思淫欲。

现阶段,“敛财”为第一要务。

白郢仙抱膝而坐,见帅哥冷嗖嗖地斜了自己一眼。

“您不愿意也没关系,如果顺路,我也一样愿意送信的,我们姐妹……虽无家可归,但也不是趁火打劫的小人。”白郢仙小声解释。

“你不是前御史台大卿,上陵袁家的袁少君?怎么会无家可归??”男人打量半晌,突然开口,虚弱道:“不记得我?”

“……”

白郢仙太阳穴一跳,缓缓看向奉奉。

奉奉一脸茫然无辜,竟连连摇头。

白郢仙又转念一想,这是遇到了连奉奉都不认识的熟人?

不合常理呀,据了解,她和奉奉向来形影不离,她认识的人,奉奉一定也认识,白郢仙姿态坦荡,故作试探,道:“公子认错人了……我……我叫白郢仙。”

“鄙姓楚,名姒。”

他不反驳,也没有追问,而是毫不犹豫地,不痛不痒地自报了家门?

所以,他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袁少君?

还是故意报上姓名试探自己?

他眼里不恨,不厌恶,也不喜悦,应该,不是袁家的仇人,也不像是相熟的友人,怕不是大街上曾有过一面之缘,印象又不深刻的过路人?

白郢仙心里戒备,她不了解这个世界的社会结构,除了跟着自己的两个小朋友,更是谁都不认识。

今晚,只是遇到了长得很好看的人,她是想救一救帅哥,但更想从他身上得到一些吃的。

现实,就是这样逼得人露俗,她不得不用着二十几岁,在物欲横流的世界里反复熏陶过的脑子,拖着十几岁孱弱的身体行走人世,她本就不单纯,也不善良,却因遇到了长相美好的人,而自惭形秽。

想必,自己刚刚那一些厚脸皮的举动根本不讨人喜欢,所以帅哥看她的眼神,总是带着一些被人打扰过的不耐烦。

楚姒确是不自在的,刚被扒了衣服……

片刻后,他疏离的目光也归于平淡,只单手,从包袱里拿出一节小指粗的翠竹玉雕,扔到白郢仙怀里,道:“能换几个钱,只当是,你今日叫醒我的酬劳了。”

是玉石。

冷兵器时代,这样小小一个也很贵重,白郢仙明知受之有愧,又不舍得撒手还回去,她脸色不济地捏着那东西反复摩挲,不知道如何是好。

突然,窗口火光骤起。

白郢仙主仆三个警铃大作,只道是官兵搜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