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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绵不思鱼

小黑一点白 著

其他类型连载

未婚夫悔婚另“嫁”,杜思绵成了天界的大笑话。自此,她从向来不沾鱼到每日无鱼不欢,清蒸、红烧、油炸、刺身,爱鱼者的狂欢宴,鱼的葬骨场。因为,她的未婚夫是一条大鱼(鲛族)。后来,与那条鱼联姻的龙族长公主夺位失败,获罪被囚,那条有万千姿色的鱼儿遭殃了……双洁~阴阳怪气假傲娇(女主)VS阴阳怪气真病娇(男主),两人相互呕气后,反派遭大殃(反派:没天理了!)(小虐),甜宠~男主属于奉献型病娇,非攻击性(攻击也不是攻击女主),该给的,不该的统统给女主,小可怜一枚,最后自然要让女主追夫火葬场咯~情景小剧场:某男主奄奄一息地翘了翘漂亮无比的尾鳍:“听说殿下最近喜欢吃鱼。”某女主一心想救鱼,无心窗外事。受到冷落的某鱼眼眶泛红,递出他俩的定情刀:“还有...

主角:杜思绵,洋泽   更新:2022-12-28 21:3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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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杜思绵,洋泽的其他类型小说《绵绵不思鱼》,由网络作家“小黑一点白”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未婚夫悔婚另“嫁”,杜思绵成了天界的大笑话。自此,她从向来不沾鱼到每日无鱼不欢,清蒸、红烧、油炸、刺身,爱鱼者的狂欢宴,鱼的葬骨场。因为,她的未婚夫是一条大鱼(鲛族)。后来,与那条鱼联姻的龙族长公主夺位失败,获罪被囚,那条有万千姿色的鱼儿遭殃了……双洁~阴阳怪气假傲娇(女主)VS阴阳怪气真病娇(男主),两人相互呕气后,反派遭大殃(反派:没天理了!)(小虐),甜宠~男主属于奉献型病娇,非攻击性(攻击也不是攻击女主),该给的,不该的统统给女主,小可怜一枚,最后自然要让女主追夫火葬场咯~情景小剧场:某男主奄奄一息地翘了翘漂亮无比的尾鳍:“听说殿下最近喜欢吃鱼。”某女主一心想救鱼,无心窗外事。受到冷落的某鱼眼眶泛红,递出他俩的定情刀:“还有...

《绵绵不思鱼》精彩片段

金龙族长公主炎珑因谋反获罪被封印在九幽骨渊之下。

此消息一出,天界以南一带曾归属于金龙族长公主的地界火光四起,那些曾和长公主有仇的四处杀虐,无仇的也趁机想从公主府里捞出些宝物。

其中诱惑最大的宝物,还当属一条大鱼。

“天帝临近归墟,此次与罪神炎珑一战,已让太子炎癸元气大伤,如今恐怕只有凤凰一族才能稳住局势,而凤凰族中,又以三殿下杜思绵实力最强。”

众仙堂中,前来商讨对策的仙君们纷纷把目光投向南方火光四起的各处仙府中。

“走,不能被山林族抢先,定要抓到那条大鱼,献给凰族三殿下!”

天界之下,沼泽之北,异动频频。

山林族议事堂前此刻也大张旗鼓地乘着飞舟朝天界以南的方向出发,为首的黑袍人喝道:“我们山林一族能否在这场动荡中重归天界,就看能不能抓到这条大鱼献给凰族三殿下!”

说完,黑袍人手中亮出一幅画像,只见卷上画着一汪池水,雾气缭绕,池边的一块白色玉石上侧坐着位美人,他穿着一件玄色的素净长衫,眉眼微垂望着水面,青丝如墨,遮掩半面臂膀。

众人惊艳的目光顺着画卷中的水面望去,赫然瞧见浮于池面的一条鲛尾。

皎皎月光下,那形似女子流光纱裙的鱼尾氤氲着蓝紫色的淡淡光芒,一枚枚鳞片宛如用这世间最昂贵的宝石雕刻而成,美得让人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原来他就是敢绿了凰族三殿下,和金龙族长公主成婚的那条大鱼啊。”

“怎么能是绿呢?他不畏众言而毁约,坚定地和金龙族长公主在一起,证明他和金龙族长公主才是两情相悦啊!”

飞舟上山林族人议论纷纷,让站在舟首的黑袍人头疼,她怒吼一声:“看画像是让你们去抓鲛人的!”

不是让他们在这里讨论儿女情长的!

她不觉仰头望月长叹一声,内心悲乎哀哉:族长啊!为什么您去的这么早啊!振兴山林族的大业怎么就落到了她头上了呢?

九幽骨渊,一道红影出现在地牢里。

杜思绵扬了扬缥缈的红袖步伐款款地走到被数百道雷法封印的骨门前,低眸笑望着被困在牢中的血衣女子。

“呀,长公主这副模样还着实让人心疼呢。”

阴阳怪气的一番话让炎珑怒火攻心,又吐出了一口鲜血。

她挣扎着起身,被碎发遮挡的阴郁眸子忽然一垂,用嘶哑的嗓音笑道:“是阿泽让你来看我的?”

炎珑踉跄着靠近骨门,从骨缝中扬起一双含泪的楚楚双眼,其中柔情难以割舍,“我就知道,阿泽还是放不下我的。”

杜思绵含笑的一双水眸霎时像凝了一层寒冰,不过很快又恢复了笑意,好听的嗓音中透着一丝愉悦,抬起水袖掩住一张红唇,“唉,真是受了好重的刑罚,竟连我这一道分身都没看出来呢。”

她慢步走到离骨门一寸的地方停下,目光与骨门内的炎珑咫尺相望,压低嗓音一字一字娇羞道:“阿泽的腰,还和以前一样软。”

发觉对方霎时变得阴冷无比的眼神,杜思绵得意地“呀”了一声,娇嗔道:“阿泽太坏了,看来我这分身是撑不住了。”

正当杜思绵转身之时,牢中的炎珑仰头笑出了声。

“杜思绵,阿泽为了我自保清白,在我被捕那一日已经自毁内丹,永远只能维持鲛尾了。”

她细碎发后的眼睛闪烁着寒光,继续笑道:“堂堂凰族三殿下,今后的凰帝,难道要抱着那条鲛尾过这漫长一世?”

一想到这里炎珑胸腔里便燃起奇异的火簇,灼得她既痛又爽快。

她还真想看看杜思绵此刻的表情啊,一定很有趣吧。

可惜,那道分身已经消失不见了。

几息之后,凰族三殿下的栖梧殿发出噼里啪啦的碎响声。

响声过后,栖梧殿的大门被打开,早已因为声响而候在殿外的女侍们纷纷单膝跪地,齐声道:“小仙静候殿下之令!”

杜思绵此时已经换上一身淡金色的流光裙,她慢慢抬起右手指向正南方,一字一字开口道:“随本殿去抓大鱼!”

“得令!”众女侍纷纷抱拳听令。

杜思绵抬步迈出大门,对着跪在她右侧的粉衣少女道:“七夕,你留在这儿给本殿架火,待本殿回来烤鱼!”

“啊?是!”

叫做七夕的粉衣少女低头应道,等杜思绵和女侍们消失,她自顾自地叹了一口气,哀怨道:“连一幅画都舍不得烧,还烤鱼呢。”

也就可怜凡间那些没开灵智的小鱼儿了。

夜幕深深。

天界以南的仙池雾气缭绕,但此处乱石四落,到处残留着余火和血渍,可见这里经历了一场怎样的动乱。

黑袍人坐在一块碎石上暗自叹气,心道那条大鱼怕是已经被抓走了。

正当她摇头起身之时,听到仙池里传来汩汩水流声。

黑袍人回头,赫然发现空无一人的池边出现了一道黑影。

她右手凝出一把血色的利刃慢慢靠近,水流潺潺,一道如玉珠叩盘的温润嗓音出现在水雾之中。

“可是山林族?”

黑袍人脚步一顿,缓吸一口气答道:“正是。”

一声清浅的笑声蔓延在雾气里,那十分好听的男子嗓音又传了过来:

“那好,便允你抓我去向杜思绵邀功。”

男子话落之时,一道水帘平地而起,等水帘落下,周围阻挡视线的雾气已经完全消散。

黑袍人的目光猝不及防落在对面玄衣男子身上。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那故意没入池水中的鱼尾像是盛开了一池蓝紫色的花,竟连那画卷之美都不及这鲛人本身十之一二。

黑袍人愣神之间,对面池边的玄衣男子蹙了眉头,隐隐可见他跃于面上的不满。

终于黑袍人回过神来,暗自骂了自己几声才低头道:“我山林一族虽已没落,但也不行趁火打劫之事。”

心中默哀道:如此美人,下不了手,下不了手啊!

“公子已然失了内丹,今日要是落于凰族三殿下之手,必然没有活路。公子还是趁此赶紧离开吧。”

黑袍人心中继续默哀:这是天要亡他们山林一族!是天意要亡,与她无关!

这回答显然出乎对面鲛人意料之外。

但奇怪的是,他绝美脸上不仅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反而有让旁人捉摸不透的一抹情绪。

洋泽垂眸低低一笑,道:“哦?没有活路,杜思绵是下的怎样的命令?”

他微扬的长眸慢慢抬起,目光落在左侧烧了大半的木架子上,“是把我像鱼一样地架在架子上?还是大卸八块,一块一块地给她送过去?”


天界以南,浓烟终于消散了不少。

杜思绵立于长公主殿废墟之上,明艳无双的脸上晃过一丝晦暗。

废墟之下,除了栖梧殿的女侍,便是尽数被擒的作乱者。

“禀殿下,已全部搜寻,并没有搜到驸……大、大鱼。”

“知道了。”杜思绵抬起右手,一直萦绕在她身后的星河绸带便主动钻入袖中,宛如银河入袖般斑斓。

见她转身,先前禀报的女侍又快步走到她身后,低声道:“仙池那边打斗痕迹十分明显,都是水族之术,怕是前驸……怕是大鱼已经逃走了。”

“哼。”杜思绵发出轻笑,“没了内丹还如此能打,那条大尾巴倒帮了他不少啊。”

鲛人之尾力盖千斤,那条大鱼更是鲛人族的强者,他一尾巴拍下去卷起的水浪那些上仙都未必扛得住,更别说鲛人之鳞还蕴藏着灵力了。

“看我不剐了他的鳞。”杜思绵伸出左手,从她掌心之中浮出一枚金灿灿的羽毛。

这是凤凰翎羽,可召天下鸟兽。

身后的女侍倒吸了一口凉气,暗道看来殿下这次是来真的,这下不管长公主前驸马是下天还是入海,都无处可逃了。

就在杜思绵准备施法飞出凤凰翎羽之时,脑中传来七夕的声音:

“殿下!火架已备好,洋泽公子……哦,不,大鱼也被山林族新任族长给送……不,给关进锁灵瓶押送来了。”

杜思绵朱唇弯起曼妙却冰冷的弧度,转身消失在原地。

呵,兜兜转转,这条负心鱼终于还是落到自己的手上。

栖梧殿后院有一个偌大的天池。

据说这天池之水可通往天地之间的任何川河湖海,所以这片地界天帝向来都划给天界修为最高的强者。

此时,栖梧殿后院中正传来嚯嚯磨刀声。

等杜思绵回到栖梧殿殿内,只见七夕和山林族黑袍人走到她跟前抖抖瑟瑟地跪下,一副请罪的姿态。

“山林族青羽拜见三殿下!”

一个扎实无比的磕头让杜思绵都觉得额前一痛。

她低眸望着上半身几乎匍匐在地的黑袍人一笑,开口道:“你替本殿献了一份大礼,怎的还如此惶恐?”

杜思绵右手食指微微勾起,黑袍人青羽就被一股温和的灵气给托起,遮掩严实的斗篷也随之落下,露出少女一张娇俏的脸来。

她微微一笑,暗道原来是个装作大人的山林族小丫头,怪不得被吓成这样。

杜思绵低头问向粉衣少女:“七夕,谁这么乖巧懂事?知晓本殿要设全鱼宴,还磨起刀来了?”

被问话的粉衣少女慢慢抬起头,尽显心虚,“是,是全鱼宴的大、大、大……”

杜思绵弯眉一挑,笑道:“大厨?”

“大鱼。”

粉衣少女说完猛地低下头,以蚊蝇般低小的声音含糊道:“就、就感觉那条大鱼不怎么新鲜了,我、我就把他放进天池了,谁、谁想他一下就鲜活了,还,还……”

“还磨起刀准备反抗了?”

杜思绵一甩衣袖,冷笑道:“就凭一条鱼?”

连内丹都没有的鲛人,在她面前连鱼都不如呢。

“三殿下!”这时还伏在地上的青羽贸然开口,发抖道:“还请殿下给他留个全尸。”

杜思绵回头,嗓音绵长道:“你们山林一族流放凡界千年,怎的还未学乖?”

若是有些眼力,当年又何至于被天帝下放到凡界,全族堕妖呢。

这时七夕对着那道流金色背影提醒道:“刀剑无眼,殿下万万小心!”

千万别又色迷心窍,给伤了啊!

不然听进山林族族长之言,将大鱼从锁灵瓶中放入天池的她可就成罪人了!

凉风缓来,秋月高悬。

栖梧殿后院山水重重,一如人间描绘的仙境。

嚯嚯的磨刀声终于停了下来。

天池边传来“噗通”的落水声,让刚踏进后院的杜思绵发出一声冷笑。

入水又能如何?

她闲庭散步般往前走去,淡淡水雾中,瞧见一道模糊的黑影被腾起的水浪给推到岸边,扬起的水汽甚至都扑到了杜思绵的脸上。

果真……鲜活啊。

她低笑着抬手用指尖拂去沾在脸上的水渍,边往天池走去边笑道:“唉,世事无常,本殿还记得百年前盘龙宫那场风光无限的大喜事,那日长公主和驸马红袍抖擞,意气风发,怎么今日再见,一位不死不活地被困于九幽骨牢,一条在本殿这小池子中……瞎扑腾?”

天池边,晚风将萦绕四周的雾气吹散,说着凉薄话语的杜思绵一不小心就被池边的大鱼给夺走目光。

连接下来的话都被堵在了嘴里。

那条大鱼此时双手扶在池边的雕花玉石上,玄色外衣沉寂,露出里头贴身的绯红金丝内衬,三千青丝顺着他肩头铺于水面。

秋月皎皎,水面之下的鲛身鳞片发出幽幽的蓝紫色光芒,那条没入池中的鱼尾,犹如落入水中的蓝紫色轻纱,又似盛开了一池蓝紫色的繁花。

杜思绵的目光重新回到那张艳绝无双的脸上,慢慢蹲身,右手指尖从那微扬的眼角划到冰冰凉的优美下颌,轻声道:“前驸马怎么这般想不开,好好的鲛人不做,非要做一条鱼呢?”

明明都想方设法来到天池中了,却因为没有内丹,逃不掉也离不开。

池边大鱼扶着玉石的一只白洁大手慢慢移向杜思绵垂在身侧的左手。

与她十指相合,这才得得逞一笑。

“听闻三殿下无鱼不欢,遂趁着自己还余一口气在,特来亲自奉上。”

洋泽微微垂眸,将握住的那只手带到自己腰间,一寸一寸向下滑去。

“鳞不多,刀也磨好了。”他扶着池边玉石的手稍稍用力一撑,上半身便浮出水面。

清凉的天池水顺着洋泽的衣袖一滴一滴浸入杜思绵的流光纱裙上。

她微微抿唇,被迫触到鳞片上的那只左手募地收回,将身前那条大鱼重新推入水中。

呵,居然还用这一招。

入水的水花被杜思绵周围凝起的结界给挡下。

余光瞥见右侧湿透的木架,她这才明白之前被推上岸的是这个架子。

她噙起一抹笑,侧身望着天池道:“行吧,多泡一会儿,干净。”

池水中闪过利刃的寒光,杜思绵随即发出一声冷笑,“真是在长公主府中当驸马当久了。”

成了养在金笼子里的金丝雀,竟以为区区一把匕首就能对付得了自己。

她转身正对天池,不见鱼影,不见刀光,只见有一股猩红从池底缓缓升起。

“洋、泽。”杜思绵从牙缝中挤出这二字,纵身一跃跳入天池之中。

他竟敢在自己眼皮底下自戕!

还真是衷、心、可、鉴!


栖梧殿卧寝,梧桐木打制的精致木榻上,一条快垂在地上的湿漉漉鲛尾正嘀嗒、嘀嗒淌着水。

“孙医仙,就在里头。”七夕撩着两侧的裙角带着白须老者快步跨进门槛。

“不是说是一条鱼吗?”孙医仙不解问道,“怎么还来你们主子这儿了?”

七夕暗道医仙洞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啊,只能用手拢着嘴对他小声提醒道:“其实是鲛人。”

“什么!”孙医仙停下步子,十分不满地责备道:“你这小丫头先前不是说鱼吗?老夫带的都是鱼药啊!你这不是延误病情嘛!”

“啊这……”七夕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还好老夫做了两手准备。”某位医仙神气道。

七夕:“……”她只是浩瀚天空中的一朵小小浮云,不要让她压力这么大可以吗?

梧桐榻上,半面悬空的那条纱状鲛尾微微向上翘了翘。

孙医仙挎着药箱快步走进内殿,一眼就瞧见了纱幔中的半面漂亮鱼尾,不觉感慨道:“哟,三殿下,从哪儿钓来了一条这么大的鱼啊?这大尾巴还怪好看的。”

话音刚落,那条悬空的鱼尾就缩进了被子里,半点儿都看不到了。

坐在榻边的杜思绵把这一幕看到眼里,心中暗道:怎么还是这么矫情。

正欲起身给孙医仙腾地,却被一只冰凉的大手给抓住了手腕。

洋泽抬起一双漆黑似墨的眼,似笑非笑道:“怎么,三殿下请来的医师还是大厨么?”

杜思绵拂开那只手,慢慢弯身对上那双染着点点碎光的眸子,“驸马想被片成什么数量,本殿可以不嫌麻烦转告给孙医仙。”

这时孙医仙已经撩开纱幔,走到了榻前。

“呀,好俊的鲛人。”他摸了摸自己白花花的胡须,摇头道:“可惜时日无多了。”

杜思绵转身走出纱幔,不紧不慢道:“孙医仙尽力便可,活与不活都是命。”

云淡风轻的回答让孙医仙听罢连连点头,放下药箱笑道:“三殿下年纪轻轻就能笑面生死,老夫佩服。”

他才打开药箱,不想一道蓝紫色的光将药箱重新盖上,还将箱上的阵法给毁了。

而暗器竟是一枚漂亮的蓝紫色鳞片。

孙医仙拿起钉在药箱上的鳞片惊讶地望向榻上,发现榻上之鲛正目光挑衅地望着他,于是叹气道:“唉,要死不活还如此讳疾弃医,没救啦。”

他重新将药箱挎在肩上,快步走出殿内。

已经站在殿外的杜思绵立刻朝身边的七夕使了一个眼色。

“医仙大人!”七夕将孙医仙拦住,不解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没救了。”孙医仙开门见山道。

“啊?”七夕白了一张脸望向殿内,急道:“不会啊,洋泽公子在天池还好好的!”

“好好的?”孙医仙抬手指了指七夕的一双大眼睛,露出一副怎么年纪轻轻就瞎了的表情。

“他一没内丹,二没逆鳞,哪里好了?就那张脸和大尾巴好?”

孙医仙的话让七夕的脸色更白了,她着急道:“那医仙大人您更不能见死不救啊!”

孙医仙摇了摇头,摸着胡子小声道:“听说你们家殿下喜食鱼?趁热吧。”

七夕:“……”医者仁心?这位孙医仙是医者诛心啊!

焦急看向旁边,哪里还有她家殿下的身影。

内殿中,洋泽被怒气充斥的杜思绵给双手按在榻上。

“你的逆鳞呢?”

杜思绵万万没想到,他在没有逆鳞的情况下还敢自毁内丹,当真是要为炎珑殉情?

她偏不让他得偿所愿!

一阵疾风从殿外的两人身边经过,随即杜思绵又出现在孙医仙面前。

“还请医仙赐药。”杜思绵低头谦卑道。

孙医仙抬头看了身前人一眼,道:“那就劳烦三殿下恢复老夫药箱上的阵法,让老夫顺利取药。”

“医仙客气了。”杜思绵掌心在药箱上抚过,金光一闪,上面损坏的阵法立刻恢复原样。

孙医仙从药箱内拿出一罐白玉瓶,嘱咐道:“里头是个犟的,想必也不会让老夫上药。殿下谨记,此药敷于他原逆鳞之处,三日之内必须取得无妄水护鳞,否则他再带伤入水活不过半日。”

而重伤的鲛人三日离水,必死无疑。

“殿下,那老夫便告退了。”

七夕立刻上前去送孙医仙。

拿着药的杜思绵重新回到内殿,便对上榻上那双静静望向自己的漆黑眸子。

“我提着半口气也是辛苦。”洋泽弯起唇角,温温润润的嗓音透着丝丝蛊惑,“吃鱼不就是图个鲜么。”

他白洁的左手中躺着一把镶着蓝宝石的弯月状匕首。

杜思绵细眉蹙起,怒意再次横生。

呵,还有脸拿出他们两人当初定情的这把弯月匕首。

想临死前用定情之物做个彻底了断,好和炎珑清清白白共赴黄泉?

做梦。

杜思绵长袖一拂,带着淡金色的碎光,洋泽手中的那把弯月匕首便飞出数丈之远,钉在殿内的柱子上。

见榻上之鱼挣扎着想要起身,她一把扯下紫色的床幔,三两下将那双白洁大手绑在床头。

“匕首还我。”

挣扎无果,洋泽眼眶发红,紧紧盯住压坐在他鱼腹的那人,重复道:“杜思绵,把匕首还我。”

“还你?”杜思绵打开药罐,连眼神都懒得给被她压在身下的那条大鱼,冷冷道:“你叫它,它能应吗?”

洋泽漂亮的双眸微微睁大,不可置信道:“你欺负我没有内丹?”

虽然弯月匕首她送自己时就已认自己为主,但如今他没了内丹,弯月自然无法与自己相互感应。

“你说呢?”杜思绵掀开盖在洋泽身上的一床薄被,顺手将他那身湿漉漉的长衫扯开,听见身后鱼尾拍在床尾“哒哒”的响,她诏出袖内的星河绸带将榻上大鱼的鱼鳍根部给牢牢捆住。

本以为这条大鱼会越发气红双眼,不料他却弯了弯唇,精致无比的那双含情眼都溢出了丝丝袅袅的笑意,煞是勾魂。

“三殿下何必多此一举。”洋泽低低笑出声,嗓音似深海吟唱的魅音海兽,那双被绑在床头的大手不知何时已脱离捆缚,扶在杜思绵的腰间。

“我又不会挣扎,还未分化时,鳞片至尾鳍,哪里是三殿下没有碰过的。”


他竟还记得,当初若不是自己从幽市买下他,他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还能“有幸”当百年的长公主驸马?

月落日渐升。

第一缕晨光还未照入栖梧殿时,杜思绵就已经从躺椅上坐起身。

她动了动酸胀的胳膊,拿起一颗夜明珠快步走到内殿。

坐到榻边,发觉榻上大鱼还陷入昏睡,不由松了一口气。

“真矫情。”

昨夜给他在原逆鳞处的伤口处涂药,这条大尾巴愣是把自己这张最爱的梧桐木榻给拍塌了十多次。

最后杜思绵心一横,直接把这条大鱼给敲晕过去。

“无妄水。”杜思绵收回绑住鱼尾的星河绸带,偏头看向西南方。

无妄水并不是真的水,而是一种似水的至纯灵气,用它包裹伤口不仅恢复的快,连疤痕也不会留下。

自然,这种好东西向来都存在于危险之地。

杜思绵轻轻掀开盖在洋泽身上的锦被,夜明珠皎皎的荧光下,可以清晰看到那条漂亮的大尾巴最真实的样子。

他身上好些鳞片都没了,上面还沾着凝固的血痂,显然不是自然脱落,而是被生生拔下来的。但这些细小伤口却被周边似蓝紫色宝石光泽的完好鳞片所遮掩,远远看去,还以为那些血痂只是另一种别样色彩。

这和杜思绵当初第一次在幽市见他的时候很像,明明伤痕累累,却遮掩在他扎目的美艳之下。所有聚集在他身上的目光都是贪婪、争夺和占有。

包括她自己。

这条大鱼,是杜思绵当时从幽市花了重金之后又缠斗了三天三夜才重新夺回来的。

不仅是这条大鱼的卖主,当时想暗算她的还有百号修士,为以绝后患,全被她当场废了修为。

杜思绵生平最恨被别人抢走自己之物,死物不行,活物更难忍。

百年前她还斗不过金龙族长公主炎珑,百年后被关在九幽骨牢的罪神炎珑,其中坎坷经历,自然有她杜思绵的手笔在。

曙光涌入内殿,悬在榻上的夜明珠渐渐暗淡下来。

榻上的这条大鱼睫毛颤动,慢慢睁开漆黑的一双眸子,随即唇角一痛。

那温热的触感从唇间一寸一寸挪到颈边,让洋泽不得不伸手将压在自己身上的那道流金身影给困住。

“三殿下竟喜欢生啃?”洋泽半垂眸子瞧着身上近在咫尺的那张明艳脸蛋,似薄纱层叠的漂亮尾尖翘了翘,发出轻轻的“哒哒”声。

杜思绵浅浅勾唇,道:“猫抓耗子都要玩一玩才下口呢。”

她钻出一只手轻轻滑过大鱼如玉的脸侧,笑道:“不如让炎珑看看我们怎么玩。”

那双点墨黑眸沉了沉,松开圈住杜思绵的那双大手,大尾巴向上一腾,就将杜思绵给“送”到了地上。

洋泽将榻上的被子把自己整个盖住,侧身面向墙壁道:“三个时辰,若殿下再不下刀,就多备些酱料来腌一条死鱼去去腥。”

杜思绵轻哼一声,弹了弹身上的灰尘转身走出内殿。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屋里藏了个羞答答的良家少女。”她站在殿外故意冷笑道。

他没分化之前,从头到尾她哪个地方没碰过。

只是……

眨眼之间,杜思绵已经到了黑山洞口。

她养了他几十年也未见分化,倒是第一次遇见炎珑就分化成了男鲛。

杜思绵伸出左手,那条星河绸带便飞入山洞内,蜿蜒出一条灿烂星河,将其中的瘴气尽数驱散。

真的要为他取无妄水么?

两个时辰后。

正在与天极熊缠斗的杜思绵脑中传来七夕惊慌的声音。

“殿下,您在哪儿?”

“有话快说。”

杜思绵飞身躲过岩石般的厚重熊掌,脚跟贴着山壁倒悬在天极熊头顶。

“殿下!洋泽公子他在拔鳞!”

“让他拔,拔完了好下锅!”

杜思绵脱口而出的声音吸引天极熊的注意,它立马纵身一跃,两只厚重的大爪子朝杜思绵迎面扑来。

本在天极熊身后的星河绸带快速飞来,将它山一般壮实的身子给死死缠住,定在原地。

杜思绵飞身立在被裹得严实的天极熊头顶,蹲下身一只手贴住它的颅顶,开口道:“陪你玩两个时辰,还真以为我奈何不了你?”

她只是在犹豫取不取这无妄水罢了。

“呜~”

被星河绸带绑住嘴的无极熊呜咽了一声,似在求饶。

杜思绵起身笑道:“罢了,这是你的领地。”

她右手出现一个手掌大小的玉葫芦,轻喝一声“去”,那只玉葫芦便立刻飞入对面的“瀑布”之中。

半刻钟后,杜思绵收回玉葫芦,对面本来壮丽的“瀑布”已经苗条了许多。

“这无妄水未免也太容易取了些。”杜思绵弹出一道金光没入“瀑布”之中,飞到天极熊面前与它四目相对。

“从今以后,只有你看得顺眼的人才能取走无妄水。”

她右手指尖轻轻点了点天极熊硕大的黑色鼻头,一道金光便像水波一样向上荡开,那双本沉沉的褐色熊眼像开了光的珠子般有了灵性。

“主、主人。”天极熊从嘴里喝出厚重的声音,星河绸带这时也慢慢松开,最后飞入杜思绵的左袖内。

杜思绵微微勾唇,开口道:“叫我三殿下。”

“殿下”之名,是当初炎陵老龙为了拉拢天界神族势力,将各族实力最强的后辈选出来一齐封为一殿之主,这说起来无上荣耀,但在杜思绵心中却是莫大的耻辱。

“三殿下。”天极熊硕大的身躯匍匐在地,扬起一阵尘土。

杜思绵拂袖挥开细尘,带着洞顶星河绸带留下的一片灿烂“星辰”转身离开。

黑山洞府重归宁静。

回途中,七夕惊慌无措的声音再次出现于杜思绵脑中:

“殿下殿下!您什么时候回来啊?”

下一瞬,杜思绵出现在正哭着鼻子的七夕眼前。

“好了,你一朵小小浮云瞎操心什么。”杜思绵伸手弹了一下七夕的额头,再次消失。

内殿中萦绕着淡淡的血腥气。

七夕口中拔鳞自虐的那条大鱼并不在屋内,倒是屏风前的衣架上舒展着一件泛着蓝紫色光芒的流光裙,像极了他们曾在人间仰望的星河。

“当真是……做作。”

杜思绵身上的淡金色流光裙的确是用金色的鳞片炼化而制成,她昨日也的确是特意来恶心他的。

可现在,被恶心到的却是她自己。

故意伤痕累累地被送到自己跟前,故意没了逆鳞还跳入天池,故意拔鳞献裙,他当真以为自己还会如曾经那般为情痴缠么?

“殿下!洋泽公子在天池那边!”

杜思绵转身,对着赶来的七夕笑道:“七夕,以后不许再唤他为洋泽公子。”

当初自己只是为了周围仙君们不低看那条大鱼,才让自己殿中的女侍们尊称他为“洋泽公子”。

这四个字,每一个都是她赐给那只买回来服侍自己的鲛奴的。

而不是如今这位别有用心的炎珑夫君。


天池边,火架下的无烬火烧得“噼啪”作响,火架前还整整齐齐摆着一条口味各异的沾酱。

洋泽坐在天池边的玉石上,低头看着手中的弯月匕首。

“她来的可真慢啊。”

洋泽修长的手指慢慢抚着弯月匕首上雕刻的花纹,那是一只漂亮的鸟,和一条丑丑的鱼。

鱼是她当初刻的,鸟是他自己自作多情补刻在旁边的。

看了好一会儿,他才将弯月匕首收入怀里,偏头看向地上的一把泛着寒光的大刀。

他当然不会让弯月背负弑主之名。

洋泽望向前殿,目光比倾洒而来的阳光还要暖意春生。

他坚持不了多久了。

不,他坚持很久了,他恐怕是这世间同时失了逆鳞和内丹,还能活这么久的鲛人。

那位孙医仙不太行。

洋泽久等的那道浅金色身影终于出现在前方。

他抬头望了望天空,倾洒无遗的阳光将他完满无憾的身姿勾勒得矜贵优雅,像一座镀金的深海神像。

“你迟了半个时辰。”洋泽稍稍偏头,对着来人笑道。

不过无妨,若是等她,纵是让他行走于刀尖火海,自己也甘之如饴。

洋泽藏在指缝的一枚鳞片击向地上的寒刀,那把寒刀便被一道蓝紫色的灵气托起,送入他手中。

“三殿下要片成多少片才满意?”那把寒刀在他的鲛腹前比划了比划,似在琢磨从哪里下刀比较好。

“从这里下刀,可以么?”洋泽抬头笑问道。

腹部的肉最紧,应该很有嚼劲。

“直接下刀便是。”杜思绵抬了抬眉,精致的凤眼中露出些不耐烦之色。

洋泽垂下眸子弯了弯唇角,没有握刀的那只大手解开腰间的细金带,露出紧致光滑的鲛腹。

这里的鳞片已经被他拔干净了,剩下的鳞片也仅仅是为了维持他这半口气而已。

寒刀往下切去的那一瞬,一道金光将其击落,那股力道让洋泽朝后一仰,往天池里掉去。

带伤入水活不过半日……

杜思绵面露惊色,下一息出现在洋泽身后,将他在掉入天池之前伸手扶住。

她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也无妨。

她杜思绵向来是个报仇不嫌晚的,再耗他个百来年玩腻了再扔掉,又何妨。

熟悉的温暖气息让洋泽强打起精神,他有些吃力地转过身,将下颌轻靠在杜思绵的肩上,笑道:“再等下去,可就真的不新鲜了。”

这些年听闻她喜吃鱼肉,他还十分窃喜。

若她恨自己恨到饮血啖肉,被她吃入腹中融为一体,也算圆满了当初自己私自许下永不分离的誓言。

“行了。”杜思绵一只手搂住几乎瘫在自己怀里的那条大鱼,另一只手诏出盛着无妄水的玉葫芦,低头在他耳侧道:“这苦肉计算你成了,想想下一出该怎么唱罢。”

杜思绵慢慢矮下身子对上那双染着碎光的桃花眼,“唱不好,随时要你的命。”

无妄水从玉葫芦里涌出,一滴不漏地裹在洋泽全身,像一层紧贴着皮肤的透明结界,将他整个保护其中。

不等洋泽再开口,杜思绵就将怀里的那条大鱼扔进天池里,激起的水花被她用金色结界给挡住。

忽然她偏头朝天池北边的竹林望去,唇边勾起一抹冷笑。

苦肉计才刚成,就忍不住要出招了?

杜思绵拍拍手,数十名女侍便出现在后院中。她笑道:“去让宋大厨选一条最肥美的大鱼送来,别浪费了这些酱料。对了……”

等到听见身后天池传来的水声,她继续道:“再去挑一辆最好的四轮车,本殿的旧宠腿脚甚是不便。”

“得令!”

众女侍立刻消失,纵使再好奇也皆不敢看向天池那边。

传闻中,天界的鲛人洋泽公子可是看一眼便能夺取三魂六魄的魅鲛,不然怎会让金龙族的罪神炎珑和金凰族三殿下这样的上神都为之倾倒而大打出手。

她们可不敢看。

栖梧殿后院升起炊烟,远远望来的仙子仙君们都知道,三殿下又开始烤鱼了。

****

天下分四海。

人间有一词为“南橘北枳”,四海的鲛人也不尽相同。

洋泽是外族划为的魅鲛,这类鲛人生于北海,形貌昳丽,从相貌、身形乃至嗓音,都属人间极品。

所以这类魅鲛常被修者狩猎,卖入幽市以换取高额的灵石和高阶法器。

可惜魅鲛这类心气太高,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大半都会在被捕前自戕,后来专门狩猎魅鲛的那伙修者便研创了一种专门防止魅鲛自戕的阵法,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洋泽当初便是被那种阵法生擒,听那位黑心卖主说,擒他足足耗费了半月时光,同去的二十名化神修者死了一半,就连专门生擒魅鲛的阵法都差点儿被洋泽给废掉,所以他的标价成为幽市至今都未超过的天价:百万高阶灵石。

即便是位列仙班的仙君卖掉隶属于他们的仙山也不可能筹到百万高阶灵石。

但上神法器,可值。

那时杜思绵刚闭关出来,手中炼制成了第二件法器星河绸带,却发现炎珑神神秘秘地去了幽市。

她一路跟踪而去,谁想会用刚炼制成的星河绸带换取了一条伤痕累累的大鱼。

但黑心卖主和看见这条大鱼的那些修者却不肯罢休,竟然为了得到他而妄想围剿一位上神。

夜明珠的荧光让杜思绵收回飘远的思绪,偏头看向窗外,发现竟然入夜了。

她垂眸看向榻上,白日烤鱼时,这条大鱼或是触景生情,坐在四轮车上晕了过去。

本想把他扔进天池,但这大鱼迷糊中拉着她的袖子喊冷。

“定是疯了。”

即便没了逆鳞和内丹,他还是水族,竟然会觉得天池冷。

她也竟然真的又把他带回内殿了。

“绵绵。”

莹莹淡光下,浅浅凉凉的二字让杜思绵慢慢弯起唇角,她俯身用指尖轻拂过那张软而红的唇,笑道:“还是这般懂得蛊心。”

可这一次,她不交心。

杜思绵将被子提起遮住那张红唇,起身瞥向天池那边。

无妄水相当于灵气结成的结界。

鲛人鳞片都是自带内丹灵气的,她这旧宠虽然没了内丹,但早存在鳞片里的灵气还在。如今被无妄水这么一挡,鳞片里的灵气也用不了了。

他想找的,想找他的,都别想找到。


隐蔽在天池周围的六道鬼祟身影被从天而降的“星辰”捆缚住,然后又被拉入金色的结界中。

杜思绵出现在他们跟前,双手负背,低眸的一瞬如睥睨着地上的蝼蚁。

“是你们自己开口,还是本殿帮你们开口?”

被星河绸带捆缚的六人看到杜思绵当即便没了希望,本想自断生路,可全身灵气就像被抽干了一般,连伪装都被强行化去,只剩下说话的气力。

看来凰族三殿下果真如主子所言,根本没他们想的这么简单。

“伞玖,搜魂。”

见出现在杜思绵身后的女子启动搜魂术,露出本来面貌的碧元仙君率先开口道:“小仙全部招供!”

……

乌云闭月,天帝炎陵休养的琼华殿中,悬挂的琉璃铃铛发出轻微的响动。

殿内的几名天将纷纷亮出法器准备迎战,却听内殿传来炎陵疲惫的嗓音:“你们都退下罢。”

虽踌躇,最终几名天将还是退出了琼华殿。

蒲团上坐定的炎陵慢慢睁开双眼,面色晦暗。他大限将至,最多半月便会归墟于天地之间。

有些事,是该了结了。

“思绵,我们有多久没见了?”炎陵看着对面一袭红裳的明艳女子,晦暗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些神采。

杜思绵低眉轻笑,她觉得最近人也好、龙也罢,即便是条鱼,这些雄性在低迷时总喜欢对自己唱一出苦情戏。

她看倦了。

杜思绵的惜字如金让炎陵更显颓废,他沙哑着嗓音道:“你这些年掩饰的很好。”

等他发觉离间自己一双儿女的幕后之手来自栖梧殿,已经大势所向,他再无力阻止,只能痛心地放弃珑儿。

“但是思绵,癸儿对你始终一心一意,只要你放下和炎珑之间的过往,你和癸儿便能成为神仙眷侣,共治天界。”

杜思绵轻轻勾了勾唇,她环顾四周,就像在欣赏一件即将落入囊中的宝物。

炎陵垂了垂暗淡无光的眸子,低声问道:“炎珑已被囚于九幽,你还想如何?”

“还想如何?”杜思绵抬眼定定看着对面垂垂老矣的天帝,发觉他脸上逐渐惊讶的神情,不禁笑出了声。

她不紧不慢像说些家常闲话般笑道:“天帝或许是忘了,当年若不是我母帝有意退避,这天界万年恐怕不是你们金龙一族托大。”

“是啊。”炎陵满脸怅然,有些事在万年的岁月蹉跎中,他是有些记不起来了。

“若不是你母帝喜好逍遥,如今吾又何须落得骨肉相残的局面。”

“说的也是。”杜思绵抬眸望向头顶的一枚琉璃铃铛,摇头叹息道:“若是当初母帝登位,也许您就有精力管束这一双儿女,他们便不会理直气壮地去夺本不属于他们的东西,埋下诸多孽债。”

杜思绵回眸望向凌霄宝殿,勾唇道:“这帝位也是。”

一番话落音,让炎陵喘咳不止,晦暗的脸色也因此涨得通红。

他本以为杜思绵只是因为那鲛人而妒忌怨恨于珑儿,却不想她竟然有夺位之心!早知如此,他便不该插手珑儿和癸儿的暗斗,导致他们两败俱伤!

炎陵撑着地面踉跄站起身,立在高阶之上俯视着殿中央的红影。

“你想,便能吗?”炎陵冷脸抬起右手催动灵力,杀心已起。

悬于杜思绵头顶的琉璃铃铛便开始震响。谁知等到铃声消失,也未有一名天兵天将出现。

“你!”炎陵捂着胸口大声喘息,惊道:“从何时起?”

能这么快就清扫掉他屯在琼华殿里的数千重兵,这证明她手上有更多的兵!这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囤积起来的!

杜思绵笑了笑,转身朝大殿外慢步离开。

何时起?

太久了。

从她第一位师傅被炎癸“错手”所杀,从她第一件炼制的法器被炎珑所毁,从她第一个爱徒因他们兄妹而神形俱灭……太多,太多了。

皆因他们一个是金龙族长公主,一个是金龙族太子。

“今日之果,皆由你的放纵所致,天、帝。”

杜思绵的讥讽声和背影同时消失。

高阶之上的炎陵捂着胸口痛苦地倒地,一双浑浊的眼珠不由被悬于屋脊下的红琉璃铃铛所吸引。

他想起了一句话,想起了那个他曾半生都要仰望的凰族女子。

离开前她对自己说:“思绵我便托付于你了。”

原来是他失言太久,才得这样的一颗因果么?

栖梧殿前,杜思绵被急急跑来的七夕撞了一个踉跄,她双手扶住眼角还噙着泪花的粉衣少女,柔声问道:“怎么了?”

“孙医仙要我找你!”七夕拉住杜思绵的衣袖就往栖梧殿内跑,边跑边焦急道:“洋泽公子他吐血了!”

吐血?

杜思绵惊讶地停下脚步,让跑在前头的七夕也跟着往后一退,又撞在了她身上。

“许是急火攻心,孙医仙能治的。”

杜思绵松开被七夕握住的手,低头恣意地捋了捋一双红色水袖,没有半分着急的样子。

这让七夕更急了,开口道:“可孙医仙嘱咐,只有殿下才能救洋泽公子。”

“哪位殿下?”杜思绵将手放在对面少女的发顶,不急不缓问道:“是九幽骨牢的那位殿下吗?”

因为他知道炎陵藏在琼华殿的几千精兵被自己拿下了,最后能让九幽骨牢那位罪神东山再起的筹码没有了,所以便急了。

七夕神情费解,摇头道:“怎么会是九幽的罪神?孙医仙指的,自然是殿下您啊。”

是么。

杜思绵也不再反驳,而是点了点头,离开前嘱咐七夕道:“早点儿歇下,莫要操心这些闲事。”

七夕这一世不过是一片云霞,自己便让她成为天上最自在的云霞。

内殿中,坐在前厅的孙医仙抬眸淡淡瞥了杜思绵一眼,端起手边的茶杯吹了口气,开口道:“三殿下再晚来半刻,便可以让栖梧殿的厨子热锅下油了。”

杜思绵笑了笑,和颜悦色回道:“里头的毕竟是鲛,可不兴下锅。何况本殿已按照医仙吩咐取了无妄水,不知他为何还如此病弱。”

这话让孙医仙不由放下茶杯,一只手摸着白须不解道:“也的确奇怪,昨日老夫已下药,无妄水也用上了,怎会还只有半口气在?”

忽然他怀疑地看向杜思绵,道:“殿下是不是根本没替他在原逆鳞处涂上药?”

都说魅鲛心气高,逆鳞又长在鲛人那种晦涩难言的地方,怕是前长公主驸马根本不让这位三殿下碰吧。

“已、上、药。”杜思绵盯着孙医仙一字一字开口道,神情不容置疑。

“那就怪了!”孙医仙起身,刚走到内殿门槛边忽然又收回脚,转身对着杜思绵小声道:“可他不让老夫看啊。”


杜思绵看向内殿后厅,“本殿说孙医仙能看,就能。”

瞧杜思绵不容拒绝的气势,孙医仙立马伸手将她拦住,拉着她重返前厅,以极小的声音道:“这是让老夫治病还是让老夫亲手害死一条犟鱼?”

他伸手往后指了指,继续低声道:“魅鲛什么心气,三殿下会不知?老夫若这么硬看,里头那犟鱼仅剩的半口气可就气没了!”

“我知。”杜思绵颇有些不以为意,轻笑道:“他虽是前长公主驸马,不也让本殿上药了么。”

“这……”孙医仙摸了摸下巴的白须,忽然觉得也是这个道理,原逆鳞处都能让三殿下这外人碰,应该没什么问题了。于是他点头道:“那老夫去试一试。”

少顷……

孙医仙便带着药箱慌慌张张地退到后厅隔断处,对着里头无辜喊道:“三殿下,这可是你说的啊,他气死了可不能赖老夫!”

内厅榻上,杜思绵扶住因为用力挣扎而吐血的洋泽,他脸色煞白,只有唇间染着殷红的血渍,虚弱的好似下一瞬便会碎裂的水沫。

杜思绵也白了一张脸,她不想几欲昏迷的这条大鱼真会因为孙医仙仅仅挨着了手腕就惊醒。

若不是她眼疾手快用灵力稳住了这条大鱼的心脉,恐怕真就一命呜呼了。

“三殿下,可千万别再刺激他了!”不远处的孙医仙小声提醒道。

杜思绵有些失神,好一会儿她才俯身看向榻上呼吸已经平缓些的洋泽,压低嗓音道:“你就这么想寻死?”

见救炎珑出九幽已没了希望,便连刚开始的一场戏也没心思演下去了?

洋泽偏头避开杜思绵的视线,虚弱道:“我不需要医仙治病。”

“不治也得治。”杜思绵回头看向后厅隔断处的孙医仙,道:“请医仙过来。”

谁想孙医仙才犹犹豫豫地刚迈出一步,某条华丽鱼尾重重落下而扇出的劲风就将他给逼退。

气得孙医仙下巴的长长白须都差点儿立起,直摆手道:“救不了救不了,三殿下还是赶紧去准备一副宽敞点儿的棺木罢!”

免得那条咄咄逼人的大尾巴装不下!

见孙医仙真转身离开,杜思绵分出一道分身将他拦住。

孙医仙急道:“殿下拦老夫也无用啊,他不肯治!老夫再靠近,他必定气血翻涌,可真就死透了!”

杜思绵道:“我已护住他周身经脉,死不了。”

“今日救下了,明日他又吐血呢?”孙医仙问道,忽然他回头望向木榻,便瞧见那条本不小心垂在锦被外的半边薄纱层叠的大尾巴又缩进了被子里。

暗骂道:这魅鲛的心眼怕是还没有芝麻大!

孙医仙目光又被坐在床头的杜思绵所吸引,瞧见她按在那条犟鱼胸口的纤手不觉愣了愣。

奇怪啊,这不是给伴侣之外的人碰么?

“孙医仙。”

听到杜思绵喊自己,孙医仙皱起的眉头慢慢舒展,转身朝床榻走来。

眼见榻上那条大鱼又起了反抗之心,孙医仙立刻坐在床榻对面的椅子上。

杜思绵不解道:“这怎么看病?”

孙医仙摸了摸自己的白须,故作高深道:“如何不能看?”

他微挑白花花的眉头,继续道:“三殿下先用手去摸摸病鱼原逆鳞处,看看是否发烫?”

杜思绵低头,将手伸入锦被中慢慢摸向鲛腹之下的原逆鳞处。

默默看着这一幕的孙医仙暗自“嘶”了一声,越发的不解了。

忽然,他的余光注意到床尾的锦被一翘一翘的,还发出轻轻的“哒哒”声。

要命,这条犟鱼居然翘尾鳍了!

孙医仙不由张大了嘴。

“并未发烫,反倒有些凉。”

杜思绵的回答让孙医仙来不及纠结,而是起身惊讶道:“不可能,你肯定摸错了,老夫来摸……”

“啪!”

千年梧桐木做成的坚实木榻,再次被同一条鲛尾给拍塌,孙医仙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默默坐回原位。

杜思绵凝聚灵气,一息的功夫就已修复塌陷的床尾,她认真道:“真是凉的。”

这怎么可能?

虽然孙医仙有些怀疑,谨慎起见还是继续道:“那请殿下再摸摸这条犟……啊,这位病患的中庭穴。”

杜思绵的手从锦被里正准备往上挪到中庭穴,结果被一只大手按住。

“拿开。”不怒也不柔的二字让那只大手立刻移开,只是让那大手的主人微微偏了头,一双点墨的眼睛静静盯住墙壁。

这吃瘪的模样让孙医仙有些暗爽。

“中庭穴可有隐隐跳动?”孙医仙问道。

“有。”杜思绵点头。

什么!

孙医仙立刻道:“那殿下再探他的紫宫穴和俞府穴,可有隐隐跳动?”

“未有。”杜思绵答道。

怎么可能?还全对上了!这可是毫无转机的将死之兆啊!

这明明下了药还有无妄水养护,怎么毫无转机呢?

孙医仙起身绕着凳子走了几圈,打定主意大步走到榻边,便见那条犟鱼闻声转过头盯住他,满脸都写着“你莫要靠近”这几字。

“你再讳疾弃医,可就真没命了!”孙医仙恨不得自己有一身三殿下这样强势的修为,把这些不听话的病患都先敲晕!

他拂袖打开药箱,从里头取出一枚晶针,停在榻边道:“老夫不碰你,就给你扎一针,一针。”

这是他耗尽百年才打造出来的晶针,是他的心血,这一针,可准确甄别病患到底还有没有救。

“好,扎。”杜思绵点头应道。

见她答应,榻上的洋泽竟没有反驳,一动不动,像刀俎之下任人宰割的鱼肉。

孙医仙见这条大鱼难得不犟了,立刻催动晶针扎入榻上大鱼锁骨之间的天突穴。

此穴主气,能甄活物是否病入膏肓。

见刺入天突穴的晶针明明暗暗一如将灭的烛火,孙医仙闭眼收回晶针。

“孙医仙。”

见他收好药箱离开,杜思绵也快步跟了上去,道:“再难的奇珍药草,本殿都可倾力寻来。”

孙医仙停下脚步,此时两人已经出了寝殿,站在殿前的中庭里。

他转身面向杜思绵,不解问道:“听闻殿下不是极恨这鲛人么?”

“这与本殿是否要救活他无关。”

听到杜思绵的回答,孙医仙摇了摇头,笑道:“若殿下真恨他,便去寻一味至寒之药,让他艰辛将这半口气吊上一月,好解殿下心头之恨。”


“若三殿下已然放下这段情恨,便让他放下心结,快快离去罢。”

气若游丝他还尚能救一救,可若一呼一吸断断续续,当真是提着半口气,又何必强留受苦啊。

……

天界日月,昼长夜也长。

今日是天界的大好日子,为了这换新之日,内外整肃,四处一片清朗。

“天帝。”伞玖出现在一身华服女子的身后,便见那女子转身,眉目清冷却不失温情。

“唤我三殿下。”

伞玖一怔,随后低头笑道:“三殿下。”

她差点儿忘了,登位大典还未开始,只是她内心雀跃难耐,都有些等不及了。

她的三殿下,隐忍数百年,绸缪数百年,终于花开蒂落,摘取了养护数百年的果。

“三殿下,罪神炎珑已经带到了天刑台,等您登位后发落。至于前太子,昨日我们已经清缴他的余兵,如今也正押往天刑台。”

“好。”

女子点头,转身看向星辰亭下环绕的七彩霞云,迎风张开双手。

她浅金色的衣袖在霞光下熠熠生辉,耀眼得令人不敢直视。

伞玖站在女子身后,眼底也被这金辉铺成皎皎之色,忽然她低头单膝跪在地上。

“伞玖一生都将追随殿下,生愿为殿下利刃,死愿为殿下遮阳,殿下若有一日倦了伞玖,只求让伞玖化作原形,余半缕残魂便可。”

这样她便可远远跟着殿下,看着殿下。

“这是怎么了?”杜思绵从星辰亭走下来,将跪在地上的伞玖扶起,不解问道。

伞玖低头犹豫了一会儿,随即慢慢挪动步子靠近半步,心头莫名的焦虑也随着这半步而减少了一些。

她低声道:“伞玖自知没有七夕软糯招喜,等殿下登位,身边必然有更多更好的女侍服侍殿下。只求殿下能允伞玖先前的心愿。”

杜思绵微微一笑,纤纤玉手轻轻放在面前清丽女子的头顶,道:“我当初没有应你师徒之名,是怕你和我的第一个徒儿一样。伞玖,你和七夕都是我最看重的。”

都是她的好徒儿。

伞玖霎时红了眼眶,激动哽咽道:“我以为……殿下不喜欢伞玖……才有些害怕……殿下登位后会忘了我……”

杜思绵上前将小声啜泣的伞玖轻轻抱在怀里。那时自己只能隐忍,便是再看重伞玖,也不敢轻易表露出来。

不想会让这丫头委屈成这样。

温暖的怀抱让伞玖藏在心底许久的焦躁一扫而净,忽然她急道:“很快就到大典了,莫把殿下的衣裳弄乱了。”

她小心翼翼地替身前人整理着衣襟,清丽的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欢愉。

三殿下可真美啊。

……

青空祥云环绕,百鸟齐鸣。

天界豢兽院中,所有异兽纷纷匍匐于地,重认新主。

凌霄宝殿上空,从霞云之中蜿蜒一条灿灿星河,有女子立于这星河之上,淌着万千星光出现在凌霄宝殿前。

候在殿前的三千仙官纷纷仰望着凌于星河之上的女子,她一身金纱熠熠生辉,簪于发尾的一只金色凤凰头簪衔着一颗火红吸睛的宝珠,似托着太阳。

立于最前排的玄明元尊率先开口道:“恭迎天君!”

紧接着众仙官纷纷行礼:“臣等恭迎天君!”

杜思绵静静看着下方的三千仙官,随后踏着星河绸带转身,坐入凌霄宝殿中。

有多久了。

似乎是三百多年,又似乎有五百多年,这座下三千仙官在她还是三殿下时,不知不觉便已有大半纳入她麾下。

炎陵那条老龙疑心重重,既懦弱又暗藏私心,还喜欢自作聪明。这万年来天界在他们金龙一族手里,早已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禀天帝,金龙族罪神炎珑与炎癸已押至天刑台,还请天帝决断。”

殿内站出来的是一名眼生的年轻仙官,杜思绵观他的灵力是水族无遗。

这近万年水族在炎陵昏庸无能的统治下四海割裂,无数水族惨不可言,但自从那条大鱼成为前长公主驸马,北海却鲜少再出惨事。

杜思绵目光往座下仙官淡淡望去,察他们之中有的隐忍怨怒,有的面露纠结,有的神色平静,于是开口道:“先暂将两名罪神押在天刑台,众臣先行商议,三日后再将决断呈上。”

听到天帝之言,座下仙官们都吃惊十分。

他们当中谁不知新帝与罪神炎珑之间的仇怨,不想新帝第一道指令竟然不是处决炎珑,而是容他们商议三日。

罪神炎珑、炎癸当道数千年,可没谁敢说众仙官之中从未有得过两位罪神恩惠的,这三日商议的最后决断,到时未必能解新帝这些年积累的旧怨啊。

绵长的一日终于临近尾声。

回到寝殿的杜思绵早早入定,却因强大的神识仍能听到栖梧殿的任何声响。

风声,水波声,细小的议论声。

“天刑台那边可有动静?”

“未有。”

“九幽骨牢呢?”

“未有。”

“那先不找了,这三日紧盯着天刑台便可。”

杜思绵神识低笑,那条大鱼真是好厉害的本事。

见他奄奄一息便稍稍纵容了些,不想他竟然能以失去逆鳞和内丹的残躯潜入关押凶兽的禁地,猎杀了一头水族妖兽,夺取其内丹。

那日若不是自己对他有所防范,又哪能赶在他吞下水族妖兽内丹之前阻止。

不过她有些后悔那日的莽撞了。

她就应该让他吞下,让他化尾成腿,让他徒步走下九幽骨牢,然后死在去见炎珑的半路上。

也免得三日后他出现在天刑台与炎珑相见,妨碍自己彻底让北海鲛族与金龙族脱离的大计。

一股恶寒让杜思绵从入定中惊醒,这种感觉,就像被一个比自己更加强大的神识给盯住。

她睁开眼望向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更奇怪的是连她的本命神器星河绸带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杜思绵将掌心按在额间,低声道:“是错觉么。”

隐忍数百年,她敢说这六界还没有谁能与自己抗衡。

杜思绵重新入定,这一次她神游天外,俯瞰群星,世间万物皆入她眼。

遨游片刻,一抹虚幻的弯月让她目光停驻。


一切都是虚情假意,便让它们都随风散去罢。

弯弯“皎月”被她拂袖而散,忽然一条熟悉的小丑鱼和一只璀璨的金凰从散开的光晕中跳跃而出,让杜思绵讶异地停驻。

难道这是弯月匕首的器灵?

她抱着疑问靠近,不想神识竟被那道光晕给吸了进去。

那种被凝视的错觉再次出现。

是谁?居然能强留住自己的神识?

一阵眩晕袭来,等杜思绵再归清明,发现自己出现在熟悉无比的旧景之中。

漫漫黑夜,被数千颗皎皎明珠映照如昼,红绸绵延数里,不知终于何处。

空中以灵气为烟火,化作一条金龙遨游,又有蓝紫色灵气化作的鲛人从水中腾出,飞跃夜空与那条金龙汇合。

如此矫情做作的场景,杜思绵至死都不会忘记,这是当年炎珑和那条大鱼成婚之夜的烟火盛况,整个天界无一处不能望见。

杜思绵低低笑出声。

这弯月匕首是他的法器,这器灵回顾的大婚场景,想必是他这主子念念不忘才会成为器灵的执念。

好个痴情的北海鲛人。

杜思绵的神识正欲闯入礼堂,却见夜空被铺天盖地的星河所遮掩,数千明珠,缠绵烟火,霎时烟消云散。

她勾唇冷笑,倒忘了自己当初大闹一场,又拂袖而去,那时心高气傲,竟然没有去看一看当日沉浸在新婚之中的新娶妇和新嫁郎。

杜思绵一路无阻,神不知鬼不觉地飞入婚殿之中。

“公主!您又吐血了!”

吐血?

杜思绵如入无人之地,负手走入寝殿之内,似一缕清风涌入内卧。

娇红的喜榻上,并没有她所想的一幕,倒是看见炎珑捂着胸口躺在榻上,似下一息便要断气。

杜思绵惊讶地扬起娟秀的细眉,她还真不知道百年前他们的新婚之夜,有此等大喜之事。

当初年轻气盛没来此看见这一出,实在是遗憾至极。

她正准备去寻另一位新人,便见炎珑的贴身婢女柳梢端着一碗药出现,大步走到榻前跪下,既紧张又激动道:“公主,这是驸马送来的药,说定能治愈公主!”

“他不会做什么傻事了罢?”炎珑虚弱道,“快扶本宫去见他。”

柳梢端着药摇头,哭道:“驸马说若公主不饮下这药,他便与公主不复相见。”

“呵。”

好一段扎眼的深情厚谊。

无人发觉殿内一股清风过,又穿堂而去,涌入另一边。

杜思绵停在灵池边,果真见到面色惨白却依然郎艳独绝的那条大鱼倒在水池边。

他白日喜服之下的修长双腿已化为浮华的鲛尾,上边还淌着触目惊心的血渍。

他的逆鳞和内丹,竟在那时便已失去!

杜思绵喃喃开口:“倒是我低看你了。”

为了炎珑,竟可忍受百年煎熬。

既然如此,便这样罢。

一颗泪滴落在榻上,杜思绵睁开双眼,本就清冷的眸底又沉寂了几分。

三日后,经仙官们数日商讨,最终向杜思绵呈上谏言:

罪神炎珑已在九幽骨牢受尽雷罚之苦,可在天刑台剥离神元,坠八苦池中永轮下界。

罪神炎癸身为前太子却毫无作为,且纵容下属作恶,无德无能,但念在缉拿罪神炎珑有功,可下放于苍南海域。

“禀天帝,此乃臣下们的私谏,此二位罪神最终如何,当由天帝决断!”玄明元尊恭敬说道。

杜思绵微微一笑,起身望向殿内众仙官,道:“吾以为甚好,便按众仙家所谏来处置两名罪神罢。”

金龙一族在天界仍有势力在,她又何必“寒”了他们全族的心呢。

徐徐图之,才是长久之计。

……

炎珑还未入八苦池时,杜思绵立于瑶池之上。

她们虽相隔甚远,却仍能注视到彼此的目光。

炎珑眼中恨意滔天,或许时至今日,她还不明白杜思绵是从何时起有了这副遮天的野心。

杜思绵只是对她笑笑,就像当初她毁掉自己的第一件法器霞满天时一样,没有过多的怨恨怒嗔,也没有一笑泯恩仇的豁达。

这一笑的含义,或许连杜思绵自己都不懂。

之后数月,杜思绵沉于天界政务,无暇其他。

孙医仙来栖梧殿找过她,但被她打发走了。

又过了一月,久未回栖梧殿的杜思绵来这里看一看七夕,她倒是一如既往地惹人疼爱,发现她时,她正对着自己的画像在做梨汤。

“怎么,久未做汤,还需仰仗吾的画像来做了?”

后知后觉的七夕匆忙将画像收起,边锁进箱子边道:“有位大厨嘱咐过,要做出美味的梨汤,需得想着喝汤之人。”

“是么?”杜思绵扬了扬细细的眉梢,伸手摸了摸粉衣少女的头。

“可七夕做的梨汤,向来美味。”

站在无烬火跟前的七夕不觉红了眼眶,她将熬好的梨汤倒入晶莹的玉碗中,低声道:“七夕本想送去凌霄殿的,可巧,君上这就来了。”

发觉少女隐忍的神情,杜思绵默默接过她递来的玉碗,笑道:“闻起来很香。”

“那请君上浅尝一口。”七夕垂下双眼,泪光在眼角泛泛。

杜思绵低头,梨汤入喉的一刻却觉得这滋味陌生极了。

为凰族三殿下熬了百年梨汤的小七夕,和为天帝熬梨汤的小七夕,已经变了么?

杜思绵将梨汤一饮而尽,转身的那一刻,七夕上前道:“孙医仙让小仙转告君上,若能寻得洋泽公子的尸首,能否送去医仙堂,以此完善鲛族的医理。”

杜思绵回身笑道:“也可。但是七夕,你真觉得他死了?”

隐忍于七夕眼角的泪珠终于落下,她哑着嗓音道:“孙医仙说过的,洋泽公子活不过半月。”

可如今已经过去半载了,她寻觅至今,却什么也没有找到。

杜思绵有些讶异,有些怀疑,但还是上前一步,伸手轻轻拭去面前少女脸上的泪珠,试探道:“你喜欢他?”

这么多年,她竟然从未想到过是这样。

七夕低垂的双眼慢慢抬起,再次盈溢的泪水模糊了她面前的这道身影。

她扯了扯唇角,嗓音里透着苦涩:“七夕曾起过誓,只要是殿下想要的,七夕便帮殿下夺过来,只要是殿下喜欢的,七夕便会守护……”

无论这天地多浩广,无论她多渺小,她都要穷尽一切去守护殿下。


可如今陛下已有很多更厉害的人来守护,根本不需要她了。

“陛下既然不再喜欢洋泽公子了,那七夕,应该可以去找他了罢。”

她想找到他。

……

医仙堂里,正在撰写医理的孙医仙因为突然在自己对面的杜思绵而吓了一跳。

看清楚来者,他才不紧不慢地捡起掉在地上的笔,故作惊讶道:“君上万忙之中来此,真是让小仙受宠若惊啊。”

杜思绵走到桌案前按住孙医仙想要继续誊写的医书,责备道:“你为何跟七夕说那些话?”

“哪些话?”孙医仙惊讶地抬头,见对面女子肃冷的神色,他恍然大悟道:“君上是指小仙想要洋泽公子的尸首来完善医理?”

“你找到他尸首了?不然怎敢对七夕妄言?”

“妄言?”孙医仙放下笔,他退后几步对着杜思绵行了一个大礼,道:“君上莫要给小仙随意定罪啊。”

杜思绵冷笑一声,环顾医仙堂一周,道:“那你把他的尸首给吾找来。”

“不然,怎么不算是妄言?”

孙医仙慢慢抬起头,眼神里透着坚毅,字字清晰道:“小仙敢以自身性命做保,洋泽公子必然没了半分活气,且时至今日,便是寻到尸身也不过是一具白骨。小仙的医仙堂,不再需要了。”

失去逆鳞和内丹的鲛人一旦身死,只会神魂俱散,彻底消亡。

“呵……”杜思绵摇头低笑出声,她走近孙医仙将他从地上双手扶起,笑问道:“那吾问问医仙,鲛人同时失去逆鳞和内丹能活多久?”

“最多十载。”孙医仙想也不想地答道。

“可他从百年前就失去了逆鳞和内丹。”她一字一顿带着讥笑道。

“不可能!”孙医仙转身跑到书架前,用灵力不断翻找着,最后找出一本专门记载鲛人的医书,翻到其中一页:“就这儿,记载了数十万年中失去逆鳞和内丹的鲛人,书中记载,活得最长的不过三载,数十万年中才有两位能够忍下这持续不断的折磨,一般没有无妄水养护,要不了三日便会殒命!十载还是老夫考虑前驸马天生灵力强悍才做出的大胆猜想!”

杜思绵愣愣地看着字里行间对于失去逆鳞和内丹的鲛人描述。

入水如寒针针针入骨,上岸如熔浆寸寸灼烧,其中苦痛,不可言状。

“君上?君上?”

杜思绵因为孙医仙的呼声而回过神来,她轻轻扯了扯唇,道:“医仙说的对,是吾错怪医仙了。”

她慢步转身,却还是踉跄了身形。

“今后医仙堂有何需求,直接去找伞玖,她会安排妥当的。”

苍凉的嗓音落地,杜思绵也消失在医仙堂内。

孙医仙低头看向医书,怔怔道:“百年,不可能,不可能。”

走到天池边的杜思绵止步,低头看着静谧如镜的水面。

你是不是已在下界,为了与她重聚的片刻欢愉而继续承受书中之苦?

若是心之所愿,便如此罢。

杜思绵转身离开,回到栖梧殿时,发现七夕留下的一封书信:

殿下,七夕去下界找洋泽公子了。

杜思绵看着书信,哑声道:“找不到的。”

这世上没有谁能找到他。

同一轮弯月之下,粉衣少女坐在山头仰望星空,低声道:“七夕替殿下来寻洋泽公子,也替洋泽公子来寻殿下了。”

……

“杜思绵,你骗我。”

“信口雌黄,我哪有骗你。”

红衣女子忍俊不禁地回头,便见一条大鱼拖曳着浮华无比的大尾巴跳入水中,只露出一张比他大尾巴还要吸睛的脸,无比幽怨地盯着她。

一刻钟后。

“行了行了,是我错了。”女子侧坐到池边,朝水中保持那姿势一动不动地的大鱼招了招手,“过来,我认错。”

“当真认错?”某条大鱼绝色的面上露出怀疑,那条浮华的尾鳍却在水下摆动地更加欢快。

“当真。”杜思绵从袖内拿出一根金灿灿的精美腰带,道:“我新炼制出来的,只要戴上它,便是我也寻不到。而且它还无比坚韧,便是我也无法将其割断。现在作为认错的诚意,把它送给你。”

这种自由,他定会喜欢。

……

白驹过隙,晃眼天界都已过了千年。

眼下六界终于重归太平,一切都在向阳而生。

最近杜思绵常常梦见那条大鱼,却已不是当初的心境。

七夕端着梨汤走进宫殿,坐跪在桌案对面,软糯的嗓音中透着哀求,“喝口梨汤歇歇罢,我的好君上。”

杜思绵放下手中的灵书,接过递来的梨汤抿了几口,笑道:“嗯,比昨日的好喝。”

可以前的味道,七夕再也做不出来了。

三十年前,感应到七夕身负重伤,杜思绵匆忙下界去寻她。

那一日,向来娇俏可人的那少女满身血迹,奄奄一息,让她忆起数百年前被炎珑和炎癸重伤的那一次,宛如天边即将散去的一抹霞云。

她哭着拉住杜思绵的手,哽咽到不能自已,她说:“殿下,七夕寻不到了。”

但七夕还是活了下来,只是失去了作为七夕的记忆。

“君上。”

收好空碗的七夕端正坐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话直说。”杜思绵笑道,拿起桌案上的灵书继续看起来。

“听说……”七夕红着脸揉了揉她粉如桃花的衣袖,“听说仙官们想为君上献一条南海的丑鱼,七夕觉得不妥!”

“丑鱼?”杜思绵慢慢抬眼,故意问道:“你见过?而且那位是南海的灵鱼,据说挺好看的。”

“不要。”七夕头摇地跟个拨浪鼓似的,她起身走到杜思绵身后坐下,殷勤地边替她捶背边道:“君上您都吃鱼呢,万一娶一条鱼进来,夜里肚子饿了把他吃了怎么办?岂不是有辱君上贤名?”

杜思绵:“……”

“而且鱼还有鱼腥味,那以后栖梧殿岂不是日日要准备姜汤来去腥?”

“越说越没谱。”杜思绵摇头叹气,只把这些当作小儿之言。

七夕瘪了瘪嘴,道:“反正,七夕不想君上娶一条鱼回来。”

“可仙官们要吾绵延子嗣,你说,该如何?”杜思绵逗问她道。

“那也要娶一位最最最好看的才配得上君上!”七夕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对着杜思绵伸出右手,“就算是一条鱼,起码要有一条最漂亮的大尾巴,而且他的鳞片要像宝石一样好看……”

七夕继续伸出第三根指头,“相貌就更不要说了,必须要是最最最最美的,还有,他的嗓音要好听,起码要像书中的海魅一样。”

杜思绵手中的灵书不觉掉落在桌案上,听到响动,七夕挪到她身侧,双眼亮晶晶地对她笑道:“君上莫不是因为小仙三言两语而心动了?”

回过神的杜思绵点头一笑,“如果这世上有你形容得如此好看的大鱼,你自己不会喜欢么?”

七夕神神秘秘道:“小仙虽不才,但足够贪心。”

她凑近杜思绵,眼中映着这道红衣身影,“小仙啊,想要双倍的喜欢。想要小仙最喜欢的,和最喜欢的永远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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