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零年初夏，这一天是益坚第一次去上班，他感到非常兴奋，天刚刚亮他就醒了，吃完早饭，收拾好入职资料，背上双肩包，骑着他那辆二手的公路自行车出门了。由于提前了一个小时出门，他尽可一边悠哉悠哉地骑行，一边慢慢地欣赏沿途的风景。遇到美丽的景色，他会下车推行，近距离地感受这份岁月的美好。
早晨和煦的阳光轻柔地照在他的身上，马路旁的黄鹂鸟一边婉转地歌唱，一边在树丛间来回地穿梭。舒适宜人的清风，迎面吹拂着脸颊，令人陶醉。
益坚提前半小时就到了，停好自行车，顺便在园区逛了一圈，等时间差不多了，他走进公司大门，来到前台：“你好，我是来入职的。”
“先生，你先到大厅沙发上坐一会，人事很快就到了。”
益坚来到大厅，看到有两三个人坐在沙发上，从他们看周围事物好奇的眼神中就能确认他们也是来入职的。
不一会，人事出来了，她发给这里每个人一张入职登记表，填完表格后，人事要大家提供下入职资料。益坚看着大家纷纷掏出自己的大学毕业证，学位证，想到自己只有高中毕业证，他突然感到好尴尬好羞愧。
其他人都把入职资料递交给了人事，益坚一直拖到了最后一个，实在拖不下去了，他涨红了脸，从包里摸出他的毕业证，小小的一本，鲜红色的封面上面写着绍兴XX中学，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他怕被大家看到他的高中毕业证，怕大家用异样的眼神看他，议论他，他灵机一动，把毕业证正面朝下，然后迅速地交到人事手里。
入职还算顺利，大家并没看到他的高中毕业证。入职手续办理结束后，益坚被带到技术部，他见到了前几天面试他的那几个面试官，其中一个叫章波，大家都叫他“波波”或者“波哥”。
波哥看到益坚后，微笑地打了一声招呼：“你来了，过来坐我对面，我们是一个小组的。”
这个小组里面的成员，是整个技术部里面技术比较强的人。当技术部遇到什么难题，都是由这个小组出面解决的，益坚有幸被安排在了这个小组。
波哥是天津大学计算机专业毕业，为人好说话，做事低调，他很看好益坚，所以把益坚拉到了自己的小组，打算好好培养他。
益坚在这个小组感受到了压力，他知道凭自己目前的能力，是进不了这个小组的，全靠波哥抬举。所以他每天都很努力地工作，疯狂地钻研技术，他告诉自己，不能给这个小组丢脸。
早上九点上班，晚上五点下班，这里没有加班文化，五点半以后基本就没什么人了。大家上班效率很高，赶在五点前把活干完然后准时下班享受自己的生活。
技术部每个月会有一次项目上线，一般都会选择在周四的晚上通宵发布，然后周五直接不上班，连着周末休息三天。
选择通宵发布，是因为十二点以后，用户量最少，可以停机发布。这样就算发布有问题，也可以把损失降到最低。
通宵的晚上，公司的食堂会统一安排晚饭，五点下班以后，直到凌晨十二点，是属于大家自己的下班时间，可以自由活动，公司是不会管的。这段时光闲暇惬意，令人难忘，像大学周末的寝室时光。有些人坐在一起打牌，一帮人围观着。有些人组队玩游戏，有些人坐在一起看电影，有些人则在睡觉——通宵前先补上一觉。
十二点一过，就属于加班时间，大家全都开始忙碌起来。先把代码发上线，然后测试上阵，测试通过没问题，项目就顺利上线了。如果碰到问题，开发就要立马解决，直到测试全都顺利通过。如果到了早上六点还不能解决问题，那就放弃这次发布，直接回滚。
一天上午，益坚正在开会，张清发短信给益坚，说他今天要来杭州面试。益坚在开会，没时间细问，只回了一句，中午一起吃饭。
中午吃饭的时候，益坚出去跟张清会面，远远地就看见张清站在路口，身上穿着件大学时经常穿的旧棉袄，下面穿着一条由于清洗次数太多而褪色泛白的牛仔裤，屁股口袋上的布料都油亮锃锃的，头发有点长而且蓬乱。
益坚快步走到张清身边，问道：“绍兴户外活动网干得好好的，怎么突然不干了？”
“散伙了，没多少人报户外活动，生意越来越差，到后来每个月只能赚几百块钱，连房租都不够。负责运营的王斌也离开了，他在嘉兴找了个运营工作，工资有八千一个月。”
益坚看着张清创业失败落魄的样子，他想起了自己，突然眼角一红，感慨道：“创业很难，穷人白手创业更是难上加难！”
“今天中午我请客，走——我带你去一家很好吃的面馆。”
第二天，张清找到工作，是在一家开发炒股软件的公司，跟益坚隔得不远。一年前，两个人同在绍兴创业，如今两个人同在异乡漂泊。
冬天的一个周末，益坚外公做大寿，日子特意挑在周末，好让所有的亲朋好友都能到齐。外公年纪大了，喜欢热闹。
益坚吃过早饭，就匆忙地赶往杭州火车东站坐高铁回家。由于绍兴北站离外公家不远，出站后他选择直接走路过去。他从骨子里不喜欢打车，觉得浑身不自在。他宁愿坐公交车，路近的话就直接选择走路。
宽阔的马路旁边七零八落地坐落着一些矮旧的村庄。走近村口，远远地就望到一顶暗红色的酒席棚。
走过一座石板桥，桥下是一弯清澈的河水，河底的水草清晰可见。河边不远处停着一艘大水泥船，这让益坚想起小时候的暑假和小伙伴们在这艘大船上烤番薯，打扑克，下象棋，想游泳了，就把衣服裤子全脱光，直接从船上跳下去。
儿时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走过古桥，看到眼前一幢三层的楼房，白色的外墙瓷砖上留下了被雨水侵蚀的痕迹。门前的柚子树已经有三层楼那么高了。益坚停住了脚步，思绪万千。想到读初中那会，在一个美丽的黄昏，柚子树旁，遇到了一个令他一见动心的女孩。乌黑的头发，梳着一支马尾辫，灵动的大眼睛，穿着可爱的白色连衣裙，散发出文静的气质。益坚心动地看着她，她也看着益坚，就这样看着不说话。
记得那时，门口的柚子树只有一人多高，她家附近有个小卖部，益坚经常借着去小卖部买东西为由，过去见她一面，要是见不到她，心情就变得烦闷。在自己家的时候，益坚经常会爬到屋顶，吹着风，极目远眺她家的方向。现在不知道她去哪了，好久没见到过了。或许是去远方上大学了，或许已经远嫁了……
走进酒席棚，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大大的寿字，寿字下面立着两排烧得正旺的蜡烛，前排的蜡烛每根都有一百来斤，像树桩一样。蜡烛上面写着“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这几个金色的大字。耳边充盈着做寿的戏曲，大人们正忙碌着各自的事情，一片热闹繁忙的景象。
酒席棚和房屋连在一起，就算下雨也没任何影响。棚下稀疏地摆放着七八张大圆桌，圆桌上面铺着一次性红桌布。亲戚们陆陆续续都赶来了，熙熙攘攘的全是人，小孩子欢快地在酒席棚周围跑来跑去。益坚看到母亲系着围裙正在水池边洗碗，她看到益坚后说道：“你到了，吃过早饭了吗？没吃过的话，屋里有饼干糕点。”
“吃过了，我先进屋去问候下外公外婆。”
益坚走进屋子，看到外公穿着一件大红色的外套，显得格外精神。问候完外公外婆，他就找表弟们一起闲逛。其中看厨师做菜是最有意思的。炉子中猛烈的蓝色火焰愤怒地往上蹿，伴随着强烈的轰轰声。炉子上方架着一口大铁锅，厨师正在用锅铲不停地快速翻炒，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香味。炒完后把菜平均分成七八份，装在洁白如玉的盘子中。负责端菜的，手里拿着托盘，匆匆忙忙地把刚炒好的菜端到各自负责的餐桌上。
到了吃饭的时间，大家围坐在酒桌前，吃饭，喝酒，吹牛逼。
益坚有一个表弟，名叫泽阳，比益坚小五岁，考上了211大学，土木工程专业，他是亲戚中读书最好的。
泽阳很出色，他父亲以他为骄傲。村里的人碰到泽阳的父亲都会竖起大拇指称赞道：“你儿子读书成绩这么好，将来肯定前途无量。”
突然，桌上有人对益坚父亲说道：“你儿子在杭州做软件开发，现在工资这么高，真是厉害啊，我儿子以后考上大学，我也让他读软件，到时候带带我们呀。”
益坚父亲听到后心满意足地笑了：“好啊，到时候毕业，可以找益坚帮忙，只要我们能帮得上忙的，一定会帮。益坚他虽然学校不怎么样，但是专业选的好，再加上后面他自己也很努力。”
“专业真的非常重要的。”益坚父亲紧接着补充道。
泽阳父亲听到后，有点不太舒服，于是争论道：“学历比专业更重要，没有好的学历，连机会都没有。”其他人都附和着，对——对——对，学历更重要。
益坚的父亲听到后不甘示弱，他觉得自己的儿子并不差，在杭州从事高薪的技术工作。于是辩论道：“学历其实没那么重要，技术能力才是最重要的，有一技傍身的老师傅不会差的。”这时其他人都附和着，对——对——对，能力更重要。
两位父亲面红耳赤地当面争论了起来：一个说学历重要，一个说能力重要，谁都不肯服谁。
益坚母亲闻声赶来了，对着益坚父亲责备道：“你是不是又喝醉酒了，发酒疯啊！当然人家泽阳有前途了，人家是重点大学的，怎么跟人家比。”
益坚父亲没再争论了，但是他内心还是觉得自己的儿子并不比泽阳差。
益坚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快过年了，公司要举办年会，这一天全公司的员工都不上班，上午去寺庙祈福，中午吃斋饭。下午去西湖边做公益，一边游西湖，一边捡垃圾，晚上就在西湖边的香格里拉大酒店边开年会边吃大餐。
益坚坐在酒桌前，看着豪华的大厅，璀璨的舞台灯光，洁白如玉的餐具，他想到自己退学去培训那会，连个肯德基都舍不得吃；想到去年创业，村里人都在母亲背后说她儿子大学毕业回来一点花头都没有，整天窝在家里啃老不上班。他暗暗发誓，曾经失去的一切他都要拿回来。
开完年会，益坚和几个同事一起夜游西湖，看着眼前的景色，他回忆起自己小时候第一次来西湖玩。时间飞逝，一转眼自己都已经在上班了。于是有感而发提议道：“大家要不各自说说第一次来西湖，是什么时候，和谁一起，对西湖的第一印象是什么，有什么难忘的故事。”
大家都举手赞成益坚的提议：“益坚，要不你先开个头，带带气氛。”
“好的，那我先说了。我是绍兴人，离杭州不远，我第一次来西湖是小学四年级，跟家里人一起来的，没什么故事，就是在西湖边随便逛了下。我第一眼看到西湖，就觉得它好大。最令我难忘的是：在西湖边看到一个婀娜多姿的美女，穿着白素贞的衣服，自信满满地走在苏堤上，结果转过身来，却是一个老女人……哈哈……”
“我老家是湖南的，我第一次来西湖，是我大学毕业后来杭州找工作，工作找到后，和同学一起来逛的。一转眼已经五年过去了，第一眼看到西湖，觉得西湖好小，我们湖南的洞庭湖比它大多了，但是它很有文化底蕴，如诗如画。挺怀念那时候跟同学一起在西湖边说说笑笑，互相抬杠。”
“我老家是金华的，我第一次来西湖，是大一的时候，跟寝室室友一起来的，第一眼看到西湖觉得非常热闹喧嚣，游人爆满。我跟我现在的女朋友，第一次约会，就在西湖边，那天下着微微细雨，我们撑着伞漫步在这一片湖光山色中，感觉就像行走在梦里一样。
“我老家是河南的，我第一次来西湖，是大三的时候，和女同学一起来的，现在已经是我老婆了。第一眼看到西湖，觉得很文雅，微风、微浪、微雨……最令我难忘的是，西湖的手摇船好贵，花了我八十块钱，回到学校后吃了一周的泡面。”
…………
一转眼时间已经很晚了，益坚赶着末班车回家。他在杭州开始有了自己的圈子。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益坚在世X科技干得挺开心的，他打算一直就这么干下去，可是就在第二年的六月份，公司开始延迟发放工资了，听有的同事说，是因为老板在外面拿了一块很大的地，公司资金流出现了点问题。
一开始益坚以为只是暂时性的，等老板回笼了资金，一切都会恢复正常的，毕竟这么大一家公司。但让人想不到的是：后来拖欠工资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有个刚买了房的同事，第一个月还贷，就出现了逾期，太惨了。
刚开始只是有一些人抱怨，后来工作气氛也不好了，再后来渐渐有人离职了。不知不觉益坚已经被拖欠两个月工资了。
一天，一个同事走到益坚身边，手上拿着一块长条白布，上面写满了名字。
“你要签字吗？上面签着字的，明天都会举牌去讨薪。”
益坚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情，可他还想留下来，继续干，或许老板明天就解决了资金流问题了呢，益坚没有签字。
事情闹了之后，公司被政府调查了，几天后结清了所有人的工资，在白布上签字闹事的人全都被开除了。益坚留了下来，不过后来又开始拖欠工资了，技术部的人走了一大半，再也回不到之前的气氛了。
后来，留下来的人也都开始看面试资料，准备跳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