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八年初夏，益坚心一狠，鼓起勇气，大跨步走向班主任的办公室。一路上，天气一会遮天蔽日，一会儿阳光明媚，好似上天也在纠结要不要退学。
走到办公室门口，看见班主任正闲坐在那跟同事聊天。他走上前去，开门见山地说：“王老师，我……我想要退学。”
“为什么想要退学？”王老师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想去外面培训，培训结束后直接去公司上班。”
“怎么不等毕业后，再去培训呢？”王老师善意地提醒。
“我不想虚度光阴，我现在只想学好编程技能，当个软件工程师，我相信能力比学历更重要。”年轻气盛的益坚说话直来直往，不懂得圆润。
老师听到后，有点不太高兴，他明显提高了嗓音：“难道外面的培训机构就比学校好了？你仔细考虑清楚了，想退学的话必须叫你家长一起来。”
益坚没办法，他必须得回一趟家，跟父母讨论关于退学的事情。
当天下午他就坐大巴回了绍兴，回到家天色已暗，家里只有厨房亮着不怎么明亮的灯光。益坚推开门，走进厨房，看见父亲一个人在吃饭，桌上就一个菜——小鲫鱼干菜汤，旁边放着几粒花生米。
益坚看着桌上的清汤寡水，瞬间一股浓厚的愁滋味涌上心头。想到读高中的时候，母亲在食堂上班，经常忍不住把包厢里面客人吃剩下的菜打包回家。益坚很反感母亲的这种行为，他觉得吃陌生人吃剩下的菜就跟要饭似的，他经常气愤志气地对母亲说：“能不能别把剩菜拿回家，自己买点新鲜的菜，可不可以。”
母亲却总是毫不在意地回答：“没事的，有些菜包厢的客人就动了一筷子，挺干净的，我是看着干净才带回来的。你不要吃，我跟你老爸也要吃的。”
益坚宁可吃自家烧的白菜萝卜，也不碰这打包回来的“山珍海味”。
“爸，我回来了，老妈人呢？”说完，益坚拉开父亲一侧的椅子坐下。
“她在加班，你吃过晚饭了没有？”到了饭点，父母最关心孩子的问题，永远是“吃饭了没？”。
“还没吃。”
“赶紧先吃饭。你不在家，我跟你妈每天都只简单的烧两个菜，今天更简单，就一碗鲫鱼干菜汤。你先吃，我再去炒个菜。”
父亲急忙站起来，打开冰箱，在里面找了好一会，最后拿出一把青菜：“冰箱里就剩一把青菜了，我来炒一盘青菜炒肉丝。”
父亲三下五除二地就炒好一盘菜，放在益坚旁边，然后坐下：“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是学校放假了吗？”
益坚不知道怎么开口，酝酿了一会，低声说道：“我这次回来是跟你们商量个事，我想退学，去读软件培训。”
“什么……你想退学……为什么？”父亲睁大双眼直视着益坚。
“在大专学不到什么技术，大部分人都在混学历，可我不想这样，我只想学好技术，技术是实的，学历是虚的。”
“话是这么说，可学历最好也能拿到。”
“你不了解情况，我们寝室日夜颠倒，没有一点学习氛围，我根本无法静下心来学习。”益坚看父亲无动于衷，紧接着补充道，“班上大部分同学打算毕业后回家干别的。”
父亲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抬头深思了一会，突然开口：“我支持你，不过我们得先瞒着你妈，先不要让她知道。你知道的她这个人容易多想。还有，你说的那个软件培训具体是什么情况？”
“我了解的这家软件培训机构开设在浙大科技园，是专门面向企业培养专业人才的，很多本科毕业后都去那里培训，培训完再出去找工作。还有这个培训机构只招本科的。”
“那你连专科都没毕业，能读吗？”
“我咨询过他们了，可以读，只是别人毕业后包就业，而对我不包就业，也就是说毕业后，要自行解决就业问题。软件这个行业，就是靠技术吃饭的，技术学好了，难道还怕找不到工作吗？”
“益坚，只要你自己想读，想学，我跟你妈肯定都支持你。这样，你先去培训机构报名，先把住宿什么的安排好，然后我们再去学校办理退学。”父亲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希望。
从学校出来踏上社会，面对的第一顿毒打就是租房子。杭州高昂的房租，分分钟教人深知“江湖不易”。
益坚向培训班的老师打听好了租房的事情后，他打电话给父亲，约好了这周六把所有的事情都办妥。
周六一大早，父亲从绍兴赶到益坚的学校，父亲在学校门口看到一些打扮暴露的女大学生，感叹道：“裤子穿这么低，肚脐眼都露出来了，这哪像是来读书的。”
他们先去教务处办理了退学手续，然后到寝室打包行李。接着坐公交车两个多小时来到了蒋村商住区，他们先把行李寄放在小区保安室里，然后开始挨个找房子。这里每栋房子的大门口，都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有房出租+联系电话。
在这里租房子都是直接找房东的，房东家自己住一层，其他几层都隔成一个个小房间，每一层差不多有五六个房间。二楼的房间是租不起的，好一点的要七百多。一楼稍微便宜点，也要五六百。顶楼和过道的房间便宜点三四百。益坚大学生活费才五百一个月，三四百的房租，在益坚眼里已经很贵了。
先是看了屋顶的房间。父亲不满意，他觉得屋顶太晒了，夏天会很热，还是住一楼好。看得上的觉得价格太贵，价格便宜的又看不上。烈日当头，父子俩汗流浃背地看了一间又一间，找了一个多小时，最后找到一间一楼的过道房子，房租三百五。
就是这么破小的一个过道房间，租三百五一个月，还吃香的很，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突然一个中年妇女快步走了过来，跟房东说：“这房间我刚才看过，我要租的，你怎么转手就要租给别人了。”
房东不屑地说：“谁让你看过以后，不交定金，又去看其他房子，他们已经交了房租。”
中年妇女连忙凑过来跟父亲说：“师傅，这房子是我先看好的，我儿子在这附近上班，中午要过来睡午觉的。”
父亲懒得理她，理直气壮地说：“我们都交了房租了！”
父亲把行李慢慢地驮进房间，铺床，拖地，整理房间。益坚到小卖部买了两瓶矿泉水，递给父亲：“老爸，辛苦了，先喝口水，休息下，差不多就可以了，其他的我等会自己慢慢会收拾的。”
忙碌了大半天，父亲接过水喝了一口，一下半瓶水就没了。喝完水他继续整理房间。父亲干活虽然速度不快，但是很细致。
“杭州这边房租太贵了，绍兴三百五可以租一套三层的房子了。现在条件是艰苦些，相信以后会好起来的。”
益坚知道父亲最近失业了，目前在做一些小生意，收入很不稳定。前几天刚给自己付了高昂的学费，学费是问大姨家借了几千块钱才凑够的。每个月还要打给自己生活费和房租，确实很不容易。看到父亲头上又多了很多白发，益坚心里很难受，他立志要学好技术，成为一名高薪的软件工程师，改变生活，回报父母。
时间飞逝，太阳很快就要落山了，父亲辛苦忙碌了一天，现在也要回去了。益坚送他到公交车站，看着他挤上公交车，父亲挥手示意让益坚可以回去了。益坚没有回去，他一直伫立在车站，凝望着公交车越开越远，慢慢地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他独自一人闲步走回出租房，夕阳染红了整片天空，鸟儿在天上自由地飞翔。益坚掏出一把老旧的铜钥匙打开房门，进去后无心地把房门关上，小小的房间里面是满屋的离愁别绪。
益坚躺在小木床上，看着水泥房顶，他感觉自己就像随风飘转的蓬草，无根地飘转在这个城市。
这个房间是由过道改造的，长条型，没有空调。南面有个木制窗户，窗户里面紧挨着的是一张老旧的矮书桌，由于高度不够，用红砖把它垫高。书桌的下方有一把椅子，必须把椅子放在下面，才刚好能够开门。书桌再往里是一张宽九十公分的小木床，木床再往里是一个简易的卫生间，没有热水器。厕所再往里是朝北的一扇窗户。屋内的墙壁是两幢房子的外墙，铺着两种不同风格的外墙瓷砖，一面蓝，一面灰。地面铺着不同颜色样式的地砖，屋顶是用钢筋混凝土浇筑而成的。
房间虽然破旧，但是很有灵性。打开南北窗户，坐在书桌前，会有徐徐清风穿堂而过。窗外可以看到形形色色的路人和长满苔藓的石头。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
房间虽小，但是放得下一张平静的书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