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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料之外②

发表时间: 2022-12-12

“别喝了,喝酒伤肝。”

温知予揉着惺忪睡眼坐起来,打了个哈欠又活动了一下肩膀,这才发现被压了一夜的半截小腿已经麻木得没了知觉。

壮汉在他身边坐下来。

“赵长安,你说你也不小年纪了,老婆孩子要啥有啥,还整天想着喝酒,真不怕哪天身体出问题——”

“不打紧,不打紧,小酒怡情嘛。”壮汉咧嘴笑道,常年吹江风的脸比正常肤色红了一些,两颧还微微透紫;虽然脸上沟壑纹路已经阡陌纵横,毛孔粗大即便洗漱干净也总像是藏污纳垢,但那粲然的笑脸又带着十足的孩子气,乍一看不像年过而立靠修车过活的师傅,竟俨然是语文课本里画的那位穿着板鞋背着竹篓的山坳娃娃。

温知予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十指交叉,手肘靠在膝盖上,凝视了一会儿面前车辙纵横的沙砾和尘泥,忽然问:“硕硕怎么样?”

“小兔崽子,呸!”赵长安脸上的笑容顿时散尽了,往旁边啐了一口痰,旋即眉头拧成麻花,“昨天夜里跟一群高年级的小混账们去网吧,还偷了老子的钱和半盒烟!我瞅着表,就当他死外边了,自个儿关灯睡觉——你猜怎么着?后半夜他回家了,他还有脸回家!我气得半死,抄起扳手抽了他的腿和屁股,给他血印子都抽出来……我边抽边骂,我说我辛辛苦苦供你念书,你跟着帮不三不四的小混账们瞎混,你这良心喂了狗的,我就当没生你这个孬种……”

赵长安攥着拳头,手背和额角的青筋全部暴突起来;古铜色皮肤上寒毛矗立,白眼球里血丝绞缠。

“你打他骂他,这也不是办法,”温知予说,“十多岁的男孩子正是顽皮叛逆的时候,难免招惹些我们觉得不对或者不该的事情,如果——”

“叛逆个屁,他就是活腻了!”

赵长安生硬地打断道:“小温你是念过中学的人,你懂得这个道理!我媳妇儿身上有病,干不得体力活儿,这年把更是连一个人出门都费劲了,家里能挣钱的就我一个——硕硕要是个闺女倒也还好,如果不是念书的料,就去学门手艺活儿再学学梳妆打扮,孬好能找个靠谱的男人嫁了,但他是个儿子啊!他是我唯一的儿子啊!我和媳妇儿后半辈子都是当药罐子的贱命,还指望他给我们养老送终……就算不能大富大贵坐办公室数票子,至少能给我俩选个体面的坟头嘛!”

说完他突然一连串地咳嗽,并且愈来愈剧烈,直咳得脸涨通红、胃里翻江倒海。

温知予坐在一旁,像尊雕塑似的岿然不动。目光凝滞着,双手保持着方才的姿势;风吹乱了三七分的刘海,细碎的发丝在额前纷纷扬扬,穿插在眉毛的缝隙里,又遮住了半只眼睛。

“话是这么说了……”好一会儿,赵长安才缓过劲来,嗓音明显比刚才沙哑了很多,“唉,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子真的能大富大贵,坐在办公室里数票子呢。”

温知予喉头一滚。

许久,才说:“长安,三里街在西边,你咋到兴塘桥这儿来了?”

“你不提醒我都忘了,嘿!”赵长安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一把按住那辆老式自行车的座位,把上面墨绿色的绒布坐垫掀掉了一半,“刚才说到我媳妇儿身体不好,我最近也觉得不舒服,打算去新城的高级医院瞧瞧。”

“怎么不舒服了?”温知予一愣。

赵长安又咧嘴笑:“心慌,不打紧。”

“那还不赶紧去看?待会儿过了早高峰,去看病的人就多了,做个检查得排老半天,”温知予说,“不是我吓唬你,长安,听我的。”

赵长安点了点头,飞身跨上自行车,一只脚踩着地面,另一只脚踏着车蹬子潇洒地抡了大半圈儿,链条哧哧一响,便是蓄势待发了。

“瞧你这模样也不打算去三里街,正好我店里热水管装修,今儿个也不营业,”他说,“要不你再眯缝会儿,我马上就回来,咱去找地方喝两杯顺便聊聊天儿——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聊起过你念书时候的事儿,你说有个蛮漂亮的女老师,还是个刚毕业的娃娃,后来怎么着?哥们儿蛮感兴趣,你得空儿讲讲……”

“行了行了,”温知予站起身来,开玩笑地在他自行车后轱辘上踢了一脚,“你听,桥上的汽车越来越多,再耽搁时间你就要排长队了,快走。”

赵长安嘿嘿一笑,把脚蹬子一踩,歪歪扭扭地钻进了主干道上赶早班的非机动车队伍里。

温知予双手叉着腰,朝赵长安走过去的方向凝视。来往的行人越来越多,吵嚷的吆喝和车笛此起彼伏。渐渐地日上三竿,兴塘桥的影子也越来越短。温知予仍然没有动作,只是静默地站在那里,短袖衫宽大的袖子被风吹得像塑料袋似的鼓起来,片刻后又瘪下去,然后再鼓起、再瘪下去。人海汹涌川流不息,而他一动不动地像尊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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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这地儿算不算歇息的好去处?”

赵长安拉开一罐啤酒递给温知予,又醉醺醺地朝服务员喊道:“喂……喂,小音!上、上一瓶干红,钱……先记着!”

温知予一愣:“你还赊起账来了?”

“好,您稍等。”

唤作“小音”的女服务员用一个标致且温婉的抿嘴笑回应了赵长安的颐指气使。

赵长安点点头,指着她的背影说:“小温你看,这个女人好哇,嗯?脸蛋儿漂亮,说话奶声奶气的……你看那胸那腰那屁股……短裙儿配黑丝袜,头发又黑又长,唔,你闻闻,好一股茉莉花香,不比这酒更醉人么!”

温知予勉强从嘴角挤出一丝笑容,难掩尴尬地附和了两声,又凑近他耳边悄声道:“兄弟,你喝醉了,咱早些回去吧。”

“回——回什么回?”

赵长安脸红脖子粗地把嗓音提高了好几个分贝:“这酒馆儿跟路对过那家‘虹光之夜’夜总会是一个老板手下的,选的陪酒女孩子那都是万里挑一的好脾气好身材……还能唱歌跳舞!来,小温,我让她给咱跳一段儿。”

温知予苦笑道:“看起来,你已经是这儿的常客了。”

趁小音一步三摇轻拢慢挑地斟酒的空儿,温知予终于有机会从头到脚打量这个女孩子了——神态娇媚、身形标致、动作挑逗,诚然和赵长安那通醉话一般模样。

目光落在小音酒红色眼影上的一瞬间,温知予心头陡然像遭了雷击似的猛然一颤。

偏偏这时,一直盯着小音身上那件深V领露脐皮衣的赵长安,鼻息里带着酒气开了腔。

“小温,你看昨儿的报纸了吗,”他说着,一条胳膊不由分说地搭上温知予的后颈,“撞你店铺的那个疯女人在医院里撒泼闹事,ICU搞不定,把精神科主任都叫过去了……”

温知予吞了一口唾沫,点点头。想要回答一个“嗯”字,那个字却像长了倒刺似的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唉,赔钱你是甭想了,”赵长安吁了口气,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上花花绿绿光怪陆离的氛围灯,“这还只是撞了你的店,这些精神病犯起病来,就算杀人——呸!放他娘的屁!什么这法那法保护这个保护那个的,咱们老百姓的屋子不是屋子,咱们的饭碗不是饭碗?这些祸患灾星倒不如趁早死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