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悠然居出来时已近黄昏时分,西下的夕阳将整个街道拉出了成片成片斜长的黑影。
酒足饭饱的东方凌弃了马车,选择步行逛荡,权当消食了。
许是因为这大肘子勾起了她对孩童时代的无限回忆,于是一个没忍住便吃了三个。
东方凌现在还记得,当时掌柜看她的眼神,满满的敬佩之色!
东方凌双手负在身后,在街头上悠哉悠哉的踱着步。
饭点时分,街上已无几个闲逛的行人,倒是两旁的吃食店铺还有些热闹。
其实这附近都是一些高官府邸,没什么值得逛的。
所以,陈凝芝说她是因为出府采买才偶遇的她,自是有些不可信的。
她少时虽与陈凝芝相交不多,但是陈府在哪她还是听说过的。
与这里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相隔甚远。
这附近又无特别的商铺,是以她又为何会跨了那么远的距离,来一个没有可逛的地方呢?
假设她真的有来这里不可的原因,那又是为何那么恰巧便让她瞧见了她从东方家的马车下了来?
又如此笃定她便是东方凌,就这样上前来与她打招呼?
明面是打招呼,实际示好之心如此明显。
唉,刚回来就遇上了糟心事啊!
东方凌走到一处拐角处的时候,里面传来了小孩子的争吵声。
好奇心使然,东方凌走过去看见三个六七岁小孩子在同一个约摸十四五岁的少年郎争论着什么。
“胡说!南天云是抗倭英雄!倭人占我疆土,辱我百姓,他们是十恶不赦的罪犯!”少年郎争的面红耳赤。
而对面的小孩子一脸的不以为然。
当中一个扎着三根朝天辫子的男孩子,笑的一脸轻蔑。
“你才胡说,南天云就是个杀人狂魔。他杀了好多倭国人,人家不得已才带兵来打的。要不是因为他,我们也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你们疯了吗?竟替那倭人说话!”
少年郎实在是不知,为何他们会说出如此令人费解的话来。
从小他听的学的都是倭人的滔天罪行,南天云保家卫国的英雄事迹,夫子教的,大人言的,戏文里唱的,皆是如此!
可如今这几个黄口小儿竟在这里说他以前所听所看的都是假的!
更令他难以接受的是倭人反倒成了正义的一方,被残忍迫害的倒成了咎由自取!
“你们简直就是一派胡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混账话!你们识字了吗,识字了就多读点圣贤书,不要把一些谣言当做事实!”
见少年郎如此说,另一个瘦的跟猴精一样的男孩子立马反击。
“才不是谣言,我们也是从书里看到的,还看了小人书,那南天云长的可丑了,长了一张血盆大口,太吓人了。”
“哪里有这样的书,我怎么没见过!我们夫子给我们讲的都是南天云是保家卫国的英雄!”
“我们夫子怎么没同我们说过?南天云是真人吗?我们只在小人书里看过,还以为是故事里的人。你莫不是被你们夫子骗了或者是你记错了吧,哈哈!”
三个小孩子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在嘲笑少年郎的无知。
而他们的故事假人言论,也不由得让原本义正言辞的少年郎开始动摇起来。
难道真的是他错了?
也许夫子,大人们当时只是说故事里的南天云,而并非真实的南天云?
是他听错了?
那为何两种版本里的南天云会如此不同?
莫非从夫子,大人们那里听说来的都是假的?
真实的南天云就是个坏人?
可是夫子,大人们为什么要扯这样的慌?
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少年郎被这些在脑中反复纠缠的问题给弄乱了!
见少年郎陷入了纠结的自我怀疑中,东方凌叹了口气,举步向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你的夫子没有骗你,南天云确有其人。一身刚正不阿,在百姓遭受倭人魔爪时顽强抵抗。而那倭人,自是罪大恶极的!”
东方凌的话无疑是他沉溺大海里的稻草,结束了他信念崩塌的痛苦。
他向来有颗爱国之心,也立志将来要成为一个对这个国家有用处的人。
战乱时能如南天云一般保家卫国,和平时能为富强国家而效力!
使这片美丽的土地能不再受外邦的践踏!
使这些朴实善良的人不再受外来者的残害!
因此,当他看见这三个小儿在扮演南天云打倭人,将南天云演成了无故残杀倭人的坏人恶魔,从而引起了两国战事的时候,他便忍受不了,遂与之辩论!
少年郎万分感激的看着东方凌。
他那双眼睛已经瞪的通红,满含着泪水但就是强忍着不让其落下。
东方凌知他经历过信念崩塌后的痛苦,复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然后便看向那三个孩子。
“你们所说的那本小人书是在何处买的?我也想去买一本来瞧瞧。”
三个孩子一同指向了一个方向,三根朝天辫说:“你沿着那条路一直走到底,然后左边有一条暗巷,再走过去不远处便有个梨园书屋,那里便是了。”
东方凌不疑有他,照着他们所说的路线去找那梨园书屋,待走到那处暗巷时,路窄了许多。
大概走了两百米的距离,果真看到了梨园书屋。
书屋不大,却堆满了书籍,许是天色已晚,里面看起来有些昏暗森冷。
东方凌四处张望并未见着人,于是便决定往里走看看。
“请问是要找书还是随意看看?”
突然响起的一道男音将东方凌吓了一跳。
待望向声音传来之处,才发现一个书架边上堆了些许书,而那人便蹲坐在那里整理书籍,因此没发现他。
那人五十上下的年纪,脸颊清瘦无肉,额头宽,下巴尖,头发乱蓬蓬的,衣衫也穿的松松垮垮。
东方凌冲他笑了笑,“明日是我侄子的生辰,奈何我至今未曾挑到合适的礼物,于是便想着来挑些书籍送与他,望他能学业有成,将来能金榜题名,光耀门楣。”
东方凌一脸虔诚的望着那人那乱糟糟的脑袋,还以为那人会说些什么,可好一会也没听见。
周围流动着的是干巴巴的尴尬……
就在东方凌觉得那人不会开口说话时,那边突然又传出了个“嗯”。
简洁明了,通俗易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