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巳年末,庆帝卒,新皇玄明登基,大赦天下,改国号为大蜀,回历元年。
举国欢庆,大街小巷无一不披红挂彩,民间自发点亮天灯,更有甚者,门前灯火昼夜不息,接连数月。若夜间登城俯瞰,整个街市流光溢彩,灿若星河,好不壮观。
所有人都忙着庆祝,没人记得那驾崩的庆帝仍在服丧期。
与外面铺天盖地的欢乐景象截然不同,临安宫冷寂得如冰窖一般。
季芫华轻抚着高高隆起的腹部,目光涣散。
她已经哭不出来了,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就流干了。
宫门“吱呀”一声。
望着来人,季芫华有了点反应。她下意识挪动了一下双腿,一阵铁链叮铃郎当声随之响起。
整个宫殿静得可怕,这声音被衬得越发清晰。
已是深秋,季芫华却仅着一身单衣,身上可谓新伤叠旧伤,惨不忍睹。被铁链禁锢的双足看着有些青紫,说不清是被勒的还是被冻的。
餐盘里有半个干硬的馒头和一碗清汤寡水的稀粥,讲句不好听的,狗都不吃。
季姝瑶望着这一幕,突然大笑起来。
待笑够了,才颇有些畅快的嘲讽:“呦,这不是我们金尊玉贵的芫华郡主吗?你可曾想过,你也有今日?”
季芫华没有接她的话:“怎么是你?陆玄明呢?”
季姝瑶一巴掌扇到季芫华脸上:“贱人!皇上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季芫华被打得头一歪,嘴里涌起一阵腥甜,但脸上却浮起一丝冷冷的笑意:“呵,你不敢让他来吧?”
他亦不敢见自己。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打个巴掌算什么?不疼不痒的。”
季姝瑶确实不敢真要了季芫华的命,虽然陆玄明很久没有见她了,可毕竟她肚子里还有他的骨肉,保不齐他什么时候就会想起她来。
被戳穿心事的季姝瑶恼羞成怒,一把掐住季芫华的脖子:“贱人,你想死是吧?我成全你!”
季芫华挣扎着,用前几日藏好的碎瓷片朝着季姝瑶的颈部刺去,却因脱力落了个空,划在了季姝瑶脸上。
季姝瑶的脸蛋瞬间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啊——我的脸!我的脸!季芫华,我杀了你!”
短短几个字,季姝瑶讲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季芫华生吞活剥一般。
她的如花美貌,就这么毁了,这简直比要了她的命还让她难受。
她抬手抽出腰间的匕首,就朝着季芫华的心口位置狠狠刺下。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冲了进来,狠狠将季姝瑶推开。
但是已经迟了,匕首已经齐根没入季芫华的心口,不偏不倚。
“皇……皇上……”季姝瑶瞪大了双目,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人。
她方才的气焰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般散的一干二净,跪伏在地,整个人抖如筛糠:“皇……皇上饶命,民女不是有意的!”
“快传太医!快传太医!”一个公公见到这阵仗,也被吓到了,一路喊着就朝太医院去了。
陆玄明有些慌乱地伸手捂住季芫华的伤口,企图让血不再往外流。
但这显然是徒劳的,很快地上就积成了一片血泊。
“朕不准你死,你要是敢死,朕就让你全族上下都给你陪葬!你听到没有?”
陆玄明登基后,季家所有男丁已悉数问斩,但女眷还尚未发落。
“兹啦——”
季芫华紧紧攥着瓷片,捅向陆玄明的胸膛。
然而尽管她用尽了全身力气,这动作都还是轻得像一团一碰就散的烟一样。被磨得尖利如刃的瓷片,竟连他的衣服都刺不破,只挑花了他前襟龙纹刺绣的丝线。
她嘴里说着什么,但因为唇齿间血液一直往外涌,让人总也听不清。
但陆玄明听懂了。
她在说:“我恨你。”
季芫华觉得自己的身子越来越轻,身边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就连陆玄明歇斯底里的喊叫也越来越弱,最终她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果然,自己就这么死了吗?
好不甘心呐!自己最好的姐妹和最爱的男人,一起编织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她套了进去。
谁能想到,她只是爱上了一个他国质子,就让自己落了一个国破家亡的下场。
真正的国破家亡。
黎国举国倾覆,季家全族处斩。
陆玄明在他们婚宴的酒里兑了微量的蒙汗药,宾客们在推杯换盏间渐渐失去意识,直到昏倒那一刻,很多人都以为自己是醉了。
季父乃镇北王,不仅是皇上一母同胞的嫡亲弟弟,也是令各国闻风丧胆的常胜将军。
民间有这样一个说法——得镇北王者,四海来潮,天下归降也。
正因如此,婚礼开始后,满朝文武皆来恭贺,陆玄明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们尽数镇压。
季姝瑶就在这时按计划趁乱盗取虎符,交给陆玄明。
拿到虎符后,陆玄明以宫中有变,需火速入宫救驾勤王为由调动兵马杀入紫禁城。
早就潜伏宫中的蜀国卧底协助混淆视听,加上将士群龙无首,并无太多自主判断能力,难辨敌友,只跟着陆玄明的人一路杀将过去。
直到陆玄明提着庆帝的脑袋自承乾宫出来,众人才意识到他们被利用了。
但是已经迟了。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就被陆玄明的人包围了。
只见陆玄明一抬手,铺天盖地的箭矢雨点般倾泻而下,霎时间,开出成千上万鲜艳的血色花朵。
与此同时,探子来报,边塞失守,蜀国大军连夜崩袭,不日就要杀进紫禁城了。
胜负已经相当明显,陆玄明这一仗打得漂亮,他自然是当之无愧的赢家。
季芫华得知这一消息后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怎么会呢?她的玄明是那么一个翩翩公子,哪怕对下人,都没有一句重话的,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更何况前半夜他们还缱绻温存,如每一对正常夫妻一般。
直到她亲眼看到宣武门上悬挂的那一排头颅。
画面过于震撼,她直接当场晕了过去。
她这才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
一夜之间,她就成了亡国女。
她父亲的头颅,就挂在庆帝的右边,是被他的“好女婿”亲手割下来的。
最可笑的是,她还在那一夜,怀上了他的骨肉。
她恨得要死。
恨不得将这对狗男女生吞活剥,食其肉寝其皮,以慰父母族人的在天之灵。
但是直到最后她也没能做到。
爹爹,女儿无能,女儿不孝。
你们的恩情,只有来世再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