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走过回廊,那些种植在院子里的花弥散着浓浓香味,百里未明背上的小女孩忍不住使劲嗅了嗅,视线就跟着去了院子里。
“好多花……”小女孩呆呆地看着。
桔川子有些意外,其实亭园里的花并不算多,只是种类特殊,因为大多用作药酒所以香味浓郁。
“关中没有适合花生长的地方,所以四季都很难看见一朵新鲜的花,大多都是家养的缺乏野生新鲜感”百里未明忽然出声。
桔川子愣了一下,她很少听闻关于关中的消息,好像世人都对那里讳莫如深,而在有关书籍上也仅仅只是记载了关中简单的历史发展,这个地方,特意被世代王室遮盖。
“许是土壤的问题”
百里未明摇摇头,“一开始我也这么想”他伸手接住一滴雨水,小女孩也想伸手,百里未明转身却将她移远了。
“川子听说过‘净水’么?”
“略有耳闻,是北陆特有的灾害,具有侵蚀能力的雨水,能够将房屋建筑破坏。传闻中这是武神饮的酒,人们承受不起武神的神力,于是才会受到侵蚀”
“天下何其大,有什么东西都让人感觉到不奇怪,这种雨水,不仅仅只是会破坏房屋这样简单,还对所有的植物生长都有剧烈的压制”百里未明收起手看向川子,“关中及以北常年都在下着那样的雨,房屋能通过加固来躲避,可花草呢,不免成为天灾中的牺牲品”
“竟是这样……”这是桔川子不曾想到的。
“王城这样美满的地方,可是稀少得很”百里未明不知是不是在笑,“走吧,莫让王爷等急了”
这下反而是桔川子跟在他的身后了,小女孩揽着百里未明的脖子,像攀在石头上的花,忽然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感觉这个男人其实对世界是有恨的。
帐里白雾若隐若现,有人点香,有人沏茶。百里未明踏入房间,轻轻一嗅,止步片刻间,桔川子先一步到皇浦天奎面前。
“父亲,百里先生到了”
“川子,代我照看一下这孩子”百里未明已经到了她身后,有力的手臂轻易就将小女孩放下来。
桔川子刚触到小女孩的手,忽然惊讶地发现她的手居然是那么冰凉,即使春雨前后空气再冷,被百里未明保护得如此好的情况下也不该这样,根本不像是正常人的温度。
她抬起头,恰好对上百里未明那平静的眼眸,他明白桔川子所想的一切,却并没有打算解释,衣角微微一动,目光下落间,小女孩拉着她就往外走,她的身体仿佛是变轻了,竟就这样被小女孩拉动。
桔川子随着小女孩的笑声出去,回头时,百里未明却已经坐下了,两人始终没有说过话。
片刻安静,有人抬手倒茶。
“许久不见,百里将军”
“许久不见,王爷”
忽然两人都笑起来,百里未明接过茶水,“真是生分的称呼,多年不见需要用这种开场了”
“十年前你不辞而别,我还以为你死在了哪个不知名的山野里”
“哦,如此说来,天奎兄还派人找过我?”百里未明看着眼前茶壶倒出的长流,眼神饶有兴趣。
“你我也算忘年之交了,总得收个尸体”皇浦天奎放下茶壶,端起杯子迎来,“敬一个怎么样?”
“很难不从”
两人轻轻碰撞,一声清脆的响声好像将他们拉回了十年前。
“都说离阳的春天比其它地方都要来得晚,幸亏路上耽搁了一下,这一来就刚刚赶上了”
“这次总可以多留些时日吧,如今也算是稳定下来,可以随川子看看这不一样的王城”
“我一直都是个闲人,你知道的”
“那你为何在允州滞留了八年?”皇浦天奎忽然盯着他,似乎想从他眼里看出什么来。
百里未明不在意,眼中依旧平静,“那个女孩,你可知道她姓什么?”
“她姓远悠,单字羽,是她母亲取的”
皇浦天奎沉默了,一些往事猝不及防迎面而来,他记得那个女人,在那个冬天,她的脸深深刻在了他的回忆里,明明身上都是鲜红的热血,却让他感觉到如此的冰冷。
“能感觉到了么?我们杀了多少人了,十个,百个,还是千万个呢?人总是会累的,就像你现在贪恋闲适的日子,我虽年轻,却也是会累的”
“我走过很多的地方,踏足过很多城,从来不敢久留,因为我害怕留下念想,我这样的人一旦留下念想就等同有了弱点,可直到见到那个小女孩的时候,我第一次在一个地方驻足,这一停,就是八年”
“这么一看确实像她……”皇浦天奎望着外面与桔川子一起的小女孩,好像真的有某个人的影子在那里,一样的活泼。
“那段往事其实早就尘埃落定了,虽然时间无法洗掉我们身上的罪,但我这次来不是为了说这些的。开朝龙切的线索已经被暴露,有人开出来了一条路引人们去走,你知道的,这世上有多少人在找龙血秘密?殇阳国再大也装不下人的野心,一旦让这把火烧起来,想要浇灭又会死多少人!”百里未明有些激动起来,在皇浦天奎的印象里,他很少会对什么感到忧虑。
“龙切的位置不是个谜么,他们怎么得到的消息?”皇浦天奎给他的杯中加满水。
“不知道,我猜是喀什那颜出了叛徒,和北陆最有可能盯上龙切的人达成了什么交易”
“喀什那颜不是你的故乡么?”
“我又不是那里的王”
“我以为你已经统一喀什那颜了”
百里未明沉默,声音忽然弱下来,“老伙计,公羊辰死了”
“什么时候的事!”皇浦天奎惊讶了。
“去年冬天,死在他的酒窖里,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的眼睛还是睁着的,看着手边那把剑充满不甘,像是有很多很多的心事还没了却”
“他这么喜欢喝酒,至少最后还是和他的那些酒在一起的吧,至于我们共同的理想只能让我们活着的人代为践行了”百里未明叹息。
这次皇浦天奎沉默了很久,百里未明也没有说话,两个人都静着看向外面,像是两尊雕塑,直到茶温渐渐冷却,热气再也飘不起来。
“如今岁月在我们身上的磨损越来越重,昔日的战友已经死的死,失踪的失踪”
“我很抱歉,其实你来的时候……”
“我知道”百里未明打断他,“不放心我是么?所以特意派川子来试探我的态度,你就不怕我认不出她吗”
皇浦天奎笑了,刚刚的烦闷消去了一些,“虽说十年没有见过,可你再怎么说也算得川子半个老师,怎么会认不出自己的学生呢?”
“变化了很多,还真差点没认出来”百里未明看向桔川子的背影,“我还记得她是你从狼堆里找到的,本以为会是个狼孩子,没想到出落得这么水灵,怪不得羽儿会认成雪仙女”
“还是回到正题吧”不等皇浦天奎说什么,百里未明将话又拉了回来,“龙切还在离阳吗?”
皇浦天奎顿了片刻,“在自然是在的,只是其中之一的‘斩渊’现在在泷泽元契后人的手上”
“泷泽元契的后人,不是死在那场战争里了吗?”
“我猜是被人带走并囚禁了很多年,最近释放出来或许是觉得这颗棋子已经可以派出来了”
“那孩子怎么样?你见过他了吧”百里未明盯着他。
“挺不错的,没有被仇恨迷失,也不像泷泽元契,性格和珂氏更像,只是有些太过孤独,我和他说话的时候总觉得他不愿抬头看我,像是心里面埋着很多的事,不愿意说,即使我是他的叔叔,他母亲的朋友”皇浦天奎脸上闪过不忍,一想起泷泽游的脸,他就忍不住会回忆起他亲手杀死珂氏的那一幕。
“别介意,珂拉琪不可能怪你的,你只是在帮她”似是看出了皇浦天奎的想法,百里未明安慰他。
“老了就是喜欢去反复想那些以前的事,说话都变得啰嗦起来”皇浦天奎释然一笑,“你这四十不到的人也竟和我这老头一样话多”
“既然是在泷泽元契后人的手里,那自然算得上是安全的,至于另外两把我们自己都没有准确消息,也没有必要太过担心外人生事”百里未明总结。
“只是,那个孩子,他真的能胜任龙切么?那样可怕的武器,我们都敬而远之,他怎么能带着一直走的,他的背后一定还有其他人”
皇浦天奎听到这话却没有接,只是沉默不语,像是忽然想起来一些事。
雨停了很久,院子里,桔川子轻轻摘下红色的花递给旁边的远悠羽,住在关中的她哪里见过这么多花,更不用说亲手拿着新鲜漂亮的花朵,整个人止不住的开心。
“这个是紫合花,在春天开花的时候花朵是红色的,一年只开这一次,大多数时候都是包拢着,那个时候就是紫色的花瓣”桔川子起身,伸手指着旁边的另一株花,“这个是红合花,开花的时候是白色的花瓣,羽儿,是不是很神奇?”
远悠羽顺着看过去,果然有好几株外形一模一样的花是白色的,随即开心地点头,两边的羽毛配饰像鸟儿的羽翼抖动着。
“姐姐最喜欢哪种花呀?”她忽然拉住桔川子问。
桔川子笑着摸她的头发,“姐姐都很喜欢,只要羽儿也喜欢就好”
“姐姐低头一下”
桔川子立马俯身下来,远悠羽轻轻凑过去在她的头上亲了一下,然后开心地说:“季子和我说过,在家乡亲他人的头是最亲近的意思,我很喜欢姐姐,这个应该算亲近对不对”
桔川子温柔地笑,远悠羽还小,说不出多么动人的话,可就是这样简单直白的表达更让人感到欢喜。她也在远悠羽洁白的额头上轻轻一吻,又摸着她的头顶说:“当然是,姐姐也很喜欢羽儿,以后常来姐姐这好不好?”她们之间靠得很近,仅有一道光能穿过的缝隙分割着。
透过缝隙的另一边,有人看向这里,静了片刻,忽然间无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