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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魂:征程万里

梦初识 著

其他类型连载

这个故事发生在第二次叛国战争后,泷泽皇室最后的血脉在战场上意外活了下来,十年后,龙血的力量让整个国家处于巨大的漩涡中,有人将屠龙的武器带到泷泽游的面前,让他也走入这场错综复杂的战争里,野心家的博弈,龙族的厮杀,血海深仇的秘密,真龙、伪龙、龙血诅咒、龙切……织成了一张张巨大的网,将所有人包裹其中。

主角:   更新:2022-11-18 11:5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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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的其他类型小说《孤魂:征程万里》,由网络作家“梦初识”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这个故事发生在第二次叛国战争后,泷泽皇室最后的血脉在战场上意外活了下来,十年后,龙血的力量让整个国家处于巨大的漩涡中,有人将屠龙的武器带到泷泽游的面前,让他也走入这场错综复杂的战争里,野心家的博弈,龙族的厮杀,血海深仇的秘密,真龙、伪龙、龙血诅咒、龙切……织成了一张张巨大的网,将所有人包裹其中。

《孤魂:征程万里》精彩片段

天守十五年,治宇七家皇蒲家主发兵篡位,一半殇阳国政权瞬间瘫痪如死水,硝烟在大地上汹涌地腾起,武士们染血的刀锋再一次将这个国家拉进了深渊。

这场关于叛国的战争里死去了无数的人,皇蒲天奎还未登上王位便下令杀死所有泷泽皇室血脉,一时间整个国家被血腥笼罩在乌云下空,这位新生的帝王也因此被冠以人屠的名号。

叛国之战,皇城内城。

战火像是划破了黑色的天空,将光打在从死人堆中爬出的男孩身上,他艰难地推开压在背上的尸体,嘴里含着乌红的血,忍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一丝寒气顺着刀贴在他的脸上,男孩微微一颤,抬起头,那个男人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露出了几分惊讶。

“居然还有皇室的血脉存活”尽管已经被血液浸透,他还是认出了男孩身上代表着皇室宗亲的水龙纹。

男孩没有说话,他静静地看着这个男人,感受着脸上的刀刃轻轻贴着他的皮肤缓缓滑动,像是美人冰凉的玉手在抚摸他,只是划过的地方浮起条条血线,那血竟然也是乌红的。

“孤魂野鬼么,这样也好,杀不杀已经不重要了”男人轻笑,转身拿着刀向着战场深处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男孩强忍疼痛支撑着身体站起,弥散的黑色硝烟过后,是整个庞大的皇宫在大火中慢慢被毁灭,男孩突然一头栽倒在地,像是失去了最后的力气。

雷烈十年,春,藏骸之谷,山雨欲来。

“惶惶世人,燎原之息,龙极所在,必有新生”

穿着晖樱的女人站在洞口低声吟诵,像是天机,随后手中轻轻一滑,刻满龙纹的刀割破了空气。

“屠龙的武者啊,请醒来”

她的话语伴随着刀刃的鸣声在洞中回荡,直到最深处。

有人在黑暗中睁开双眼,凌厉的眼神就像是刀锋,他看见了那把刀,在那里,从洞口射出的微弱光亮笼罩在它周围,就像一个舞台,正等待着他拔起。

这把刀是命里注定的诅咒,隔着十载岁月还是来到了他身边。那个漩涡就在那里,他看见了,他就要踏入其中。

离阳,平风观。

“闻道有雄骑,戈至繁花尽

远穷天望远,孤鸟散留云

英雄飘浮路,萧萧血满间

红旗今犹在,不见梦醒人”

小调的曲子随着茶香萦绕在回廊,客人们坐在里面相谈甚欢,忽然屏风动了动,纤细的玉手伸出来,连带着些许暗香,来人顶着纱帘,明显是不愿他人看清自己,客人的热闹停了些,都有些诧异。

几个高大的身影遮过来,隔绝了众人的视线,护着那人进入隔壁包间。里面只有一个坐着的老人,两人对视了一瞬,那人摘下纱帘,漂亮的容颜似出水芙蓉,原来是个美人,很是年轻。

“已经交给他了么?”老人先说话了。

“我想他应该收到了”女孩提着裙角坐下来。

“涉及到那些东西,总是要格外小心的,毕竟是屠龙的武器,还是不希望有什么意外”

“那个武者,他真是预言里的人?”

“能够在那种地方活下来的,总归不会差到哪去”老人似是在笑,伸手想去端茶,却被女孩拦住了。

“这杯茶凉了,我替您换一杯”女孩拿起杯子优雅地放入篮子里,又拿出干净的杯子,端起茶壶缓缓倒出一杯来。

“我来的路上看见迎风崖的花掉了许多,可能快有大雨到了”

女孩放下茶壶,在茶杯边轻轻一推便到了老人面前。

“那几盆紫裟罗还是您去年交与我栽下的呢”

外面忽然传出吵闹声来,似是谁家妻子出来抓人了,两人谁都没有反应,仿佛包间的竹帘将里外分成了两个世界。

“是啊,乌云要来了”老人端起茶,轻轻一饮。

“不过这一次,是真的会死很多人吧”女孩轻声说。

老人放下茶杯,顺势拔出藏在桌下的剑,声音却像是乐器发出来的。

“来,好久不曾见你舞剑了,今日就给我表演一次罢!”

“遵命”女孩接过剑,神色平静。

刀光剑影里那些不能诉说的往事已经被埋葬,而巨龙却在血之战场上踩着弱者的尸体嘶吼着,新一代屠龙武士纷纷拿起他们的刀,欲驱散乌云,将巨龙之血挥向世界。


离阳,王城。

三月初,刚刚入夜。

观台口,俯瞰可一览王城仍有余。身穿玄色闲服的人坐在那里,香烟从屋里徐徐飘出。

有脚步声传来,声音均匀有度,是自家侍女来送热茶了。

“老爷”

主人点点头,侍女给杯里倒入新鲜的茶,雾气拉出一条线来。

“三月了啊,东亭的霖梨谢了吧?”主人忽然问。

“回老爷,昨日川子小姐就亲自收起来了,说是要给您熬酒呢”侍女倒完退到一边。

“她总是这样懂事”

“川子小姐对老爷的事真的很上心”

“她最近没有去清心观了么?”

“改时辰了,现在是晚饭才去,这会估计已经在路上了”

“以前是早起的时候吧?”

“是的,川子小姐说黄昏后人少些,还可以看看入夜的王城”

“她……以前晚上确实很少出去”主人若有所思。

“帮我带话给她,让她晚上小心些,入夜以后总是不安全的”

“遵命”侍女行礼并退下。

热茶入喉以后,屋里已经静下来了,看着远处从山里伸出来的一角房檐,那就是清心观,从前他也会去的地方,老了以后就不喜欢到处走动,倒是更愿意在院子里栽点山药泡酒喝。

入夜的王城闪着万千盏灯,像是星星点点,等到深夜的时候会更加明亮,他从泷泽家手里打下这个国家的时候就取消了宵禁,当时他也不知道自己做的究竟对不对,如今看来也不算是什么坏事。

身后忽然传来敲门的声音,有人提着两个罐子招摇地进来。

“皇蒲兄怎么在这独自看风景,川子小姐不在么?”来人问。

“你这次又带了什么好东西来,给我看看”皇蒲天奎抓过一个罐子凑在耳边使劲摇,里面传出沉闷的水声“嚯,这酒不错!泷源凉,你小子行!”

“轻点摇,坏了看你怎么喝”泷源凉说着打开了手里的一罐。

“用四年前的裟罗酿,埋淳土里一年再打开,就有了这好东西”他将皇蒲天奎的酒杯拿过来倒入酒,“我当时就埋了五罐,一半都在这了!”

皇蒲天奎笑了,赶紧接过酒杯喝下,“确实是好酒,这让我想起年轻时候和你们喝酒的样子”

“你是说那会的那群人吧”泷源凉放下酒坛,也拿起酒杯来。

“如今怕是都是些老家伙了”皇蒲天奎说。

“那是你,我女儿可说我还年轻着呢!”泷源凉也笑了起来,胡子上被酒浸湿滴下几滴酒。

“你是我们中最年轻的,当然老得慢,三上恐怕已经过快七十了”

“他啊,几年前就没有消息了吧,你在担心么?”

“你知道的,我们那群人中,不是所有人都和你我一样,那东西只要一日还在,就会有更多的人迷失自己”皇蒲天奎盯着他,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转。

“你怀疑他?”泷源凉惊。

“不好说,人老了总是会糊涂的,他是我们之中最年长的那一个,也是最容易迷失的那一个,你仔细想想,这么多年来,一起战斗了这么久,你真的了解他么?”

泷源凉心里不由得发寒,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背后。

“如果是你,泷源凉,真的到了那一天,有人把有毒的力量送到你面前,你就能保证自己不被它迷惑么?欲望这种东西,终归是人性的一大枷锁”皇蒲天奎似乎是在叹气。

“我不知道怎么说……我们毕竟不是他”

两人沉默了一会,皇蒲天奎也打开了手里那罐酒,猛的倒入杯里,像是要把心中的烦闷尽数倒出来。

“你慢点儿……”泷源凉看得心疼,都溅出了不少。

“不说这些不愉快的了,喝酒!”皇蒲天奎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果然是个败家子,迟早被你败光!”泷源凉骂道。

王城城郊,清心观。

入夜后这里的人流比白日里确实少了些许,更显得清静,大殿中只有寥寥几人在跪坐着。

有侍女服饰的人快步走进,手里拿着金丝的钰包,她走到中间一人的旁边,附身说:“川子小姐,时间到了”

女人睁开眼,长长的睫毛像花蕊,细数分明,皮肤白皙,如同羊脂白玉,简直是世上少有的美人。她轻轻提起裙角起身,安静地带着侍女出去。

“平安符用香熏过了吗?”刚出门女人就问。

“回小姐,熏过了,今日点的是墨秋,应该是刚换上的”

“去年的墨秋,应该是父亲送的”

“老爷不是好几年没有来过了吗?”

“直觉而已,也许猜错了呢”女人笑笑,不作解释。

“走吧,今日有些凉意,天气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变了”

说完女人就带着侍女离开,只是走到山路之时忽然觉得不对劲停了下来,侍女正想问什么,远处一个藏在黑暗中的人影却越来越近。

“别害怕,只是个武者”女人居然还能这么淡定的安慰侍女。

“你是皇蒲天奎的养女桔川子对么?”黑暗中传来声音。

“是我”

“带我去见他”

“谁?”桔川子忽然有些疑惑,对方的回答不在她的意料内。

“你的父亲”黑暗中的人露出脸,年轻的脸上布满坚毅和沧桑。

“我只是想问他一些陈年旧事”武者的眼神如同钢铁。

“我可以带你去,但作为条件你能告诉我你是谁么?”

“你在和我谈条件?”

“我只是一介女子,对你没有威胁”

“皇蒲天奎的女儿,怎会是小绵羊”武者冷笑,“我叫泷泽游,其他的你大概也能猜到,请吧,川子小姐!”

酒坛见底,皇蒲天奎不满意地摇了摇罐子,只有坛底的余酒在晃荡。

“美酒真是怎么都喝不够”

“你那剩下的三坛……”

“别想打它们的注意!”泷源凉打断他,兴许是酒意上头,竟像个护食的孩子。

“好了,我知道了”皇蒲天奎笑了笑,把刚刚侍女端来的茶倒入杯子里。

“很久没有这么尽兴了”

“想起当年的祸国英桀,真是风光”

“你不是已经完成了理想么?”泷源凉忽然问,不知是不是醉了,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老伙计,你我都心知肚明,把泷泽家族从这个世界上抹去并不能代表什么,只要龙血一日还在,诅咒就绝不会断绝”皇蒲天奎的眼神明显暗淡下去,“我的儿子你知道么?皇蒲千奇……作为一个父亲,我发现我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泷源凉没有回答他,像是睡着了,皇蒲天奎仍旧说着,“他也被龙血迷惑了心智,觉得借助龙血的力量能够稳固国家长盛不衰”

“我曾亲眼见过被龙血腐蚀的最终结果,那就是变成修罗,我绝不能接受这种事再次发生,那些追求长生追求力量的人如此多,但他们全部都去了没有回来,古往今来无数人都在寻找龙胤,可除了累累尸骨什么都没得到”

“人啊……怎么就这么固执呢?”皇蒲天奎低声问,像是叹气,也像是在问自己。

忽然敲门声响起,桔川子的声音传来,“父亲,有人找您”

“川子吗,你来得正好,进来照看一下泷源将军”

桔川子轻轻推开门,手里拿着新的木香,“这个香有提神醒脑的功效,应该能帮助泷源叔叔清醒”

“父亲,您还是应该少喝这种烈酒的,对身体不好”

皇蒲天奎笑了笑,“总归是要给老朋友一点面子,我以后少喝就是了”

“他在书房等您”

“好”

皇蒲天奎走出去,桔川子轻轻关上门,正准备去扶泷源凉到房里的时候,却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站到了站台边,房檐挂着的灯将他的影子打在墙壁上,如同鬼魅。桔川子有些心惊,难道他根本就没有醉,连父亲都没发现么?

“川子,你也这么想么?”泷源凉的声音从站台传来。

“川子没听懂叔叔的意思”

“那些话……你都听见了的吧,你父亲不仅仅只是在说皇蒲千奇,我问你,你也这么觉得么?”

“叔叔,川子只是一介女流”

“川子,我是看着你长大的,那年冬天就是我陪着皇蒲天奎在那个狼窝里捡到的你……你那时候可嫩了,有些凶,小鼻子被雪冻得通红,像个瓷娃娃一样……”

“龙血只会带来毁灭”桔川子静静打断他。

泷源凉口中的话停住了,像是被什么给死死堵住,许久的沉默中,任由风吹着自己的脸。

“叔叔,收手吧,您是我最尊敬的人之一,我不希望您走上那条不归路”桔川子犹豫了一下,又继续说,“而且,父亲他只有你一个朋友了,没有朋友是一件很孤独的事”

“川子,只有龙血才能战胜龙血,一味的退而求舍没有尽头的,没有人成功只是因为付出的还不够,仅仅依靠人力绝对无法完成你父亲的理想,没有力量支撑的理想早晚会在摇篮里被灼烧得什么都不剩!”

“我先走了,回头皇蒲天奎问起你就说我没事了”泷源凉快速从桔川子身边走过,分明看不出任何醉酒的样子。


屏风被人拉开,皇蒲天奎进入书房,这里的书都是他早年自己收藏累积的好书,当年夺下王城后倒是想看看皇室的藏书是什么样的,直到后来经过计算超过两成的书都涉及了龙血的研究,皇蒲天奎一怒之下烧掉了整个藏书阁,瞬间毁掉了几代人为龙血研究的心血,不过在他看来这些心血只是可笑的虚伪面具。

年轻时候的皇蒲天奎是一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使用龙血的人对他来说都可以归类为必杀的敌人,为此他杀了很多的人,其中有该杀的也有不该杀的,但为了大义他都去做了。老了以后倒是心态慢慢平和了许多,如今连杀心都渐渐放下了,如果不是有一个不听话的儿子,恐怕早就把剑都埋到了沉眠之地,那是他死后最希望去的地方,埋葬了无数英雄的尸骨。

烛光忽然熄灭,房间瞬间被黑暗吞没,皇蒲天奎立在原地,没有表现出一分紧张的样子,这位剑圣哪怕是老了也是那么自信。在他接管统治后最先遣散的就是那些护卫侍从,连皇宫都被一把火烧去,从此他住的只是自己的府邸,除去少数几位跟他许久的侍女家里空空荡荡。

只是短短一会儿,火光点燃新的蜡烛,一个黑服武者正站在他面前,将新点的蜡烛放到台上去。皇蒲天奎盯着这个年轻人,他从这人的身上感受到一些熟悉的气息,但一瞬间却不能明白来自何处。

“皇蒲家主,很久不见”

“年轻人,我见过你么?”

“这么久了,忘了也是正常的”泷泽游转过身来,将手中的刀拔出一半。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动作,在武者之间,遇上战斗往往是拔刀更快的人能占到优势。

皇蒲天奎愣住了,时隔近十年,他再次看见了这把让他刻骨铭心的刀,上面的龙纹还是那么生动,好像随时会活过来,崇颜皇帝曾经用来割开真龙的刀,也斩下过无数人的头颅。十年前他冲入皇宫时就与拿着它的武威王战斗过,沉重的血腥压抑着空气,他一个人,拿着这把刀,悍然超越了千军万马。

“武威王的刀,你是泷泽后人!”

看着泷泽游坚韧的身影,与记忆里的那个人逐渐重合在一起,真是一模一样,仿佛那个人又站在了他的面前,拿着刀,像是一面墙。

“确实是你亲手杀死的那个武威王”泷泽游冷冷的说。

“是泷泽元契的那个小儿子吧,我见过你小时候的样子,那会你还和皇蒲千奇一起玩过”

“说起来我应该叫你一声叔叔”

“你被谁带走的?”皇蒲天奎忽然问。

泷泽游心情忽然有些暴躁,藏骸之谷那十年是他心里的另一根刺,没有人会喜欢那样暗无天日的生活。

“我的父母,当真是被你所杀?”他反问。

皇蒲天奎顿住了,脸上浮现出悲凉,他是个豁达的人,很多事能想得很清楚,孩子都跑到他的面前质问他了,他的心有些痛,他不想隐瞒。

“没错,他们确实都是被我所杀”

下一刻皇蒲天奎就感受到了来自泷泽游野兽般凶狠的目光,一个被关了十年的孤魂野鬼,面对自己杀死父母的仇人,就算是手中没有刀,也会用拳头,用牙,扑上来吧。

“我知道你心里有恨,我也没有希望你原谅我,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的,跟龙血有关的一切都有一把大手在暗中操控”

“不必多言,我会自己查清一切”泷泽游向后退一步,缓缓摆出武士决斗前的“架势”动作,“来吧,让我见识一下杀死我父亲的人究竟有多强!”

皇蒲天奎不再说话,此时他明白只有足够强烈的战斗才能让泷泽游内心的悲伤疏散,他也后退一步,从腰间拔出随他征战多年的佩刀,从造出它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二三十年,它的身体仍然光亮得如同明镜。

“来吧”

泷泽游率先动手,长刀是标准的武士起手动作“开门”,暗淡的光像流星闪过,顺着刀刃直达尖部。皇蒲天奎仍旧不动,直到风割过他的脸,刀尖在瞳孔中放到最大,忽然间那光像是炸开了,他用出了一心道野太刀流中的“破喉”,在攻击到来的一瞬间自下而上精准刺出刀尖,点在对手刀上三寸的位置让其失去平衡从而化解。

泷泽游的攻势落空,皇蒲天奎的刀在他手臂失衡的瞬间黏上来,像一条冰冷的毒蛇,刀光流动间两人的攻守很快就发生了转换。久经战斗的皇蒲天奎立马抓住机会将这个优势放大,“剑圣”的压制力让泷泽游感到心底的沉重,就像周围都是眼睛在看着他,他根本猜不到下一刀会从哪个方向挥出,而他的招式却每一刀都被完美弹开。

泷泽游的全部变化几乎都在皇蒲天奎的意料之中,这样下去很快他就会因为脱力而造成躯干失衡,躯干失衡是武士最致命的弱点,一旦被抓住了机会,基本就代表着战斗结束。

两把刀在空中再次交锋,星星点点的火花在刀尖跳跃,泷泽游全力抽回刀,顿时让出一大片空白,这招终于让皇蒲天奎吃了个小亏,他的连招趋势被迫间断,皇蒲天奎往前踏出一步停住刀,又立马架起僧刀中的“天平”,浑身的力量都收缩在双手,这种情况下他随时都能将这份力量以各种方式送出去。

僧刀的架势法其实是从前某些道观里培养死士时衍生出的一种忍术,运用忍术中对势的平衡之术,以及武者对力量的把控,融在一起造出的半忍半武打法。忍者们将背部拱起一角,把力量沿着手臂传到关节与小臂,举着刀,摆出天平一样的直线架在头顶斜上方,这个时候力量都缩在手心,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守都能迅速作出反应。

泷泽游收回刀,双手立马握住刀柄根部,这个位置往往被人称为“死位”,一旦握住这个位置,每一次弹刀都将大幅增加躯干失衡的风险,但同时也会更容易发出强力攻击击溃对方的刀势,简而言之,握住了这个位置就得有生或者死的觉悟。

“要来了吗!”皇蒲天奎盯着泷泽游手中的刀,眼中火热。

泷泽游双手迅速高举,庄严得像是在托着月亮,下一刻,排山倒海的攻势立马落下来,是那把刀动了,明明上一刻还停在那里,像一尊雕像,此时嘶吼着扑来的样子根本就是恶狼。火花伴随刀刃舞动,一刀刀攻击以最原始最蛮横的方式落在另一把刀上,泷泽游很聪明的选择了最直接的办法,这世上没有比开朝皇室所打造的龙切更加坚硬的武器,这样硬碰硬的对峙下一定是皇蒲天奎最先躯干失衡。

僧刀架势被迅速破除,皇蒲天奎想要利用垫步后撤,但他刚后退半步龙切就立马斩下来,如果不蓄起新的架势只会被更大的力量击溃,这种刀法的可怕之处体现了出来,强迫对手与之拼刀,直到一方彻底失去力量,简直是野兽的互博。

皇蒲天奎不动了,在泷泽游的两刀连接间隙里,他手中的刀迅速翻转,用泷泽游看不清的方式主动迎上下一刀,两把武器交接过的瞬间,皇蒲天奎竟然如鬼魅般贴到了泷泽游的面前,手中拿着半截断裂的刀横在他的颈脖,只要轻轻一用力泷泽游立马就会被割开整个脖子。

作为当世最强剑圣,皇蒲天奎的武道造诣绝非常人能够想象,他如果真想杀死泷泽游会有更多更好的办法,而不用自断佩刀。这一战实力悬殊,皇蒲天奎没有杀心,但也很难保证不伤到泷泽游,他用刀刃最脆弱的横面故意迎上去被斩断,刀身断裂的那一刻也算是他对泷泽游父母的一个交代了。

“我输了”泷泽游平静地说,他心中有自知之明,即使是已经老去的剑圣也不是他能够打败的。即使打败了又怎么样,砍下他的头么?当年他还小,很多事情已经记不太清楚,他没有亲眼看见父母死去的那一幕,仇恨这种东西,很容易侵蚀人心,但这从来都不是随便杀人的理由。

“你的母亲,是被人算计的,从一开始染上龙血,到最后堕入修罗,不可能只是一个简单的意外”皇蒲天奎放下了断刀,“你现在大了,有必要知道这些事”

“我那年和你母亲见面的时候,你应该是刚过五岁生辰,我和她谈起你时她总是带着笑的,像花儿一样叫人温暖,但其实那个时候她已经被龙血侵蚀得很严重了,龙血的基因会渐渐破坏人体的躯干,那是一种恶毒的诅咒,每使用一次破坏就加速一分,就像是伊拉的恶魔……伊拉的恶魔你听说过么?会赐予许愿的人们力量,代价是他们一半的灵魂,于是得到力量的人寿命缩短了一半,到后半生时会渐渐变得残忍凶恶,连家人都能亲手杀死”

“我的武士们赶到王后府邸的时候,那里已经变成了地狱,他们惊恐的不敢上前,因为那里正游荡着一个真正的修罗!”

“你母亲在最后求着我杀死她,我下不去手,她便拉着我的手用剑绞碎了自己的心脏,心脏碎了龙血也就彻底死去,在龙血消退后露出来她的脸,我才知道原来是她,真不愧是王城第一美人,死去的样子如同紫裟罗花的凋零”


“至于你的父亲……我误会了他很多年”皇蒲天奎这样说话的时候,眼里的光暗下去了很多,明明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却跟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不安。

“他是个英雄,杀死他的不是我,我没有那个资格,他是自杀的,用的你手上那把刀,我看着他亲手割开自己的脖子,眼中没有恨,只看见了难得的解脱。对于他那样强大的人来说如果不是有妻儿这样的软肋,恐怕即使是宗族也没办法控制住他吧”

泷泽游沉默很久,手里的刀再也举不动,像是泄气了,刀尖指着地面,上面的龙纹也不再看起来凶狠。

“叔叔……你不会骗我的对么?我的母亲,她是被害而死,我的父亲,他是自杀的”

“泷泽元契是知道你母亲已经死去,他觉得孤单了,不然凭我们那些人,也许真的杀不死他,在我之前,他才是最有资格被称为剑圣的人”

“生在王室,不是你的错,我这些年也在想尽办法调查出当年你母亲染上龙血的原因,可是那只藏在黑暗中的手,他太强大了,我不擅长心计,不是他的对手,也许你可以试着去调查”

皇蒲天奎把手放在泷泽游的肩上,手掌宽厚而温暖,将他心里的难过驱散了一些,原本得到皇蒲天奎杀死他父母的消息的时候他就有些不愿相信的,现在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他没有一丝怀疑,前朝尚在的时候他就时常会在母亲那里听到这位叔叔的事,大多都是夸赞的言语,如果没有皇室的隔阂,他们大概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我把他们的遗体葬到了沉眠之地,是挨在一起的,墓碑上只刻了互相的关系,当时没有找到你的尸体,就将你的名字也刻了上去,如今见到你还活着我心底很是高兴,至少能减少一分我心里的罪过”

“战争不是谁的错,我母亲告诉我的”

“比起泷泽元契,你更像你的母亲珂氏,骨子里也是个温柔的人”

“去看看他们吧,从后门出去一直走就能看见那个地方,种满了白裟罗,旁边是悬崖,还有一棵常青树,他们的墓就在那里,我会给你摆好酒,如果你还愿意回来的话”皇蒲天奎拍拍他的肩,转头走了,只剩泷泽游站在原地,眼中倒映着烛火,不知道在想什么。

剪完三月梅的枝尖,桔川子慢慢从梯子上下来,洁白的衣裙和白色的三月梅映着,像是融在了一起。这种只在三月开花的梅树除了本身美丽以外,还可以用作熬药酒,桔川子很喜欢在院子里种些东西,自从皇蒲天奎不再四处游走后她就经常为父亲熬酒,经过她的手熬出的酒是远近闻名的,常人只是靠近一闻,就觉得是心都要陶醉在其中。

她曾跟着王城有名的医师学习过医术,几年下来还在原本的知识中加入了自己的一些成果,皇蒲天奎对她的夸奖从来都毫不吝啬。她是从恶狼口中捡来的可怜孩子,皇蒲天奎和皇蒲千奇都对她照顾有加,许多时候这对父子之间的关系也全靠她来调节,她的老师曾赞叹过,桔川子的善良当世罕有。

“川子,泷源将军走了吗?”

桔川子回头,皇蒲天奎站在门前,手中还拿着那柄断刀。她脑海中顿时猜到了一些东西,从她见到那个武者的时候,泷泽这个特殊的姓氏就让她明白了很多。

“是的,叔叔已经走了多时”她轻轻提起木娄,向皇蒲天奎走过去。

“他有没有说什么?”

桔川子迟疑了一下,低着头,没有说实话,“没有,只是让我告诉您他没事了”

“川子”

“嗯?”她有些疑惑地抬头,皇蒲天奎却将脸转开了。

“你不适合撒谎,但我相信你,如果这世上有个人绝对不会害我,那个人一定是你”

桔川子沉默好一会,抬了抬手想说些什么,皇蒲天奎却伸手按住了,“不用和我说,你今日去清心观,新点的墨秋好闻么?”

“那是夜长史年前送您用来看书时点的,很是稀有,香味也是世间难得,我还往里面添了清心研成的粉,所以第一时间就闻出来了”

“我是听人说观里把供奉殿搬离了河口,现在是在后山,你从家里走过去很远,每次一坐又是半个时辰,很累身体。那墨秋我让他们在你到了观里后点,可以一直点到晚上,那些香应该可以用大半年了”

“这样有些奢侈了”

“给你怎么会奢侈,没事,多熬几壶酒给我喝就好”

“谢谢父亲,不过药酒喝多了也会腻的吧?”

“川子你还是对自己的药酒不够自信呐,我那些老伙计一个个都争着想喝呢!”皇蒲天奎大笑,倒是毫不在意。

桔川子也笑了,伸手帮皇蒲天奎抚平了刚刚与泷泽游战斗而褶皱的衣服,淡淡的温润体香在梅花浓烈的香里飘荡,仿佛能扫平一切苦闷了。

沿着皇蒲天奎所说的路一直过来,泷泽游果然看见了一片雪白的花海,真是不可思议,他曾经在百花谱中看见过关于白裟罗的记录,这是一种只在寒冬里绽放的花,“古有无花果,今有无叶花”,白裟罗在花季无法分泌叶子生长的养分,所以整个外观呈现的只有花瓣的雪白,它有七片花瓣,彼此之间却层次分明互不相交,于是白裟罗常常代表着孤独与离别。

那颗常青树他看见了,就在花海的尽头,像是终幕的殿堂,记录了一个时代的过去。泷泽游慢慢走去,风刮起来了,无数的白裟罗在他的身边摇摆,地上有许多其他的墓碑,还有一些插在土里的武器,有老旧的也有看起来崭新的,但无一例外都曾经砍下过很多人的头颅,它们就这么站在这里,真像是一支整齐的军队。

来到常青树前,泷泽游这才发现这棵树比他在远处看起来要茂盛得多,它有很大一部分的枝叶是埋在里面的,把树干遮得严严实实,与这白色的花海相映起来倒像是裹了一层棉被。

两块墓碑就在树下,十年过去已经让石块本身受到了一定腐蚀,但表面仍旧光滑,看起来经常有人来擦拭,泷泽游单膝跪地,伸手抚摸着碑上的刻字,一块上刻着“泷泽家主元契之位”,一块上刻着“泷泽元契爱妻珂氏之位”,两块墓碑都这么简单,除此之外只有右下角都刻子:泷泽游,与共。

在藏骸之谷那样暗无天日的地方待了十年,泷泽游怎么也没有想到让他动容的仅仅只是两块冰冷的石碑,摸过这坚硬的纹路,昔日不多的记忆在脑中苏醒,像一首梦幻的曲子,如此婉转而悠长。

皇蒲天奎的话在脑海中回想起来,“你母亲是被人算计的”,泷泽游仔细品味着这句话,想从回忆里找到些蛛丝马迹,可惜那时候他太小,又经过了十年的磨损,还记得的东西已经不多。只是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真正的仇人其实还在世上活得好好的,他大概不会想到,那场战争里还活下来了一个姓泷泽的人,而这个人很快就会找到他,并将他杀死在这两块碑前。

血的仇恨,只能用血来洗刷,他对整个泷泽皇室都没有多少感情,那些泷泽宗老更是处处为难他的父母,所以皇蒲天奎叛国的仇与他无关,他没有义务去背上这些莫须有的仇恨。

风又起来了,常青树摇晃的声音如同铃声,圆月悬挂高空,真像是一幅画,只是画里少了些色彩,有寒意在心头泛起,泷泽游快速拔刀转身,随后刀刃被人牢牢抓在手里,虽然割出了血,但没能伤到对方的躯干。对方猛地抽刀,大股血液从泷泽游的胸口喷出,他用手死死摁住伤口,减缓血液的流出,对方甩开他的刀,撇了一眼流血的手掌。

“可惜”

说完他缓缓收起刀,看向重伤的泷泽游,眼中没有丝毫情绪。

“莫怪我,泷泽后人”

这是泷泽游听到的最后一句话,随后他就因为失血过多晕倒在地,周围的白裟罗被血染红,这幅画终于是添上了最后的色彩。

这场战争里,无论是执旗手还是自以为棋手的棋子,大概所有人都不曾想到,这一场意外的遭遇,让未来的一切都再度被笼罩在血色里,无数人都将死去。

深夜已至,有光从昏暗的破屋里散出,老人放下手里的容器,感到有些倦意了,佝偻着背起身去熄灭蜡烛,忽然从外面传来沉闷的声响,他拿下蜡烛,打开门,风刮过脸,其中含着浓厚的血腥。

老人眼中精神起来了,被囚禁多年的心找到了希望,新鲜的血液……多少年没有再见过了。

过了一段时间,他从一片枯草中找到了血腥来源,是一个年轻的武者,致死伤口在胸口处,仍旧在流着血,他俯下身子,用手探了一下武者的鼻息,随后身体一震,受到如此严重的伤,还被从这么高的地方扔下来居然没有立即死去。

老人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更加兴奋,用手在武者胸口蘸了些血伸到嘴里,眼中的兴奋逐渐转变成疯狂,就像是地狱的恶鬼终于看见了来自人间的光!


三月初二,天刚亮,王城的第一场春雨要到了。

女人白皙的手抱过符篌,这副琴上有少许斑驳的划痕,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木材用了不易被腐蚀的樟杉,倒像是老古董,只是扶手处刻有紫裟罗的花纹,栩栩如生,真是点睛之笔,将老陈的画风给破去了。

空明多舛南风起,岸去,子规连天啼,画中人与意。

万里水波,风过乌鸣,却叹,江海难遇,一干蓬起尽争耘。

待到千里水流去,烟云过眼,有诗何处听?

画在,水天常在,人桀乌鸟有尽时,散去,无人觅诗音。

到这里,女人轻顿,不弹,手指攀上琴头,尽力拉下,余音袅袅似晚霞烟云,可惜没有听客,这份美妙也无人惊叹了。

顿挫的脚步传来,是侍女来通报了,“小姐,将军府有人来访”

话刚落下,随后就有另一个声音起来,“冒然前来,打扰樱小姐雅兴了”

抚琴之人看去,那钢铁一般的男人已经到了,正在门口看着她,两人看来是认识的。

“原来是泷源将军,小女只是觉得无聊,就练一练这老琴了,哪里能说得是雅兴”抚琴人笑。

“琴乃大雅之物,怎么谈不上雅兴?”

“莫再取笑小女了,将军快请坐吧”

侍女退去留给两人独处,泷源凉把佩刀放于桌子,身体坐在小巧的凳子上,看起来大小还不太适合,只是他似乎并不在意。

“井织家近来可算安定?”

“算是好些了,唯独那些老祖宗不愿接受,煽动少数人,说我一介女流……”

“这算得什么话,无稽之谈罢了”

“嗯,暂时没有办法”井织樱轻抚琴上紫裟罗的花纹,脸色平静“但这些不过是早晚的事”

“井织七衍留下的烂摊子,如今倒是苦了你,上阵杀敌倒是还可以,但作为父亲他实在算不得多优秀”

“家父要是在这怕是会对将军拔剑的”

泷源凉笑起来,“我可不怕他”

“将军是能平息风暴的人,当然不怕”

“你这是在折煞我啊”

“哪里的话,将军还是说说来做什么的吧,这等陋室应该没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泷源凉看着她,没有笑了,只是故意打趣,“陋室怎么能孕育出樱小姐这样美丽的的花儿?”

井织樱也不生气,“将军还说我折煞你,将军自己不也这样折煞小女?”

被反将一军,泷源凉忽然觉得很有意思,不接话了,又另说“忽然觉得其实你还是挺像你父亲的”

“将军还记得我父亲的样子么?”

“当然记得,他一直都是个固执的家伙”说到这里,泷源凉似乎是在叹气,那些熟悉的回忆又回来了,围绕在他心口,堵着心脏,沉闷得让人难过,“他就是太一意孤行了”

“人生在世,不过短短百年,谁没有固执的时候呢”井织樱放下了手里的符篌,抬头看他,“将军就没有一心坚持去做的事么?”

泷源凉衣袍下的手微微一动,这句话说中了他的心,他叹息一声“也许有吧”

“我听过一种特殊的生物,叫做荧蛾,每年十月才艰难的从蛹里爬出,一生只飞这一次,尾部有着发光的囊,为黑暗中前行的人提供光明,直至死去,它们中寿命最长的也不过一个月,而大部分荧蛾的死因却是尾部发光囊吸干了它们的营养”井织樱静静地说着,眼睛明亮得如同宝石,“为别人而死,这种固执算是愚蠢么?”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将军的来意我清楚的,我这里没有将军想要的东西”井织樱又调转了话语,“井织家很小,装不下这样大的野心”

泷源凉彻底不知道怎么回答了,这个女孩很可怕,远胜于她的父亲,可是据他所知井织七衍没有这个本事教出这种女儿,在他死后井织樱甚至失踪过一段时间,这件事的背后是谁?他查过,但一无所获,这也许又是另一个漩涡。

“无所知真是一种可怕的感觉”泷源凉忽然感慨。

“有时候无所知也挺好的,不用去费脑子想,想的东西太多了,人自然就累了,尤其想到最后发现自己一切都无能为力的时候,那才是真的可怕”

“我真不敢相信你的年纪其实还没到我一半”泷源凉有些感叹,“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许还没学会怎么看人脸色”

“看人脸色也是一门学问啊”井织樱又说,随后两人陷入深深的沉默。

其实说到现在,两人也还是没有真正去挑明那些东西,泷源凉是带着刀来的,他曾作为叛国战争领导者的一员,手下早就沾染了数不清的鲜血,他向着井织家来的时候井织樱就知道了,风中都散着血腥味。

“如今也没有话可说了,樱小姐,我还是直说来意吧,三上见野老将军……你见过他么?”

“将军为什么会认为小女这里有消息?”

“我问了很多人,自然会到你这里,我个人自然是不愿相信樱小姐会跟这件事有关系的”

“不是这样”井织樱摇摇头,“我猜是有人告诉将军我失踪那段时间是被三上老将军带走了对吗”

“那时正是井织家内忧外患的时期,三上老将军也是那时候离开王城的视线的,有这个怀疑实在不难理解”

“樱小姐这样说那就姑且是这样吧”泷源凉不打算解释什么,他已经见识过了她的厉害,藏得再多也是没有意义的。

“我若说小女不曾见过呢,将军会信我么?”

“一言之词……确实难以相信”

“那将军岂不是在逗小女,方才还说会相信我,原来不过是哄小孩子的话”井织樱眼里似乎有笑意。

“樱小姐,这件事牵扯太多,我真心不愿意害到你”泷源凉叹气。

“谢谢将军的好意了,小女真不曾见过三上老将军”

“那好吧,我也打扰得够久了”泷源凉有些惋惜,但还是拿起佩刀起身,他看着井织樱说:“樱小姐能送送我么?”

井织樱似乎没有准备回答,只是又抱起了那具老琴,“小女给将军弹一曲吧,将军喜欢听什么?”

泷源凉看着她一会,才说:“吟龙曲有么,就当借点樱小姐的杀伐之气助行”

“不曾学过,只是一介老琴,哪里弹得出杀伐之气”井织樱摇摇头,“不如弹一曲淮南春给将军吧,将军应该会喜欢的”

“庆大师的作品么,也好,挺适合这季节”

话落,井织樱的手指再度落在弦上,扶手处的花纹像是在流淌,有水渐渐滴落在庭院里,这第一场春雨终究是来了,正好赶上这曲子的开场,淮南春,真是如此恰如其分。

燕回时,清风扶摇,满园迎春色齐一,阵阵千万里。

恰枝头,尖稍绿,艳彩连天并枝起,何处风雨又夜鸣?

起势渐威,悠然的琴音向空旷的廊道伸去,曲子以春雨开场恰是应了此情此景,白皙的手指轻轻抚动间,音律压住了雨,像是要冲进人心里去。

对酒当以歌,人生梦几何?

君子百年尔,风雨何其多

节奏忽然变了,雨声似乎都在急促。

花惊醒梦涧,辗转有眉红

故里逢甘雨,提首百年巫

君不见千载茫茫不思量,夜烛秉光对玄黄

君不见高山流水奏高堂,英雄垂暮揽风尘…………

许久,“山雨欲来风满楼,真是这样的”井织樱渐渐放下符篌,安静的看着外面,泷源凉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既无人听,又何必再弹呢”


袅袅云烟绕梁散去,木刻游龙对称相背,客人们来往着,有说书人的吆喝恰如惊雷。

“有道是匣里龙吟三百声,声声入云斩龙魂,巴山有一奇人也,其祖上传下一黑匣子,嚯,好不厉害!”先生三尺醒木拍下,弦音还在起伏,那声音像是长了眼睛,直奔着客人们的心底去。

廊台下的人们大叫着“好”,围坐在一起,个个热情似火,那雷鸣般的掌声,将春雨后的丝丝凉意都融去了。

无边的叫闹中,一缕紫色纱裙自屏风后缓缓滑过楼梯,清冷的花香像是随风飘进来的,温软的金丝鞋踩在地上像是没有声音,等到客人们闻到香味四下探寻的时候,只看见若有若无的点点紫色背影消失在楼梯尽头了。

这间房是用精致罗幕盖住的,女人扶起一侧帘角,看一眼桌边的人,这才抬脚进入房间,一转眼帘子又立马合上,那些叫闹声在耳边渐渐远去,只有说书人的声音还能勉强透进来,这帘子好像将内外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正好刚到精彩的一段,你还是这么守时”桌边的人抬手品了一口茶,没有回头看她,“很久不见”

“很久不见”女人也坐下来,长裙像花一样散开。

“有几年没来过王城了,倒是热闹了许多,早闻有乐坊的茶很鲜,喝进喉咙里像是甘草蒸出的琉璃酒,让人流连忘返,如今尝了一番也没有感觉到传闻里这么奇”

“将军也会信那些坊间传闻么?”

“我也是人,怎就听不得?不过是想念王城的茶酒,和你一样的故人罢了”

“将军在关中待了十几年,奴家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女人取笑。

百里未明抬头看她,有些呆住,这时他才发现这个女人原来已经这么美了,比十年前的她更加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好像时间在她身上没有发生变化,许是老天也贪恋这个女人的美色,不忍心将这朵鲜花变成焉黄的落红。春雨刚过,女人的脸上带着些微微的红润,让人想起刚开的白月啼,花瓣雪白,中心却是红的,真陌生啊,只有眼角那颗泪痣是他所熟悉的了。

“真是世事无常,你更年轻了,不仔细一看我都还以为找错了人”百里未明笑。

“被龙血诅咒的人,变年轻并不算得什么好事,将军是屠龙的人,怎么不知道这个道理”

听这话,百里未明哑然一笑,“我只是有些感慨,年纪大了总是很容易怀念过去的事,我离开王城那会还只是个小女孩,摇身一变已经是个美人了”

“总不可能一直是小女孩啊,一直那样脆弱,单纯,对什么都无能为力”

“你还是放不下么?”百里未明似是在叹气。

“和龙血诅咒一样深,刻入骨子里的”

“说起这个,你现在可还好?”

“多谢将军关心,身体上没有大碍的,虽然能感觉到龙血在身体里流淌,但只要不过度刺激还是算得上温顺”

“我来的路上看见王城里有人在卖野石兰,本想买来给你用作凉浴,想到刚过春雨天气还很冷,就罢了”

“将军难得也会关心这种小事,我印象里的你可是一个喜欢在战场上杀敌的英雄呢”

“朋友不多了,自然还是会放在心上的”

女人笑了,她笑起来真是动人心魄,“受宠若惊,将军真的不是在逗奴家么?”

百里未明也不生气,“我还记得那年我们刚见面的时候,亚启没有告诉你我的身份,我和他比试,用力太大两个人都受伤了,结果你只顾着关心他,对我不管不顾。真像一只猫儿,猫儿你懂的吧,只会对亲近的人露出温顺的一面,外人谁敢靠近,立马就会龇牙警告”

“那将军觉得如今奴家还算得上是猫儿么?”

百里未明顿了一会,“我不确定,我甚至都不确定我们还算不算是朋友”

女人沉默了片刻,抬手握住茶水,似是随意地说:“将军多虑了,奴家何以成为将军的对手,我只是一个流落在外的孤魂,就像羽绒草一样,连目的地都不知道在哪里,风一吹,就散了”

“你变了很多”

“将军也是”

百里未明不说话了,女人也静静端坐着,冷清的香味弥散在屋子里,让人也倦不起来。

“那把刀是你在守着,对么?”百里未明忽然问。

女人轻轻点头,“将军不应该早就知道了么”

“我就是担心这是真的”百里未明叹气,“这把刀还存在于世间,本应该让这个秘密烂死在土里,即使有人决定带着这个秘密下地狱,但这个人怎么也不该是你”

“将军觉得这个人应该是谁,亚启么?”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奴家怎么会知道将军的心思”

“那把刀的秘密守不住的,那是一柄不祥之刀,很多人都在找它,他们之中有些人藏得很深,也很强大,他们很快就会找上你……你难道不明白么?那是漩涡的中心,光是看一眼就足够吸走人的魂魄,你怎敢独自站在那里?”百里未明盯着她,语气凝重。

“将军说的这些,在将军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并不在乎那些,谁要来抢,我就杀死谁,我死了只能说明我不如人罢了”

他有些错愕,“你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誓言不惜死去?”

“能守护多久就多久,很早以前我就想过了,将军若不是最后没有参与,也许我今天袖子里会带着染上毒液的刀”

“你心里有恨,我明白的,但你想守护那把刀,我不知道亚启跟你说了什么让你这样不畏死亡”百里未明收回目光,也许是不敢看她了,“你有没有想过他是在利用你?”

“为什么啊……我只是经常会想起,那些与他在一起的日子,他的声音,说要带我远走高飞,我答应了,但他一去不回,永远留在了这座城里,我去的时候,他的尸体被挂在王城最高的城墙上,身上有数不清的伤口,那时候我才意识到,他真的死去了”

“所以你就在这里守护那把刀,想让自己心里的难过减少一些?”

女人不回答了,双手捧着白色的瓷碗,碗边的野石兰花纹和手指叠在一起,她的眼睛看着碗中的水,露出淡淡的笑,这时眼角微微有些红润了,像是很多很多的往事随之而来。

“将军喜欢过一个人么?”她的目光落在百里未明身上,漂亮的眸子里温润得像是藏着一滩晶莹透彻的水,真难以相信这样的女人手里会沾上很多的血。

“没有,大概是没有机会了,我这种四处奔波的人很难有时间静下来去为一个人付出一切”

“那将军肯定不懂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了”

“是什么感觉?”

“我在宅子里待着的时候,常常会在园子里种一些花花草草,因为我喜欢看它们开花的样子,很是漂亮。有一天忽然在路上看见了一朵盛开的野花,那一刻被它的美惊住了,觉得园子里的花都比不上它,让人恨不得把它摘下永远留住。我想喜欢一个人或许也是这样,你看见了他最光艳明亮的一面,你觉得身边所有人都比不上他,你甚至愿意与他远走高飞……”说到这里女人猛然顿住了,她看着百里未明的眼眸忽然变得暗了,“那一刻你还会在乎他爱不爱你么?”

百里未明沉默了一会,苦笑着,“受教了,可你还没有厌倦这样的生活么,到处都是阴谋诡计,说不准下一刻就会从哪里伸出一把刀想要割开你的脖子”

“自然是会累的”女人收回了目光,不再去看百里未明“我其实很早就想回去,回去看看熟悉的人,品尝熟悉的酒,生活在安定的土地上什么也不用担心,可是我这种随风飘荡的花一旦在哪里生根了就很难拔起,除非死去。要是我死去的时候尸体还完整的话,能否拜托将军帮我送回北方呢?”

“王城是一个很大的园子,你这样的花儿不该留在这里”百里未明叹息,其实说到现在他又怎么不能猜到她的心思呢,她想陪着那个秘密进入地狱,无论那里有没有她想要找的人,多年前的那个冬天里,她遇见亚启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不说这些了吧,将军难得来一次王城,奴家怎么也该尽尽地主之谊,不知将军有什么想听的?”女人转开话题,说书人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房间里静得能听见回声。

百里未明也不想再追问,这样没有意义,他不懂爱一个人需要多少勇气,又需要经历多少难过与坚强。就像她说的那样,有的花恰好在那一刻开在了心里,为什么会喜欢?没有理由的,也许那只是一朵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野花,与高大围墙里养殖的花比起来什么都不是,但就是那一刻你看见了它的美,你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你应该去好好守护这份幸运,这是天赐的礼物,也是早已注定的命运。

“罢了,我来王城还有着其他要事,下次还有机会再说吧”百里未明起身,饮下最后一杯茶,转身便离去了。

不一会儿,最后一个人掀开帘子,看着楼下消失的黑色背影,女人手中闪过一丝白色的锋芒,那是一柄弯曲的短刀,血槽中涂满了致命的毒药,她没有说实话,其实她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过百里未明,甚至都没有碰过他准备的茶水。

“百里未明,我从来没有想到过,在我下地狱前,最后一个愿意来看我一眼的人竟然是你”女人终于喝下那碗端了这么久的茶,已经凉了的水流入喉咙,她忽然轻笑,“难得遇见你也会不懂的东西,这种茶就是要凉了才喝得出琉璃酒的味道啊”

只是她的话百里未明不会听见了。


泷泽游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是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在一瞬间下坠,落入梦乡,被紧紧拥抱、温暖着。忽然有什么东西流过他的身体,在血管里奔走,像是冲刷的河流,也像是美人的手一寸寸抚过他的肌肤。在温暖里,有火升起来了,滚烫得如同熔岩,带着势不可挡的力量粉碎一切,泷泽游痛苦起来,所有的温暖都在被夺走,这火是如此盛大,仿佛是……要将全世界都吞噬。

烛火微弱地颤动一下,老人伸手围在蜡烛边,火便稳定下来,老人脸色有些变了,忽然整个人像黑暗中的狼那样警惕起来,只是在瞬间又恢复正常。

“你醒了?”

泷泽游坐在那里,神情有些迷茫,感受着这忽然不同的一切,整个世界从未如此清晰,身上每寸皮肤似乎都在他的感受内,只要一个微微的念头,身体就能瞬间作出反应。他感受到了血管里那些神秘的东西,几乎遍布全身,在血管里流淌着,他能感受到这些东西的狂暴,只是现在为何温顺得如同小猫。

“这是什么东西?”

“你是说血管里么?”老人没有回头,自顾自地研究着手里的东西。

“对,我能感受到,他们原本应该很暴躁”

“呵呵……”老人笑起来,只是他的笑让人听着毛骨悚然,“年轻人,你会喜欢它的,这是拥有力量的感觉”

“这是属于魔鬼的力量”

老人抬起头看他,泷泽游有一瞬间感觉到像是恶魔在盯着他,那份经历多年压抑的愤怒,透过眼睛看到的是无尽深渊,仿佛要将他吸进去。

“你难道就不渴望力量么?泷泽元契的后人”

“你认识我父亲?”

“大名鼎鼎的武威王,世上又有几个人不认识呢?”老人似乎在笑。

“你应该不是这个年代的人”泷泽游顿了一下,“甚至,也不是前朝的人”

“你猜到了,那又怎样呢?你不过和我一样,是个孤魂野鬼”老人盯着他,眼里迸射出冷笑。

泷泽游没有在意,而是又问:“为什么要救我,想让我帮你做事么?”

“为什么,大概是一个人待得太久有些孤独了吧”

“你在这里待多久了?”

“十年,二十年?还是五十年”老人摇头,“不记得了,这里没有时间”

这个时候泷泽游才开始观察周围,目光所到的地方都是破烂的木板,一堆干燥的杂草叠在角落,有一半已经消失了,想来是老人过冬时剩下的。门后挂着一个球形的容器,和老人手中正在制作的一模一样,也许是什么容器,只是看起来制作的材料并不简单。房间很小,除外只有一张不知名生物的皮毛当作床铺在旁边,还有一个石头堆砌的炉灶。

“你如果是想出去的话,劝你打消这个念头,这是历代皇帝关押极恶之人的地方,连最擅飞的鸟也逃不出的牢笼”老人提醒。

“你犯了什么错?”泷泽游有些好奇。

“这不是你该问的事”

“你想知道现在外面已经是谁在掌控么?”

“谁?”老人果然还是按耐不住。

“交换”泷泽游淡淡地说,“你告诉我你是谁,你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我就告诉你这些年的变化”

老人转头看了他一眼,干涸的眼睛里微微有些波动,“武士,知道太多对你不好”

“不劳费心,交换么?”

“呵呵……”老人轻笑,语气里倒没有太多情绪,“武士,可曾听说过开朝巫族?”

“知道,崇颜皇帝的国师就是巫族的巫师,据说有预知未来,占卜国运的本领,他们自称是神在人间的代理者”

“呵呵……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把戏,我就是来自那个巫族,我的父亲是开朝国师的兄长,长谷文川”

“巫族不是被灭门了么?”泷泽游有些震惊,这个世上居然还有巫师存在。

“也罢,告诉你一些开朝的事吧,这可比藏书阁中记载的可信度高得多了!”老人不知是不是在冷笑。

“开朝年间,传闻有真龙降临这个国家,天倾东南,烈日退避,真龙在大地上肆意破坏,将灾难掀起。崇颜皇帝一声令下,十万大军齐齐出发围剿真龙,那一战将大地打出了无数窟窿,简直是世界末日,黑色的云压住了天空,直至真龙被硬生生耗死,它的头垂在山顶,滚烫的血液流过的地方石头都变成熔岩,森林变成了火海”

“有人沾到了真龙血,意外的变成了只知杀戮的魔鬼,每一个这样的魔鬼都拥有强大的力量,足够掀起一场小的灾难,崇颜皇帝得知此事后将真龙血肉交给巫师们研究,通过实验发现龙血能与人体发生不同程度的结合,能带给人强大的力量和更强生命力”

“人类以为自己触摸到了神秘的大门,但释放出的其实是更加可怕的魔鬼!龙血诅咒很快就伴随龙血实验在大地上散播,所有被龙血侵蚀的人最后都将堕落为修罗。泷泽家族带头打响叛国战争的号角,崇颜皇帝被泷泽元契杀死在他的皇座上,整个巫族受到灭门格杀,关于龙血的所有资料也被封锁,而那条死去的真龙也不知所踪”

老人看着泷泽游,像是在透过他回忆某个人,“泷泽元契真不愧是那个时代最强的人,拥有龙血力量的崇颜皇帝居然被他一个人杀死,就算是面对北海蛟龙恐怕也能全身而退吧”

“难道现在还有真龙?”

老人摇头,“不,我说的北海蛟龙其实是巫族那时候实验失败的产品,它在进化途中脱离了控制,然后疯狂逃窜去了北方海里,它是真正意义上人类造出的第一条伪龙!”

“伪龙?”

“对,那是最接近于真龙的躯体”

“只有动物才能达到么?”

说到这里,老人盯着泷泽游又开始笑了,“呵呵……其实人类也能,只要获得真龙骨髓、心脏、大脑其中一件,就可以造出人类躯壳的伪龙!”

他的眼睛很是可怕,像是深渊,泷泽游心头忽然泛起寒意,关于龙血的一切都太过神秘,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关于龙血的斗争其实早已经持续了近百年。

“真是疯狂”

“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武士,你无法反驳,没有力量你什么都不是。乌云已经在这个国家的上空集结,那一场大雨就要到来,一切都将崩坏,弱者的尸骨会遍布大地,只有强者才配站在燎原上生存!”

泷泽游还在回味老人的话,忽然间他的全身都开始发热,灼烧感从内心升起,那是一种暴躁、高傲的怒火,就藏在他的心脏中,仿佛要烧尽他的血肉。

刹那间,一把短刀自下而上精准无误刺进他的胸膛,疼痛感瞬间浇灭那股怒火,泷泽游下意识拔刀并捂住伤口,他不明白为什么老人救了他又对他出手。

他的刀挥过去,老人竟然只是抬手便抓住了刀锋,更可怕的是有火星在老人的指尖跳起,这是只有金属碰撞才能出现的情况!泷泽游看清楚了老人的手,那根本不是人类能够拥有的东西,密集的鳞片覆盖在表面,猩红滚烫的皮肤在鳞片间蠕动,简直是神话中才会出现的恶魔!

泷泽游的心脏狠狠跳动,血液似乎都被这股寒意降下许多温度,老人扔开他的刀,这份余力甚至让他后退一步。泷泽游摆好架势,全身都在警惕着老人,心脏中的血液在不断流进血管,那些滚烫的血液在温顺和狂暴间转换,真是如同野兽的东西。

“呵呵呵……”老人又笑起来,阴森得像一阵冷风刮过耳边。

忽然他意识到问题了,胸口的伤口竟然已经愈合,在短刀刺进身体后甚至没有流出多少血液,那些熔岩一样滚烫的血冷却了下来,身体的自愈能力仅仅只是瞬间就封闭了伤口,他从未见过这种级别的恢复能力,如同民间传说中的死尸……永远也杀不死,可是这次对象变成了自己。

“感受到了吗?这就是龙血的力量,接近不死的伟力!”老人大笑着,像一个疯狂的魔鬼,“呵呵呵……戈钦达,你看见了吗,七十年了龙血依旧没有消失!”

泷泽游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这种被寒冷吞噬的感觉像是要将他拉入无尽深渊,他死死握紧刀,心脏在疯狂跳动,一切都是那么荒唐,似乎只有自己手里的刀才能让他感受到自己是否活着。从未如此强烈的疲倦攀上脑海,是那些可怕的血,它们正在将他吞噬,仿佛整个人落入冰冷的水里。

噩梦又来了,世界在渐渐黑暗,所有光都消失了,恍惚中,泷泽游似乎看见了一条巨大的龙在低头凝视着他,如此的庞大、威严,瞳孔中只看得见高傲与蔑视。忽然身躯猛的坠落,一切都安静下来。

老人停下了疯狂,像只猴子一样跑过去扑在泷泽游躯体上,伸出手压在他心口,感受到依旧强烈的跳动,老人又笑起来,这次的笑里不再是满含愤怒,而是无边的悲伤,如同潮水要淹没一切。


“泷泽游”

深深的黑暗里,有声音在遥远的地方传来,仿佛隔着无数时光。

“武术是杀人技,刀也是用来杀人的东西,生在王室你终究会走上战场”熟悉的某个男人的声音在响起。

“你母亲为保护你牺牲了太多,你是泷泽家的男子汉,以后你也要保护好母亲”

黑暗在缓缓散去,如同幕布正在打开,隐藏在幕布后的那团光逐渐闪耀着。

“游儿”

温柔的女声从光里传出,只是一个声音,却仿佛带着温度。

“娘,暮光是什么意思呢?”孩子的声音天真无邪。

“看见天上那个太阳了吗?”

“看见了,很温暖”

“暮光,就是太阳在一天里最后照耀我们发出的光芒”

“那它是不是很普通?”

“不,它一点也不普通,它不像午后的阳光那样刺眼,也不像黎明的朝阳那样冰凉,它非常的温柔,但因为它来得太晚,所以往往只能照到人们的背影”

往事如风,不断刮过他的脸,那些美好的记忆正在化为碎片离他远去,黑暗散去,暮光映射在他的身体,果然如同母亲说过的那样温暖,疲惫都在迅速消失。

但暮光终究只是太阳的尽头,很快整个空间就再度黑暗,所有温暖都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无数的记忆碎片在空中飘荡,泷泽游缓缓伸出手抓住其中一片,血红色的画面瞬间笼罩下来。

“天将罚,天将罚!泷泽家的时代过去了!”有人大声嘶吼。

“前面就是皇城,成败在此一举,我们再没有退路!”有人高举刀兵。

“哈哈哈……你们没有资格杀死我,我虽一生无为,可死也该像个英雄!”有人吹奏悲歌。

“我其实只是想回到那片土地,带着我想陪伴一生的人,永远不再踏足这里,以后,那片花海……交给你了”有人遗憾死去。

“战争是什么?”又回来了,那个孩子的声音响起来,像是奔腾的洪流忽然静止。

女人的声音依旧温柔,“是鲜血、死亡、失去,也是离别、孤独、悲伤”

“什么是死亡,很可怕吗?”

“就像游儿晚上自己一个人睡觉,摸不到娘的手,游儿会害怕吗?”

“会很孤独,寂寞,就会害怕”

“死亡就是这样,是生命的终点,是与一切的诀别,是无法挽留的命运,是再也握不住的手,感受不到的温度,再也说不出口的对不起”

泷泽游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母亲的脸,憔悴,苍白,在被龙血侵蚀的日子里母亲每天都在变得虚弱,直到最后,她将自己交给武士带走时,在门口转头的他看见了母亲的眼睛,如熔岩般炙热、刺眼。

无边的冰冷里,泷泽游的意识似乎在缓缓被剥离,好像有什么东西进入了他的脑中要将他取代。他抵抗着,本能告诉他,无论那是什么,绝不能让他占领自己的大脑,如果失败了他将失去一切。

刹那间,所有碎片都在缓缓裂开,代表着他作为泷泽游的二十年记忆正在崩溃。

随着最后的暮光射出,碎片消散为晶莹的光点,泷泽游忽然感觉不到那种取代的力量了,大脑无比的轻松,从未有过的清醒将他笼罩。


无边的黑暗散去了,光重新出现在视野里,泷泽游抬头看着四周,还是那个熟悉的屋子,破烂的木板随处可见。

忽然感觉到额头有些冰冷,泷泽游伸手摸了一下,是凉水,这个破烂的屋子会渗水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这也告诉他又是一场春雨来了。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他的身边木板其实都是湿的,只不过他身体所躺的位置十分干燥,还有他的衣服,一点水都没有沾上。

蜡烛就在他的头上亮着,泷泽游没有在屋子里发现老人,他的记忆已经回来,那个老人恶魔般的表现令人感到害怕,现在他能想清楚了,原来那时候老人那一刀是为了给他验证龙血的效果。

泷泽游扒开胸口的衣服,原本应该是个血窟窿的地方现在仅仅只有一丝白色的划痕,简直是在做梦,这种可怕的力量竟然真的藏在他的身体里,如同一条恶龙,盘踞着,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暴走。

很快他发现了另一个问题,他的大脑忽然变得很是轻,像是里面空缺了一大块,有关来到这里之前的记忆变得模糊不清,更远的则是直接变成了一团朦胧,仿佛被什么东西给遮住了,怎么也看不清。

他想起来那个奇怪的梦,梦里有一个女人,那是一个温柔的女人,月光下抱着他,为他解答着很多的问题,星光撒在她洁白的衣裙上把她变成仙女。那个梦里,到处都透露着暖暖的气息,像是火,却不烫,只是仿佛要将他融化。

木门被人推开打断他的思绪,这个老旧的木板像是不堪重负发出冗长的滋啦声,老人抱着一把湿漉漉的野菜探出头,也没有去看泷泽游,自顾自地将野菜放入锅里就开始添干草。

“能和我多说些关于龙血的事么?”泷泽游来到老人身边,看着的却是炉灶里的火。

老人微微一顿,又拿起一边的干柴加进去,火很快就攀上来,继而壮大到足够触到锅底。

“你想听什么?”老人看他,目光忽然就变得温和起来,只是浑浊的珠子依旧看得让人心惊。

“龙血的历史,仅仅是这殇阳国百年间吗?”

老人笑笑,那声音依旧让他觉得刺耳,只是他的心里好像已经不会生出恐惧厌恶之类的情绪,也许是见过几次习惯了一些。

“殇阳国太小了,怎么装得下巨龙,七十年前的事情算不得久远,北陆的历史都已经发展了几千年”老人渐渐收起笑,语气间更像是一个讲故事的说书人。

“崇颜皇帝之前是谁,为什么没有关于他的典籍?”

老人有些意外,泷泽游为什么忽然问到这个,“崇颜皇帝把全部史书焚毁,还将民间的野史一起收缴,那一代史官是个软骨头,不敢违抗他的命令,自然也就没有关于以前的书流传下来”

“关于崇颜皇帝之前的事,我也知道的不多,只知道那一代皇帝原本是没有打算将王位传给崇颜皇帝,他甚至都不是皇子,至于为什么后来继承王位的是他”老人又笑起来,“不用想也该猜到,他杀死了所有反对他的人,连带着灭掉了所有知道详情的人,他的王位……是血凝成的啊”

“难怪能做出毁灭历史的事,原来是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人”

“王室的争斗可以幼稚得如同小孩玩耍,也可以可怕得犹如战场”老人丢进一根木柴,两人都盯着火光再次变大。

“他们是怎么杀死真龙的,那样恐怖的生物”泷泽游忽然想到。

“巫族长老们联合崇颜皇帝打造出了三柄能割开真龙鳞甲的刀,被称为龙切,每一把都有独特的能力,但是随着第一次叛国战争的结束流失在世界上,几十年来无数人都在寻找它们”老人回头看向泷泽游腰间的刀,似是在笑,“他们大概不会想到泷泽家还有后人活着,而其中一把就在这个人手里”

“我一直以为它就叫龙切”泷泽游端起刀,看着表面的龙纹,真像是活的。

“你这把大概是‘斩渊’”老人看一眼顿时猜测出来,“祈灵,斩渊,回魂,是它们的名字,斩渊就是那把用来割开龙鳞取血的刀,它拥有斩断龙血活性的能力,而另外两把我听说已经超脱人类理解的范畴”

“超脱人类理解?”泷泽游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低头品味这句话的意思。

“是的”老人点头,“祈灵,据说能吸收亡灵为己用,无论他生前有多么强大都可吸收,它将灵魂与生界的分隔打破,已经超出了凡物所能达到的能力。而至于另一把回魂,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关于它的任何消息,甚至都不能确定它究竟是否存在,只是光从名字猜测也许具有起死回生一类的能力”

起死回生……泷泽游在心底回味这四个字,这样的力量说是能让世人疯狂也不为过,崇颜皇帝究竟是怎么造出它的?又被放在哪里?这恐怕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事。

“这把刀是谁给你的,泷泽元契么?”老人忽然问。

“不是”泷泽游轻轻摇头,“有人带到我面前,将我释放”

“哦?那可有意思了”老人意味深长地笑笑,“你也许已经成了他人棋盘上的棋子”

“我知道”

“我能感觉到,乱世的火已经在熊熊燃烧”老人拨弄一下干柴,那火又忽的腾起来,“就像这样,如果有一只手在外面推动,火就会立刻变大”

泷泽游看着老人的举动,忽然后知后觉想起了一些事,很朦胧,是曾经某个男人对他的训诫,他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只能听见声音,像是隔了许多年的旧物被人翻起,面目全非。

“不要被任何东西束缚住你自己”

见火候已经差不多,老人起身查看锅中的东西,忽然间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凉意袭来,夹杂着十足的危险。他清晰的记得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被野兽偷袭的时候,那是来自生命的警示,老人猛的转身,泷泽游正偏头看向窗外,并没有任何异样,只是那样平静的眼神……像是在逐渐变得冷漠,不属于人类的冷漠,老人猛然想起一些事,刚想说些什么,泷泽游已经推门出去了。

小雨淋街,有人打伞驻足王府前。

看着门牌上那锋利坚硬的字迹,“真是好笔画……”打伞人微微叹息。

侍卫看过来,忽然发现这个男人的伞根本没遮住他的脸,一缕绿色从男人身后冒出,像是雨后春笋般稚嫩,那竟然是个孩子。

“劳烦通知一下王爷,就说百里未明求见”男人目光移下来,侍卫对上他的眼睛,不由得心中一动,那样古井无波的眼神并非普通人能够拥有。

“请稍等片刻”

有人在身后拉了拉百里未明的衣服,他偏过头,小女孩宝石般的大眼睛正看着他。

“季子,皇宫呢,为什么我没看见琴姨说的皇宫?”小女孩的声音很清脆,像是艺人手中刚做出的铃铛。

百里未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她:“琴姨跟你说的皇宫是什么样的”

“有亮闪闪的金砖,路是珍贵石头雕刻的,两边种满好看的花,连房子的瓦都是宝贝,走进去一看会觉得自己好像……”小女孩说着说着好像是忘记了,声音忽然低下来。

“好像什么?”

小女孩咬了咬嫩红如花瓣的下唇,费力地想了好一会才激动地说,“好像在龙的宝库里!”

百里未明微微一愣,随后笑笑,叹出一口气,“我还以为是什么难记的词呢”

“我,我记性不好嘛”小女孩嘟嘴。

“羽儿很喜欢皇宫吗?”

“不喜欢”小女孩摇头,“只是听琴姨这么说有些好奇”

“现在已经没有皇宫了”百里未明抬手指着王府门里,“被这里的主人烧掉了”

“好看的东西为什么要烧了呢?”小女孩有些不解。

“可能是新主人不喜欢吧”百里未明随口说。

“先生请进”忽然一个温润如水的声音传来,百里未明看去,恰好对上白衣女子的眸子。

“是雪仙女!”小女孩首先大叫。

“不是雪仙女”百里未明笑笑,“是川子姐姐”

桔川子也笑了,她的笑容往往像一朵绽放花儿让人感到惊艳,“是喀什那颜神话里的冰雪公主吗?”

“对的”小女孩开心地回答,“姐姐好像雪仙女”

“小妹妹很可爱”桔川子走过来,含笑着看向百里未明:“小女见过百里先生”

“别来无恙,川子”百里未明有些意外,“皇浦天奎竟直接让你来了”

“家父在准备热茶,故让小女来迎接先生,外边凉,先生请先进吧”

“也好,难得来一次王城,进去慢慢说”百里未明背着小女孩踏进门,那小女孩像是没有重量。

“父亲大人,您的担心也许是多余的……”有人低低的声音响起。


三人走过回廊,那些种植在院子里的花弥散着浓浓香味,百里未明背上的小女孩忍不住使劲嗅了嗅,视线就跟着去了院子里。

“好多花……”小女孩呆呆地看着。

桔川子有些意外,其实亭园里的花并不算多,只是种类特殊,因为大多用作药酒所以香味浓郁。

“关中没有适合花生长的地方,所以四季都很难看见一朵新鲜的花,大多都是家养的缺乏野生新鲜感”百里未明忽然出声。

桔川子愣了一下,她很少听闻关于关中的消息,好像世人都对那里讳莫如深,而在有关书籍上也仅仅只是记载了关中简单的历史发展,这个地方,特意被世代王室遮盖。

“许是土壤的问题”

百里未明摇摇头,“一开始我也这么想”他伸手接住一滴雨水,小女孩也想伸手,百里未明转身却将她移远了。

“川子听说过‘净水’么?”

“略有耳闻,是北陆特有的灾害,具有侵蚀能力的雨水,能够将房屋建筑破坏。传闻中这是武神饮的酒,人们承受不起武神的神力,于是才会受到侵蚀”

“天下何其大,有什么东西都让人感觉到不奇怪,这种雨水,不仅仅只是会破坏房屋这样简单,还对所有的植物生长都有剧烈的压制”百里未明收起手看向川子,“关中及以北常年都在下着那样的雨,房屋能通过加固来躲避,可花草呢,不免成为天灾中的牺牲品”

“竟是这样……”这是桔川子不曾想到的。

“王城这样美满的地方,可是稀少得很”百里未明不知是不是在笑,“走吧,莫让王爷等急了”

这下反而是桔川子跟在他的身后了,小女孩揽着百里未明的脖子,像攀在石头上的花,忽然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感觉这个男人其实对世界是有恨的。

帐里白雾若隐若现,有人点香,有人沏茶。百里未明踏入房间,轻轻一嗅,止步片刻间,桔川子先一步到皇浦天奎面前。

“父亲,百里先生到了”

“川子,代我照看一下这孩子”百里未明已经到了她身后,有力的手臂轻易就将小女孩放下来。

桔川子刚触到小女孩的手,忽然惊讶地发现她的手居然是那么冰凉,即使春雨前后空气再冷,被百里未明保护得如此好的情况下也不该这样,根本不像是正常人的温度。

她抬起头,恰好对上百里未明那平静的眼眸,他明白桔川子所想的一切,却并没有打算解释,衣角微微一动,目光下落间,小女孩拉着她就往外走,她的身体仿佛是变轻了,竟就这样被小女孩拉动。

桔川子随着小女孩的笑声出去,回头时,百里未明却已经坐下了,两人始终没有说过话。

片刻安静,有人抬手倒茶。

“许久不见,百里将军”

“许久不见,王爷”

忽然两人都笑起来,百里未明接过茶水,“真是生分的称呼,多年不见需要用这种开场了”

“十年前你不辞而别,我还以为你死在了哪个不知名的山野里”

“哦,如此说来,天奎兄还派人找过我?”百里未明看着眼前茶壶倒出的长流,眼神饶有兴趣。

“你我也算忘年之交了,总得收个尸体”皇浦天奎放下茶壶,端起杯子迎来,“敬一个怎么样?”

“很难不从”

两人轻轻碰撞,一声清脆的响声好像将他们拉回了十年前。

“都说离阳的春天比其它地方都要来得晚,幸亏路上耽搁了一下,这一来就刚刚赶上了”

“这次总可以多留些时日吧,如今也算是稳定下来,可以随川子看看这不一样的王城”

“我一直都是个闲人,你知道的”

“那你为何在允州滞留了八年?”皇浦天奎忽然盯着他,似乎想从他眼里看出什么来。

百里未明不在意,眼中依旧平静,“那个女孩,你可知道她姓什么?”

“她姓远悠,单字羽,是她母亲取的”

皇浦天奎沉默了,一些往事猝不及防迎面而来,他记得那个女人,在那个冬天,她的脸深深刻在了他的回忆里,明明身上都是鲜红的热血,却让他感觉到如此的冰冷。

“能感觉到了么?我们杀了多少人了,十个,百个,还是千万个呢?人总是会累的,就像你现在贪恋闲适的日子,我虽年轻,却也是会累的”

“我走过很多的地方,踏足过很多城,从来不敢久留,因为我害怕留下念想,我这样的人一旦留下念想就等同有了弱点,可直到见到那个小女孩的时候,我第一次在一个地方驻足,这一停,就是八年”

“这么一看确实像她……”皇浦天奎望着外面与桔川子一起的小女孩,好像真的有某个人的影子在那里,一样的活泼。

“那段往事其实早就尘埃落定了,虽然时间无法洗掉我们身上的罪,但我这次来不是为了说这些的。开朝龙切的线索已经被暴露,有人开出来了一条路引人们去走,你知道的,这世上有多少人在找龙血秘密?殇阳国再大也装不下人的野心,一旦让这把火烧起来,想要浇灭又会死多少人!”百里未明有些激动起来,在皇浦天奎的印象里,他很少会对什么感到忧虑。

“龙切的位置不是个谜么,他们怎么得到的消息?”皇浦天奎给他的杯中加满水。

“不知道,我猜是喀什那颜出了叛徒,和北陆最有可能盯上龙切的人达成了什么交易”

“喀什那颜不是你的故乡么?”

“我又不是那里的王”

“我以为你已经统一喀什那颜了”

百里未明沉默,声音忽然弱下来,“老伙计,公羊辰死了”

“什么时候的事!”皇浦天奎惊讶了。

“去年冬天,死在他的酒窖里,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的眼睛还是睁着的,看着手边那把剑充满不甘,像是有很多很多的心事还没了却”

“他这么喜欢喝酒,至少最后还是和他的那些酒在一起的吧,至于我们共同的理想只能让我们活着的人代为践行了”百里未明叹息。

这次皇浦天奎沉默了很久,百里未明也没有说话,两个人都静着看向外面,像是两尊雕塑,直到茶温渐渐冷却,热气再也飘不起来。

“如今岁月在我们身上的磨损越来越重,昔日的战友已经死的死,失踪的失踪”

“我很抱歉,其实你来的时候……”

“我知道”百里未明打断他,“不放心我是么?所以特意派川子来试探我的态度,你就不怕我认不出她吗”

皇浦天奎笑了,刚刚的烦闷消去了一些,“虽说十年没有见过,可你再怎么说也算得川子半个老师,怎么会认不出自己的学生呢?”

“变化了很多,还真差点没认出来”百里未明看向桔川子的背影,“我还记得她是你从狼堆里找到的,本以为会是个狼孩子,没想到出落得这么水灵,怪不得羽儿会认成雪仙女”

“还是回到正题吧”不等皇浦天奎说什么,百里未明将话又拉了回来,“龙切还在离阳吗?”

皇浦天奎顿了片刻,“在自然是在的,只是其中之一的‘斩渊’现在在泷泽元契后人的手上”

“泷泽元契的后人,不是死在那场战争里了吗?”

“我猜是被人带走并囚禁了很多年,最近释放出来或许是觉得这颗棋子已经可以派出来了”

“那孩子怎么样?你见过他了吧”百里未明盯着他。

“挺不错的,没有被仇恨迷失,也不像泷泽元契,性格和珂氏更像,只是有些太过孤独,我和他说话的时候总觉得他不愿抬头看我,像是心里面埋着很多的事,不愿意说,即使我是他的叔叔,他母亲的朋友”皇浦天奎脸上闪过不忍,一想起泷泽游的脸,他就忍不住会回忆起他亲手杀死珂氏的那一幕。

“别介意,珂拉琪不可能怪你的,你只是在帮她”似是看出了皇浦天奎的想法,百里未明安慰他。

“老了就是喜欢去反复想那些以前的事,说话都变得啰嗦起来”皇浦天奎释然一笑,“你这四十不到的人也竟和我这老头一样话多”

“既然是在泷泽元契后人的手里,那自然算得上是安全的,至于另外两把我们自己都没有准确消息,也没有必要太过担心外人生事”百里未明总结。

“只是,那个孩子,他真的能胜任龙切么?那样可怕的武器,我们都敬而远之,他怎么能带着一直走的,他的背后一定还有其他人”

皇浦天奎听到这话却没有接,只是沉默不语,像是忽然想起来一些事。

雨停了很久,院子里,桔川子轻轻摘下红色的花递给旁边的远悠羽,住在关中的她哪里见过这么多花,更不用说亲手拿着新鲜漂亮的花朵,整个人止不住的开心。

“这个是紫合花,在春天开花的时候花朵是红色的,一年只开这一次,大多数时候都是包拢着,那个时候就是紫色的花瓣”桔川子起身,伸手指着旁边的另一株花,“这个是红合花,开花的时候是白色的花瓣,羽儿,是不是很神奇?”

远悠羽顺着看过去,果然有好几株外形一模一样的花是白色的,随即开心地点头,两边的羽毛配饰像鸟儿的羽翼抖动着。

“姐姐最喜欢哪种花呀?”她忽然拉住桔川子问。

桔川子笑着摸她的头发,“姐姐都很喜欢,只要羽儿也喜欢就好”

“姐姐低头一下”

桔川子立马俯身下来,远悠羽轻轻凑过去在她的头上亲了一下,然后开心地说:“季子和我说过,在家乡亲他人的头是最亲近的意思,我很喜欢姐姐,这个应该算亲近对不对”

桔川子温柔地笑,远悠羽还小,说不出多么动人的话,可就是这样简单直白的表达更让人感到欢喜。她也在远悠羽洁白的额头上轻轻一吻,又摸着她的头顶说:“当然是,姐姐也很喜欢羽儿,以后常来姐姐这好不好?”她们之间靠得很近,仅有一道光能穿过的缝隙分割着。

透过缝隙的另一边,有人看向这里,静了片刻,忽然间无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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