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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忽如寄

南望北川 著

其他类型连载

曾是仙门肆意少年郎,一朝身死,却离奇夺舍重回,却是谜点重重,举步皆是棋局。同时也开启了越看自家小师弟,越不对劲的道路……

主角:   更新:2022-12-24 08:5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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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的其他类型小说《万里忽如寄》,由网络作家“南望北川”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曾是仙门肆意少年郎,一朝身死,却离奇夺舍重回,却是谜点重重,举步皆是棋局。同时也开启了越看自家小师弟,越不对劲的道路……

《万里忽如寄》精彩片段

“小……小将军他…动了!”身边一声惊呼。

“莫急,老夫再来看上一看。”

“裴将军!你醒醒啊。”

“弦儿!”“小将军哥哥…”

“…都别吵了!”

胸口断断续续传来了麻木的感觉。所有的感官由点及面,最后乌压压地朝这具身体袭来。

身子像从水中浸泡过一遭般,又像是反复溺水,已经是湿漉漉的了。

裴铭缓缓睁开了眼睛,一片刺目的白,晃得眼睛酸软。裴铭再次闭目缓了缓才对上眼前的情景。一个疲惫的夫人正紧张看着他,旁边是小公子模样的小孩和侍女郎中。

“弦儿!”妇人突然扑了上来,却又不敢用力,颤颤巍巍抱住裴铭,哭得断断气气。

裴铭愣了半晌,和她大眼瞪小眼。

半息才吐出声:“夫人您是?”

——

休养了好几日,裴铭从完全虚脱的状态恢复了些,对当下的情况才有了些了解。

按照辈分算,裴铭现在是夺舍到了自己的玄孙辈人物身上了。

“咸正七十八年。”这躯体此刻唇色苍白透着病态。于是裴铭在榻上裹着被子,体寒得很。“两百多年了啊。”

自己该是死了的,然而时隔两百多年竟然是又“活了”。

镜子里的玄孙和自己模样长得倒是四五分相似,也是一副好皮囊。

从这些天里裴铭也了解得七七八八了。这裴弦从小由舅母段清落拉扯长大。骁勇善战之前当过将军,后来不知中了什么邪,卧床昏迷了两年有余,裴府这些年倒是不停在为裴弦找郎中,可惜江湖郎中哪里治的了这些邪门歪道。

后来裴弦舅母寻到了个道长,据说专救裴弦这样的症状。这些年道士招摇撞骗的多,虽然把握不大,但段夫人也不肯放弃这根稻草。大价钱讨了银针神魂,结果真的让“裴弦”醒了。

裴铭细细把玩着手上的银针,针身银白,针柱却却弯着弧度,在顶部浅浅勾勒着诡异的血色纹路。

房门被敲响了起来。“进吧。”裴铭的声音还有些嘶哑。裴铭灵识强加上这副身体资质算是上乘,这些天倒好得七七八八了,只是看上去还有些不从心。

进来的紫色长衫妇人便是这原身裴弦的舅母。

在他醒来后脸色越来越好,裴铭不由想这段夫人倒确实是关心这个侄子的。

此刻她拎着一大盒木匣装的东西,放到了桌上。

然后往外拿匣里的东西,全是些吃食。

一边拿还一边叨叨着让裴铭多补一补。

身子还虚,肯定是吃不下这么多,但光是闻着味裴铭就开始馋了。

“哥哥,哥哥。”段夫人才刚来,门口便出现了个小肉团,蹬着小脚高叫着扒拉了过来。

段夫人眉头拧了拧。

“渠儿莫闹,别打扰了你兄长休养。”段夫人低声呵斥道。

裴应渠搓着肉手,好不委屈。

裴铭见状低笑起:“无碍,托舅母照料已无大碍了。”说着放下来裹着的被褥伸手把裴应渠捞了上来。

肉团子趴在裴铭怀里咿咿呀呀地笑。

“得亏找到了这个道长,虽是费了不少钱财,倒确是有用的。以后再让我碰见了,我可要好好谢谢他。”

段夫人现在气色好,说话也带着劲。“先前听说什么现在方术道长撞骗的多,倒是以讹传讹了。”

裴铭抿了一口清茶,看着茶叶在素花茶杯中舒展,淡淡开口:“那倒不是,现在的道长们确实是撞骗居多,不过是…这次比较幸运罢了。”言罢,放下了茶盏。

“舅母,那位’道长’还找得到吗,有些问题想与他论说。”

“不在了,我给了他银两他为你插上银针以后就走了。”

说罢段夫人笑了一声:“感谢都没来得及感谢呢,倒真真是个修道士。”

裴铭冷笑了一下。真真修道士?

这“道长”怕是不简单。

这可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银针,这是凝魂针,乃是至邪之物,如何在一个道长身上出现。

这也是为什么裴铭穿过时身体不佳,他灵识强大,却也在这过程中损耗不少。

它的阴毒之处在于用在活人身上相当于提前判了死刑,变为恶灵成为魂傀。

但若是这局躯体主人已经神魂有损的话,则会招致其他恶灵占领这具躯体。

这些不散之灵多为生前使用邪术的修道士,修道不成神魂遭受反噬化为恶灵,但在夺舍后也会丧失主观意识,这类“人”就叫魂傀。成了实打实的怪物。

看来裴弦生前应该神魂有损。

而众所周知的是这裴将军只是昏迷不行,而非“死人”。由此可知这道士分明是想造个魂傀出来。

裴铭想到这哑然失笑,原来自己竟还算个“恶灵”么。

“舅母,仙界这几年可有发生什么事情。”

“修仙界的事情,我们不怎么管的。不过前两年倒是听说魔尊夜游灵血洗昆仑墟的事情,沸沸扬扬的,不想知道都难,景象过于骇人了些。”

“血洗昆仑墟?”裴铭心头紧了一下,“发生了什么?”

“据说昆仑墟好几个派别的都被魔尊屠了。当时路过昆仑山一脉的人说那一斗啊斗得山中野兽横行飞鸟四奔,昏天黑地,连白云之巅的万里莲池的白莲一夜变为血红色。现在说到此事仙家也是谈及色变。”

万里莲池。

裴铭倒是对这个印象深刻。白云之巅万里莲,白色灵莲阵也是仙资考核的地点。

电光火石间,“舅母,那不知春青横仙君的二弟子怎么样了?可曾在那场战役受伤?”

“ 青横仙君二弟子?这都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说是当年请求带回他师兄尸骨被拒绝后就没消息了。”

说到这里,段夫人有了几分骄傲:“说到他师兄,也是青横仙君大弟子,算起来还是你曾祖。当年他才几岁大的时候就被云游的青横君看中灵识送去白云之巅修道了。据说百年前的年蝶疫以一己之力引了祸源,然后其他长老们才得手压制住的,直接断了蝶疫的根。但也因为灵肉俱损蝶印侵蚀了五脏六肺,投身无间道而死。仙家感念其功劳追为抚仙君。真是多亏了仙家啊,为我们做了这么多牺牲。”

“弦儿你怎么了?”段夫人发现裴铭不怎么好。

裴铭脑子嗡嗡的。

这谢长辞好端端地要去寻自己尸骨作什么?谁不知晓无间道自来凶险无比,神魔难逃。

这些年了无消息,多半也是凶多吉少。

一别惊鸿面,流水十年间。桃花依旧,却道是故人难寻。

裴铭再度想起了当年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转眼间成了玉树临风的少年。

当年万里莲池为少年尽数绽放,灵气缭绕。白衣剑舞寒霜降,莲动不知仙归处。万里白莲生生比不上白衣少年的衣袂翻飞,一剑指惊鸿。

当年仙门百家都为那千年难遇的万里白莲开而震撼。

“天纵奇才啊。”

“这届修仙界门生不得了啊”

“青横仙君眼光真是毒辣,平时看着淡淡不群的,挑弟子眼光这么好,就两个徒弟一个比一个厉害。”

“是啊是啊,我以为他大弟子把白色灵莲阵给震碎了就很离谱了,二弟子是直接让万里莲池全盛开了。这灵莲高傲的很,平时给它们放点灵力才懒洋洋给你开上几多。这倒好,全盛开了,跟献殷勤似的。”

“这一界门生里估计可以出个仙尊啊。”

“难说,青横仙君修仙尊当时也是九死一生,不单单是仙资够就修得了的。”

“也是,当年青横仙君要修尊的事情可是仙门大事呢,不过最后不是也修成了吗。”

“也只是个半尊,七情六欲未净道行修不满的,不知道半尊的徒弟有没有可以修成尊的。”

“……”

往事如烟,过眼无痕。

裴铭又是垂眸不语。

多少盛大和辉煌在一盏茶中,一场笑谈中湮灭。当时夕阳在,只道是寻常。

“夫人,夫人不好了!”一个家仆惊恐地跑来。


中年的家仆气喘吁吁,看来是没作停歇。

段夫人诧异地看着派到汴城做交易却又中途折回来的家仆。“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慌什么,慢慢说。”段夫人不怒自威。

“夫人,去汴城做交易的队伍因为前两天天气不好,耽误了行程,那新来的赵黎阳要过故人庄抄近路!我寻思着不对,就先跑过来报信了。”

段夫人面色顿时一黑:“荒唐!这赵黎阳又不是小孩,还能不知道故人庄凶恶吗!”

家仆哆嗦了一下:“小的当时也同他说了,可这赵黎阳不听信。说这故人庄凶恶不过江湖传言。还说什么区区一个女鬼就算有也不怕,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这次跟随的仆从除了我都比较年轻,会些拳脚,一个个都血气方刚的,就全跟着赵黎阳走了。”

“…这赵黎阳…当自己会些三脚猫的术法…他就不得了了吗!”

段夫人气得脸泛红,又不想影响了自己侄儿的心情,不好发作。

“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裴铭看到段夫人难得动怒望着家仆,缓声疑惑地问道:“这故人庄是怎么回事?”

“小将军!您…您醒了!这…您怎么…”这时候家仆来得匆忙,这才看到坐在一旁的裴铭,一时间惊讶极了。

“这些有的是时间说。”裴铭温声道。

“你先与我说说故人庄是怎么一回事,我醒来神魂受损,很多事情记不住了。”

家仆点点头,向裴铭解释:“二十年前这故人庄还是个富庶的庄子,后来故人庄的富庶人家梁家诞下了个漂亮的小千金叫梁汐。

满周的时候梁家大摆筵席,当时来了个据说很厉害的算命半仙,说什么:’此女命中带克’。

故人庄里的人都很信这些,梁家人花了高价询问半仙怎么化解。半仙说要以苦难化之。

于是梁家就把她一直寄养,吃了不少苦头。但慢慢地这小姑娘出落得越来越标致,给当地另一户贵家公子赵公子看上了,不管不顾家里人反对硬是要把她娶回来做娘子。”

“嗯。”裴铭示意家仆接着说下去。

“这梁家也乐呵,寻思着这张家在当地声望不小,倒是一门不错的喜事,觉得着那半仙说得不错,想来是小女受尽了苦难,现在该是甘来的时候了。”

“可谁料到才刚结婚一年,这张公子说要参军讨个功名回来要给他的新娘子做大英雄,谁料这一去便是不复返。”

“唯一的宝贝儿子没了,赵家人迁怒与这梁家姑娘,说她命格不详,打骂皆有之,梁家怕受牵连也不再认这个丫头。在那之后这女子在故人庄可算是臭名昭著,没几个月这姑娘就投井自杀,冤恨太强,化为厉鬼屠了故人庄。一直到现在故人庄都不宁,已经没有人住了,但凡是经过的都凶多吉少。”

裴铭沉思了一下:“你是说女鬼作妖?”

“是的。”

“竟然还真有人相信这生即带克的说法。命格之相皆是天机,我倒是没听过仙门还有给人算命的。”裴铭不冷不热地说。

占卜之术倒是有见,但窥人命格就算是自己法力最强盛的时候也做不到,只能看个一二还极其耗费修为。所谓天机不可泄露。

这是哪门子修道士倒是一眼算出个“克”的命格。

“这赵家倒是一盆脏水全倒在了这女子的命格上了,真是会撒气。”裴铭不屑地扯了扯唇角。

“不过这女子怎么会突然就投井了。”

“应当是受不了了吧。”家仆思索了一下。

裴铭摇了摇头,并不认可:“这女子出生没多久就被当成克星对待,要说是受不了的话,那应当是早早就结束了生命。”

“说不定是那赵公子在世时对她极好,现在生活重回谷底,一时间受不了这个反差了?”段夫人接话。“尝过了甜在品苦则更加艰涩。”

“是有些道理。”裴铭咂咂嘴,放下来裴应渠。接着道:“可倘若是这样的解释,那么这女子应当在赵公子亡讯传来之时就自作了断了,怎么还会熬好几个月。”

“那倒也是。”

“这鬼庄为祸已经二十有余年了?”裴铭又问。

“是啊。”

“这期间没有仙家接手这件事吗?”

“仙家哪有闲心管到这些。”家仆撇撇嘴。

“后来不停有人请年年请一些修士来治,但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只是暂时的封压段时间。花了不少钱后也就不再请了。”

听到这里裴铭就笑了:“怎么,都能压制了怎么还不能除去?”

家仆挠了挠头:“这个真的不清楚了。”

“对了,镇外有个酒肆,前几天来了个不知是何方神圣的说书先生,上天入地知晓得不少,将军可以去会会他。”

“但这说书先生有规矩,说他只见有缘人。所以每次他说完书就很难不到人了,不知道小将军有没有这个缘分可以去碰碰运气,说不定能问出一二。”

许是感到了事情有些意思,裴铭颇有兴致道:“你说的那个酒肆在什么个地方?”

“就在白武镇下。”

一旁的段夫人听出来端倪:“弦儿是要去问说书先生吗?”

裴铭笑笑:“准确来说,是找个帮手。我要去故人庄会会这女鬼。”

“弦儿不可!”段夫人激动了起来,裴弦可才从鬼祟蛊惑中醒来,却赶着又去招惹那些邪祟。

“舅母,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是不清楚。得志,为世人净奸邪;不得志,独行其道。让我烂在家里,倒不如让我死了罢。”裴铭淡淡地说,语气平缓却不容置喙。虽是未见过自己这玄孙,却也从旁人嘴里听出个一二。

“你…我可拿你……”段夫人又气又无奈,“…真是没办法!”

良久,段夫人吐了口息。

“…你随我来。”说罢,段夫人带裴铭来到裴氏祠堂。裴家祠堂黑木雕镂,一排排的牌位显得庄严而肃穆。

其中有一尊牌位放在了很显眼的中间位置。

“你拜上一拜。”

裴铭站不由愣住了,那最在祠堂中央放置的正是自己的牌位!

于是对着自己的牌位大眼瞪小眼,觉得眼下的场景过于诡异了起来。属实是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要拜自己的。不过好像也不算亏。

于是便随段夫人一同跪了下来。

“抚仙君。”段夫人恭敬地喊了一声。“这裴家儿郎个个是汉子,不给您丢了脸面。”

说罢,声音抖了起来,转过头对着另一个牌位,突然吼了一声把裴铭吓了一跳:“裴云飞!你给我把你侄子保护好了!…他要是这次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我黄泉路上可不跟你一道走。”

只可惜自己这玄堂孙裴弦其实已经不在人世了,现在占着这具身体的就是牌位上的那个抚仙君——裴铭。

裴铭俯在垫子上抬眸看了看笔直跪在一旁的段夫人,她眼眶已是尽红,却不肯掉一滴眼泪。

暗暗叹息了一声。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

白武镇下,人群熙攘,长街不见尽头。五彩招子迎风飘飘,吆喝声从这头传到那头,赌坊的骰子击盅,声音也隐隐约约荡出来。


裴铭也没让家仆跟着,在白武街上闻着肉铺传来的香,边走边看辨招牌。

裴铭本来还打算找个人问问酒肆具体在个什么方向的,却是没想到这酒肆开得张扬,招子快飘到街道对面了。沿街飘着酒香,夹杂着喧闹声,使白武街的热闹彻彻底底给烘托出来了。

裴铭往酒肆里看了看,男男女女已经坐得很满了。

裴铭倒是不知道这白武镇女子这么豪放竟是也爱来酒肆。往里走着,裴铭倒是看明白了。

怕这些女子们大多不是来喝酒的,而是来看说书先生的。虽是间酒肆,面积却很大,也是当地名肆,颇具富丽之态。金黄的碎珠帘高低横挂,柱子漆上了朱红色,在金箔漆的高台上站着位玄墨色长袍的人。身形如鹤,面如玉琢,有仙人之姿。

怕不是哪里溜出来的仙家弟子。裴铭心底这么想。长得像个神仙。

小神仙眉宇淡淡,在众人高昂兴致中说书。

而裴铭不知道的是,在他走进酒肆的那刻,这位小神仙腰囊的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就开始愈加得猩红。

“…那个小道长最后怎么了?”

小神仙平淡地说:“不知道身后的其他道长撤退了,术法枯竭,没了补济,像傻子一样同这妖兽一起坠入了断魂涯。”

“断魂涯?”

“那他怎么了?最后怎么活下来的?”

“死了。”小神仙的眼睛像一潭死水,此时深得不见底,看不出情绪。

“死了?”听众们不快活了。开始嚷嚷了“小道长应该也留了一手吧,然后呢?”

“是啊,小道长那么厉害。”

“好歹也要把那些叛徒道长们给扔下无间道啊。”

“就是说嘛,一群贪生怕死的嘴脸,背信弃义!”

小神仙没理会这些听众们的不满接着说书。

“小道长同妖兽同归于尽后,人间散妖尽灭,百年太平,天下诵之。其他道长为他立名,言道观合力终斩大妖。由此在该道观更加兴盛,香火不断。”

小神仙看不出什么情绪,淡淡看着正在等着后文的听众们。

毫不留情来了一句,“没了。”

听众一怔,瞬间沸起来了。

“你说啥?”

小神仙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又重复了一遍:“没了。”

“怎么就没了?”

“这小道长以一己之力化的妖兽关那些贪生怕死的道士们什么事情啊,凭什么他们过得那么滋润!”

“对啊,要不是他们中途撤退,小道长说不定还不会死呢!”

小神仙歪了歪脑袋,似乎也感到这个故事有些好笑:“是啊,凭什么。”

小神仙唇薄得很,给人一种薄凉的即视感。唇线扯出嘲讽的弧度。“不是……死后也为他立名了吗。”说着垂眸轻轻合上了手中的黑扇,寡淡薄情如水。“万人争诵,万人景仰。”

“个屁!”下面有些莽子把桌子锤得作响。“死了算他娘的什么事,死了就是再给老子钱再给老子名,老子去阴曹地府里花去用啊。”

“就是啊,死了那些名声有什么用啊。”

一时间酒肆从刚刚听书时的安静变得喧闹起来。

“那,那个小道长家的妹妹呢,她等不到哥哥了怎么样了。”座上一个姑娘发问,看穿着,该是位小姐。

座下又安静了,等着小神仙回答。

小神仙看向那位小姐,小姐刚对上小神仙的视线,脸就刷得一下红了起来。良久,小神仙道:“同坠断魂涯,同入不复渊,守尸数百载。”

众人唏嘘不已。

“小神仙,你这故事编得有漏洞啊。”一道轻佻的声音从二楼传了过来“跳下断魂涯小道长的妹妹不应该是和她兄长一起死了吗,怎么个守尸数百载。”

裴铭来了兴致站在二楼栏杆边,姿态散漫地托着腮评论。

其他听众寻声望去,显然是想看看哪家轻浮的公子来个“小神仙”这么一句称呼。

…不过…仔细想想还挺合适……

小神仙笑笑却没答话,也没看裴铭,只是看着听众们礼貌地垂了一下首。“今天的书说到这就结束。”

“欲知后事…”顿了顿,小神仙笑了笑接了句,

“也没后事了。”说罢看向了裴铭。

众人喧哗了起来。

“什么意思?先生以后不说了?”

“我明天还想请我那个没眼见的姐姐来呢!别不说了啊。”

“哎?为什么把最不好的故事放最后啊?再来个好的啊。”

“哎哎,别走,钱好说……”

在众人的喧闹中,小神仙还是离开了讲台子。

裴铭抬起脚踏着栏杆一个翻越就跟了上去。来到了个隔间。却不见小神仙的身影了。

正疑惑间,裴铭忽地听见身后温润的声音响起,如泉水流经深林。

“哥哥是在找我吗?”

裴铭属实是没想到这小神仙行迹可以隐匿得这么厉害,刚刚自己完全没有感受到小神仙的接近的气息。看来应当确实是个仙门弟子。

“小神仙师从何门?”裴铭笑眯眯打量着小神仙。

放旁人身上估计要起一身恶寒了。

小神仙只是淡淡笑着“我非仙门弟子,只是一介布衣罢了。”

裴铭挑了挑眉显然不相信。

“我自幼生于昆仑山脚,听闻传闻都知道不少。加上我很喜欢读书,所以了解得自然比常人多些。”

小神仙不紧不慢地解释。

“我父母皆修法,虽然他们也有意向让我学术法。只是我仙资极低,所以就没修了。”

“不应当啊。”裴铭靠近小神仙。“我看你这样子不像是仙资极……”说着握上了小神仙的手腕。

小神仙倒也不动,任他探去。

一时无语。

……这踏马不是仙资极低,这踏马是没仙资啊!!!

真是活久见了,什么牛马蛇神都能遇到。裴铭是第一次探仙资探到一波死水的。

是个正常人仙资再低,你起码给我漾几圈涟漪吧,这倒好,动都不带动的。

裴铭尴尬地收回了手“不像…不像…极…啊…哈哈哈…”尬笑了起来。

小神仙淡淡,像是得了什么趣,眉宇弯了弯:“无妨。”

“……”

小神仙笑得让裴铭恍惚了一下,那弧度让裴铭一时失神,竟是鼻头一酸,想到了自己那小师弟。

小神仙长相倒并不女性化,而且身姿颀长,在男子中也算是高大的了。

只是身为男子还有这般姿容算是少见的了。

公子如玉,郎艳独绝。

像是想起来了什么,裴铭调笑道:“我听闻小神仙只见有缘人,那我可算是小神仙的有缘人?”

“自然。”

裴铭倒是很赞赏小神仙的上道,“我叫裴弦,小神仙怎么称呼?”

“名长留。”

“姓什么?”

“我因为仙资太低不被修仙派认可,姓氏被开了。既然和哥哥投缘,那我就跟哥哥姓了,叫我裴长留吧。”

裴铭倒是不想这小神仙还有这遭遇。心下便生出几分软来。

不过裴铭没有忘记此番前来的目的向裴长留说了此次自己想去故人庄的事情。

裴长留并看不出有什么惶恐,还是那副处事不变的样子,只是神色染上了几分懊恼。

“我本来也是想要去故人庄的,只是无术法怕不能自保。”

裴铭笑道:“这不是还有我吗。”

裴长留看了看裴铭,唇线划了一道好看的弧度:“那就有劳哥哥了。”


“尊上。”空荡荡的大殿上妩媚女人戴着狐狸面具恭恭敬敬站在纱帷前。

红帷摇曳,红影绰绰,华丽的大殿妖冶异常。

大殿上银发的男子狭长的眼睛慵懒冷锐,懒懒地掀起。

“确实去了那里。”女子说。

帷后的男子漫不经心拿起了旁边纹路复杂的银酒杯晃了晃,勾出一抹诡异的弧度。

——

故人庄依半眉之山傍长渠之水,物产丰饶,这也是故人庄曾经富庶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裴铭和裴长留没有带什么沉重的物品,脚程快,太阳快下山时已经到了半眉山。

“想不到,这半眉山还有幽灵草。”行至半眉山腰裴铭看着蜷在暗角的惨白的灵草,啧啧称奇。接着毫不客气地摘上了几颗。

“这倒不稀奇。半眉山阴茂,虽不及昆仑之山至刚至阳汲日月之精华,却也是灵产宝地,汲灵髓,吸灵气。

又因山性为阴,故多生妖物,多产灵草异花。”

“这也是那故人庄女鬼生前虽没有术法之学却较其他地方邪祟强盛的原因。怨念极深,又在老巢不断回复故而能一直猖狂。”裴长留温声道。

“长留果真是识广。”裴铭弯弯眉毛。

“…哥哥,我们到了。”

裴铭抬头,眼前赫然已出现了村庄。

村庄已经毫无人气可言,却仍能从它的建造中依稀还能看出曾经的盛况。

街坊排列紧密,建筑大气。

只是雕花木柱已经风蚀得灰蒙蒙的,房梁残破,金箔镶嵌的玉瓦也蒙上了尘陈旧得几乎看不出原貌。

道是好物不坚牢。

裴铭心想得先行找到赵黎阳那行人,再干脆一鼓作气把这鬼巢穴给端了。

不过如今自己仙法因夺舍邪术的影响被桎梏,简单的术法倒是能掐,功法却只能到当年的分毫。

硬战怕是不可取。

夕阳落入西山,天边一片血红 宛若一条血河漾在空中。天色也变得越来越暗,视线的范围也变得小了。

裴铭眯了眯眼看看天色,半天没听到身后声响,以为裴长留跟丢了,扭头一瞧,却裴长留也在正在身后望着他。

天色已经暗了许多。但裴铭却还是很轻易看清裴长留的眼睛。眼眸深沉,眼底是化不开的情绪。

“哥哥。”温声一句哥哥,让裴铭不禁有了一种心酸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裴铭突然就有了有一个,裴长留走了很久一直在身后看着他期待他这一回头相视已经很久很久了的荒唐念头。

怪异得很。

“怎么了?”

“天色已晚,鬼气要旺盛了。”

裴铭点点头。“要赶快找到赵黎阳他们,否则越拖,他们情况越危险。”

晚间风过,带着劲道,风沙而起大得睁不开眼。裴铭暗道不好,拉紧了裴长留温热的手臂。裴长留还是那副淡淡样子。

却温温吞吞地开口道:“哥哥,我害怕,别把我弄丢了。”

要不是裴铭哥哥看到裴长留的脸色半点没变,估计也就信了。

“知道了。”

只见一阵邪风吹来,眼前景色竟是一变,澄黄的灯笼,和红色的灯笼高高低低错落地挂着,一路斜到了一眼不见尽头的街那头。

各色的铺子都摆了出来。青楼的姑娘站在门口扭着妩媚的身段,小孩拿着风车呼呼地跑着。

金箔玉瓦的建筑,在灯火的照射下反着金色贵气的光,木窗木门雕镂着繁复的花纹。街头人流攒动,喧哗声起起伏伏,好不热闹。

——仿佛是来到了庄子曾经最繁华的时刻。

眼前的景象怪异无比。

“长留,把左手缩进袖子里别伸出来。”裴铭沉声道。

裴长留看了眼人群,依言拆开了左手边的红绳绑臂,将手缩进了袖子里。

裴铭也将手藏在了袖子里。

“得赶快找到他们。”

街市彩灯高招,五彩的旗子飘飘。

“屠子,那扫把星疯了?”

“疯了倒好!晦气得很。”

像是吃了酒,这肉铺的屠子面色带着红得泛光。怒气冲冲道:“一个不够来两个,什么东西啊。别把晦气传到庄子上了。”说着手上的刀狠狠砸在了砧板上。

“哈哈哈哈,屠子,你别把你那砧板又给剁烂了,今年换了几个板了?”

裴铭有意听个一二,便凑了过去。被那屠子瞧见了,把手中的刀打下,凶神恶煞地说:“几两肉?”

那说话的架势,让裴铭觉得他是在买人肉也可以相信。

裴铭摆摆手,悻悻道:“不了不了。”

“嘁。”那屠子不爽地甩了甩手上的血沫子。

“哈哈哈哈,屠子,再不改改你那讲话的样子,你怕是招不到什么新顾客了!”

“呀呀呀!你娘的知道什么,死东西!我讲话哪里不得劲儿?”

“……”

“哥哥,我找到他们了。”裴长留抬了抬下颌,伸出右手指了指。

裴铭顺着手指方向看去,不远处站了三两个人,手推长板车,带着马匹,好像正在吵架。

裴铭看向他们的左手——果真是他们。

——

“这他娘的怎么回事?”一个二十几岁模样的男子一脸怒意。“丁六,丁七他们可都不见了我跟你说。”

被诘问的那个男子眉宇干净,生得好气色,但此刻也面色不佳。

“赵黎阳,这他娘的都是你的馊主意!”说着那二十几岁模样的男子照着就是一拳。

赵黎阳显然也没有料到,此刻也气得通红。“我怎么知道是这么个状况。”反手也给那男子一拳,把那男子脸给打红了。

“之前同意的都是谁?现在出了事就全倒在我头上了,你倒是会算账!”说着啐了一口。

“在这个地方打架,是嫌命太长了吗?”不冷不热,好一声嘲讽横了过来。

赵黎阳正在气头上,寻声怒瞪来人,却是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小…小将军?!”其余人呆住了,一副副惊疑不定的样子,警惕地看向裴铭。

裴铭叹口气,简明地解释:“活的,不是鬼。前两天刚醒的。”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都把左手缩在袖子里,别给看出了端倪。也不嫌命长。”裴铭撇撇嘴。

赵黎阳他们三个人一脸疑惑,面面相觑。当他们再投向“人群”时才恍然大悟——这些“人”左手的小指都没了!

密密麻麻的人流中,左手小指,在昏黄通红的灯火照耀下,露出半截森森白骨,血肉可见。

倒是刚才只顾着想这景象变化过于诡异,还丢了两个人,赵黎阳一帮人全没注意到。

这才慌忙收起了左手。

“丢了两个人?”裴铭问道。

“对,丁六和丁七推的货物多,落在了后面,之前来了阵大风,他们一个恍惚人就不见了。”这是方才那个先出拳的二十几岁男子,叫周蛮。

还有一个安安静静的男子叫沈安。

众人正说话间,附近的人群突然躁动了起来,涌向了菩提观。

喧闹不断。

“走啊,走啊,娘娘今晚赐福!”

裴铭拧了拧眉,闪出一丝不详的预感。“跟上他们。”


原本没有方向的人流如从无头乱撞的苍蝇变成了井然有序的蚁群。

“大娘,今晚娘娘赐福?”裴铭问了问旁边的一个大娘模样的妇女。她正抱着自己家的小孩,也顺着人流往菩提观方向走。

“是啊,今晚娘娘赐福!好些时候娘娘没有赐福了。”大娘高兴得合不拢嘴。

裴铭倒也不好问得太详明,怕暴露了马脚。

“娘娘今晚赐得什么福?”

“具体哪能知道,这都好久没赐福了,大伙都来赶个热闹。”大娘撇撇嘴:“反正娘娘赐福村子里肯定又会来新人呐。娘娘慈悲,神灵降福,是肯给被抛弃罪人救赎的神呐,问这么多做什么,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年轻人。”

“什么个娘娘赐福。”周蛮边走边踢着石块。

“我看是…”周蛮话头还没完给那赵黎阳一把堵住嘴。

裴长留淡淡看了一眼周蛮,语气平淡:“这边的‘庄民’可都信奉赐福娘娘,说错了话怕是不好受。”

周蛮这才消停。

说是观,更像是殿。整个菩提观金碧辉煌,大肆地铺着软毯。而整个观的基调却也不完全是亮色,又裹挟着一丝深沉的暗调,每尊神仙栩栩如生。主殿的送子观音像更是漆上了彩釉。华美得仿若神灵出像。

主殿一下进的人太多,一行人索性从侧殿入。

“这神观修得怎么这般漂亮。”赵黎阳看了这副景象有些怔愣。

“故人庄庄民多信奉神灵。自然对神观的建设会费心思。”跟在裴铭身后的裴长留乜斜着道。

“仙家都不管事,还神灵。”周蛮慢吞吞在后面嘟囔。

“这个……”一直安静地推着车的沈安突然开口了。“这个神像……”

一群人疑惑地看向沈安,沈安给盯得惭愧,抓了抓脑袋,又垂了下去,弱声道:“…没事,可能是…我刚刚太紧张看错了……”

“无妨,只管说你刚刚看到什么了。”裴铭温声道。

“刚刚我看那尊神仙在盯着我们…但这会而看好像又没什么不同了。”沈安的声音越说越小,有些局促。

裴铭绕着那神像走了一圈。这只是侧殿的一尊普通的石雕神像,是尊笑神。眉目浓厚,眉尾下垂。

神像的眼睛没有具体雕出来,却仍能感受到它笑盈盈的神情。

却是,无端地生出了几分诡异。裴铭绕了一圈到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毕竟这里邪门得很,还是小心点。”裴铭又瞥了一眼神像。似乎觉得较与刚才,它的唇线笑意更深了些。

“去大殿吧。”众人便向着人流方向走去。

而众人没发现的是,就在他们刚转身的那一刻,笑神那尊石像空白的眼眶慢慢地,翻上了深色的眼珠。

——

大殿聚了不少人,大殿坐落着一尊巨大女神像,手抱一个童男。

彩釉而漆,栩栩如生。肤若凝脂,面若桃花。柳眉弯弯,眼波含笑,美目流转。

一肌一容,不尽柔情。正温柔似水地敛眸看向怀中的男童。红色的小指轻轻点在男童面颊上。

“这是…送子观音?”赵黎阳看了看神像。

神像抱着的男童甚是憨娇,粉雕玉琢,含指于口中。

裴铭看了看那神像,笑道:“这神像神态倒不像个神仙,像个少妇。少了几分庄重,多了几分生气。”

闻言,赵黎阳又看了看神像。倒确实如此,这尊神不似其他观的送子观音那般神圣庄重,倒是仿若良家妇女初得子那般喜上眉头,生动漂亮。

“咚—咚——”从菩提观顶部钟楼,缓缓传来了沉闷的钟声。

人群再次沸腾了起来。

“到赐福时间了!”

“洗罪,洗罪。”

“娘娘,为罪者洗罪吧!为厄运之人作救赎!”

刚刚充满生机的人群好像魔怔了一般,不复有刚才的生机,倒像是一副副空壳在叫嚷,人群躁动了起来。周蛮没注意,被前面的“人”一个手舞足蹈往后跌了过去,裴铭伸出一只手想抓住周蛮,却不想高估了这副凡体肉身的力气,一只手没能抓住,一个不防备给周蛮体重一下子带了过去,也顺着周蛮跌了过去。

就在裴铭准备一个翻身撑在地面上时,腰部一紧,一双沉稳而有力的手稳稳当当地托住了他。一个力道就轻轻把他带了上来。

清朗温润的声音不大,响在耳边:“哥哥小心。”

瞬间的贴近,扑入鼻中的是淡淡的檀木香气。

饶是裴铭脸皮厚也有点架不住,倒也是真没想到这凡体肉身和仙骨相差那么大。难怪以前自己就算哭得再凶师尊也要毫无动容地给他洗髓。

换作从前,莫说一只手了,就算是两根指头他也能拉起周蛮。

倒是惨了这周蛮,摔了个屁股墩。这周蛮也是新招的人手,从小就喜欢打闹闹事所以小名叫蛮子,有股子流氓劲儿。眼下倒是摔得不轻,直咬牙又不敢吱声。

好像想到了什么,裴铭心下有了些疑惑,笑嘻嘻地扭头看向裴长留。

“长留,我实力减了不少,这女鬼门子邪得很。我来给你算算手相,看看今晚能不能护得住你。”

裴长留大大方方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裴长留穿着素净的玄墨色衣物,红绳绑臂缠绕一直延伸至手腕。白皙的手掌与其对比更添了几分白。

他的手形漂亮,棱角分明。指节清晰,修长而白皙。

忽地,裴铭却是将自己的手掌覆上。

“哥哥?”裴长留疑惑地出了一声,却是没动作。

“我不是看手相,我是摸手相,准得很。”裴铭毫无愧色地说道。

一旁的周蛮倒是直快:“我倒是没见过这门子算命。将军从哪学的?”

裴铭笑得神叨:“天机。”

掌心与掌心相贴,温热的触感彼此传递,陌生却又熟悉。

微微释出了些灵识,那灵流便像一湾柔水,沿着掌心探了去。

半晌,裴长留却是反手握住了裴铭,莞尔道:“哥哥,我的手相如何?”

裴铭清了清嗓子。他能看出个什么?不对,摸出个什么?当然是瞎编一编了,拿出自己那嘴甜的劲儿随口扯。却是一副煞有其事的老道模样。

“小公子今晚定能平安,逢凶化吉苦尽甘来,日后定能心想事成。”

裴长留笑意更深了些,温声道:“那就承哥哥吉言了。”

收回了手裴铭也收回了怀疑的心思。问道:“长留从前学过武吗?”

“学过的。昆仑山附近灵物多,虽然它们去不了白云之巅,却是喜爱在昆仑山附近出没的,虽然大多灵物不会伤人,但也总有个别灵物会攻击人,我便从小习武了。”

裴铭点了点头。也难怪刚刚裴长留应该那身法不像是一点不会武功之人会有的。

本以为是之前自己探他仙资之时裴长留使了什么障眼法,现在看了怕却是不是修仙之人。

除了灵识强大,仙资仙骨灵根简直不能入眼。这些是没法作假的。

一旁的周蛮看着裴铭煞有其事算命的样子,不禁给糊弄住了,本来是不信算命的,一时间也开始动摇,也道:“裴将军,你能不能帮我也算一下?我也想知道我今晚的气运。”

“不行了,我们这一行可是很耗费精力的,刚刚那一算可已经透露了很多天机,已经算不成了。”裴铭说话一套一套的,认认真真拿他那满口胡话糊弄周蛮。

周蛮倒也不知,只是恍然大悟地说:“原来如此,那你什么时候恢复了有机会在给我算吧。”

裴铭一脸怜爱地看向他。敷衍点点头。

“看那个台子!丁柳和丁川!”赵黎阳忽得发现那神像台子上赫然出现了之前消失的丁六和丁七。


只见那送子观音前的台子上已然躺着两个石像,面孔神色栩栩如生。

“怎么会……?”一股凉意从头浇到尾,赵黎阳不禁打了个寒颤。

裴铭看到赵黎阳的表情,意识到不对劲,问道:“上面那两尊雕像是刚刚走丢的那两个丁家兄弟?”

赵黎阳僵硬地点了点头。 那沈安和周蛮也都吓得不动了。

赵黎阳是个孤儿从小在破庙中长大,随江湖术士学过一些术法,也灭过些妖物,但眼下的场景实在是让他惊骇地说不出话来了。

早知道是这番情况,他是打死不从故人庄走的。简直是嫌命长了。

“这庄子确实是邪门了。”裴铭定定地看着石像。一个女鬼,这女鬼生前虽落魄,却也是良家妇女没修过术法,即使怨气再深,达到这种程度那也不可能。“

说着,扭头看向裴长留。 ”单单是让庄子重现盛况,人烟假象,就不该是一只全是阴气的鬼祟能办得到的。“

”我觉得多半还有一方参与进来。”裴长留说出了裴铭心中所想。“故人庄牵扯的东西不少。”

裴铭心底认可地点头:“我也觉得。”心也沉了沉。

所以还有哪一方势力呢。

突然地,整个大殿黯淡了下来,变得深沉。幽幽地墙壁上出现了无数只红色麒麟壁画,将整个大殿渲染成黯淡的红色。

这麒麟龙头长须,眼珠子瞪得极大,一双鹿角盘在头上,兽翼有力却并不宽大。鬃毛血红烈如火却又泛着金光。

不一会儿这些壁上的麒麟偏如活了过来似的,在墙壁上奔跑了起来,无数道金光,这麒麟上便坐了两小儿。嬉笑地在麒麟背上打闹,全然没有一丝惧意。

人群再度欢腾起来,却又像是被抽干了似的,慢慢地肉眼可见,瘦成了皮囊,在大殿跳跃。眼前的景象诡异至极,像是无数只中了幻象的皮包骨在跳舞。

“这是什么鬼东西?”周蛮也是惊骇了眼前的景象,不敢有大动作。

“麒麟送子。”裴长留眉目淡淡。

“故人庄有在女子出嫁后为她在新婚房间里画上麒麟的习俗,寓意早生贵子。”

“啪嗒,啪嗒”台子上石像慢慢碎裂,不,准确来说是脱落,当石像脱落完后竟是两个死婴。

这时原本立于高台的送子观音突然轻盈地跳下。

“这…这!”赵黎阳当下骇然。“这神像动了!”

送子观音面目和善,笑意吟吟,温柔地看着台子上的两个死婴,端端是生出了几分诡异。

这时她俯下了自己的腰身,满脸慈爱地将怀中的男童像放到了两个死婴中间,大殿刹那间又变得亮堂了起来,亮出圣光般的金色。

“…赐福…”

“…赐福…”

“…赐福…”

像无数个躯壳毫无感情的空壳在念着咒语一般。这些皮包骨幽幽又癫狂的喊声,让人自然联想到某种邪咒。

刹那间这两具死婴化为无数只幽蓝色泛着荧光的灵蝶尽数飞向了那粉雕玉琢男童像。

裴铭心头一紧。

——是千面蝶!

“怎么这么多蝴蝶?这蝴蝶怎么颜色这样?”周蛮问道。

裴铭不答话,一旁的裴长留也面色阴沉。

这蝶,裴铭是再熟悉不过了。

两百多年前突然从白云之巅一名普通的弟子开始,手上出现了诡异的浅幽蓝色蝶状纹路。一开始那弟子到并不是很在意,只是以为在哪里中了什么小咒,因为身体并没有什么不适。便也没在管它,想着练功运气可以把它散了。

结果几天过后这蝶纹非但没有消失,反倒是一路延伸,布满了大臂。

小弟子再是迟顿也是看出这蝶纹来得不对劲,顿时慌了神,找了白云之巅大长老钟霜林,钟霜林为这弟子运气后,却是惊奇地发现越是疏导,这蝶纹纹色越深。于是便让这小弟子去净潭暂时封仙骨,

然而这情况并没有好转,在第七日时,这蝶纹延伸至小弟子的胸腔灵根处时,这弟子像是被抽干了灵识似的,面色灰白,在净池中一个趔趄,像池中心倒去,身体还全未碰及水面,便化作七只幽蓝色诡异花纹的蝶四处散去。

此蝶翅翼薄得近乎透明,通体幽蓝,飞行轻盈而缓慢,如幽灵缓行。却在碰到其他寄体时,蝶翼由那薄薄的透明的一层化作利刃,一瞬间打在了寄体手背,却是不痛也不痒,只是出现一个浅浅的蝶印。

七只千面蝶打在了七名在净池值管的弟子的手背上。

由此一场由白云之巅而起,下至人间的漫长的百年蝶疫由此展开。

——

可是这蝶疫已经在二百多年前给自己端了祸源,怎么会又出现了呢?

只见那千面蝶打在了彩釉而漆的男童身上时,却不见一处蝶印。

“怎么没有蝶印?”裴铭不禁脱口而出。

“什么?什么印?”周蛮一脸疑惑,他是不知晓这些蝶的。毕竟这妖物该是在两百多年前就绝迹的。

“两百多年前,白云之巅的一位小仙君已经将祸源引到自己身上去了,千面蝶已经不具有异化作用,所以没有蝶印。”裴长留温声解释。“那小仙君…”

“便是万人争诵的…抚仙君。”

裴铭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这长留在万人争诵上咬字咬得极重,不过当下他是没有心思去考虑这些的。

不过裴铭倒是心下明白了。由于这千面蝶的祸源在两百多年前被端平了,所以虽然千面蝶还存在,但是也丧失了蝶印传染力。

也就是说那操纵千面蝶之人修龄至少也有二百,定是洗了髓,脱了凡体。定然不是个普通的凡体肉身修道士。

可能还是个魔修。

只见无数只千面蝶打在男童身上后那男童仿若是吸满了水分般,变得更加水润。

然后那男童像是憋了一口气,突然地哇哇大哭了起来。如同新生儿般啼哭不止。那送子观音更是柔和地抚摸这男童水润柔软的脸颊,眉眼间皆是笑意。

然而突然之间这送子观音看着这男童不笑了,发出来凄厉尖叫了一声,面色的红润尽褪:“罪人!”

观音尖叫着。声音凄厉骇人,仪态尽失。

突然地,这送子观音后退了几步,用指尖不敢置信颤抖地指着这男童。

“又是个克!又是个克!”

听到了这一声,那底下的皮包骨们像是得到了什么号令似的像无数只诡异爬行的怪物一样,向这男童爬去。

这送子观音如同炸了毛的凶狠猫类,发出低低地一声吼,皮包骨们突然不再前行。

只见一道凛厉的寒光而过,一节红色的小指就从空中划了一道弧线飞过,撒下点点斑斓的血迹。


只见那男童的小指转眼间已被切断。肉乎乎的小指上鲜血直流,也露出了森森白骨。

男童感到疼痛,哭嚎得更响了,哭声撕心裂肺。

而那“皮包骨人群”渐渐恢复了常态,从皮包骨渐渐恢复了生气,仿佛充了气般。

“赐福喽!娘娘扫厄运喽!”

“娘娘赐福,为罪子洗罪了啊。”

“……”

所有的人都变得欣慰了起来。

那送子观音也是又笑了起来,却是堪堪从眼底掉了一滴血色泪珠子。

“这女鬼梁汐嫁给了赵家后可有什么孩子?”裴铭看着这男童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摇了摇头。

“这倒是没听说过。”

“还得去赵府瞧瞧。”裴铭盯着送子观音思索道。

“哥哥是怀疑梁汐生前有个孩子吗?”

“没错。”

偷偷摸摸离开了菩提观,一行人顺着路来到了赵府。

朱红色的柱子气派立在门前,红底金箔字的牌匾漂亮气派。比别处的府邸更加大气,让人一眼回到二十多年前的故人庄赵府的辉煌盛景。

“春凳摇床。”裴铭笑道,“果不其然,这梁汐生前该是还有个孩子的。”

走进来厢房,厢房摆设清雅,檀木的床榻边摆着上好椿木打造的婴孩床。

这正是梁汐和那赵家公子的厢房。

电光石火间,裴铭扭头:“当初这梁汐是怎么被那半仙算出个克的?”

“还能怎么算,看手相呗。”又想到了裴铭之前的那番摸手相的操作,周蛮继续嘀咕:“我还是第一次瞧见摸手相的。”

“嗯?他干嘛去?”只见裴长留径直走了出去,周蛮问道。

裴长留没有搭理周蛮,只是快步来到了赵老爷的主室里。

不一会儿,便翻出了个本子。

是府宅记事本。

本子应当是用了很久了,羊皮纸页也有些泛黄。是从很久之前就拿来记事了,到也不是事无巨细地记录,只是记录了些大事。

裴长留直接向后翻了起来。翻到了咸正五十一年记事。也就是故人庄大屠之年。

裴铭也凑了上来细细地看着。

【至成大婚,妻梁氏女】

【……】

【玄澜从征】

【女查之有孕,香火可续】

“果然,这梁汐果真还有个孩子。”裴铭道。

【……】

【红煞降灾,竖子当死】

不知不觉间已经翻到了最后。

“……”

这时楼底传来了喧闹的声音。

“这孩子也是不详!梁汐克死了她丈夫,指不定这孩子克什么呢!”

“是啊,留在这横竖是个祸害啊!”

“员外,你德高望重,你给大伙个公道话。当初那半仙可是说了啊,红煞降灾的!煞女诞煞子,大伙儿可都不安心啊。”

楼下聚集了一群人在吵闹。一伙人蹲在了二楼的楼道边,这时周蛮一个不小心,将身旁储物柜的一个圆形摆件给打了下去,摆件一骨碌砸了下去,落在了人群中央,周蛮惊得一身冷汗。

然而底下那群人却没有任何动作。

周蛮不禁起了疑惑。

“楼下那是幻境。”裴长留淡淡地说,“在重现当年发生的情景而已。”

周蛮这才了然。

楼下幻象中站在人群对面的是一个面容严肃的老爷子,虽然上了年纪却是风骨不减。他拧了拧眉头。“各位稍安勿躁。”

老爷子刚一发话,众人便安静下来了,看得出庄里的人都十分尊重赵员外。“我自会给大家一份公道。我已经在诸位来之前做好了决断了。”

“既然竖子为孽……那便……那便,”那赵员外好像是被什么噎住了似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微紫的嘴唇动了动,“投井去了罢……”

说完了这些话,那赵员外仿佛苍老了好几十岁是的,本就浑浊的眼睛没了光彩。家仆听到了吩咐就前去将那梁汐的孩子抱出来,那赵老爷子忽地又制止了。

“我去,我,我亲自来……我……我赵家的孽种,我亲自来……”说罢颤巍巍走到了后院,抱着襁褓直接就扔进了井里。

众人皆是一愣,显然也没料到这赵员外如此果断。

也开始为赵员外惋叹,“究竟是孙子啊,为难你了赵员外。”

“其实也没想做这么绝的。“

”赵员外我们大伙也不是想来逼你的……只是这事它也没办法。”

“赵员外大义灭亲啊,属实让我们不得不信服啊。”

“……”

“亲自将孽子投井,赵员外大伙会感念您做出的牺牲的。”

——

“你们……说什么!”门前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一个手持篮筐女子出现在门口,框里全是婴幼儿玩闹用具。

“送子观音。”二楼看到这情景的赵黎阳惊讶道道。

裴铭:”不,准确来说,该叫她——梁汐。”

众人看到梁汐皆是一愣,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那赵员外沉着声道:“你怎么来了?赵府不欢迎你。”

那梁汐像是什么也听不到般只是失态得大吼:“我的孩子呢!我的阳儿呢!你们把他怎么了!”

“赵员外也是为了大家好,你一个已经祸害赵家祸害得不浅了,你还想让你儿子祸害大家吗?要找去井里找去吧!”其中一个人看不惯道。

“你……你在说什么……”那梁汐已经声音颤抖得不像话了。

“赵员外也是为了我们庄里人好才将那孩子投井的,你一个娘们不懂别在这里叫唤。”有位粗汉不满道。

“这是什么屁话。”楼上纵使是周蛮也听不下去了,“一个孩子能成什么祸患。”

“只怕是这故人庄的庄民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迷信这些。”裴长留沉声道。

那梁汐像是疯了一样,不顾一切冲上去要掐赵员外。给众人一把拦住了。“这婆娘怕是疯了。”

“你凭什么!你凭什么这么对待我和至成的孩子!你有什么资格去这么对待他!”梁汐被一众人架住了胳膊。声音嘶哑地质问:“孩子何辜!我的孩子又何辜!红咒又怎样!又怎样啊!阳儿他才多大啊……能有什么罪?!横竖他也是你的孙子啊!”

像是吼累了,梁汐面色苍白满脸泪痕地瘫软在地上:“你……你这个道貌岸然的老东西,不过是……贪图那些名声……”

像是突然魔怔了般,梁汐凄厉地笑了起来,说是笑,听着却让人格外毛骨悚然。“我出生起带红咒,我没怨过,也没恨过,我只觉得我是…我是罪人…我该。但你们……你们……”那梁汐的语气突然变得狠厉了起来:“你们不该动我孩子的!我就算是死!也要做鬼,不放过你们!”说着这梁汐突然奋力挣扎,脱离了桎梏扑向了井边,从袖口拿出了一根银针。

裴铭当下就震惊地看向那银针。“是凝魂针!”裴铭道。

裴铭没注意到的是一旁的裴长留脸色几乎已经变得阴沉。

只见那梁汐毫不手软,直接将那银针扎进了太阳穴,一瞬间鲜血,爬满了她漂亮的脸庞。

美人嗜血。

“这女人疯了?”众人道,那赵老爷更是一脸震惊。

“你们,都得为我阳儿,陪葬!”那梁汐的面孔变得狰狞可怖,像那爬出来的修罗般嘶吼,吼罢便直直倒进了井里。

一阵风卷过,又是一阵晕眩,那一楼庭院的幻象又消失了,只留下孤零零的井和空荡荡的大堂。

这凝魂针是哪来的。

为什么会在梁汐手里!


看来这件事还和魔修挂上了钩。

裴铭站了起来,面色不虞。赵黎阳不明所以地看向裴铭:“小将军怎么了?”

裴铭不说话,脑子飞速地在转。

先是裴弦中了凝魂针,自己夺了舍,再是这梁汐死因首先应当是凝魂针,其次才是投井,还有那千面蝶。

千丝万缕的联系。

自己夺舍在裴弦身上倒不算过于意外,毕竟裴弦和自己有着血缘关系,夺舍在他的身上概率最大。

可是这都二百多年了,自己的神魂按理说该散的也散了。

还有,下这两根凝魂针的人是不是同一波人呢?是想要培养自己的魂傀吗?还是因为别的?

如若是想要培养魂傀的话,那么自己意识没有消失呢。

乱得很,像是跳进了大染缸,什么颜色都看不清。

这梁汐怕是一具有主的魂傀了,否则实力不该如此强势。这背后的主,会和千面蝶有关吗。

“哥哥怎么看魔修。”裴长留抬了抬头,直直看着裴铭。

想必也是怀疑到魔修头上来了。对魔修裴铭了解得也不多,多是从前在仙门听到的。

裴铭又想到那诡异花纹的凝魂针,开口道:“不正之术。”

裴长留又看着裴铭发梢许久未答话,终是笑了笑:“那倒是。”

“咻——”一道风刃打了过来。

裴铭感到不对劲,闻着风刃闪身,向后躲,厉声道:“后退,已经找过来了。”

一行人意识到危险,躲到了身后的房间,裴铭迅速落了锁,画了个止地符。

“撑不了多久,做点娃娃,快。”

“???都这时候了做什么娃娃?”周蛮简直不可置信。

“那女鬼怨结所在该是她那孩子,画个五童献礼把那妖物先定住,我再动手。”

如今硬碰硬自己还真不确定,说着扯了房间的床单撕了片在裴长留帮助下就裹成了个小人形,裴铭在额前掐了个咒。

只道:“动。”只见那小人一时间就饱满了起来。

“砰!”只见门前那符条一个瞬间就爆裂开来。

裴铭心头一紧丢下四个符,“我和裴长留去拖延些时间,你们不要出来,还有四个童子。”赵黎阳听了紧张点点头将手中那刚做好的娃娃也贴上了符。

说罢,裴铭和裴长留站在了门边。

“吱呀——”门幽幽地打开了,像是风吹的般。

然而不一会儿,只见菩提观中那一身华服的送子观音款款走来。

一步一摇,款款动人。绸带曳地,面如娇花,维持着偏头含笑的姿势,却没有生机,惨白得骇人。

“贵客,有失远迎。”那观音咻地直直就立在了裴铭身前,声音幽冷不带一点温度。

“娘娘好。”裴铭不冷不热道:“又或是,梁汐小姐好。”

那梁汐僵硬地仰了仰头,似乎在思索什么很久远的事情。

面目变得抽搐起来,不一会儿又恢复了。“该是叫娘娘的。”说罢,那梁汐笑得更深:“是无礼的贵客啊。”

说罢那曳地的绸带突然间打了过来,裴铭纵身一跳,抽了佩剑,寒光尽显轮转间锋刃剑式变化,剑锋刺地一声划破那正打向自己的绸带。

然后转眼间那绸带变了向,打向身侧的裴长留,裴铭回身出剑,长剑在修长指尖回转,打出一道剑气,挡住了那绸带。一个用力将裴长留带了过来,“你怎么站着给她打???”

裴长留面色并无波澜弯了弯眉目,只道:“一时间害怕忘了动作。”

裴铭没心思答话,那女鬼没恼,倒是笑意更深了。

“既然是贵客,就出来坐坐吧。”说罢桀桀桀地笑了起来,裴铭心道不好,只见那绸带瞬间打开床前的帘子,赵黎阳正在做最后一个娃娃,一旁的沈安吓得面无血色,当下不动了。

“什么个鬼东西!”周蛮起了身,将赵黎阳往后推了推,挡在了他面前。梁汐看到了地上的娃娃,本没有血色是脸,变得活络起来,面色不掩的是兴奋,而看起来却是更加地诡异。

“我的孩子。”痴痴地念着,那梁汐着迷了似的向前走去。

裴铭起剑朝向梁汐,被一道阴风弹了后去,稳稳地被身后的裴长留接住。

当那女鬼看到赵黎阳手捧的娃娃时突然间愣住了,然后捂住脸厉声尖叫:“你们都要抢我的孩子!那是我的!”

仪容尽失,嘶吼道:“给我!还我阿阳!”

周蛮横在女鬼面前拿起了旁边的砚就砸了过去,女鬼不躲也不闪,任那砚砸了过来。一个挥手将周蛮挥到了一边。直直地就将自己的手伸向赵黎阳,赵黎阳正做着最后一个娃娃哪里肯松手。抓着娃娃向后闪过去。

裴铭迅速抽出另一边的帘子,向梁汐甩了过去:“缚!”

那帘子便紧紧缠在了梁汐臂膀上。

可那梁汐却像是怒了,一声嘶吼数道阴气便冲破了那束缚。

裴铭看着那阴气龇着牙道:“魔化了,这可不好办。”

说着,脚尖狠狠点着地面一跃翻空,划过了一个弧度就挡在了赵黎阳面前。女鬼又迅速扑了上来,赵黎阳右手还死死抓着娃娃,左手挡在头前。

裴长留面色一冷,在梁汐再度伸手的那一刻从指尖凌厉地甩出剑影,扯出劲道的风飞了过去 ,一片寒光后在女鬼指尖将触及裴铭袖口时将其打落了下去。

裴铭愣住了,这剑式是——霜寒十四式!

然而只这一下,那女鬼忽地就不再动作了,只是痴痴地站在了原地。

赵黎阳见状迅速将手中最后一个娃娃做好,上了符。

“起阵——”

“五童献礼!”裴铭冷声道。

那五个做好的童子从地上爬了起来,围住了梁汐,以其为中心,形成了一个淡淡的银色光圈。

而梁汐却只是呆呆地看向赵黎阳。

“不…详的……”

“我……红色……阳儿…不是不详,是…阳儿…”

饶是周蛮也看出了不对劲:“这女鬼中邪了?”裴铭拧了拧眉,向赵黎阳看去。赵黎阳也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他看不懂。

他看不懂那梁汐望向他突如其来的温柔,却在一时间有些震颤。

“魂收——”裴铭拿出来骨玉,只见那梁汐的身影慢慢变得浅淡,梁汐却依然柔情似水地望向赵黎阳。

裴弦的仙资比不上自己的,况且未经洗髓,五童献礼根本发挥不到原来五分之一的威慑力,但是梁汐的怨气却是肉眼可见地在消散,没了先前魔化的压迫力。

裴铭望向赵黎阳,当对上赵黎阳血红色的左手指时,电光火石间,心下便了然了。

“赵黎阳。”裴铭不咸不淡地开口,“这是你生母,作最后的道别吧。”

赵黎阳好气又好笑地望向裴铭,“说的什么……”他想说这在说什么不靠谱的东西,可所有的话却在他看向梁汐的时候被堵在了喉间。

一时间无语凝噎。

那是一双含水的眼睛。

梁汐眉目弯弯,笑眼盈盈,在骨玉的制衡下变得浅淡,像是破碎了般,柔若娟纸。若有若无喃喃:“阳儿,吾…儿…”

不知不觉间,竟是泪流了满面。

“好好…活着……”

像是什么情感突然爆发了似的,如同无波的古井漾起了一层小小波澜,在触及心头的那一刻化作了惊涛骇浪。

呢喃间,梁汐还维持着伸手的姿势,在即将触及赵黎阳面颊之时化作了一缕青烟淡了去。

“轰——”


景象又是一变,堂皇的赵府又变成了残破的旧宅子。

只留下地面一根精巧的银针。

裴铭捡起了那银针握在了手里放进来储物戒。

那赵黎阳还怔愣在原地,像是中了什么邪似的,眼神放空。

“这,这是怎么了。”沈安紧张地问。

“懵了这是?”周蛮伸手在赵黎阳眼前晃了晃。

裴铭见状若有所思。

裴铭上前蹲在了赵黎阳面前。

裴铭对着赵黎阳用了窥灵术,窥过识海,又是一番景象。

……

“老爷?!”小厮惊叫道。眼前分明是赵员外进了厢房。却是拿了一根针刺直直刺了过来。

——这是赵黎阳的视野。

只见视线晃了晃,应当是赵黎阳被拎了起来,那小腿上已然赫然血淋淋地被刻上赵黎阳三个字。

赵员外一脸阴沉地将手伸了过来。

视线被拉高,裴铭能所在赵黎阳视野感受中,感受到赵黎阳在哭哭啼啼蹬着腿。

以及赵老爷的烦躁。

“你偷偷把他带走,丢远点,随便……捡个破庙把他扔进去。”说罢却又于心不忍向这边看了一眼,哽了哽,却又是硬声道:“是生是死……看小子造化了。”

转而又厉声叮嘱:“别让别人瞧见了,现在就从后门抱走。”

小厮紧张地点头,接了过去。视野又转了转,只见赵员外将案上的一尊彩像塞进了襁褓就跑了出去。

——

探过了识海,裴铭堪堪退了出来,一时间有点晕眩。毕竟是没洗过髓的身体,经过今天一天的消耗有些发虚。那赵黎阳更是直接晕了过去,被周蛮嫌弃地塞给了沈沉。

“哥哥累了就休息一会。”裴长留柔声道。

“不碍事,我先问问这梁汐。”纵使是用骨玉寄存了梁汐的魄,却也只能寄存半晌。这梁汐是自堕了厉鬼道,终究是要历劫的。

裴铭抚上了骨玉,骨玉放出幽蓝色寒光,抖了抖,开了一个密闭的灵海境界。

周边是昏黑的,裴铭也不动。只见梁汐蹲在地上也不知在做什么。“梁小姐。”

像是许久未听过人声了,梁汐抬起来头,圆润的眼睛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你是谁?我在哪?”

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梁汐突然急切地站起来身:“公子,你看到我孩子了吗?你看到阳儿了吗?”

裴铭温声安抚:“他好好活着的。”

——只是你死了。

不过这句话裴铭没说。

“对…对…阳儿很好,阳儿不是不详。为什么你们会觉得我们不详?我没做错什么啊,阳儿是孩子,他也没做什么!”

“梁小姐自然无错。只是你能和在下说一下,为什么大家说你不详吗?”

那梁汐说话轻声细语的也知礼数,想来生前也是个好姑娘。

梁汐听出裴铭不含有恶意,一时间有些高兴。以前在庄里,除了赵家那公子哥也就是他丈夫外,是没人不嫌弃她的。

“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很多人告诉我,我是个克星,是不详。后来长大了一点,才听他们说,在我出生的那一年庄里起了瘟疫,然后村里人就请了道长们来消灾。然后就有一个半仙说,是因为红煞降临的缘故,说当时在我的满周宴上那个道长说我就是那个红煞。但其实……”

梁汐由于了一下,神情有几分委屈:“我觉得我什么过错也没有呀。”

“你没有错。”裴铭一时间,生出了几分软。

梁汐听了这话终于是忍不住了,哭了起来,然后开始说出了自己的生平。

原来梁汐很小的时候就被当做克星,庄子里的人都很相信天生煞骨,命中带克这一说法。所以自己一直没有被梁家所认,因为梁老爷也不缺妻妾再给他生儿女。

所以梁汐很小的时候就学会去乞讨,去干活。

可好像是,所有人都不待见她一样,自己如果做错了的话,会受到更重的惩罚,干活钱拿的也比别人要少的多。因为只有这样才有人敢要自己帮忙干活。

直到有一天,在酒肆里干活的梁汐看到了赵玄澜。梁汐在酒肆干活是不能出去揽客的,只能在后面不停烧酒,干最重的活拿最少的钱。因为要是有人知道克星给自己烧酒怕是会没了客人。

那日梁汐正烧着酒,却见一个桀骜英俊的公子走到了烧酒间,喊到:“这酒不够啊?”

却见烧酒的不是什么大汉而是个纤纤漂亮的姑娘,故人庄小姐有上不少,倒是没见过如此标致的。

“怎么还有个小美人在这里烧酒?”

赵玄澜生得俊,此刻喝得脸色微微泛红,是风流却不显得下流。

没有人说过这般话,梁汐登时脸色绯红一片,正想说些什么却见店家急匆匆跑了过来。看到了赵公子已经看到了梁汐,一拍大腿,道:“哎呦赵公子别进来啊。”

说着瞪着梁汐,怒吼道:“还不快走。”

那赵玄澜看着美人一副受惊的样子就开始不满了:“你吼她做什么?”

店家看看梁汐看看赵玄澜,心下想:坏事了,这赵公子不会是看上梁汐了吧。这要是给赵员外知道了,自己这酒肆也甭想开了。

于是便苦口婆心道:“这不是个一般的姑娘啊赵公子,这是梁家那克星。我是看这姑娘生活也是可怜才让她在这里干活的。”

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自己是个大善人。

也不怕被梁汐听了去,这店家就当着她的面这么说了。

梁汐的眼神暗了下去,心知这赵公子必然也会同其他人那般避自己如蛇蝎。却不料那赵玄澜却是反问:“怎生得和其他姑娘不同了?不都一双眼睛一张嘴吗?我是没看出什么不同。啊…我知道了…”

梁汐心头一紧,想是赵玄澜注意到自己手背上的红斑了。

“……比其他姑娘漂亮些。”赵玄澜没个正形,笑起来却是一派风流。

梁汐的脸更红了。

那店家被噎得呛:“你……”那副神情怎么都在说着“你不懂”。

赵玄澜又怎么会没听过梁家克星?不过他是不信这些的,只觉得一群人克星来克星去的神叨叨的。所以以前倒一直想看看这梁家小姐,没想到今日倒是见着了,还意外是个难见的美人儿。

“别拿你们那套说辞同我说,我不信的。”看到店家又要说些什么赵玄澜直接开口道。

梁汐有些惊讶,惊讶之后是砰砰跳的高兴。她没想到…竟然有人会这么为着她说话。此后赵玄澜便经常来酒肆。每次来酒肆都会给梁汐带些吃的或是好玩的。

梁汐起初是羞涩和不知所措,然而那群赵家公子却是不依不饶。渐渐地两人便熟络起来。

梁汐像是揣了心思的姑娘,每每看到赵玄澜都红了脸颊。姑娘不施粉黛,脸便只为心上人而红。

每次干活的时候也都会想着赵玄澜什么时候会来。

赵玄澜也愈加觉得这梁汐可要比其他的世家姑娘可要讨喜得多。

渐渐地就不可自拔了。

纸藏不住火,这事很快被赵家知道了,赵玄澜为了这事同家里吵了一顿。说是非梁汐不娶。

那赵员外只这一个宝贝儿子却又拗不过他,又是禁足又是禁食后赵员外看出了自己这儿子是真的喜欢那姑娘。

脾气倒是和当年的自己一番模样。于是吹胡子瞪眼答应了这门亲事。

梁家知道了消息之后迅速带梁汐“认祖归宗”,乐呵呵地和梁家结了亲家。

小两口倒是恩恩爱爱。

可是梁汐心细,看得出赵玄澜总是有心事的样子,便问他可是有烦心事。

赵玄澜便说了:“我爹想让我打理铺子去。”

按理说这应该是件好事,但梁汐看着赵玄澜的神情问道:“那你有什么其他想做的吗?”

赵玄澜半晌没说话,梁汐便安静地等着。突然赵玄澜拍案道:“好男儿志在疆场!”

听了这话梁汐有了几分了然。她自打第一眼见到赵玄澜起就知道此人不安分。倒不是沾花惹草的不安分,而是野心勃勃的不安分。那种雄心壮志被打压后的一丝颓感至今她还记得。

“那便去。”梁汐温声道。

赵玄澜显然没有料到梁汐如此干脆。问道:“你不会想我么?”

想?当然会想。只是她更不愿意看见赵玄澜一副被折去了翅翼被迫困于笼中的困苦。她是理解那种现实的困窘和志气的宏达矛盾所带来的不甘和颓落感的。

她不想鲜衣少年郎就此画地为牢。

“想,所以你快些讨个功名回了,我在这里等你。”

赵玄澜动容地失语。

出征那日,赵玄澜一身戎装,银枪银铠。飞速地在梁汐额头落下一吻,温声却是张扬:“小美人记得等你的英雄荣归故里。”

目光送走了赵玄澜,梁汐手抚上了肚子。她已有一个月的身孕,只是赵玄澜并不知晓。她等着自己的郎君荣归故里时看到妻子皆全。

然而这一等,没有等到她的英雄荣归却是等到了一条亡讯。

赵玄澜在最后一战中被放了冷箭,手里拿着梁汐给他的信物直直倒下了。

而收到亡讯的时候梁汐刚诞下了赵黎阳不久。谁料到赵黎阳也是带着红斑。

整个庄子都在传克星梁家小姐克死了丈夫,还生了个不详的儿子。

赵家人也对她变了态度,把她赶出了赵府。

梁汐也是悲痛欲绝,然而到底是挂念自己的儿子,去了集市想着买些东西偷偷看看自己儿子。

却见集市一群人围着个看不清样貌的道人转。梁汐便凑了上去,只听那人那拿着根纹路复杂的银针道:“这可不是普通的针,用这根针自杀后可以变成厉鬼手刃仇人……”故人庄的人是听信这些的,所以就算说得离谱神乎其神,却也聚了不少人。

可能是自小被当做克星对待,梁汐是不喜听这些的便离开去买用品去了。

然而当她提着篮子向赵府走去时,却发现那篮子里多出项物品。正是那道人手中的针,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就出现在了自己的篮子里。不过这针看起来倒是很漂亮,于是她便把针收了起来。

心想着如果看到那道人就把针还给他,看不到的话,自己就留着做收藏了。

却不想还没进赵府一片嘈杂:

“到底是孙子啊,为难你了赵员外。”

“其实也没想做这么绝的。“

”赵员外我们大伙也不是想来逼你的……只是这事它也没办法。”

“赵员外大义灭亲啊,属实让我们不得不信服啊。”

心里的不安好像得到了验证。一篮子东西全部被打翻。

“我的阳儿怎么了?”

被告知阳儿被赵员外投井了之后,梁汐几乎要晕厥。

他们怎么能?他们怎么敢?凭什么?那是她和赵玄澜的孩子啊!!!

他们怎么能动他!!!

什么天煞孤星,什么命中带克!那么小的孩子何错之有?!

暴虐在体内炸开。赵玄澜死了,她和赵玄澜的孩子也没了,被这些人害死的。

脑海中被“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占据割裂。手里的银针此时却是温热,管它是不是真的,她只想让所有的善恶都湮灭,让这群人付出代价。

——

等到骨玉幽蓝的光黯淡下来的时候,裴铭才出来。

灵力几乎耗尽了,这副身躯确实脆了些。

灵海的空间闭合的同时裴铭的腿也软了下来,然后困得像要抬不起眼皮了般。

这凡体肉胎真的弱不禁风。裴铭在心里不满极了,抵挡不住排山倒海般的困意,在合上眼的那一刻感受到一双手接住了自己。

裴长留的眼神暗了暗。

“小将军这是怎么了?”沈安担忧地问道。

“无碍,操劳了。”裴长留捞住裴铭,淡淡地说。

“梁汐…?”周蛮试探性地问了问。

裴长留淡淡瞥了瞥躺在沈安身上的赵黎阳。

“是赵黎阳生母。”

裴长留垂了垂眼,“死物情不散。”

“慈母爱子,非为报也。”

这梁汐是被凝魂针化作了魂傀的,意识和记忆在二十几年中该模糊了也该模糊了,却是在用最后一丝意识和本能告诉自己。

——不能伤到他。

周蛮听了晃了晃神,颇有些复杂地望向赵黎阳。

“裴小兄弟好生厉害啊,那剑式应该是学过的吧。先前怎么没听过你,你是裴将军什么人?”周蛮问道。

裴长留也姓裴,照理说该是裴铭的堂表兄弟一类,但此前倒也未曾听过这个名号。

裴长留揽着裴铭神情温柔,眉目如画,淡淡地答道:“是他小师弟。”

“哦?”周蛮看向裴长留,“这么巧一个姓?”

像是想到了什么趣事般,裴长留的眉毛挑了挑,话在舌尖上打了个转:“可能是……妇随夫姓?”

“???”

周蛮:我不理解,但我大受震撼。

裴长留见状笑道:“ 玩笑话,不比上心。”

“我师兄身体不适,我们先走一步。”说着捞起了裴铭。


斜阳落,光照长川,已是半日有余。

“师兄。”在良久的晃神后裴铭听到了这话终于有了一丝清明。

在光线的阴影下,眼前的身影重叠,看到了坐在床边的“裴长留”,微微的晨光洒在他的脸侧,描出了淡淡的金色。

见状裴铭毫不犹豫地翻转了身,背对着他。

“师兄…”身后是不依不饶的声音,夹带着溺,有点讨好的意味。

“啊?你在喊谁?”裴铭装着愣。

旁边的青年静了半晌,叹了声气:“师兄在生我气吗?”

裴铭干脆蒙在了被子里,半天没有吭声。

半晌后一下子把被子掀开,抱臂垂着眸:“谢长辞,不给个解释?”

“裴长留”,不,应该是谢长辞。乖乖巧巧坐在床旁,一副犯错的样子。

裴铭见状嘶了一声。这小子还搁着装起可怜来了。

“说话啊,小神仙?”裴铭咬字咬的得飘。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味道,“这么不想给我认出来?”

心下想到,你若是这般不想教我认出来,还来做什么。

谢长辞委屈地摇摇头。

裴铭还是不搭理他。

冷着声音问道:“灵根怎么回事。”

谢长辞把头垂得更低了。

“蝶疫之祸后,想去无间道寻你……”声音越说越小,可怜巴巴。

裴铭其实并不是很意外,想到谢长辞在白武街酒肆讲书的段子后自己心里就已经有猜想了,但当这话从谢长辞嘴里说出来的时候裴铭还是恼得发抖。

“无间道寻我?”裴铭简直被气笑了。

“简直嫌命长。进无间道你能活着出来就是奇迹了,是不是仗着你那天资你就飘了?什么都敢闯?你寻着我了又有何用?”

谢长辞像是想到了什么抖了一下,面色惨白。

无间道对灵识的考验极大,是神魔难逃的洪荒之地,在无间道一切诞于混沌,归于鸿蒙。

是最危险的地方却也是力量最纯净的地方。所以当时蝶疫的祸源架在了无间道处一直没被发现,它的气息被完美地隐匿了。

再者,纵使是知道了祸源的所在地,也几乎没有人会冒这个险去无间道上去摧祸源,因为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吸引坠入无间道,万劫不复。

无间道是任何人都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全身而退的地方,能干出将祸源架在无间道上的人可以说是个不要命疯子天才了。

“寻你…”谢长辞突然间不说话了。

突然间哽住了,像是在压抑某种情绪。

“带师兄魂归不知春。”

他是记得的,没有人要师兄了,没有人。但他只有一个念头:

——没人要他的师兄了,也好,我自己带他回去。

“是师兄先背的诺。”谢长辞的头依然垂着,保持那个姿势不动,神色晦暗不明。

“却来嗔怪我。”

裴铭默然了,一时间无言。

气渐渐消后也就明朗了些,知道谢长辞要真是怕自己认出来,最后也不会用霜寒剑了。

寒锋胜雪,刀影如霜。剑芒冷冽锋狠,霜寒十四式可谓是人人皆知的地步。

当年少年一袭白衣,剑法凌厉,身形快如影。

但见霜寒,不见君。

生生叫万里白莲也为他折腰。

但是裴铭脸色依然不好。

蝶疫刚爆发时,师尊青衡仙君还在不知春闭关修仙尊。虽然青衡仙君并非白云之巅资历最老的长老,却也是近千年来第一个半尊,是白云之巅实力最强的长老了。

当时收到了长老会的传音符,青衡仙君强行破了禁制和大长老钟霜林去寻祸源,钟霜林重伤而青衡却是一去不复返。

而蝶疫也在淡化一段时间后更加肆虐了。

青衡仙君姓楚名昭。如高山仰止,令人景行行止。

楚昭性情冷淡几乎是赫赫有名的。

时人曾调侃青衡仙君:“白云之巅不知春,一见青衫忘岁寒。”

不是说看到了青衣楚昭觉得不冷了,而是说在楚昭面前岁寒简直不值一提。

裴铭和谢长辞是青衡仙君下白云之巅历练时随缘收的弟子。也是楚昭手下仅有的两个弟子。

众人皆知青衡仙君性冷喜静,白云之巅的弟子们大多怀着敬而远之的心态对待青衡仙君。

但对于裴铭和谢长辞来说,与其说楚昭是师尊,不如说是沉默寡言的父亲。

楚昭虽是淡漠,一副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样子,可他们也是知道的,这个冰冰冷冷的师尊也只是不善言辞罢了。

自从师尊再无消息后,不知春就只有裴铭和谢长辞两人了。

对于裴铭来说,谢长辞不仅仅是同门师弟,更是亲人。

也曾许诺过谢长辞说过不同生共赴死,却背着谢长辞去引祸源了。

裴铭岔开话题:“怎么找到我的?”

谢长辞抬起来头,只是静静地看着裴铭。

看起来安静而柔和。

“你一出现。”

三魂所指,七窍为引。

我所做的不过是,等等,再等等。

夜色浓郁,如墨色绸缎铺展开来,晚间的街道也是繁华。

橘黄色的纸灯笼错落有致,红色的烛火跳跃。满街道都是人。

酒楼雅间里,裴铭一口气买了好几坛酒。

“女大三抛金砖,你是啥?”裴铭扯了扯谢长辞的脸。

两百年前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现在已经完全张开了,难以移眼,眉眼只能看出些许曾经的影子。自己已经错过谢长辞的成长了。

这么一想竟生生多了一丝怅然。

“嗯…泪痣还在…”裴铭盯着谢长辞半天,终于找到一丝宽慰。

以前裴铭最喜欢干得事就是在谢长辞睡着的时候去点他的泪痣。

那是长在了细长睫羽下的一颗泪痣,每当谢长辞一睁眼时那扑朔的眼睛总是朦朦胧胧的,那泪痣便在浓密睫羽的张开下被掩去些。

“嘁,还嫌灵根尽毁见我丢脸?”说着裴铭拿起了杯子一饮而尽。“现在知道丢脸了?”

谢长辞任由裴铭探着识海。

灵骸尽毁了。无间道本身就凶险,更何况谢长辞当时还是个刚刚筑完基的人。

裴铭已经喝了好几盏,眼尾发红。“地狱无门…你偏是要闯。好好的灵骸给你毁得一干二净…”

谢长辞敛眸,温声道:“师兄你醉了。”

“师尊知道,还不得……”说到这裴铭又不着痕迹地换了个话题。

师尊已经是他们彼此心中愈合不了的伤口了,互相安抚着,仿佛生怕一牵扯就又是鲜血淋漓。

“一身修为都给你费了,万里莲池的花现在估计都懒得看你一眼。”

裴铭毫不留情地数落着谢长辞。

谢长辞也不恼,温温吞吞地应了声。

“说来也奇怪,我都不知道什么邪术,都两百…多年了,还能…”裴铭又灌了几盏后,谢长辞悄悄地将酒坛移远了。

裴铭没在意,见够不着坛子了,想喝却也不愿意动,支着脑袋一点一点地接着说:“竟然还能让我神魂不灭。”

谢长辞的眸光动了动。

这时雅间的门被敲了敲。

裴铭心下奇怪,却也是应了声:“进。”

一位头戴流苏的姑娘带着薄薄的红纱,轻轻推开了门,“打扰二位公子,可要听支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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