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走廊,江念安靠在框格窗边,吹了会儿空调,回完接稿邮件,继续拨打休息室里没拨通的号码。
电话那头依然是响到断线都没人接听,他不禁蹙了蹙眉,想起登机前那通匆忙嘱咐又挂断的电话。
他确定他哥没有提过什么特别的事情,估计是临时有事给耽搁了。
把手机放回口袋里,烟刚好烧到底,江念安后知后觉自己竟然忘了扔烟。
旁边有放置立式垃圾桶,他扔掉烟蒂,系上衬衫扣子,下意识侧头望了眼楼梯口。
一片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出现。
茫然半晌,江念安揉按着钝痛的额角,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
匀速往前走了一段,准备就近找地方待着等司机,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江念安转头的速度快到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看到来人是林观棋时,微不可察地叹出口气。
“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江念安推开窗户让暖风慢慢挤走烟酒香水混杂的味道,比划的手语动作很潦草,‘马上就走,怎么了?’
“明天下午,那个小孩在家,你有时间去一趟吧?”,林观棋抬手勾住他肩膀,气喘吁吁的,似乎爬楼梯花费了不少力气。
“就是之前说的在你家附近的兼职,我跟他家大人都谈妥了,明天下午先试半天,临时加课也不用教绘画的,估计就互相适应一下,不会太麻烦,考虑考虑吗?”
暑假档的兼职家教差不多都不缺人,更何况他现在不上不下确实挺尴尬,又教不了多长时间。
不像六月底那样,算钱还能凑两月整。
能找到就算运气好,工资各方面条件都满意,而且离家还很近。
想到这里,江念安几乎没有犹豫,对林观棋打了个手语,‘几点?’
“一点,不然一点半也可以,看你方便。”,见兼职的事情有了着落,林观棋朝他眨眨眼,说起没有前因后果的话题。
“蒋辞的变化是不是挺大?旁边跟着的何叙长得挺不错吧?”
江念安没回答,却也没否认,只是答非所问地比划手势,‘刚刚见过’。
拨开额前被风吹乱的头发,心不在焉地去看窗外,脑中却不由自主回忆起刚刚不期而遇的画面。
特别是蒋辞的表情。
其实蒋辞看到他的那一刻并没有什么特殊反应,就像跟无关痛痒的路人擦肩而过一样。
他甚至不敢确定,蒋辞认出他没有。
不过这些都是没有意义的问题,蒋辞大概是不想再见到他的。
他这样想着。
毕竟一条消息都没已读过,想来会参加宴会也只是陪何叙过来。
收回眼底多余的情绪,江念安掏出手机打字给林观棋看。
「那人的联系方式,还有地址发我」
朋友之间的聊天,向来有分有寸。
林观棋当即止住有关蒋辞的话题,把拿到的微信和地址转发给江念安。
走廊又进来几个欣赏艺术的人,议论声嘈杂纷纷,江念安被吵得有点头疼,参加宴会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他准备回家休息。
跟林观棋打个招呼,关上框格窗就往一楼走,离开前想去下洗手间。
下楼时他有意望了眼指示牌,宴会厅的场内气氛比之前更加热烈,有不少人跟着旋律摇摆,天花射灯也随韵律闪烁着。
江念安穿过人群,刚过拐角就顿住。
这里的光线明显不如场内亮堂,但也足够他看清楚几步外靠在墙上的两人。
背对他的女生穿着鱼尾长裙,后腰位置被怀里的男生用力抓皱,那男生化着淡抹的舞台妆,看上去似乎挺享受的。
如果不是身后的背景音乐太吵闹,江念安都怀疑自己可以听到声音。
胃部一阵阵翻腾,喝下去的冰咖啡和红酒炖牛排产生了强烈的化学反应,他突然很想吐,倚着墙沿缓了一会儿。
正要转身回避,就听见身后传来林观棋的声音,“念哥,你站在这里发什么呆呢?”
林观棋扯着嗓子喊得大声,江念安没来得及阻止,也没来得及挡住身后。
于是他又听到林观棋惊讶地说,“哎?这不是何叙吗?!玩儿这么野?!!”
胃里变得更加不舒服,江念安不想面对接下来尴尬的事情,立即低下头抬脚往外走。
不出意外的,没走两步就跟另一个人肩膀相撞,那人在他身体轻微摇晃时扶了一把,隐约还听到句‘小心点’的提醒。
他胡乱点头应了,往侧面绕开些距离,迈进隔壁洗手间拧开水龙头,一连掬好几捧冷水拍在脸上。
直到抑制住反胃感,直到快要喘不过气,才咳嗽着停下来。
暖白的灯光下,江念安掌心撑在洗手池边缘,露出修长白皙的后颈,胸前起伏得有些剧烈。
一颗水珠从额角滑到眉毛尾端,只颤颤巍巍地挂了两秒,又随着猛然抬头的动作滚落。
镜子里出现了属于蒋辞的身影,正双手环胸靠在门边,也不知道站在那看了多久。
好巧不巧的,这时背景音乐刚好放起孙燕姿的《绿光》,主唱略沙哑但有辨识度的歌声将两人围绕着。
江念安猝不及防地挪开视线,等再度望过去时,蒋辞依然在看他。
水哗啦啦地流,充斥在音乐都盖不住的狭小区域,显得突兀又刺耳。
不过几步的距离,他们面面相觑着,仿佛一场无声的对峙,就像十几分钟前的相见,从始至终都没有讲一句话。
只错愕了一瞬,江念安很快恢复平常,实在被看得烦了,顾不上对方能不能看懂复杂的手语,他抿直唇角迅速比划了手势。
‘又不是我,你找错人了。’
比划完才想起蒋辞大概不懂,江念安懒得拿手机再打一遍字,也没打算掺和进这桩闹剧,正要装作若无其事离开时,蒋辞却突然走进来。
不过两步就走到他身边,一点反应的时间都没给他留。
洗手间面积窄,蒋辞偏偏挤在旁边,江念安以为蒋辞是不想面对尴尬,所以才会跟着躲进来。
到底相识一场,他正寻思想些安慰的场面话,没想到被蒋辞抢了先。
“我没找错。”,蒋辞看着镜子里江念安显病态的脸,忽略自己猛然攥紧的手指,露出虎牙笑容愉悦,“刚刚也没来得及打个招呼。”
“别来无恙啊,这几年过得还不错吧?”
但凡是有眼力见的,都不会对嘴唇失色身体有恙的人说出‘别来无恙’‘过得不错’。
蒋辞不光嘴上说了,还稍稍颔首居高临下地看着,挂着玩味的笑。
江念安莫名有些心烦,但还是‘嗯’了一声,算是跟蒋辞说了重逢以来的第一句话。
蒋辞眼底蓦地涌动了一下,好似漫不经心地说,“国外的医疗水平好像也不怎样,你明明就跟以前一样。”
这次江念安没空搭理,略微倾身靠过去,纤长的手指轻轻一拨,关掉一直在放水的水龙头。
贴近的瞬间,他闻到一股熟悉又独特的茉莉香,清爽中糅杂着木质感的清冽和沉稳,清晰且旖旎。
休息室睡觉的时候他没闻错。
蒋辞早先是不习惯喷香水的,身上永远只有沐浴露自带的清香,挺清爽一大男孩。
直到他送给蒋辞一款Jo MaLone香水当做生日礼物,香水名叫‘White Water’,寓义是‘没有人可以做我的判词’。
他后来发现这味道过于暧昧,不适合用在读书期间,便不让蒋辞再喷,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蒋辞很听话,答应不用就不用,把剩下大半瓶香水用锦盒小心翼翼地装起来,藏进书柜最顶端的木格里。
然而现在蒋辞居然又用了起来,不可否认确实挺好闻的。
可再次闻到这种熟悉的显暧昧的味道,江念安难免会记起刚才看到的场景,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胃又开始隐隐翻涌。
他垂颈整理下被水打湿的刘海,掀起眼皮朝蒋辞打了个易懂的手语,‘离我远点。’
蒋辞挑了挑眉梢,算作无声的拒绝。
江念安被他这副无赖的模样哽住,面无表情地抬眼望过去。
蒋辞双手揣在裤袋,就这么任由他瞧着,好像没发现他脸上的异色,神情风轻云淡到不行。
胃里的不适感愈发强烈了,江念安眉心微蹙地忍耐着。
记忆中的蒋辞心思敏锐,很懂他的情绪变化,哪怕只有一点不同寻常的迹象,连他自己都没发觉,蒋辞总会着急的问他‘谁惹你了’。
面对那样炽热的男孩,就算情绪再怎么糟糕,也会在蒋辞真挚得仿佛全世界只容得下他一人的眼睛里慢慢消散不见。
现在的蒋辞只是双手插兜,疑惑不解地问,“你怎么了?”
江念安很想反问一句‘你说呢’,余光却注意到门外的林观棋和另外两人一起看着他。
不想再继续纠缠下去,他简单打了个‘让开’的手语,也不管林观棋说了什么他都坚持要离开。
蒋辞盯着江念安因身体不适越发苍白的唇色,侧过身体双手举起,让开位置后有礼貌地说,“你随意。”
直到回到车里,靠着舒适的车椅,江念安才抬起手,用手背遮住眼睛,在心里轻嗤一声。
其实刚刚的话,没有一句是真心话。
想发消息给出去买药的司机,跟他说如果没到药店就回来吧,不用买了。
字都还没打完,司机就拎着满满一袋东西放到江念安面前,“这些都是蒋先生买的,我刚走到岔口就碰到他来送东西。”
江念安翻袋子的动作一顿。
塑料袋里装着几盒市面上的最难喝的养胃冲剂和安胃胶囊,药物效果却是最好的。
还放着几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百分之八十的甜度,是他从小就喜欢吃的牌子。
糖盒旁边夹着张小纸条,江念安拿起来翻开。
【手机号没换。】
他原以为蒋辞那时候是选择故意无视,想看他笑话给他难堪,可事实上一分开就跑去药店和超市买齐了东西,甚至告诉他这些年自己的电话号码一直没有换过。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堆积在胸腔中,久违的悸动感让他心烦意乱起来。
江念安扔下纸条,打开微信软件,一串在五年前就被他熟记的号码浮现在心头。
抱着尝试的心态,他发送好友申请,几乎是下一秒就通过了申请。
对面发来一条不疾不徐的语音。
【怪我喽】:这次是真人吧?
同时传来的,还有走路的声音。
蒋辞似乎是一边走路一边拿手机跟他发消息,呼吸却一点不见急促。
这些年江念安换过两次手机号码,但他此刻没心思去注意为什么蒋辞会确定这个号码就是他的,回了条消息质问。
【J.】:为什么?
【怪我喽】:什么为什么?
【J.】:买药。
或许是不舒服导致烦躁的缘故,江念安发消息都是一股强硬的感觉。
对面‘正在输入’好一会儿,才发过来一长串文字。
【怪我喽】:只是希望你能平安,毕竟我爸妈挺疼你的,你到时候要有个好歹,我不太好向他们交代。
然后蒋辞又发过来一条语音,语气不冷不热的,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怪我喽】:药记得吃,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