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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名士的北伐

发表时间: 2023-02-15

玄武湖在东晋时期叫昆明湖,在皇宫的南面,临湖一侧有座山,陡峻如削,像一只倒扣在水上的船,因此叫覆舟山。校军场就在昆明湖畔和覆舟山中间,另一面是皇宫。足有八个现代足球场大小的校军场内已是旌旗招展,号带飘扬。

一队队晋军步兵呈方阵排列有序,衣甲鲜明,刀枪耀眼,斗志昂扬。

队列前排正中有一面镶红边的黑色帅旗,竖写着五个大字:中军将军——殷。

帅旗底下一匹白色高头大马上坐着一袭白衣,羽扇纶巾的殷浩,神情悠然,充满自信。

左右两边是谢尚、荀羡两位副统帅,两侧马上分别是此次北伐的先锋,兖州刺史蔡裔,游击将军刘启,南中郎将王彬之,冠军将军刘洽,建武将军刘遁,鹰扬将军陈谦等人。

兵强马壮,战将如云,此次殷浩北伐,司马昱是下了血本了。

因为数日前,石赵大将豫州牧张遇暗中遣使送信给谢尚,欲举许昌等城投降大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阅兵台上,众文武官员簇拥着玉树临风的司马昱。

他受皇帝、太后委托,给北伐大军壮行,发表了热情洋溢地讲话:

“盖闻明主图危以制变,忠臣虑难以立权。是以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立非常之功。夫非常者,故非常人所拟也。奸臣当道,专制朝权,威福由己,时人迫胁,莫敢正言,终有胡人入侵,祖宗焚灭,污辱至今,永为世鉴。幸我大晋元皇帝力挽狂澜,英明神武,南渡长江,保得晋脉。几代先帝,励精图治,国富民强,今中原大乱,中军将军殷浩,精神可嘉,请缨挂帅,誓收复河洛,祭扫先帝陵园,荡平胡虏,迎陛下还都洛阳……”

台下黑压压数万将士群情激昂,齐声振臂高呼:“扫平胡虏、还都洛阳!”

魏晋的风流余脉,不仅仅是潘岳的“河阳一县花”,不仅仅是陆机的“顾影凄自怜”,不仅仅是张华的“居欢惜夜促”,不仅仅是左思的“高眄邈四海”,千姿百态,五色纷呈,还有司马昱的“清湛若神君”。

五十五岁的陈眕站在后排,深情的目光望去,手持黄铜大砍刀,亮银盔甲,胯下紫骅骝,英气勃勃的陈谦,都是自己三十年前的样子。

渡江以来,百年歌舞,百年酣醉。回首洛阳花石尽,烟渺黍离之地。更不复、新亭堕泪。簇乐红妆摇画舫,问中流、击楫何人是?千古恨,几时洗?

—— 文乃翁《贺新郎.西湖》

宋代有词叹东晋,京都洛阳宫殿花石已烧为灰烬,令人垂泪思念。南渡后,秦淮河上纸醉金迷,笙歌夜舞,像祖逖这样的北伐志士去哪里找?晋怀帝被匈奴刘聪所掳,在宴会上做仆人倒酒,千古之恨,什么时候才能洗去?

淮河,波涛汹涌,日夜不息。

弋阳郡(今河南潢川县),淮河边不远处的土坡上。

承载着大晋君臣、百姓希望的当代第一名士殷浩在大批幕僚、将佐的陪同下,看着忙忙碌碌乘船渡江的将士们,心中无限感慨,名士清谈,饮酒赋诗,探究老庄,哪有统帅十万大军,运筹帷幄,疆场厮杀,来的爽快嘛。

“彬之,安西将军那边有什么新情况吗?”

安西将军谢尚是与张遇联系的主要负责人,所以他已率前军几日前渡过淮河,向许昌进军了。

南中郎将王彬之躬身答道:“目前还没有,想来应无变故。”

“嗯,迟则生变啊,我们得加快行军速度,保持与前军的距离。”

“卑职尊令!”

殷浩又转头看了看左右,忽然发现了不远处看着渡河士兵发呆的陈谦。

“鹰扬将军……鹰扬将军?”殷浩连喊了两声。

“哦,哦……末将在!”陈谦赶忙过来躬身应道。

殷浩一脸不悦道:“你在沉思什么?”

“末将,没……没什么……”陈谦其实在想谢尚、蔡裔的前军已经有两天没消息了,这不大正常,但不善言辞的他又不想把这种没有根据的怀疑,对殷浩讲出来,位卑言轻,怕影响了主帅的判断。

而殷浩从小就以才思敏捷著称,清谈第一名,对木讷之人很是不喜,沉吟了一下,下令道:“这样,你现在过江,率一千人马前去追赶谢尚前军,看看有没有什么变动,速速派人来报。”

“末将遵命!”陈谦躬身退下,跨马向河边奔去。

安西将军谢尚是两晋名人谢鲲之子,他有个妹妹叫谢真石,就是当朝太后褚蒜子的母亲。

谢尚精通音律,能歌善舞,工于书法,擅长清谈,是东晋一流名士,但就是不会行军作战。

他初次接到张遇的投降信,就急报司马昱,才引发了这场轰轰烈烈的殷浩北伐。但他内心根本瞧不起张遇,自视甚高,堂堂大晋正朔三品安西将军,眼里怎会有一个小小的石赵降将。

傲慢的心理作祟,就使他省略了对投诚人员最基本的安抚和鼓励程序。

而张遇心里就非常不畅快了,我好心献城投降,你不但没有一钱一粮的奖励,连个最起码的圣旨也没下来,我张遇归顺后是什么待遇?什么职称?

春季的颖水,碧波微澜,经许昌城南四十里处转东南奔向淮河,这个转弯处水流湍急,河道狭窄,上面有座桥,叫诫桥。

黑压压的大队晋军步兵,整齐有素地向前行进着。

队伍的最前面是一员儒将,白面微髯,一脸正气,顶盔挂甲,腰悬宝剑,正是安西将军谢尚。

“安西将军,前面好像有一队人马。”身边的蔡裔道。

正和身边幕僚讲述着颖水美景和传说的谢尚,闻言向前眺望,果然前方影影绰绰有一彪骑兵立于诫桥之前。

“哦……这是不是张遇过来迎接我们的。”谢尚手捋黑髯道,声音里充满了自得。

“要不派人前去问一下吧?”

“不必,继续前进。”

说话间,两军相距一箭之地,谢尚抬手示意大军停止前进,他在马上高呼:“前面可是张将军吗?”

“正是,你是谢尚吧?”前方一名年轻将领问道。

哼,连个称谓都没有,直呼名字,未经教化,低俗无礼,谢尚心下不悦。

“张将军辛苦,大晋王师已到,请带我入许昌。”谢尚忍住怒气,拱了拱手道。

“哈哈哈……”张遇在马上大笑道:“我本来是想要举许昌、洛阳之地归降大晋,但就是你,”说着,顿了顿,张遇拔高了声调又喊道:“你让我改了主意,我立如此之不世功勋,你半月多来,非但没有请旨封赏,连慰劳都没有,请回吧,不要再打许昌主意了。”

这句话就像晴空霹雳般击中了谢尚的大脑,他眼前一黑,在马上踉跄了一下,险一险没摔下来。

张遇反水了!

要知道十万大军,这是东晋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北伐,举国沸腾,人尽皆知,耗钱粮无数,皆因张遇的一纸降书,若是化为泡影,颜面何存?罪责谁当?

谢尚定了定神怒道:“张遇,你可想好了?出尔反尔,不怕朝廷大军荡平许昌,百姓遭——”

张遇朗声打断他的话,“放马过来便是,大晋有你们这种傲慢自大之人,不降也罢!”

到这里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讲君臣纲纪,讲老庄道学是谢尚拿手的,他能讲十二时辰。

但很明显,张遇是不会听这些的。

谢尚在马上转身看向蔡裔。

蔡裔会意,两腿一夹胯下花斑马,挺枪向张遇杀去,手下晋军也呐喊着潮水般杀奔诫桥边的敌军。

张遇也不含糊,手中双股剑举向空中,隆隆战鼓声响起,麾下五千余名骑兵在他的带领下迎向了蔡裔。

一时间,金戈交鸣,人仰马翻,双方在颖水南岸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晋军胜在人多,张遇军胜在是骑兵,冲击力强,一时间也是难分胜负。

谢尚在一群亲兵卫队的簇拥下,立于后方一高处,忧心忡忡地看着战场,他倒不是担心将士们的伤亡,而是担心自己回去如何交差,如何辩驳弹劾应对,这奇功一件怎么就变成了大罪一桩。

这时,忽听西北方向号角声大作,沉思中的谢尚不由打了一个激灵,定睛望去。

颖水上游尘土大作,影影绰绰有大队骑兵杀来, 谢尚大惊,心道张遇这是还有伏兵?不会吧,他哪来的这么多人马?

正犹豫不决是战,还是撤?兀自拿不定主意。

战场上捕捉战机是瞬间的事,但见西北方向骑兵越来越近,身边有幕僚惊呼了一声,“是氐人部队!”

谢尚眯眼看清,只见骑兵队伍的旗帜已渐渐清晰起来,上面分明写的是一个斗大的“秦”字!

再看骑兵头戴氐人特有的帻冠,这是一种皮质的硬帽,身上套着铁质筒袖铠,胯下马匹披着皮质马铠,高桥的马鞍使得战士们看起来高大威猛,他们每人肩上挎着一支马槊,马槊后部的枪镦都插在马镫边缘的了事环上,以节省体力。

心中暗道不好,张遇这厮投降苻健了!

铺天盖地的氐人骑兵有如虎入狼群般杀进晋军步兵阵地,其中一彪人马杀开一条血路,直奔蔡裔而去。

谢尚看着这彪人马的大旗上书“征虏将军苻”五个大字,忙问身边幕僚:“氐奴的征虏将军是谁?”

“禀安西将军,是苻雄。”

“哦……”

“安西将军,我们要不要撤?”

“先不忙,蔡将军有万夫不当之勇,看他如何斩了苻雄,扭转局面!”谢尚心道,如果撤了,我回去就可能下狱。

“苻雄是氐人中最能打的……不好,安西将军,有一队骑兵向中军杀来!”幕僚说着,手指向远方。

“快……快组织弓箭手,放箭!”谢尚也看见了,慌忙下令道。

中军一阵战鼓声响起,漫天的箭雨射向了杀奔而来的秦军。

只见秦军骑兵纷纷落马,尸体和战马交织,混乱场面一度阻碍了秦军的进攻速度。

但他们久经战阵,前赴后继,稍一停滞后,关中铁骑踏着前军尸体,继续向中军冲来,有位二十几岁年轻将军威风凛凛,头盔是插着一支长长的彩色翎羽,显得格外夺目。

他挥刀冲在最前面,身后有面大旗上书“扬武将军苻”。

幕僚对谢尚道:“这是苻健的侄子,扬武将军苻菁,勇力超群,要不我们还是避一避吧。”

谢尚大怒,拔出佩剑来喊道:“敢言退着,立斩之!”

刚喊完,队伍中有人喊道:“快看蔡将军!”

谢尚转头看向主战场,不由得脸色忽的煞白。

粗壮敦实的苻雄,右手高高仰起,手中提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正是他眼中有万夫不当之勇的蔡裔!

一时间,氐人骑兵欢声雷动,震撼战场!

谢尚目瞪口呆,手中高举的剑也不由自主地垂了下来,左右察言观色,再次劝道:“安西将军,我们撤吧,再不撤来不及了!”

谢尚看着苻菁已经越杀越近了,大刀挥舞之处,晋军士兵让开中间,纷纷抱头鼠窜,从人海中杀出一条血路,离他所在土坡只有一箭之地了。

只好下令道:“撤!”

说罢,拨转马头,率先向土坡下奔去。

随着一阵紧似一阵的锣声,战场上的晋军纷纷撤了下来,像大海退潮般向南落去。

尸体、兵器、旌旗、盾牌、辎重……散落一地,刚刚消散的哀鸣和剑影又在风中绽开,堆积的残体狰狞而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