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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对头竟然要我和他谈恋爱

藏于海 著

其他类型连载

末世斜杠科学家×穿越时空的行者何恒是研究所的二把手,在2200年,地球环境破坏严重,人类生存面临威胁,他不得不担起重任,在忧患之中探索拯救地球的法门。外出调查意外流落荒岛,何恒遇见了“星期五”,他对人类的感情缺乏意识,在小岛上和何恒发生了不少啼笑皆非的故事。回到研究所后,关于西边的谜题逐渐解开,末世的秘密见了天光,自私、悔恨、救赎……“在这边。”Bliss说。何恒一头雾水,他倒是什么都没发现,“你怎么又知道?”“其实有没有可能,在遇见你之前我就已经认识你了。”避雷:副CP有一个克隆人,除了身世悲催和普通人没有区别,大反派。一个主角是外星编内人员(有编号的人员),在另外的时空两人早就认识了,但是何恒出任务的时候牺牲了,Bliss穿越时...

主角:何恒,Bliss   更新:2023-01-09 19: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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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何恒,Bliss的其他类型小说《死对头竟然要我和他谈恋爱》,由网络作家“藏于海”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末世斜杠科学家×穿越时空的行者何恒是研究所的二把手,在2200年,地球环境破坏严重,人类生存面临威胁,他不得不担起重任,在忧患之中探索拯救地球的法门。外出调查意外流落荒岛,何恒遇见了“星期五”,他对人类的感情缺乏意识,在小岛上和何恒发生了不少啼笑皆非的故事。回到研究所后,关于西边的谜题逐渐解开,末世的秘密见了天光,自私、悔恨、救赎……“在这边。”Bliss说。何恒一头雾水,他倒是什么都没发现,“你怎么又知道?”“其实有没有可能,在遇见你之前我就已经认识你了。”避雷:副CP有一个克隆人,除了身世悲催和普通人没有区别,大反派。一个主角是外星编内人员(有编号的人员),在另外的时空两人早就认识了,但是何恒出任务的时候牺牲了,Bliss穿越时...

《死对头竟然要我和他谈恋爱》精彩片段

乌云遮蔽,这里没有山岚,没有雾霭,只有一片连着一片光秃秃的山。

水渠不再是当年皮肤平整度高到让妈妈艳羡的少女。那些沟沟坎坎,像极了斑驳岁月的留痕。她被抽干了血液,破裂的地表裂痕蜿蜒似树根。

大地灰蒙蒙的,黄沙漫天,可见度很低。

在这个如同经历了沧海桑田演变的地方,未来没有去向,更差是唯一的答案——至少现在是这样。

远远的高山上聚集了很多人,这是他们第一百零八次发射自己的卫星,白蒙蒙的烟雾让他们兴奋起来了。

每一次巨响总会兴奋与担忧相伴随,检验成果是让人激动的,失败也是常事。

从前卫星总是飞一点又落回来,碰撞地面的时候往往给人一种世界末日临头的错觉。

“砰”地一声,造成八百里内五级地震一般的震荡,远处房子塌了,虽然因为太远而看不见具体的景象,但我们就是知道一定塌了。

幸好往往它们飞得还不是很远的时候就落下来了,不然,我们连自己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一次不同,我们改进了多方面的性能,目前研究所所有好的材料全部都在这个卫星上了。是否坚固是毋庸置疑的,接下来还得看具体的实践了。

我们的研究员几乎都在这儿了,要死大家一起死。

“再落回来我就从这儿跳下去!”章平每一次都这么说,实际上从没这么干过。

他是我们研究所的骨干研究员,跟我一样,是王院长一手培养出来的。说实话,屡次失败真的很难让人不跳脚,甚至会有种想撞墙的冲动。

或许我们可以给自己找个借口——我们所有人都是主攻生物和化学方向的,最初对于机械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卫星发射出去渐渐没影了,漫长的五分钟后它依旧没有落回。

“We're the champions!We keep on fighting till the end!”章平已经开始唱歌了。

大家欢呼起来,有的人甚至将呼吸机扯下来,他们感动得三三两两拥抱在一起。

呼吸机是干什么用的大家都知道,只是不比从前,现在呼吸机是活命的东西——所有人的活命的东西。

大气循环像消失了一样,它大概在一百多年前就瘫痪了。起初,高温导致植物大量死亡甚至灭绝,绿色植物一少,固定的太阳能总量就少了。能源输入一直减少,地球像是被连环抢劫的银行,最后或许会什么都不剩。

农作物也不长,吃饭是难以解决的大问题,所以我们干脆不吃饭了,而是采用注射微量高效的营养针剂来维持基本的生命活动。这种持续了上亿年的通过食物摄取能量的方式在我们这一代宣告结束了。

我没有和大家一起在下面守着,尽管我是主要负责人。挫败感不是别人的三言两语可以消弭的,我开始不再像最初那样焦急迫切地等待一个结果了,而是以可能无用的不断尝试,去填满我无法因成功而满足的空虚。最初我也不会想到我有一天能够平静地接受自己的失败,就像本来就知道自己不会成功一样。

我和王院士站在远处的高塔上,看着远方平地上雀跃的人们,受到他们的感染,我不自觉地笑起来。

王院长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何恒,现在可以睡个好觉了。哈哈哈,我看你的脸都要笑烂了。”

“有吗?”我右手捏了捏自己的腮帮子,我用手指摩挲自己的脸,试图抚平自己的笑脸,但似乎并没有多大用。

想笑就笑吧,何恒,不用总那么严肃。

王院士离开了瞭望台,回到一旁的茶桌边,他取下呼吸机,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新茶,即刻却转身吐掉了。

龙井的味道变了,这是实验室里养出来的没有任何地缘的龙井。

它的身后不是一段悠久浪漫的历史,有的只是在荒野上找到的最后的龙井植株的DNA。它是我们称作研究对象的东西中毫无特点的一种。

味道明明是一样的,这个却让人窒息,或许这就是该死的情怀。

多一件东西的好坏评价有相当一部分来自主观感受,审美上的、地缘上的、历史上的,都影响人们的判断。

院长好像对卫星终于发射成功这件事没有多大感觉,只是缓慢地回到他的椅子上,坐下之后盯着某个地方。

这样,我就知道他大概又在回忆过往了。

他忽然想起二零一零年的时候。

铁栅栏阻止了孩童在离开大人视线后的一些危险行为,他的出不去又不敢乱跑。太无聊了。

雨后水珠挂帘,阳台上,他就摘跑出窗外的藤蔓上的一片叶子逗蜗牛。

蜗牛似乎天生不长命,从散落黑沙的石板缓缓挪到植物的顶端,然后就不知道怎么样了,等第二天来看就剩下发白的空壳了。

办公室背后那块地上除了无数次的仙人掌,被扔在在垃圾堆里仍然长出来,它们的小刺总是出现在环卫阿姨的手指上。所以大家都讨厌它们。

虽然他也总是被扎,却很喜欢这些免费的过家家原料,那是学校里少有的损坏了不用赔钱的东西。

六岁的他坐在爸爸办公室的小椅子上听爸爸和他讲茶文化,讲述清朝末期茶人的命运。

他的脚碰不到地面,总是自由自在地晃着,不管生活到底怎么样,他都是最快乐的小孩儿。

那时候地球上有好多人,不同肤色,不同语言的人可以晤言一室之内,体育赛事亦有全球参与。无论政治、经济还是文化,都有一些人在控制它们的走向,一切运行在合适的轨道上。

现在所有机制被敲碎了,所有的制度体系没有人来维系,几百年建立完善的机制在一个生存都成为奢侈的时代土崩瓦解了。

现在他的朋友都不在了,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举目无亲,很快很快,都过去两百年了。

可他还不能死,人类文明已经因为人口的剧缩丢掉好多了,现在活下来的这些人大多是生活在偏远地区的平头百姓,没有科学他们该怎么办呢?

爸爸过去很懂茶,王院士虽然从小耳濡目染却不太懂,但他能感受到眼前这样的龙井是极不好的。

他的研究所是目前已知世界上最大的,里面有中国目前发现的存活下来的全部人口。说起来让人以为是个不小的数字,但这已经不是2020年了,现在是一百八十年后。氧、食物,光是这两样的匮乏已经足够造成很多死亡了。在没有找到广泛有效普及大众的解决办法的一百多年中,情况愈发糟糕。眼睁睁的,那些我看着走进沙尘之中的人再也没有回来过。

早在一百多年前,卫星系统崩溃,各大洲之间的信号断了,飞机飞不了了,各个国家和地区回到了上千年前那种闭塞的状态。

地磁受到不明物体的干扰,发生了变化。辐射这一类的诱导因子变得更多更强。于是千奇百怪的物种基因像是从某个爆炸的山谷里溅出来了似的,没人敢离开这个两千亩地的研究所。我们的任务之一就是解决掉那些怪物,让一切都恢复到原本的轨道上去。

有时候我在想,为什么我们一定得消灭他们呢?难道不能和谐相处吗?后来我很快就得到了答案,确实不能,基因突变是不定向的,不可能发生变异之后就让一种生物脱离了本性,它们之中凶残的仍然凶残,多数仍然难以驯化。这样想来,两百年前,我们人类所维持的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也不过是换了一种说法的统治而已,至少目前看来,人于其他动物仍然是压制者与被压制者的关系。

当然,人类不会允许自己被一群研究报告中智力不如自己的生物所统治,更何况,那是他们的研究对象。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能说出这样冷漠的话语来,就像我不是人类似的。

研究所的房间里到处是密集整齐摆放好的的小柜子,里面是人类过去一百多年来消灭过的新物种的所有基因。

现在的人们靠注射药剂过活,早在一百年前土壤就已经被污染到不能支持农作物生长,地上有的只是稀稀拉拉的草根。

生物多样性锐减,地球就是目光所及的样子,在宇宙中,它应该已经不是一个圆滚滚的蓝色玻璃球了,缺了一角都说不准。

这个世界太多问题了,谁去救世呢?

王院士年轻的时候很信科学的,可现在呢,懂科学的人看清了这个世界的明天,还有什么希望呢,不若无知地度过一生,不去担心明天的去向,那倒安稳了。

现在他发现有一个年轻人,他是从一个山洞里爬出来的,就是我——何恒。

那是二十九年前,王院士和他的战友去一个他们蹲守的变异生物窝藏点决定收网。

再三商议,他们决定火攻。

一名研究员提着净化过的汽油就要上前去,院长阻止了他,“先用柴火把他们熏出来,汽油太易燃了,火势不好控制。”

“不是昨天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了吗,综合下来还是决定用汽油来着。”研究员说。

王院长没有说话,大家还是很相信院长的,他说用柴火就用柴火吧。

“大家都去捡点儿干柴回来。”

就在稍远处有杂乱的枯木,有的已经朽了。这些里面很多是已经灭绝的物种的遗体,很久以前我们将它们的DNA一一提取,等到以后有条件了,再用生物方法在实验室里让它们重新存在。

众人拾柴火焰高,一会儿柴火备好了,码在洞口周围。

研究员擦了一根火柴扔上去,火在山洞口烧起来了。

过了半晌,山洞里没有任何生物的动静,等到烟雾漫进去,一个孩子清澈破碎的哭声传出来。

“灭火,赶紧灭火!”王院长把防护服脱下来打火。

大家不知道这又是什么操作,王院长不会是糊涂了吧。最后大家还是照做了。

火灭了,洞里清澈的哭声开始变得有点儿嘶哑了。

王院长弓着身子就要往里走。

王院士一步步前进,他们找来的猎人们都定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别去!”

猎人们并不会把利益放在第一位,保住性命才是最要紧的事。

研究们也纷纷劝他:“别去!”

他还是往前走,火已经灭了,他走近后发现这个山洞很潮湿,火攻根本不可行。眼看到了洞口,身后的研究员有的已经带上了哭腔:“院长!千万别去啊……”

他却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径直走进了山洞。

后来大家说起这件事还以为是院长中了邪,头也不回地往漆黑的洞里走。

山洞中的哭声很清澈,是生命的音量。

走到里面特别安静,只有火把上的出氧口发出“习习”的声音,助燃剂用完的时候火把也就熄灭了。

声音离他越来越近,声音的源头分明就是一个孩子,这是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奶娃娃的哭声。

王院长颤抖着双手把地上那一坨软软的东西捡起来,小心地拥在怀里,回想起一百多年前在手术室外面他第一次在护士的指导下抱自己的孩子。他想起那些动作,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成了永久记忆了,他很会抱孩子。

小婴儿立刻就不哭了,窝在院长怀里,睡得可香。院长把他放进嘴里的食指拿出来,用自己的手给他擦了擦手和脸。

院士出了山洞,大家看到这个孩子才发现原来是闹了个大乌龙,又是不知道哪家丢弃的小娃娃。

在光亮处,小娃娃的脸还是脏兮兮的,尽管刚才给他擦过了。他的皮肤很白皙,睡着了也是极可爱的。从此不久,研究所多了一个垫着板凳做实验的小孩儿,他长大了,如今也要三十岁了。

我的一生幸福的时光都与院长有关。虽然名号的授予早就在乱世中销声匿迹了,我们还是习惯叫他院长或者院士。现在,虽然他从来没有一本正经地跟我讲过未来的世界大概就靠我们这些人了,但我知道,我们之中必须要有人站出来去承担责任。

王院士正想着,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又跑远了,最近不知道为什么,老是想起年轻的时候。

三十多岁时他已经全身心地投入到科研中,他发表了很多论文,但是当时好多人抨击他:“地球不可能毁灭,至少活得比你久。”“按你说的,我们都不用再活下去了。”他不是在装模作样、目不见睫地大肆预言,他是利用数据在计算,爆炸式增长是极恐怖的,但是大家不认为这种增长放在地球的演进上能够说得通。

但日子就这么过了,他还是搞他的研究,任何言论都妨碍不了他。

二十岁的年纪,他考上了大学,他离开家了。

最开始因为长得好,考进去的时候成绩特别优异,平时学习也好,很多姑娘追求他。那时候每次做作业书里总会掉出几张信纸来,但他都不理会的。

当时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可是后来他见了大城市的灯红酒绿,他学着那些人抽起烟,在半夜的大街上喝酒扰民。

挂科太多被学校学业警告。那时候他正叛逆,不懂为什么爸爸甘愿缩在农村拿着一月一千的工资。那时候学费可贵了,因为他考的是一个民办的学校,一年三万多啊,是什么概念。他跑出学校,不想上课。

有天,他正坐在街边喝着啤酒和女朋友聊骚,余光中瞥见一道身影。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那个老头儿的雪满白头,杂乱的头发像枯草一样在风中乱晃。他穿着那件经历了几十年风霜早已过时的中山装,让人看第一眼在想他是不是从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个地方穿越过来的。怎么会那样的格格不入。

那个看起来目光坚毅到让人不忍的老头儿走到哪里,哪里就有昏黄的灯光。

爸爸原来已经那么老了,年轻的摩登都市把他显得更老了,像一座年久失修的城墙,他太老了,老到那一刻王久才莫明想说一句:“我把我的年轻分一半给你吧,好不好?”

爸爸没有打他,也没有骂他,只是在前面走,王久才跟上去。原来爸爸借了一千块钱买了一辆二手电动车,一路借着周边居民的电,骑着车风餐露宿了二十多天找到这里来。

爸爸什么苦日子没过过,任何可以一试的办法他绝不会因为苦而放弃。

他们都没钱了,一起在桥洞下面住了一晚。桥上装饰了彩灯,黄黄的灯光时时闪烁,映照着桥墩,多么光彩照人。

这里是覆满黑沙的桥洞,外面是灯火摇曳的夜上海,无聊中,他感觉这座城市好像又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王久才冷得受不了,这种强烈的对比让他有点心里堵得慌,他想做点什么,让他的爸爸和自己不要那么可怜,他鼻子一酸好像要哭出来了似的,但是一直忍着。

他哽咽着说:“爸,我有钱,我们住酒店吧。”其实他有什么钱呢,他有的只是喝酒的钱。

“回学校吗,还是回家?”爸爸问,到那时爸爸也还没提他被学业警告的事。

“回家去种地或者教书,还是在这里学出个名堂?你不是说这辈子一定要让全世界认识你吗?怎么现在只敢躲在桥洞里喝酒了。”

王久才先前觉得贫穷的生活远离他了——只要他离那个自己印象中贫穷落后的小地方远一点,但现在,爸爸的出现让他重新回归了现实,也使他想起贫穷岁月里,昏黄灯光中的千万次感动。

我要对得起世界,对得起自己,对得起我伟大又可怜的父亲。

他的父亲是一个乡村教师,一回想起那个岁月就想到昏黄的灯光。

一道青椒炒肉和一道青椒鱼是星期五晚上的特别奖励。爸爸一个人坐在那儿,他吃饭吃得特别快,像老虎一样……爸爸很喜欢笑啊……更小的时候,妈妈还在,爸爸很幸福,因为有个人和他作伴,他们有好多话一起说……

他终于和那些混社会讨快钱的人断绝了往来,回到了学校。

过了两年多,他保了研,研究方向也确定了。这时候,那个腼腆的却敢在年级大会上向他告白的姑娘留学回来了。

他始终记得那天,教学楼的一间大教室里,他抬手看手表,抬眼时忽然瞥见那张熟悉的笑靥。原来刚才一直坐在旁边的人是她。

或许因为久别重逢,又或许是因为自己混沌不清的过往,又或许是因为曾经拒绝过对方的尴尬,他没有笑没有说话,只是很平静的样子。

“王……”

“我听说……我……你……导师选好了吗?一起……”

那个胆大的女孩儿怎么现在话都说不清了。

“好。”王久才合上书,答应她了。

“我没说完。”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说我答应你了。”

那个女孩儿在那儿规规矩矩地坐着,一动也不敢动,脸红得和桃子一样。明明两个人还没说几句话啊。

每次王久才想起她的名字都像是读了一首绵长的浪漫的诗篇。

钟表一直“滴答滴答”响,人生真是无常,一百八十年前他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能看见2200年的朝阳。

漫长的生命到底有什么意义呢,终归是一死,即使多活了这么些年,也好像还是什么都没改变,世界没有认识他,但他对得起自己,对得起他永远呆在小屋子里不肯离开的父亲了……

他讲起这些事的时候波澜不惊的,就像在讲述一段与自己无关的历史。

“院士!院士!”

他走的一刻,天色好像又暗了一点,天空格外静,云松得就像一团正在弹的棉花。

我亲自给王院长入殓的,那天没有音乐,没有歌舞,没有任何仪式,在这个危险的年代,我们只是同情有个人又丧掉了生命,然后司空见惯地把他送走,像从前对很多人那样。

或许不是家人、朋友、爱人离他而去了,而是他自己一个人留下了。这种时候死亡听起来才更像一种解脱。

之后不久,我们发射的卫星投入使用了。

卫星接受到不明信号,信息显示澳洲出现连片的离奇殒命事件。原因不得而知,大概又是一种新生物造成的。

像之前许多次那样,我要尝试发出信号或者直接坐飞机到达目的地,用我们人类目前残存不多的科技手段消灭这些变异物种。然后提取它们的DNA,读取其中的遗传信息,建立档案,将其带回研究所。


第二章

卫星信号显示澳洲一带此种状况尤为严重,虽然信息的来源和可信度尚且存疑,我还是觉得应该亲自去看一下。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成为转机的事情,哪怕背后的风险不是我能够承担的。

王院长走后,我的生活似乎极其无聊,明明以前也没天天听他聊天儿,现在却觉得好像少了什么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东西,我再也不能把它等回来了。

每一天我都在实验室,研究变种。按部就班地把每一个环节做好。

大家都像是拿着死工资每天不停地上工的工人,只有章平一个人像是按小时计算工钱的一样,做每一件事情都很讲求效率,打了鸡血也不过是他这样。

先别急着夸,一到晚上他就睡成死猪,打死都不会走出房门的。除非是外派任务——做外派任务的时候我们可能会捡到“天神”随机掉落的食物,一般都是一些大自然腌制出来的食品。

特别是北边,还有很多牛肉干。

因为可能捡到零食,他才每次抢着去的。

在告知大家我要出任务之前,我是非常坚定自己要去澳洲的想法的,可是……

“何恒,你是被院长的离开刺激傻了吧,多危险啊。”章平一边啃着他手里的土豆,一边和我说。“而且那边没有土豆,没有弹药补给,万一碰上危险大家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死的,我们可帮不上什么忙去给你收尸。”

“对哦,阿恒,你别去了,去了也做不了啥。”别的研究员也这么劝我,但此时我内心就是有一种近乎顽固的想法,我一定要去。

后来我回想起来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中了什么邪,好像是天神给我安排了什么任务,是我必须要在那个时间节点去完成的,就像那是我的命运一样。

我还是希望有人陪我去,我并不是害怕孤单的人,只是一个人到了荒无人烟的地方,我会开始怀疑周围的世界是否是真实存在的,我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我看了章平一眼,要是把他这个话痨捞走,旅途一定不会无聊。

“章平儿。”我还没提要求,他就已经开始拒绝了。

“干嘛?我可不陪你去啊,我的土豆过两天就要长好了,去那么远的地方别说什么时候能回来了,回不回得来都是个问题。”章平是个小胖墩儿,说话的时候听起来感觉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一样。

“海边上说不定有鱼,你也不去吗?”

他动摇了,但还是摇头,“我就把土豆想成鱼好了。”随后又啃了一口他的土豆,喟叹一声:“妈呀,真好吃。”

我放弃了,还是自己去吧。

每一次行动之后,我们都会重新组装好一架民用飞机,下一次再要出任务就不用现去打算飞机的事了。只需要到机场去开就行。

我即刻准备好,带上我们研究所几乎最先进的装备,带上足够的制氧剂和营养针剂,我去了机场。

机场很空旷,有一些研究员来送我。

虽然外面经常出现不明生物对人类发起进攻,属实危险,但他们还是坚持来送我,因为这个世界上的不确定性太多了,就怕今天这一面会是最后一面。

机场有上百架飞机,听王院长说一百多年前它们会飞往全国各地,飞往国外。他还说自己第一次出国的时候,机票的费用就达到了一万多。说实话,我真对一万没有任何概念,因为从我记事起就已经没有货币流通了。

研究所里的所有人从事脑力劳动或是体力劳动,只要是贡献了自己的一份力就能得到绝对公平的资源分配。

当然也会有人自给自足的,就像章平,他是研究所里唯一一个闲着没事儿干去培育土豆的。因为他只喜欢土豆,所以土豆是我们研究所里唯一的食物。

一百八十年前,因为信号的阻断,定位系统完全瘫痪,飞机摆在机场里,一放就是一百多年。

没有飞机飞出去,也没有飞机飞进来。

世界好像并不像地图上说的那样大,我甚至有时候觉得是不是王院长开始老年痴呆了。有没有一种可能眼前这一隅就是一整个世界?

王院长口中所描述的那个世界太过于理想,以至于我觉得它像一个假的。

院长说一百年前交通特别便利。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什么都有。上天入地是他们的生活日常。

全国的铁路纵横交错,飞机航线每年都要增加好多,轮船“嘟嘟嘟”地开过来又开过去。

全国每天有数以亿计的快递流通,在一个偏远的山区还能收到来自东西南北的快递,商品都是流动的,完全打破了地域带来的阻碍。

他还说,南方的水多,北方的水少,我们就施行“南水北调”,还有“西气东输”,我觉得好不可思议。现在我们出门都难,以前的天然气和水都能跑那么远。

院长还说了,一百八十年前的那个时代很注重人才的培养,如果我生在那个时候一定是国家和高校的重点培养对象。

是不是重点培养对象我不知道,可以确定的是,我一定是一个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不懂的土狗。

我没见过铁路什么的,只在出任务的时候见过一些路面上已经完全锈蚀的轨道。唯一的食物就是土豆,多数时候都在打营养针剂补充能量……

现在我们没有任何交通工具,至少在这个城市里,除开研究所的地方都处于没有人的状态。交通的话,靠自己的脚,要么开改装车。要改装一个车子不是不行,只是太麻烦了,我没有那个闲工夫,所以我基本都靠脚走。

机场一般建在城市的较高处,而且远离市民生活的区域,所以稍远。不过这一段路我已经很熟了,甚至摸索出了捷径。

我专门找了一个合适的早晨出发,只有这时候能稍微躲过太阳的灼烤。

现在的每一天最高温度都能够达到四十度以上,高温又往往让人焦躁,让人不想工作。所以这样说,研究所里的人都挺让人敬佩的。

每一次出来送我的时候,我们就像是去春游一样,三三两两聊得热火朝天。有时候说话说快了,面罩来不及供氧,大家会有点儿喘不过气来。只是依然很开心地接受了这一份被限制的自由。

机场里的飞机都锈蚀得不成样子了,幸好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把能用的材料全都加了一层保护。东拼西凑还是能凑出一个完整一点儿的飞机。

上次出任务还是在去年。

今年是2200年。

我曾经问过院长,既然年月对我们来说已经没有用了,那为什么还有每一天在工作笔记上写下它?

他说:“时间轴是人类历史永恒的线索,要是这个线索断了,往后要厘清人类发展的历史就难了。”

他是相信人类有一天会带领文明重新走上顶峰,我们现在所做的都是为了迎来那一天。可是我已经不相信任何事了,但还是不忍心打碎他的美梦。

“这样说起来,我正在为一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而奋斗。”我开着玩笑说。

“早的时候的世界也是更早的时候创造他们的人所没有见过的。”

创造吗?对于我来说大概算是复兴,可是我讨厌复兴,就像是去玩一群死人玩儿剩下的东西一样。

研究所以前是一个不错的学校,里面至今还保留有一个一个很大的图书馆,里面各类书籍应有尽有。

院长说数据库里的东西更多更全。只是所有网络都崩溃了,遇上了不明访客的入侵,那些资料都看不到了。

里面的书几乎要被翻烂了,但还是整整齐齐地归类摆放好了——因为研究所里有不少有强迫症的人。

说起研究所,我忽然发现似乎每一个人多少都会搞点儿研究的样子。

在这些残存的书里,就有飞机的一些相关知识,我借此修出了好多架飞机,这次也一样。

我不是很聪明的人,思考可以帮助我领悟世界。

我登上飞机,大家和我挥手告别,说着“一路顺风!”“早日凯旋!”“阿恒,你要平平安安地回来啊!”

我点头,独自上了飞机。我就是机长,开着一架那么大却只有一名机长作为乘客的飞机飞上天,这种感觉是奇特的。

独场SOLO虽然略显孤单,过程中却有种我行我素的刺激感。

书籍上的操作图已经不必回想,我熟练地操作起来。

飞机开始加速移动,越来越快,越来越快。院长说这种感觉和坐地铁很像,那四舍五入下来我也算是坐过地铁的人了。

过了一会,轮子“哐哐”触地的声音没有了,我已经飞上了天。

那一瞬间我看到窗外空气中好像有水纹一样,机尾好像稍微震动了一下。飞机还是平稳地飞行,我也就没有管它,主要是想管也管不着。飞机不像汽车那样可以随叫随停。

也有可能是我昨天晚上没睡好所以眼花了。

半个小时后飞机已经到达了飞行的最高层,开始在云层上端平稳飞行了。

飞机的速度大家都是知道的,我还是觉得不够快,当我困到快要睡过去的时候我又清醒过来。

我想再提提速,没想到操纵杆突然失灵了,飞机突然变了方向。

我的心脏跳到自己受不了,肾上腺素飙升,我现在处于一种应激状态,如果在我这么精神的时候死的话岂不是会记得特别清楚自己是怎么死的,那也太刻骨铭心了。

院长说以前的人坐飞机还买保险呢,现在谁都保障不了谁了。

飞机一直开了好久直到我的心跳降下来。它又开始缓慢下降,我看到下面是汪洋大海,要是真的掉进海里,那我绝对没救了。

飞机还在“嗡嗡嗡”地响,我闭上眼睛准备好接受最坏的结果,但心里还是不愿放弃地祈祷,我没办法给大家一个交代。

我闭上眼睛,这辈子就这样结束了?

飞机就要落地,我的心脏好像被困住的猛兽,一直在胸腔里横冲直撞,我感觉我的五脏六腑已经不是我自己的了。

我感到一阵飞机触地的巨震,缓缓睁开眼睛后我发现周围还是那个世界,我没有去到那边的世界。我的身体完好无损——我活下来了!

或许是因为刚才飞机失控的时候已经开始下降了,等到我感觉到明显的下落感时飞机已经在离地面很低的位置了。

我在机舱里不知道捂着胸口坐了多久,就算没摔死也要心肌梗塞而死了。

过了好半天,我的心跳和五脏六腑的知觉才恢复到一个正常的水平。我有点累了,大概是因为过于丰富的心理体验。

打开机门那一刻,我不经意间所瞥见的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

海洋深不见底,蓝色像是被笔刷扫过一样,从远处一直扫到面前,晶莹剔透的海蓝越近越浅。

海底沉淀了这一片海域上至千年的秘密。下面一定有沉没的船只,价值连城的宝藏,有活着的巨鲨,有一众大小鱼虾,有数不清的珊瑚和海带。或许到了夜晚,还会出现开着夜行船出来寻宝的海盗。

我的想象一向比较丰富,也许我丰富的梦境也与之有关。

海岸上,我所站立的地方是白沙堆出来的,这些沙子一粒是一粒,忘记这片海域的存在,忘记任何的活物,我猛然想起一个古老的满是方尖碑的国度。

夹杂在白沙中的晶体被太阳光照射,他们反射过来的光进到我的视野之中,像夜空中闪亮的群星。

阔叶树长得又高又大,虽然叫不出名字,却好像在哪儿见过,或许在一页泛黄的书页上。

海面上,吹叠起一阵阵鱼纹。

每一阵吹到我脸上的咸风都讲述着摇曳着生命的鲜活。

我的脚下白沙层层叠叠,我弯下腰去赶紧抓了一把,它们很轻易地顺着我的指缝滑落回去,被风吹倒甚至另一边的海岸上去。

一个艳阳天里,金色的光芒散落在海面上,波光粼粼,每一个耀眼的亮面都像钻石一样闪耀。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大气层下面是水圈,和水圈相连的是岩石圈的表面。这个地方才是“古老”书籍上的世界,这才是生物圈该有的样子。

这儿,很神奇。我所看到的居然都只是自然的东西,我却像是穷途末路的探险家,有一天陷入困境意外发现了连城宝藏。

欣赏一番过后,我回头一看,飞机除了驾驶舱以外几乎是粉碎性骨折——幸好降下来的时候飞机的前头要高一些,不然我很难想象自己的惨状。

我忽然发现我的呼吸机不见了,但是我完全没有从前那种一离开呼吸机就难受得不行的情况,我很快得出结论:这儿有氧气!

为什么地球上两个地方的氧气没有循环呢?还是说有什么东西阻隔了不同地方的大气流通。

现在这些缘由似乎不那么重要了,发现新大陆一般的喜悦超过了一切。

我恍惚间就像回到了2020年——一个我甚至根本还不存在的时代。

我四下转了转,这个小岛可以说是一个生态系统:阳光很好,植物叶片透着油亮亮的绿,有海鸥停留在沙滩上……

我走到那些被树掩藏的地方,看到了好多一米多高,茎叶和花朵都是殷红色的植物。我总感觉这个东西在这儿感觉很突兀,又极臭,不像是自己长出来的,更像是人为养殖的。

闻所未闻也可能是因为孤陋寡闻。

有一秒钟我想留下不走了,也只是那一秒。

等修好飞机我也该回去了。我突然想起院长说有些地方地下深处藏着石油,可以用于提取燃油。

机身原料的话也可以到海底去捞,下面应该有不少沉船——书上是那么写的,我也不知道会不会真的有。

我又在周围转了转,因为飞机很高,我走了很远的路依旧能够看到它,所以不致迷路。

就在我眼前,有一棵三十米来高的阔叶树。它很茂盛,感觉里面可能藏了什么能食用的东西。我还有一箱营养针剂,实在撑不住了靠打那个也能撑几个月。

可能觅食是所有动物的天性,我就想找点什么果实一类的东西——我喜欢那种大个大个串起来缀连到一起的水果,那让我感到很有力量和希望。

我没摘过果子,尝试着抱着树干用力摇了摇,树却没怎么动。我眯着眼逆着阳光向上看,树上突然多了一个人。

“啊!”我真的被吓惨了,这谁不吓一跳。我从地上爬起来,他叉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整个人都在他的眼底。他的目光就像是海里看见的从海上透下来的光亮,神秘,难以捕捉。

可是那一瞬间我竟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感觉他是在等我来。

或许在什么遥远的传说里这会是一个波澜不惊的深情凝视,但是事实上我觉得很不舒服。

他好像根本不把我当他的同类,那种淡漠的眼神搞得好像我犯了法要被审判了。

真有点儿膈应。

“你是……谁?”虽然他很不礼貌但至少是个活人,我只祈祷他听得懂中文并且能够回我两句——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人话了。

他纵身一跃,完美落地,他的黑棕色短发有点自然卷,有点像肥皂剧里的混血王子,眼睛是琥珀色的,像幽幽的古井。即便我作为一名男性,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是有几分姿色的。

他得有一米九几,他斜睨了我一眼,就向前走去,完全不把我当作他的同类。他走起路来,肌肉线条根本不是破布盖得住的——忘记说了,他的衣服比我的还烂。

我不禁联想到鲁滨逊和他的朋友“星期五”。

“喂!你能说句话吗?”我慢慢追上他,边走边喊。

可能是因为心情大,我很有说话的欲望。

随后我又有点儿怀疑他会不会是在岛屿上漂泊的野人,或许我想太多了,至少目前他还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文明的行为——除了袒胸露乳这一条。

他回头不经意看了我一眼,仿佛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似的,但是他还是一个字也没说。

忽然又想起院长说的,以前中文是世界上很难学的一门语言呢,他看起来是一个二愣子无疑,不会中文也是完全可以理解。我觉得英语也挺不好学的,反正他听不懂,我说什么都没关系了。

我忍不住坏笑一下,不太有礼貌地冲他喊:“Hi!You're such a piece of shit!”

其实我本性不是这样的,今天大概是我第一次那么没有礼貌地对待我的同类。

他回头的时候动作迅猛得就像狮子一样,他的头发像摇曳飘荡的柳条,刷的一下扭转了飘动的方向。

他恶狠狠地盯着我

我站定一惊,开始感到害怕了。

“Sorry.I……”

他宽大的脚板踩在略微湿润的沙地上,浪花时时爬上他的脚。他轻盈的步伐让我感到沉重。

他似乎是为了照顾身高毫无优势的我弯下了他站立得笔直的身体,他清晰地说:“你才是。”

他会说中文,澳洲从前是有很多人说中文的。很大一种可能,我虽然在飞机落地之前偏离了航线,但可能已经到达了澳洲地一个小岛上。他或许是本地人。

我没想生出事端,就是开个玩笑,但他好像不把这当玩笑。算了,赶紧道歉吧。

“对对对对对不起,大人不记小人过。”我想保命,他是不是野人依旧存疑。

他又站得笔直,转身又走他的路,我听到他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我跟你计较什么。”

小卷毛挺会侮辱人。

“去看看你们人类造的破飞机。”他说。刚才他大概一直在观察我,从我下飞机开始。现在,他盯上了我的飞机,尽管知道它是破的。

我心里想即使是破飞机你也造不出来,毕竟他不包含在“你们人类”这个范畴,他连人都不是。但我还是跟上去了,并且很认真地向他介绍我们人类的破飞机。

他叉着手打量着我已经身负重伤的飞机,一直不说话,憋了半天才说一句:“照你说的,虽然你们有太多蠢人,但你勉强算一个例外。”

什么啊,夸人都这么好听。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他在认真地观察飞机的驾驶舱,完全不搭理我,让我感觉自己好像没有资格跟他说话,就像猪不必管主人家今天中午吃什么一样。

“喂!”搞得自己很懂一样。

他还是不说话,只是拿起几个碎片又扔回去,我多想让他轻一点,但是我不敢。

“什么时候能修好?”

他身上的破布条一直飘,甩过来甩过去,我真受不了。

这人肯定是神经病,明明是乞丐打扮却自我感觉良好,比我都厉害了。


我几乎是吼出来:“我修不了,你这么聪明还是你来修吧!”装逼也得有个度吧,真是给你点儿面子你还没完没了了。

他或许真的不是人,因为他对人类的情绪一点感知都没有,换句话说,他的情商基本为零。

他没有理我,而是一点儿愠怒的样子都没有,而是很从容地打开我放在地上的包,似乎那是他的东西一样。

“喂!”我最讨厌别人乱碰我的东西了,也不知道他呆在这种地方会不会勤洗手,手干不干净。

我是从未见过这样没有礼貌的人,如果研究所之外的人都像他这样,那我们也没有取得联系的必要了,各自自生自灭吧。

他把里面的东西倒在了沙地上,我的营养针剂、制氧剂、补充弹药、创药、麻药全都散落在地上。原本整整齐齐地放在里面的东西,现在乱得不忍直视。

我弯腰正要收拾的时候又心想算了。现在我突然又开怀了,我只是朝一个傻子投去同情的目光。

他一边在那堆东西里翻翻找找,一边说:“修不了,你有什么用呢?”

他突然拿出我包里的水果刀来,让我猝不及防。“咻”地一声,水果刀被他从刀鞘里拔出来了。隔着衣服都让我感受到若有似无的冰凉在我的胸口上游走,他淡漠地说:“戳这里你就没命了,对吧?”

我平生最恨别人威胁,只是时候不同,完全没有必要和一个只会耍偷袭的弱智计较。但还是有点儿气的,我何恒从来都是那个把刀架在别人脖子上威胁别人的人。

我一时语塞,悄无声息地咽了下口水,挤出几个字:“我我我我试试,应该行。”说着我轻轻地把他手中水果刀推开,“但是我需要材料,没有材料我也没辙啊,物质不能凭空产生这你知道的吧。”

他偏了一下头,不理解地问:“为什么不能?”

我解释不了——以我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并且从前没有任何一个人问过我这样的问题。

“不如……你亲自去问问得出这个结论的人?”我说。

他沉默了一下抑或是反应时间有点长,长长喘了口气,说:“材料我帮你找,你什么时候能修好?”

喘什么,怎么?还把你老人家累着了是吧。

“这不好说。”我非常诚实地告诉他,我并没有耍把戏,事实如此。

他又把刀“哗”地一声从刀鞘里抽出来,说:“你们人类有没有一条规则叫做‘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怎么,还是学过生物的人?

“有有有有”,我后退了两步,轻轻用手指将刀刃卡住往后一推,颤抖着说出:“最多一个月。”

他似乎对我的答案很满意,仿佛一个月很短似的——其实我是往长了说,以免他得寸进尺要逼着我赶工什么的,实际上只要基本材料有了我一周就能修好了。

修得这么快并不是我熟能生巧或者天赋异禀,仅仅是因为我修出来的飞机没有任何质量和使用寿命上的保障,我的要求只是在我落地之前它不要粉碎。

太阳即将消失在海平线,那一片海是波光粼粼,金黄色的闪光像钻石一样闪耀。

八表同昏,平陆成江。

暮霞散绮,云罗万里。

我在岛上闲溜达,这个岛大概有一千亩,上面种的最多的是一种花朵很大的大红花,那花特别臭,奈何数量很多。有时我会很介意这个味道,感觉吸入带有这种花气味的空气都像是吸入了病毒。

“星期五”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这样也好,我终于可以闲松一下了。他在的时候我得装作在思考,不然他就会觉得我在怠慢工作,又把刀抽出来。

这种感觉像极了小的时候王院长盯我作业的时候,明明脑子一片空白,为了不挨骂还是手托着腮帮子,作思考状。

才看了一小会儿的风景,煞风景的人就出现了。

远远的海面上露出一个头来,那个人正在一步一步地往岸上走。看上去他担负的东西让他不太轻松。很快,他到了岸上,看着那一身的海藻,我捂着鼻子往后边儿退了退。

他身后拖着一大堆破铜烂铁,配上他破烂的衣服,真的很难不把他同一个年纪轻轻就开始漂泊的流浪汉想到一块儿。

我看着他,心里竟然开始嘲笑了。

“动一下你萎缩的脑子也该知道,我现在需要帮助。”我没看错吧,他居然瞪了我一眼,哟,小卷毛,不错啊。

我蹑手蹑脚地走上去,最终还是没帮上忙,实在是下不去手。

其实我并不是那种翘着兰花指整日哀怨这儿也脏那儿也脏的人。只是在这个病毒肆虐,致病细菌满天飞的地球上,不做任何防护就接触一些未知的东西会提升我们英年早逝的风险。

他最终将那一堆东西拖到我面前,他大气都不喘一下地说:“修。”

直到那堆破烂摆在我面前我才发现,上面缠着很多海藻,有的还贴着海星,就像从臭水沟里打捞出来的儿童玩具。一阵恶臭扑面而来,“我靠!”我赶紧捏着鼻子走到一边。

“你怎么那么喜欢臭的?”我下意识就说了这句。种的花是臭的,带回来的东西是臭的,忘了说了,连人也不香。

他的小卷毛一旦沾了水就会贴在额头上,油光可鉴的,散发着一种八百年精心特别酿造的陈年老味——绵软油滑,异臭奇香。

“我不喜欢。”他认真地解释,仿佛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而冤枉他是万万不能的,说完他转身跳进海里消失了。

他真的挺能憋气的,下海活动那么久还好好的,现在话还没说完人又跳下去了。

生死当前,我强行忍住恶臭,摘了几片叶子把那些船只的残片擦拭了一下,稍微能将就了。

我突然想到那把水果刀,我四下张望,随即迅速地走到口袋旁边,翻来覆去没找到我想找的东西。

这损狗还知道随身携带作案工具,看来是惯犯了。

“星期五”经常监督我,只要看见我做任何与修飞机无关的事,就会用那种平静之下隐藏着血腥的眼神看着我,迫使我继续投入到修飞机的工作中。

我忽然想起来很久之前看过的一本书。上面提到过妇女和儿童被拷在机器上被迫参与生产工作,现在我好像碰上了同样的麻烦。

其实飞机早修好了,只是那个傻子看不出来,每天都去捡一堆破铜烂铁回来。今天也是,他已经从海里多捡了一堆回来,我不用它们的借口就是这些东西没有帮助。

每一天等他下海去了,我就坐在海滩上玩儿沙子。有时候也在浅水区扑腾一下,把海鸥吓得一直叫,齐刷刷地飞走了。

我在沙滩上踢着沙子,别提多开心了,怎么样?我就是要拖长工期,毕竟这是由我这个愚蠢的人类来修的破飞机!

今天他上岸的时候我拿太阳能照明灯照了一下他的脸。他的头发在滴水,衣服被刮得更烂了,说一丝不挂也差不多了。

他在发抖,好像很冷的样子,我突然有点后悔了,我可能不该戏弄他,哎,我简直太不是人了。

“喂,你……”我心虚着呢,说话的语气都轻了很多。玩笑时的愉悦感一下就没了,好歹他也是人吧,就算是动物也不应该这么对待。

“我还是太低估你们人类的愚蠢程度,半个月了还是毫无进展,不过把希望放在你身上的我也是蠢到家了。”他的语气始终如一。

嘿,这人。

“我们从不会把问题留到第二天。”

“你们?”他终于要开始介绍自己了吗。

“我们是宇宙的大主宰,在英文中如同‘dawn’一样的存在,音译成你们中文就是多恩。”他和我解释是实属难得,但脸上那副看不起人的神情还是那样真诚和不加掩饰。

“这么说,你是外星人?”我无意识地挑了一下眉,我不相信。

“废话。”

“哪个星球?”我最喜欢听人编故事了,因为那种明知对方是在满嘴跑火车我却还认真听的感觉简直就是上帝视角。

“你不配知道。”

有时候他的傲慢真的会显得他好像失去了自己可怜的脑子,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我是一个天生的绅士,总会宽恕一些人的愚蠢。

“哦。”我是完全不信的,他明明长了个地球人样子,偏要说自己是外星人。

我们都没说话,大概是都累了。

突然一团黑乎乎的龙卷风一样的东西杂着那股子奇臭大红花的味道席卷而来。

我下意识抬起手去挡,但是它在我的上方就分散开了不见了,空气中有的只是一阵阵飘向远处的水波纹。

它们存在于我眼前的时间真的很短,这说明它们移动的速度是极快的。

我突然想起十几天前飞机起飞后出故障时的场景,那时并不是我眼花,而是真的有东西像水纹一样飘过去。

又是变种?蚊子变异了?

“这是?”我瞬间感到害怕了,很久以前我就猜测宇宙中有一股力量在插手人类的命运,如果他说的多恩人是真实存在的那就好说了——毁灭地球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除非他们不是地球人。

“Haze,霾细磁兽。”他低吟,“一种很厉害的外星新生物。”

“是……什么?”我愣住了,我畏惧厉害的东西,特别是微小的看不见的。

“它们很小,但是移动时碰上静止物体产生的压力比得上火山喷发时的那股力。”

“地磁会影响他们,在地磁的作用下它们可以很顺利地环绕地球。”

他似乎很自豪,这一看就是他们的手笔,“最厉害的是它们能携带百余种可以在人类和动物之间传播的病毒,并且还能激发地球上原本存在的休眠体。它们的寿命有十天,在它们的生命当中移动的路程足够绕地球三十圈。”

这就是真相吗,那些殒命事件的真相?

一个那么小的东西造成了那么多人的死亡,甚至一些物种的灭绝?

我半天说不出话来,第一反应是杀了他,去捣毁那些植物可是……那些东西已经飞出去了,我现在做什么好像都没用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

“让地球上的生物灭绝得更快些。”

“为什么要灭绝?”

“这儿将成为我们的新基地,地球上这些低级生物妨碍到我们了。”他云淡风轻,我咬牙切齿。

我瞪着他,一时不知道做什么来发泄愤懑。

“我以为我之前的态度就已经很明显了,你也应该已经接受了自己作为渣滓的事实。”他漫不经心地说出这一番话来,“如果不是因为你还有利用价值,你的肉体已经被鲨鱼撕碎了。”

此刻我为我每一个把他当作同类来看待的瞬间感到懊悔,我简直蠢透了。

人类始终是渣滓,他们的性命已经没关系了,那之前几百年里垂死挣扎的人他们算什么呢?每一个无可挽回的生离死别在他们这群所谓‘宇宙的主宰’眼里,原来不过像人类看蚂蚁搬家那样微不足道。

太伟大了。

“所以你们把地球毁了。”我眼里像有一团刚被浇灭的火堆,短暂残留的火星是最后的光辉。

我为所有科研人员付出的青春年华感到不值。我不禁想起我们站在实验台前绞尽脑汁没有一点办法的样子,我们焦急等待实验结果的样子,我们跑到山顶上去捡落回的卫星碎片的样子……现在想起来大家收获时的喜悦,很让人心疼。

有的人终其一生拼死拼活,却被别人吹一口气的工夫给打败了。有的努力是注定没有结果,毫无意义的,是搬不动一座大山的蚂蚁。有人正以上帝视角观赏着你无比滑稽的行为。

我痛恨这些外星人的残忍暴行,更哀叹人类是何其不幸。

若干年前,我们还因为在外星观测到了疑似外星生物的东西而欣喜若狂,殊不知,自己才是被深渊凝视的那个深渊。

“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对人类产生任何同情,”他看着遥远的海域,总感觉他眼中有种试图掩饰的忧伤,说,“曾经有一个人他对人类产生了同情,连家都回不了,还为一群愚蠢的人类粉身碎骨,连芯片都烧成了飞灰,呵呵。”他说,他平静如初。

“关我什么事?”简直莫名其妙。

“如果他没有死,那我的任务就多了一个。”

“什么?”

“杀了他。”

“说不定人早就死了,还有你怎么一会儿说他已经死了一会又说如果他没有死?”

“两百年前我的任务也包括杀死他,可我放他离开了。”

“那你现在又要去杀他是不是有毛病?”

他并不生气。

“只是他还有东西没还给我,我得找到他问清楚。”

“那你去问啊,跟我说什么?”简直莫名其妙。

“他就算见到我也认不出了,更不会记得还有东西要还给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这话的时候要看我一眼,搞得我莫名其妙地有点儿心虚。

“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地球发疯。”

“你知道的吧。”

“水污染、大气污染什么污染我们都干预了,生物多样性也同样一直在抢救!”我几乎冲他吼过去,或许是说完这些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你问问你自己,有用吗?如果不是那次大爆炸,我们也不会盯上这儿。”

我不说话,因为他说的是事实,我们确实没有完全改变当时的环境问题。刚刚我说的那些现在想来只是自我安慰罢了,但不代表我同意他的看法。

他又说:“难道高频率的地震不是你们人类活动造成的?洪灾呢?病毒呢?化学污染呢?不是你们做的?如果你们不谋求人类一时私利,又怎么会有今天?”

“你们人类的读物上到处是人类怎样挽救地球,而实际上呢?你们做了什么来挽救地球?”他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我的拳头突然又松了,我很痛苦,我觉得自己很没用处,或者说,觉得以我为代表的人类很没有用。

确实,我们好像真的没有做出真正能挽救地球的有效举措,它还是一天天坏下去了。

“我们做了……”这话说得很无力,但我还是想为人类正名,我们努力过了,什么办法都试了,我们坏就坏在不知道该怎样向天神乞求才能让它回到两百年前的样子。

“有用吗?怎么?还想跟我说什么已经烂得可怜的生物多样性吗?”他转身去整理地上的破铜烂铁,“不过你们人类还是比我想象中要更懂得怎么苟延残喘,本以为霾细磁兽把氧气吸走了你们就撑不下去了,结果多活了这么久。”

这话听起来就像是在指责我们为什么还活着,就像我们做了很对不起他们的事,平白占用了更多不必由我们来消耗的资源。

风呼呼作响,大树疯狂地摇晃,发出沙沙的细响。风很凉以致于我直哆嗦,我把脚往回缩了缩。现在我的脑子因为打击而不太清楚了,甚至有的瞬间感觉自己正做梦呢。

他不想理我,可我还是想追上去和他解释,要他相信人类不是他口中的那样。

风渐渐更大了,有的废品被卷走了,我的一些东西也被卷走了。我看到飞机旁边有东西飞出去了,我赶紧上前查看,发现营养针剂不见了,刚才飞走的应该就是。

我们从前经常上高山密林去考察,十天半个月回不来,所以特地研发了微量高效的营养针剂,以便于长时间在外工作。微量的同时,它们很轻,以致于刚刚狂风一来就把它们卷走了。

刚刚我们的谈话陷入了死寂,我甚至陷入了妄图让他认可我们的怪圈。现在更是一句话都没有。

今天我们还一管针剂都没注射,饥饿的感觉已经传送到了我的神经中枢,我似乎都能感觉到,那种刺激是沿着什么路线窜上我的大脑皮层的。

哀莫大于心死,饥饿算不了什么。是男人就别喊饿。

但是“星期五”不一样,他是没有任何品质的,打不上针剂,他就怪我让他一直饿着,时不时就要找茬。每次我要睡着的时候他就往水里跳,故意制造出噪声搞得我心烦气躁。

他试图用这样的方式让我给他弄熟那个鱼,他只是知道鱼可以吃,毕竟不是人类,他对过程中任何步骤都一窍不通。

我又怎么会,我这辈子连鱼都没有见到过。

我又怎么会帮他这个口出恶言、助纣为虐的帮凶,而他,还非常坚定地认为自己做了天大的好事。


第四章

他并不是没有自己尝试过怎么做鱼的,只是前面那些被他逮到的鱼都被他弄得很难看,更不可能拿来当晚饭了。

我从来没见过做个鱼能弄得这么喽嗖的,真无语。

我认为只要是个一般人他就能在多次实践中避开自己从前犯的一些错误,而他不会,他可以永远做得那么难吃,更有甚者,难吃得千奇百怪。

我当然没有亲自尝试,只是冷眼旁观,看着他露出的每一个像吃了屎的神情,我都不知道自己笑了。

“你的嘴合不拢是不是?”他生气了。

我对自己是很有自信的,老人们喜欢说认真做菜的人同时是一个为他人着想、关爱他人的人。我再怎么样都会比这类自私自利、自作主张、自以为是、目不见睫、称孤道寡、横行霸道的外星人要好一些。

王院长说中国有八大菜系,每种菜系里还有很多道绝味佳肴,像鱼香肉丝、玉米排骨汤、梅干菜扣肉、糖醋排骨……太多了,太好吃了。

不过食物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就是一个奇迹。或许可以做做白日梦梦见我回到2020年的某一天,蹲在小巷的路边边,手里端着最辣的粉,脑子里是另外一个五彩斑斓的神奇世界。

我想在那样一个人人都有权力去慢慢生活的时代我一定是一个吃货,不过实际上,我记忆中自己从来没有吃过除了土豆以外的任何食物。

没吃过猪肉,但总还是知道猪是什么样子的。图书馆有很多书,上面有菜谱,好的菜谱必须得有图。编书的人或许是出于吸引读者的考虑,有意给菜品加上了滤镜,使它看上去趋近于完美。

想到这儿我又饿极了。我席地坐在沙滩上,悲伤地看着拍打海岸的浪花,风把我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的,研究所的阿姨们经常说小孩子饿了不吃东西就会哭,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我不是小孩子,但我现在也想哭。我真的饿了,甚至幻想章平那个土豆大侠开着飞机来给我投送土豆的场景。

“你去弄点吃的。”“星期五”说。在我悲伤地想念食物的时候他已经又跳进海里捉了一条不知姓名的大肥鱼上来,扔在我怀里。

他的头发粘在光洁的额头上,像若干年前出现在物理教材上的一位伟人的造型(我无意冒犯,只是事实如此)。

我差点笑出声来,但是一想到那些事我甚至想马上砍死他。

“不会!”我几乎是吼回去的。其实我自己也饿得要命,原本每天的这时候我已经注射了营养针剂,但现在大家都知道的,我们失去了针剂。

我原本是很坚定的,大不了一起饿死,要是能把他带走也算为世界做出了贡献。

他没说话了,他作为一个来自宇宙主宰星球的人怎么能像我这种蝼蚁发出任何乞求呢。

我们又僵持了很久。我反正是从小饿习惯了的,一定比现在开始逐渐暴走的“星期五”更能忍。

他自己不会做饭,但真的饿得厉害了。可能是因为刚才才放了狠话,并且出于他自己还残存的一点良知,他这次并没有把刀架在我脖子上逼着我给他做饭。

他拿我没办法,但饿了脾气是会变坏的,他把鱼往沙滩上用力一摔,发出一声巨响。

我被吓了一跳,那神经病不知道在发什么疯。我的身体不自觉地往反方向一撤,而那不幸被一个饥饿的外星人抓住的肥鱼瞪着它的大眼珠子,要死不活地躺在沙滩上一动不动的,好像已经丧掉了自己的生命。

扔掉了鱼,他紧紧挨着我坐下来,他的屁股紧紧地挨着我的,较劲一般地挤着我。

他的呼吸格外粗重,我感觉他气都要被气死了。相反我就比较高兴了。

“想死是吧。”他有点儿咬牙切齿忍不住要打死我的意思了。

“来啊,杀了我。”我异常平静,甚至脸上还带着可憎的笑意。

他没有说话了,我的有意激怒反倒不能让他生气?

其实我故意这么说是手有点儿痒了,想打架了——想打他!

即便他在那儿摆出一副吃不了饭就要吃人的样子,我也始终不打算屈服。我往沙滩上一躺,要是真的以这种方式和“星期五”同归于尽了,让院长知道,他可能会笑活过来,我也还没怎么为人类文明的复兴做出贡献呢。

很快我就睡着了。饥饿对我来说其实已经不是多大的问题,小的时候遇上物资特别紧缺的年代,我们甚至去刨过观音土,吃古树的根,捏着鼻子喝污染过的水。以致于刚才看到鱼的时候我想拿出古董相机拍个照片纪念一下,就像两百年前的中国人看到东方明珠电视塔那样。

第二天,太阳把我晒醒了。太阳直直刺进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死活睁不开。

不得不说,天气真好,晴空万里的,阳光的温度也并不是很高,晒一会儿还有利于钙的吸收。在家那边,我们是万万不敢这么晒的,得皮肤癌的几率会变得更高。

我慢慢从沙地上爬起来,试图去找那个外星人。

我睡眼惺忪地走了一大圈,闻了一路的大臭花味儿,却还是不见他的影子。正当我想走到树下阴凉的地方继续睡觉时,我看见了火柴人——一堆柴火和一个外星人。他在生火?

我忍不住笑了,这种笑不是与朋友之间的那种开玩笑的调笑,而就是最朴素的无情嘲笑。

他怎么还没有放弃,再说了,有那么难吃吗,忍一忍不也咽下去了,好歹是得到吃了。现在……我看着那一堆分不清能不能吃的死鱼倒在沙滩上,有的还来不及回光返照,就咽气了。白白浪费资源,你也是造成地球资源枯竭的罪魁祸首之一吧。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愣着干什么,愚蠢的人类只会站着看,连生火都不知道是什么吧。”他挑衅地说。

我不自觉地挑了挑眉,麻烦来一个诚实的人告诉他自己这副显然智障却硬着头皮装先知的顽固样子到底有多好笑。

欸,作为一个道德高尚的人类,当别人遇上困难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要帮忙。

其实不是,我仅仅是出于对残障人士的关爱才打算帮他生火的,正巧我也饿了。

我看了看放在地上被大树叶包裹着的新鲜肥鱼,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我从背包里拿出一支铅笔,挑了一根粗木头就开始钻。

钻木取火只是我学到的理论知识,其实我也没试过钻木取火,往常我们出任务都要讲究低碳环保的,用太阳能灯照明,也根本不需要烹饪。

可能是不大熟练的原因吧,也可能是旁边那个人如炬的目光一直盯着我手下的木柴和铅笔,好像我在挖宝似的,我钻得手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还是没有火花冒出来。伸手摸了一下被钻的地方,一点升上来的温度很快就分散到环境中去了。

我把铅笔扔给他,“你来!”

他没接住,把铅笔捡起来之后就开始了,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火焰已经熊熊燃烧了。

他的眼里闪烁着光芒,可谓是欣喜若狂——如果他没有名字的话我想称他为欣喜若狂,因为每当有人喊出这个名字时,我会感觉被叫的那个人活像个傻子。

突然想到或许我有这个作为鲁宾孙给“星期五”取个名字的权利——毕竟我是最先和他见面的社会型人类。

他太高兴了,以至于一看到火星子冒出来就想把鱼往火上扔,我赶紧阻止他,“喂,干嘛呢!”这样的傻子行为也让我彻底相信他是一个外星人。

他被我喝住了,手里拎着鱼一动也不敢动,“怎么了?”自作聪明的他现在也愚蠢起来了,那就一块儿当傻子吧。

“去捡两根木棍把鱼串上烤。”终于碰上一点他要稍微求着我的事情了,那我当然要抓住这个机会好好地把他拿捏死了,于是我说这话的时候有点故意学着他说话时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当然他并不是完全傻的,大概是明显察觉到我语气中的模仿意味,他看了我一眼。我即刻又觉得自己嘴欠,没事找什么茬。

“看在你就要死了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他漫不经心地说。我们什么时候死他们都安排好了吗?说来说去,他就是觉得自己高我一等。

要吃饭的时候把我当亲爹似的,吃上了就翻脸不认人,走着瞧吧,以后有你求我的时候。

可能真的是饿惨了,他没有像之前那样跟我杠,而是很快起身跑去树下面捡回来了两根湿润的木棍,然后跑回来递给我。我接过木棍把鱼串起来,又去岛上找了一些不知名的味道比较重的看起来能够调味的东西。

我在掌心里把它们拍碎之后撒到鱼上。在高温的灼烧下,烤鱼“刺啦刺啦”冒着热油。白蒙蒙的雾气大概就是书里说的人间烟火。

“星期五”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鱼,这大概是他人生中的第一顿美味,同时也是我的。说来世事无常,作为人类的我连人类自己的饭菜都没有吃过,连稻子都没有见过。

鱼烤好了,出于我人生前几十年都在以礼待人的惯性,我先把鱼递给了他。他没有道谢,甚至看都不看我一眼,咬下第一口的时候,我看见他的口水从嘴角滴落下来,瞧瞧这熊样,啧啧啧。

他来了一大口,豪爽地咀嚼着,我甚至听到鱼刺“嘎嘣嘎嘣”碎掉的声音,这安的到底是什么牙啊,有这硬度。

“你们星球就派了你一个人来吗?”我问他,出于好奇。

他似乎没空理我,一会儿又趁着咀嚼的空隙说:“对付你们我一个还不够?要是存在半个人的话你现在看到的会是半个我。”

神经病。

我并不擅长翻白眼还是象征性地翻了一个。

“那你怎么会人类的语言?”我继续问他。

“别以为所有人的学习能力都和你们人类一样菜。”他说着嘴里还含着东西。真没礼貌,看把你能的,人类的社交礼仪你怎么没有学会呢。

“哟,这么说没什么是你不会的喽?”我说。

“还用你说。”他漫不经心地说,好像真有那么回事似的。

“那你唱个曲吧。”我等着看他的笑话呢。

“不会。”他根本不想理我,只是专心致志地啃他的鱼。

“不会你装什么逼,把嘴闭上吧!”真膈应。额……我好像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对于他这种毫无人类羞耻感的人来说,任何语言攻击都伤害不了他,他依旧很高兴地啃着他的烤鱼。

在岛上的生活真的很新鲜,到了这里我才知道,原来世界上除了实验报告和一年一顿的土豆还有很多别的东西值得期待。

可这日子不长了,有时候真羡慕“星期五”,他真幸福,作为宇宙中强大星球的居民,他不用担心呼吸问题、粮食问题、水污染、病毒……

在他们的星球工作的话应该待遇不差吧,否则他怎么信仰那么坚定,目标那么明确呢。


每一天,我坐在海岸上,看尽东方日升月落。这样的风景确实很好,有鱼吃的日子确实很不错,从食物摄取能量的方式很让人喜欢。但这些都敌不过我对研究所的归属感。

我该回家了。

虽然来时的目的地还没有到达,实质上我已经知晓了我怀揣着的问题的答案。

况且,我没有通讯设备,根本没有办法和外界取得联系。现在对于我来说比较好的选择就是是开着飞机回到上海。可是现在我遇上了一些麻烦——该死的“星期五”像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

我表面上答应了他要开飞机把他带到亚洲,实质上我认为我不应该那么做。他此去必定是有自己的目的,不知道又会生出什么事端。原本研究所就已经很艰难地在运行了,大家每天收拾变种都来不及,更没有功夫分心去制衡他这个大麻烦。

偷袭也试过了,他的头是铁打的吧,我拿石头砸下去,他晕都不带晕一下的。偷袭当然不是我的风格,但正面刚我恐怕会死。

真愁死我了。

我焦躁地把沙子踢来踢去,风一吹,它们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去。我索性把我那双饱经风霜已经浮了一层皮的老干部运动鞋给踢掉了,拎起裤腿,“哒哒哒”地踩到水里,溅起大大小小的水花。

我的脚陷进沙子里,沙子钻进我的指缝,就像在按摩一样。我玩累了,忽然停下来,怔怔地看着眼前这片无边的海域。幽蓝色的海水像一个无比巨大的深渊,像遥远天际之外的一个黑洞,多看几眼有种就要掉进去的趋势。是我自己想往那神秘未知充满危险的地方走一走。

我扑倒在沙滩上,我对于未知感到好奇,但我不知道还要走多远才能足够的靠近它,还要走多远才能发现新大陆。

而那神秘的未知的难以琢磨的,往往就是人类一直在追寻的真相。

发了一阵无用的神之后,最后,我还是拍干净身上的沙土,抓了抓被风吹乱的头发,再回过头去捡起我那双破旧的运动鞋。

研究所没有除了运动鞋之外的可以穿得出门的鞋子,所有人都要穿运动鞋参与活动和实验。

“研究室出现任何不可控的情况,穿运动鞋方便你们逃跑。”院长说。

虽然我们嘴上还是把生命放在第一位,但还是会有研究员为了抢救一台设备甚至牺牲自己的性命。大家都知道,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自己生产一台设备是一个多费事的工程。毕竟我们不是专业的,操作起来比那些专业搞发明的要花上不知多多少倍的时间。

蔚蓝的天色和海蓝相互映照,太阳像一炉正在炼炉里流动的滚烫的金属,天上挂的大圆饼不是一块硬邦邦的大烙铁,它的内部是流动的。看起来愈加滚烫。

大片的彩云散去了,天上像被人踩了一脚,只剩下乱七八糟的棉絮一样的残云。

夕阳下,“星期五”躺在树杈上闭目养神。

他的卷毛被海水涤荡过了,太阳将水分吸干,他微微卷的头发被树梢挂着的太阳的金色光芒笼罩,飘摇着,一丝一缕。

熟睡的样子不会让人去想他的来历,他此行的目的,他的言语。这里包括眼前的外星人在内,是一个梦幻的近代童话世界。

我强行叫醒了他。起床气严重的我深知睡觉被吵醒是一件多么让人火大的事情,不过现在不要紧了,吵醒他又怎么了,我就是故意的。

意料之中,他的眉头皱了皱,他睁开眼睛之后眼里写着明显的不满。但我现在一点都不怕他,因为他还要利用我来开破飞机带着他离开呢。

外星人也不过是这样,即便掌握了多么尖端的凌驾于人类之上的技术,依旧不过和人一样,摆脱不了繁琐的情绪控制。同样的心烦。

“喂!你打算去哪儿?”我的态度相当恶劣。可以说是没有一点儿素质可言。或许是美好的自然环境给我营造出一种闲松安全的假象,让我觉得一切事情都没有了后果,我的胆子莫名大起来。

他从树上跳下来,他的弹跳力惊人,重力加速度好像对他的降落没有很大影响,跳得就像袋鼠跳那样。

他有点愠怒地看着我的眼睛,狠狠地说:“亚洲!”

“哦,是这样啊,我也是要回亚洲呢。”我能想象自己现在是怎样的一副嘴脸。

“怎么样了?”他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明显不是很舒服。

“啊?噢,破飞机已经完全修好了,我们随时出发。”我对他笑脸相迎,他只是看了我一眼我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即便我现在的样子愚蠢到无敌,可碰上他我还得诚实地说一句:“自愧不如。”

“不急,过了今晚。”说完他又找了个地方舒舒服服地躺下,在夕阳的笼罩下睡迷了。

如果是在家那边,这样的太阳是万万晒不得的。那样的高温没人能受得了,皮肤癌很快就会找上。况且大家也不想被晒得乌漆嘛黑的。

夜幕降临,海风凉飕飕的,我却觉得很舒服。海浪无数次汹涌地冲撞在海岸上又被返回去,水面上的浮尘、微生物全都被荡过来荡过去,比浮萍还要漂泊,去处比天涯还要遥远。

海鸥一只追着一只赶,都来赶海看看有没有什么大收获。一只接着一只就成了一群,发出奇妙的叫声。那飞窜在海平面上的身影看上去有点儿颠簸,像是重伤逃难的游子。

浮萍漂泊本无根。

舒爽的海风吹得我心里也跟着舒坦了很多,若梦若醒的的时候我想我应该会做个美梦。

海平面之上的星星消失在我的眼中,一切化作虚无的光影,等着明日再见。

昏昏沉沉的,我努力睁大眼睛,一遍一遍去辨认那模糊的光影后面到底藏着什么东西。我的眼睛被刺激得有点儿睁不开了。终于,那个亮面的光分匀了,显现出一个挂满爬山虎的窗户。我才注意到那个爬满蜘蛛网的窗户上,长满红褐色锈迹的铁栅栏不见了。

“还在等什么,快跑啊!”我不知道谁的声音在说这句话,我的,又像是别的什么人。

我把手伸向那个光亮的地方,可太高了。来不及反应,一瞬间我竟然变得很轻盈,一下腾空抓住了窗户的边框。粗糙的墙面,扎满玻璃碎片的地方,我的手已经被穿过,可我不去想这些。有什么驱使着我,好像在告诉我怎样都好,千万不要呆在这儿,去哪儿都好,就算这双手都被捅烂了。

我的手被玻璃困住了,正好我可以借此再把脚靠上去,然后我就可以离开这里。我看着沾了血迹的爬山虎,就像它是活的一样,等着我也解脱了好一起逃走那样。

突然,我的手疼到再使上一点儿力里面的神经就全断了似的,我再也不能控制住它。后来,有人握住我的脚,他的手冰凉得像一块儿玄铁。我怎么扑腾都甩不开这个桎梏,随后我的脚踝上戴上了枷锁。我往后去看那个人,他的脸却像是被藏起来了一样,怎么看都隐蔽在黑色朦胧之中。

我被用力往下一扯……

沙滩上还是夜晚,我睁开眼睛愣了神,猛然间我想到什么,我将手抬起来。月色之下,我看见它们还是完好的。我将手交叠在一起,感受这种切切实实的存在。

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心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撞鬼了,怎么做这种梦,真是莫名其妙。

我起身去,看着我身后这个被植被覆盖的小岛,想到那片比血液还要鲜红的大红花,竟然打了个冷颤。

什么神神鬼鬼的有什么好怕的,我可是看过《聊斋志异》的男人。现在要是真冲出来个什么鬼迷日眼的东西,我马上把他杀了。

结果说什么就真的来什么。

草丛里发出“细细簌簌”的响动,如果是在一个正常的世界,那么那里即将钻出来的会是一个小奶猫或者狗子幼崽。而这里并不是一个正常的世界,最大的可能,不管哪一样,冲出来的一定是一个有充分行为能力能够干掉我的东西或者说“怪兽”。

草丛耸动得更厉害了,突然有个人拨开树叶……

“呃!……”差点我就叫出来了,那个鬼迷日眼的家伙是“星期五”。

“喜欢装鬼是吧!?”

他拍了拍身上的叶子,说:“你自己心里有鬼,走到哪儿都觉得有鬼。”

我感觉自己被教育了,我真的会谢。

“大半夜的,正常人谁会往林子里钻!”

“刚才看到一只海鸥停在那儿半天没动,你不想改善……”

“并不想,谢谢。”

他没有多大的情绪变化,相比之下,我显得有点儿失控,大概是因为噩梦的烦扰还在缠绕我。

“走吧。”他说。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去哪儿?”

“亚洲。”

他一说我才想起确实今天就要回亚洲了,那个不带氧气面罩就不行的地方,那个没有食物,没有自然生态系统的地方。

但是我的家和同事都在那儿,早晚要回去的。说实话还是有一点儿想念的,毕竟我也离家有一段时间了。

从前也有过半年在外面出任务的情况,但没有产生过这种想念的情感,大概是因为我这次到的是一个与我的生活圈环境完全不同的地方吧。才发现,我一直呆的地方会让我有那么多安全感和归属感。

收拾好了东西,清理了一下沙滩上的垃圾——其实是我一个人清理的,他还在旁边一副不耐烦等我的样子,说:“地球本身就是一个大型垃圾场,有什么可收拾的。”

我不理他,除非地球在我面前分崩离析,不然我现在所做的任何一件事情都是有意义的。我不是想逞英雄当什么救世主,我只是想在希望降到零点之前尽我毕生所学去做点什么。但我还是会妄想真的有一个人能横空出世,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

毕竟我不是什么天选之子,不是上帝钦点的来拯救地球的人选。

飞机起飞了,他紧紧挨着我坐。他巍然不动,面色如初,好像超重失重对他没有任何影响,当然也有另外一种可能——他在装逼。

亚洲就在我们下方了,很快我能够接受到研究所那边传来的信号了。

章泽是我们研究所的二把手,也是胖墩儿章平的哥哥,是他回复的我。

“何恒,电视台要采访你呢,明天别紧张啊,准备一下。”章泽说。

“准备什么啊?”我还没说完呢,他那边就挂了,“喂!切!”

我看了看旁边的“星期五”,又看了看我自己。我的衣服被刮破了,有的肌肤裸露出来,让我觉得有点没安全感,这怎么见人啊。再看看旁边的他,我的天!虽然我的已经算惨的了,跟“星期五”比还是自愧不如。

“看我干什么?”他问。

“你就穿这样?明天有采访呢。”我尽量隐藏好自己的嫌弃之情。

“怎么?觉得我丢人?”他根本不在意的样子。

“没”,其实就是,但我也不敢说,“就是毕竟要上电视,穿好点儿总没事,要不我的实验服给您先套着?”

“愚蠢。”他漫不经心地说。

我咬咬牙,憋出一个尴尬的大笑容,说:“那总得自我介绍吧,先说说你叫啥名儿吧,好介绍啊。”

“我们没有名字只有编号。”他叉着手坐在凳子上——即便是驾驶舱也没有座椅,更没有安全带,专门的座椅早八百年前就不见了。我们两个都坐在从研究所搬过来的板凳上,看上去很像小孩子过家家的时候端了板凳坐着,假想自己是坐在开往三亚的飞机上的旅客。

“那你的编号是什么?”我睁大眼睛扭着脖子问他。

“A007。”他说。

“哈……“”我的笑声还没开始就停止了,我的脑子里闪过一个电视里放的2020年的影像,那是在一个那时候的奶茶店,空气中有一个声音:“请A007号顾客到窗口取餐!请A007号顾客到窗口取餐!”

“A007在我们人类看来是很奇怪的,呃,我是说作为人名。”

他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神好像在说:你几个意思。

“要不咱整一个人类的名字?入乡随俗了。”我试探地问。

他没说不,也许又觉得我愚蠢了,我愚蠢的时候可多了,这次要带上你一起,不好意思喽。

“就叫Bliss吧。”我扬着下巴像是在宣誓。

他眼睛动了一下,不错,在思考了,果然很适合他是吧。

“嗯。”他应该还想睡所以不屑与我论辩,歪着头趴在操作台上睡着了。

我摇晃着椅子,越想越高兴,从此他不再是“星期五”了,从今天开始他有一个全新的名字,我叫他“欣喜若狂”——虽然Bliss也有极乐的意思,但我就是喜欢这个意思。

从此,每当在上帝安排下与他相遇的人转过身来喊出他的名字,我都会在旁边笑死一次。

我们满怀希望,而且欣喜若狂。

飞机降落的时候机场没有一个人,我早习惯了。因为我修出来的飞机,先前我同你讲过的,我甚至不能保证我能活着降落,又怎么能控制得住方向呢。所以没有一个人来接我,也是他们都不敢来接我,怕被我撞飞了。

虽然他们都不说,但我知道他们吐槽过我的飞机一万次,坐过的人都吐了。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大的事飞澳洲呢大家都不跟着我去,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开飞机也很不稳,有时候胡乱转弯,反正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儿,我觉得……出事了也是天意。章泽说过:“如果你出生在两百年前,那你一定很喜欢飙车。”

飞机落地的时候直直地撞在凹凸不平的栏杆上,其实这是常规操作,每次要提前做好撞栏杆的准备。我早习惯了,但旁边的“欣喜若狂”没有,他被猛烈的撞击震醒了。

我在旁边捂着嘴不敢说话,“你你你你你没事儿吧?”到亚洲了,他会选择过河拆桥把我噶了的几率几乎是飙升到百分之九十九,我再惹他,他要不杀了我我都不信。

他睡眼惺忪,看了看窗外,懒洋洋地说:“到了?”

我愣了两秒然后用力地点了一下头,说:“是的,大哥。”

“大哥?我们没有血缘,甚至没有地缘。”他提出了问题。

外星人真麻烦,你们要学地球文化就不能学得全面一些吗,连这种常规用语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还要我,一个末世的伟大的——未来伟大的科学家给你科普。

“呃,大哥就是泛指很厉害的人,很让我敬佩的人。”其实我想说的是泛指人。和他说这话真的会折寿。

“撒谎会折寿的。”许多年前的某一天研究所里一位阿姨说的。

他似乎很满意这个说法,“走吧。”

最后,实在是太累了,毕竟开了那么久的飞机,少说也得十多个小时吧。我单方决定在离机场很近的汽配物流城呆一晚。

Bliss似乎没什么主见,感觉什么都听,让他往东他就往东,叫他往西他就往西。基于这个,我甚至想让他学学怎么像母猪一样排队掉进河里。

汽配物流城说是近,但也走了两三个小时吧。

城市的繁华早就沉落下去了,没有灯光,月光占领了城市上空。她的光亮给铁门打下一道阴影,仿佛这是一个古时的月色空蒙的夜晚。

走到物流城的一个入口,门被牢牢锁住了。我把太阳能手电打开,对着前面照。

黑色的大门已经被锈蚀得不成样子,锁芯也已经朽了,我稍微扯一下,哐当一声,那个锁就掉在了地上。

Bliss推开门,他推得很猛,那门吱呀吱呀一直响,噪音仿佛飘荡在整个汽配物流城的上空。巨大的声音让我心里一咯噔,感觉自己像贼一样——额,确实是贼。

我们才刚刚进门,Bliss松开那只扶着门的手时,那道门“哐当”一声,倒了。

我为之动容。

“走了,别傻兮兮地笑。”手电的光从偏下面的地方照在Bliss的脸上,显得那张脸更臭了,他十分嫌弃地看着我。我的脸立刻僵住了,我是真不知道自己在笑。

物流城里的店铺全都破烂不堪,我都能想象里面可能躺着的尸骨,是何等的沧桑。

灰尘还是太重了,反正都不要钱,干脆找个稍微好一点儿的住。最后我们停在了一个玻璃门面前。

“进去。”Bliss说。

“你先。”我跟在后头,要是遇上什么危险,那Bliss也会首当其冲。

他推那道门时我就开始想象了,结果门没有直接倒下去。

他并没有把门维持在打开的状态,松手之后,门自己“砰”的一声关上了,震得我脑仁儿疼。

我看了一眼身后,一片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出现变种的概率是很高的。想到这儿,我赶紧追上去。


一楼,前台的座位空着,座位后面的柜子里有一卷一卷的卷纸,已经发黄了。墙上挂着一些装饰画,只是已经被灰糊得完全看不清了。吧台上有一台电脑,我试着开了一下,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反倒沾了一手的灰,已经完全废了啊。

Bliss自己没有手电,却也不等我这个有光的人给他照明,在前面走得老快。

这里的房间分布在走廊的两边,相互对着,每个房间上挂着门牌号。走廊上的地毯或许本来颜色没有那么暗,现在看上去完全变成了黑灰色,踩上去始终是和水泥地不一样的。

一楼过于潮湿,我们选择去二楼找一间屋子。

走廊很长,每一个房间占的地方又小,一层楼不知道有多少间房。在走廊的尽头好像挂着什么东西,衣服?那也太耐挂了吧,过了百八十年都还在。

我还是不太想打开一道门看见人的尸骨的,多少不太乐意看见什么煞风景的东西吧。Bliss不像我一样畏首畏尾的,他好像什么顾虑都没有,随意打开一间门就走进去了。

“你等等我。”我看了看走廊尽头被风吹得一直在晃荡的衣服,追了上去。我打开另外一扇门就要进去。

“你进来。”

“我另外找一间吧。”那么多房间为什么要和他挤,本来这个酒店的房间就很小。

“你溜了。”他带着考量的目光说。他眼睛里的神采带着穿透力,感觉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多此一举。”一间就一间吧,他还能半夜睡迷了爬起来噶了我?

因为没有氧气,所以进了房间没有开窗通风的必要。我只要有制氧剂就行了。而Bliss,或许是因为他是外星人,氧气对于他来说是没有必要的。这我开始不懂了,不需要氧气需要食物?

毕竟累了,我很快躺下,将脸朝向窗户那边。

房间很小,只有十多平吧,那张床就占据了大部分的地方,因此,床沿几乎挨着窗户。

窗帘处于拉开的状态,窗外黑洞洞的,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月光之下,我隐约看见有什么东西在游走,估计是变种吧。管他的,反正这边的人都死绝了,整个物流城里估计就只有我和Bliss两个人。要是变种冲进来偷袭,那我们两个也可以很轻松地把他干掉。

况且,Bliss睡的那边更靠近门,即便是要被偷袭,我也有个缓冲的时间。

万一他从窗户进来呢。

算了,别吓唬自己。

我现在好像依然看见下面有什么东西,而且他在那儿飘荡,而且似乎在寻找什么。主要是楼下那个生物长得好像还挺健康的,和Bliss差不多。

过了一会儿我还是没能睡着,楼下那一块儿到底有没有东西啊。当环境中存在潜在的威胁时,我是没办法放下戒备睡大觉的。我犯了疑心病,终于下床去把窗帘拉上。

“咳……”是Bliss。

“你不知道窗帘上有灰?”Bliss说。原来他也没睡着,索性我再说两句,或许气氛就不会那么诡异了。

“知道,我就是故意的。”我想通过这种方式多和他扯一会儿,但他似乎没有兴趣配合我。

我也闭嘴了,尽管有些戒备,也很快被疲倦席卷,睡入梦中去。

渐渐我失去了意识,睡着了。

半夜的时候,我感觉旁边的人在动。迷蒙间,虽然没有看,听声音他应该是下床拧开门把手出去了。

我没有管他,实在是太好睡了,很快我又睡着。


有太阳还是不错的。第二天一早太阳把每一个小角隅都照亮,把所有幽深的隐秘的全都拨开,明朗起来。

我从窗户那儿探下去,那一块儿空地上什么都没有。真是自己吓自己,虚惊一场。

Bliss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出门去,打算叫上他离开这儿。

前台那里,他倚在吧台那儿,神情淡漠。

忽然,我想到了一句词: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男神!

真不知道那串挂在天花板上的假葡萄有什么吸引他的,那眼神,啧啧啧,太会装了。

他发现我看他了,转眼来看我。他的微笑挺有杀伤力的,笑的时候太阳光还打在他的侧身上,阳光男孩儿吗?

“别傻兮兮地笑。”我的嫌弃之意溢于言表,我把他的话还给他。

他一副傻兮兮的样子,还在那儿笑。

“很傻吗?”说完,他还捏了下自己的脸。

真想给他一个大B斗。

他身上的破布一直飘,脸上的红点点大概是蚊子血,明明就是流浪汉为什么要装小鲜肉。

“走吧。”我走在前面,就等他跟上来。

我突然反应过来,Bliss一觉醒来之后变得很不一样了,感觉自己跟我很熟似的。

外星人人格分裂吗?

Bliss虽然很讨厌,但跟我一样,都有吃苦耐劳的好品质。我们走了四十多公里的路,他也没说什么,就是一直在那儿傻兮兮地笑。

我想着要把他带回研究所然后关起来,这样他就没有办法释放那种叫做“什么磁兽”的怪东西了。

我正愁怎么哄他去呢,他自己倒开口了:“带我去你们研究所。”

“你去干嘛?”他不会是要把我们一锅端了吧,神经病,可不能让他去!

“我总要换身衣服。”他光着脚走在大路上,这里还是大都市的样子,他这个这个像是穿越了一样,跟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虽然这里也不是曾经的上海了。

在研究所的门外,Bliss真要径直奔过去,我听见里面的喧闹阻止了他,看来电视台的人已经来了。

我觉得以他对人类文明不够全面的认识,即便我带着他从狗洞钻进去,他也完全不会有异议。因为他不知道钻狗洞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因为我地位低下所以连累他一起只能走小门。

我看上去太狼狈了,一会儿大家又要开我的玩笑,我不想当假笑男孩儿啊。于是我们从河道的围栏翻进去的。研究所周围都安装了报警系统,要是有什么东西闯入就会发出警报并且还会释放生物弹药。不过这个系统是我设计的,我知道它唯一的漏洞在哪儿。

我在机场拿的制氧剂也刚好用完,到了我的房间,套上衣服点了根香给Bliss熏了一下我们就去接受采访了。

Bliss好像又恢复正常了,不像今天早上那样鬼迷日眼的了。这我就放心了,谁也不希望即将被自己收拾的人变得难以掌控。

还没走到呢,我就听到记者的声音:“大家好,这里是末日电视台,在我身后的呢就是亚洲目前唯一的研究所了,也是亚洲最大的人员聚集地……”

妈的,取的什么狗名字叫“末日电视台”,晦气。

那个举着话筒神采飞扬的男人看见我了,他向我走过来,我立马变了一个微笑出来。

“你好。”我礼貌地说。

“你好你好,正巧呢,才开始你就来了。哦,这位是我们的何恒院长……”他兴致勃勃地说了一堆让人听了之后会犯困的话。

采访就问了一些很普通的很老土的问题,他问我答,跟挤牙膏一样。其实让我说句实话,这个末日电视台就是混饭吃的。

我身后的Bliss被他注意到了,记者又开始纠缠他。

“这位一表人才的……朋友?你最近有什么研究成果呢?”记者问。

我扶额,他要是知道才是真的有了鬼了。

“最近我在做的是水污染源头的课题,不过现在我遇到了瓶颈……”他说了一大堆,我就在旁边一边犯困一边听着他编故事。

“喂,你怎么会编这些?”记者正对着镜头解说呢,我趁着这个空隙问他。

“你那副酸文假醋的样子很好装。”夺笋。


记者又问我:“那目前针对研究所久久无所为,毫无成果这件事你是怎么看的呢?面对你们造成的这种结果你们不会感到辜负亚洲人的期望吗?”

“你……”我并不想和一个局外人解释什么,那样会显得我在邀功论赏,过于矫情了。

那个所谓的记者瞪着他的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我,好像很期待我的回答。

话筒又递到我的跟前,那么这个压力已经给到我了,我不能再推脱了。

“既然不相信我们,你又来这儿干什么。你想通过你的报道达到什么目的?让大家认清我们的真面目?现在大部分人口都在我们这儿,谁不站在研究所这边。再说了,目前唯一的电视就在研究所里,你想报道给谁听?”

“你!”记者哑口无言的,或许现在稍微能让他自认为扳回一局的做法就是展现他的愤怒。

果不其然,很快他的脸都气红了,又好像忍着呢,“这位朋友,我尊重你也请你尊重我好吧?我每天辛辛苦苦地跑这么远来报道我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了,相反,你不觉得自己挂着个研究所所长的名号在这儿玩儿不太好嘛。”

“那你捏着鼻子别吸我们制的氧,把你今天早上注射的营养针剂都抽出来。”我想打他了。

阿姨们都来阻拦我,“阿恒,别跟他计较。”“喂!到底谁把你找来的?你现在不用努力了,走吧!”张阿姨说的。

“不知好歹!”记者气冲冲地走了,我心里的火还窝着,就是下不去。

Bliss站在旁边,似乎对我们人类的骂街情节没有任何感觉。

我才注意到,Bliss似乎很受欢迎,他穿上干净的衣服很快就有了现代人的样子。阿姨们都围上去,对他问这问那。

“欸,小伙子,多大了?”

“有对象了吗?”

“哪里人啊?”

“是阿恒带回来的朋友吗?”

……

Bliss显然是没见过这种场面的人,他哑口无言,不知所措,只能通过眼神向我求救。不是自认为很聪明吗,怎么被困在这里了。

我还是觉得应该帮他解围,不然他要生气了真可能把我们一锅端了。

“好了……”我还没上前刘阿姨就把我堵在那儿了。

“欸,这不是何恒吗?啥时候要对象啊?我家清遥可一直守株待兔呢。哈哈哈!”刘阿姨就是喜欢开玩笑。沈清遥是我们实验室里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研究员,但我觉得她对我真没意思,人家一天到晚都在实验室要不就是图书馆泡着呢。

非要说的话,和章泽倒是有点儿那种味道,我是说她和章泽。

“找啥对象啊,不耽误别人。”我不好意思地开口。从前我遇到这种情况都是撒腿就跑,现在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我强行把Bliss拉出来,说:“走了。”我故意揪了一下他的小卷毛,拉着他的胳膊把他带走了。再说一句,他的胳膊真粗,肌肉真不错,他真的不是他们星球的纤夫吗?

他瞪了我一眼,我目光闪躲,开始转移话题,“呃,你也饿了吧?我们去注射营养针剂吧。”


他又叉着手,漫不经心地说:“我要吃鱼。”

我的天,我扶额,看把你惯的,哪儿给你找鱼去。

“没有鱼,就针剂了,将就一下吧。”我劝他。

他很不高兴,一直走在前面,而且走得很快。回了房间,我一次性给他注射了两管,因为怕他饿了又要吵着吃鱼。

“这个要注射两个?”他不耐烦地问我,他的饿劲儿还没下去,所以脾气还比较差。好歹是正常了许多,不是早上在酒店那个奇怪的Bliss了。

“嗯,对。”我一本正经地胡说,怎么样?骗的就是你。

我的房间在一百多年前是一个堆放卫生工具的小仓库,大概有二十平,放下了床之后还绰绰有余,还可以放一个小书桌。突然发现我竟然没有娱乐,做完实验就回来睡觉,每天都在做实验啊!

大概是在岛上过了一段略显丰富的日子,我开始对自己的生活不大满意了。

“我要洗澡。”Bliss的话把我拉了回来。

“洗澡去人工湖。”那是以前的学校里的一个人工湖,因为没有与外界的河流流通,所以并没有被污染得很严重。我们已经治理过,平时在里面洗澡,喝的水也是由那里的水净化而来的。

“大家都在里面洗?”他问。

“不然呢?”我随口回了一句。

“啧!你还有没有羞耻心!”他皱了一下眉,说得我好像八百年前一个章台上挥着红袖招引路上有钱人的姑娘。在想些什么啊,还是外星人,嘁。

“我怎么你了?我怎么没有羞耻心了?黑灯瞎火的看得见个鬼啊!”我当然不同意,我比谁都洁身自好。

“你好意思问吗?你和同你一起参与繁殖活动的对象在同一个池子里光着屁股。”

“什么叫做一起参与……”他想说的是女朋友、老婆、姘头?难道只要他说得足够迂回就能把自己和我这种“没有羞耻心”的人划分开吗?真把我气笑了。

“我不在那儿洗。”他说。哟哟哟,瞧把你清高的,那你别洗了吧。

最后遭罪的还是我,人家外星人嫌弃我们得很,洗澡都要用净化过的水,真不知道好歹。我还给他搬个大桶回房间,真累死我了。

他洗澡把屋子里弄得到处是水。

“今天那些女人是做什么的?”他问我。

我还给他搓背呢,一辈子没被谁这么使唤过的我心情简直坏透了。我说:“你说阿姨们啊?她们是在流水线上生产制氧剂和营养针剂的。”

“哦。”他说完之后半天又没说话。

他又说:“那个沈清遥是和你一起参与繁殖的对象吗?”

这么烫嘴的话他怎么说得出口。

“唉,不是。”我无奈地说。

“守株待兔又是什么意思?”他问我。

“就是一个人养着一头猪每天还要到村口去等着兔子。”我乱说的。

“意思就是他不仅和你一起参与繁殖,还有别的人是吧?”他看着我的眼睛,很认真地问我。

“是啊。”我笑了一下,这聪明劲儿真把我笑死了。

“你有和谁参与过繁殖吗?”他老脸不红一下地问我。

我老脸倒是一红,“没……”

“是因为你地位太低而没有在人类社会中获得交配权的机会吗?”他很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说。

交配权是什么权利?我怎么从来不知道还有这种权利。

“嗯。好了,先不说了。”我觉得和他说这些感觉很古怪,觉得就像你作为阴间的人就不要再管阳间的事了那样。

他要喜欢怎么误会我就怎么误会我吧。


晚上我和Bliss挤在一张床上,我连翻身都不敢,生怕他睡迷了会把我杀了。

做完实验,我在人工湖边上思考人生,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哟,不是程朱明那小子吗。

“哥!”他也看见我了,老远就一副要过来扑倒我的样子。

我很配合地接住他,这小子还是一副天真率直的模样。这次他第一次一个人出任务,先前我还担心他是不是自己回不来了。呵,怎么会呢,这孩子已经够凄惨的了,上天怎么舍得让他再历艰险。

“回来了?”

“嗯!”十七岁的年纪,他的父亲就因为违反了《22世纪生物化学实验公约》而被流放,至今下落不明,大概率已经死了。幸好这不是什么封建时代,没有什么诛九族那样的连带定罪,这孩子才逃过了一劫。现在他的亲人都不在了。

“受伤没有?”我抓着他的胳膊把他转了一圈儿,这位小朋友现在22岁了,却还是像一只小企鹅,怪可爱的。

“没有,哥,听说你带回来一个大高个?”他眼睛里像是有星星一样,好奇心泛滥。怎么这一个个的就知道Bliss。

“嗯,少跟他搭茬,他可不是你的朋友。”

“哦。”瞬间朱明的耳朵就像耷拉下来了一样,失望的那个小可怜儿样。

“哥,我要土豆。”两只大眼睛瞬间又有了神采。

“走吧,去找胖墩儿。”

说曹操曹操到。小胖子已经走过来了。

“耶,小程你回来了。”章平慢条斯理地说。

“给他土豆。”我说的。

章平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不愿意的样子。

“给不给!”我故意吓唬他,他也不是什么小孩子了,得让他知道要让着晚辈。

“何恒,你又这样,我又要饿肚子了!”我始终觉得章平说话的时候听起来很像要流口水了。

“减减肥不好吗?”

“谁要像你那样,脸上没二斤肉……二两肉,瘦得那个骨瘦如柴,走两步骨头都要断了一样!”

“我怎么骨头就要断了,老子这是达标的身体素质。你看看你达标了没?他妈的,上吊都挂不住你这个脖子。”

“算了,我不要土豆了,也不是很想要,土豆留给章平哥哥吃吧。”小朱明太懂事了。

别看那个小胖墩儿表面上抠抠搜搜的,实际上,护食不过是他的天性,最终没有不给的。更何况,大家都挺心疼小朱明的,只是明面上不想要他觉得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都是暗戳戳对他好。

我带着朱明在湖边散步,顺便和他聊聊天,关心关心孩子的成长情况。

他小口小口地啃着土豆,一边吃一边听我说。

“遇到什么困难了?这么长时间才回来。”原本是不该让他一个人出去做任务的,尽管之前我带过他很多次了。别的孩子我都是放心的,这孩子的胆子过于小了,怕打雷,怕开枪,怕变种……好像一般小孩子怕的东西他都怕。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在他人生的前半部分,他都是被父亲保护的人。他的父亲曾经为地球的抢救做出过卓越贡献,立了大功,他们一家在所有人眼中都是让人崇敬的存在。

朱明从小不愁吃不愁穿的,从来也没有人要求他需要学会什么,他不需要自立。那时候他还小也不知道应该自立。

他的父亲太宠爱他了,老来得子爱子更加心切,担心自己走后没有人会像他一样永远毫无保留地对朱明好,以致于做了触犯法律的事,被逐出了东边。当然,这些我也是听说的,具体的细节我是一点儿都不知道的,大众知道多少我就知道多少。

现在也不知道,当初造出来的那个人现在是不是还活着。总之,他父亲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小朱明最终还是一个人。

幸好,胆子是小了点,人还是善良勤快的,做什么都积极。

忽然想起他哭着解剖变种的样子。

“嗯……没有。我带回来的那个变种实验室以前有吗?”他支支吾吾的,我很快就察觉到这孩子在转移话题,刻意隐瞒什么。而且肯定不是什么小事,以前他对我不会有任何隐瞒,他很信任我。

“真的没有?小孩子解决不了的问题大人或许可以解决。”

“没有,我可能就是有点儿……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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