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六年,春。
今年的春回暖得异常早,京城内贵人们还未来得及脱下棉袍大氅,城外农田那覆盖的薄薄小雪,便悄无声息地融进了黑色泥土里。
于是,那高耸城墙下因为寒冬与零零散散的疫病而死去的百姓尸体,便成了亟待解决的头等大事。
紫禁城,文华殿。
正值壮年的崇祯帝正头戴翼善冠,着四团龙袍,坐在文华殿宝座之上。
他身形瘦削,眼下一片青色,神情疲倦。
显然,这座风雨飘摇的偌大帝国,压得他已是心力交瘁。
他侧耳倾听着座前阁臣们关于“如何处理城外尸体”的讨论,心下有了决断,咳嗽几声,正待开口时,忽地感到一阵晕眩,好似地动山摇。
“地动!地动!护卫皇爷!”
他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身边传来尖利的叫声。
殿内乱作一团。
生死关头,不少平日里自持身份的大臣都丢掉了风度,手忙脚乱往外跑。
崇祯也在一些臣子奴才的护卫下,踉跄着往殿外躲避。
扶着太监王承恩的手,由昏暗的大殿跨出,看到飘着晚霞的天空时,崇祯心内不禁升起悲怆:
好不容易熬过去了去年与建奴、李自成的接连大战,偏今年开年便降下地动,果真天要亡我?
直到匆匆下了文华殿台基,在宽阔的白玉广场上站定,崇祯仍然没从这股情绪中缓和过来。
直到身边臣子们的噪动声愈来愈大。
“你们……”
崇祯正欲斥责,但顺着他们的视线往天上望去,斥责的声音便卡在嗓子里,再也说不出。
只见文华殿方向的那片天空,一道长长的,拖拽着尾巴的朱红色天火,正朝着他们疾速飞来。
被天火染红的半边天空,赤红欲滴,似要燃烧。
那一路留下的焰尾痕迹也仿佛要把天空烫出个大洞。
“轰……”
随着天火愈近,地动愈来愈明显,音爆声也愈来愈大。
越过文华殿上空时,声势已震得所有人东倒西歪、震耳欲聋。
有胆小的宫女被吓得泣涕尖叫。
崇祯虽不至于失态,可握着王承恩的手也用力到隐隐泛白。
“隆!!!”
天火从京城上方斜斜飞过,往西北方向砸下,爆开,发出撼天震地的巨响。
文华殿的琉璃瓦都被“噼里啪啦”地震下来了好些。
放在往常,这可是要牵连一片的罪过,可此刻已没人去管这种小事,因为所有人都已被这异像惊呆,相互搀扶着立在原地,久久哑然失语。
有人失神喃喃:“天降异象,这……这……”
还有人想起了什么,嘴唇颤抖,“王恭厂……”
话还没说完,便被旁边的人厉声喝止:“胡说八道什么!”
被喝止的人如梦初醒,慌忙看向崇祯帝,就要给他下跪。
崇祯脸色虽阴郁,却下意识抬手制止。
有明以来,除非大朝仪之类场合,抑或者犯下大错,不然臣子皆不必向皇帝行跪礼。
作为一个向来自诩为“刻苦耐劳、勤奋好学、遵礼守制”的好皇帝,崇祯自然也沿袭了他大明历朝历代这种“养士之气”的规矩。
那臣子想说的东西,在场之人也都刹那记了起来。
“王恭厂爆炸”。
是崇祯帝的兄长,天启帝在位时,天启六年发生在京师的一场爆炸。
这场爆炸以京城西南角王恭厂为中心,波及了方圆几十里,死伤者达两万余百姓。
最后则以天启帝下罪己诏,朝廷将其定性为火药库失火意外草草了结。
至今朝内上下对其讳莫如深。
究其原因,便是因为这场爆炸不像人为,更似天罚。
当日,也似这般,“须臾一声大震,天崩地塌,昏黑如夜,万室平沉。”
然后,“长三四里,周围十三里,尽为齑粉。”
最为古怪的是,这场爆炸中的死伤者皆全裸。
天启帝那唯一的子嗣,也是因着这场爆炸而惊吓夭折。
崇祯帝大概也记起了这茬,闭了闭眼稳定心神,便沉声对身边王承恩吩咐:“去,看看春哥儿!”
他的子嗣不似他兄长那般单薄,至今膝下皇子共三人。
其中以长子朱慈烺,也是太子,小名春哥儿,最为贵重。
王承恩领命离去。
崇祯又欲下令遣派人手去京师调查安民。
却有大臣望着那冒着缭缭黑烟、似要起火的西北天空,慌忙向崇祯帝作揖道:
“陛下,那天火坠落之处,似是我大明皇陵之方位!”
崇祯一听,咬牙欲坠。
————
而此刻,那天火坠落之处,京城西北,大明皇陵的区域内,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出现在祾恩殿前的广场上。
天火坠落之声自然惊动了守陵的宦官与孝陵卫。
他们全都聚集在坑旁,神色紧张地看着。
可谁都不敢靠近大坑。
除了心理上的畏惧以外,还因为大坑正冒着熊熊烈火。
火舌不时从坑内窜起四五丈高,燎得周围人脸皮焦热,口干舌燥。
已有孝陵卫快马加鞭地往皇城方向赶去禀告。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一队锦衣卫骑着马飞纵而来。
坑内火焰仍在燃烧。
守在坑旁的一位宦官赶忙迎上去,堆出满脸笑。
领头的千户与他寒暄两句,走到坑边看了看,一时也没了其他主意。
泼水浇灭?
可万一坑底有什么宝贝?
沙土掩埋?
也不可。
他思虑一阵后,下达命令。
“戒备,严守!”
于是,几十位锦衣卫、几十名守陵卫、外加几名被留下的小内侍,就这般围在坑边枯守到天黑。
祾恩殿四周种满参天大树。
皇陵本就阴寒,此时尚又春寒料峭,夜风吹过,树叶沙沙,凄寒之意使这近百名守卫都不禁往大坑更靠近些。
一位换守的锦衣卫喝着小内饰送来的热茶,低声问身边人,“你说,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那人叹气,“不管什么东西,只望着别再出乱子,平平安安才好。”
他们大明这些年已是多灾多难,只祈求上苍护佑他们大明今年能够风调雨顺,万事如意罢!
“也是,总归不会是什么妖孽……”他的话猛然顿住,盯着大坑的瞳孔放大,声音颤抖,“你……你瞧,那是……”
坑旁的守卫们也骚乱起来。
有的往后连连往后退步,仿佛对坑内的东西避之不及。
有的却往前几步,想要往坑内瞧个清楚。
只见坑底,因着火势渐小,火焰之中,竟渐渐显露出来了一个“人形”!
那“人”蜷缩着。
身上的火焰似有生命,随着ta一呼一吸而忽明忽暗。
火焰越来越小,最后,如长鲸吸水般,被刹那收进ta的身体之中!
人形彻底显露出来。
那是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女,全身未着寸缕,长发覆了满身。
明明先前满身火焰,应该被烧焦才对,可她不仅发丝光滑油亮,裸露出来的手脚肌肤也如雪如脂,白得晃人眼。
她闭着眼,安静地睡着。
额间,一道火焰形状的印记光华流转,无比显眼。
所有人都震惊了。
千户在回过神来后,立刻扯着嗓子嘶吼:“听令,所有人后退十步!刘四留下,若有擅离职守者,全家按叛逃者论处!王五,你随我回京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