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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又重生了,但她只想种田养娃

熬个萝卜汤 著

其他类型连载

一场车祸,现代职场女性季念穿成了冷宫中最不受宠的小公主。十余年如履薄冰,她终于成了手握权柄、权倾朝野的徽宜长公主。当她以为自己熬出头时,青梅竹马的一杯毒酒,让她再次重生成了村野民妇季念。简陋的屋子不仅漏风还摇摇欲坠,空空的米缸连老鼠看了也要摇头,角落里还有两个瑟瑟发抖、抱团取暖的萌娃。季念叹了一口气,立下一个小目标:先活下来,再赚钱养家!至于那个买二送一的闷葫芦猎户夫君,听天由命吧。

主角:季念,顾从谨   更新:2023-01-05 00:3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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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季念,顾从谨的其他类型小说《公主又重生了,但她只想种田养娃》,由网络作家“熬个萝卜汤”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一场车祸,现代职场女性季念穿成了冷宫中最不受宠的小公主。十余年如履薄冰,她终于成了手握权柄、权倾朝野的徽宜长公主。当她以为自己熬出头时,青梅竹马的一杯毒酒,让她再次重生成了村野民妇季念。简陋的屋子不仅漏风还摇摇欲坠,空空的米缸连老鼠看了也要摇头,角落里还有两个瑟瑟发抖、抱团取暖的萌娃。季念叹了一口气,立下一个小目标:先活下来,再赚钱养家!至于那个买二送一的闷葫芦猎户夫君,听天由命吧。

《公主又重生了,但她只想种田养娃》精彩片段

萧索的秋风一吹,屋顶的茅草便像是生了手脚一样疯狂抖动,微微摇晃的梁柱亦嘎吱作响。

寒意从墙壁漏隙中无孔不入地钻了进来,唯有床边放着一盆炭火,微弱的火苗还散发着丝丝暖意。

床上拱起一个弧形,里面躺着一个女人,厚厚几层被子压得严严实实。她一动不动,似乎还在睡着。

床下蜷缩依偎着两个脏得看不出人形的小孩,干枯的头发乱成了鸟巢,身上穿着一层薄薄的打满了补丁的衣物,秋风一吹,湿冷便像是针扎般刺进了皮肤里。

他们搂着彼此打着哆嗦,紧紧贴贴床角,去靠近即将熄灭的炭火。

安静的房间里忽然响起了一声咕噜声,那个较小的女娃娃摸了摸肚皮,饿得连说话声音都只有蚊蝇一样大:“哥哥,我饿了。”

“长宁乖,要等她醒来我们才能吃。”

“可她已经睡了一天了……”

哥哥一边拍着妹妹的背哄着,从床底摸索片刻,从角落的一个篮子里掏出一个已然冷透的番薯。

番薯硬得和石头一般,但长宁显然是饿极了,像是吃到什么人间美味一般,三两口便将这个小小的番薯给吞到了腹中。

哥哥心疼地望着妹妹,小声道:“若是她还不起,哥哥就偷偷给你去拿。”

话还未说完,外头忽而起了一阵大风,最后一丝炭火也被吹灭。

床上的女人也在此刻动了动。

腹部的灼热感还未褪去,一点一点地抽着她的力气。女人手肘撑着床板,坐起身子,正欲说话,可眼前布满蛛网的破旧茅屋却生生地将她的话逼入了腹中。

“这,这是在哪里……”

这不是她现代的家,也不是她穿越后的公主府,更不是她喝下毒酒时的尚书府。

女人怔怔地望着蛛网上竭力挣扎嘶叫的小虫,突然掀开被子往外冲,可一双脚刚一沾地,便软软地斜倒在了地上。

她躺在落满灰尘的土面上,深深地喘着气,太阳穴一鼓一鼓地胀痛,随着她一呼一吸,零零碎碎陌生的记忆便一股脑地钻入了脑海里。

随着记忆逐渐完整,疼痛随之褪去,女人的眸子里浮出惊愕。

她竟然又重生了!

一场车祸让她从现代穿越至古代一名五岁小公主身上,好不容易活了十几年,一杯毒酒又让她从公主变成了同时代的乡村民女。

原本以为穿越一次已经够不可思议了,女人全然没想到,自己竟这么幸运,还能以重生的方式捡回一条小命。

她又惊又喜,乱发覆面下脸色缤彩纷呈,过了好一会儿才理清思绪,从地上缓缓爬起。

如今的她叫季念,小芦村人士,十七岁时被贪图十五两彩礼的父母许配给同村的顾家老三顾从谨。

原主起初被父母哄骗,以为自己要嫁的是从战场上回来的老实猎户,本还满心欢喜。

可十五两彩礼、嫁妆一交接,人送到了顾家后,看着摇摇欲坠的茅草屋、牵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的瘸子顾从谨,原主懵了。

她长相清秀,以往总能收到同村姐妹们的吹捧,像个花孔雀一般骄傲地扬着头,可如今她的瘸子夫君和突然多出来的两个拖油瓶让她再也抬不起头。

一落千丈的生活,暗地里的窃窃嘲笑,终于让原主崩溃了。

顾从谨在家时,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连吃饭也要顾从谨端来。若是顾从谨进山,她便日日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发呆或睡觉,偶尔才起床煮几个番薯充饥。

至于两个小孩,若是没有在她眼前出现,原主会选择视若无睹。若是出现在她视线里,或是想要讨口吃的,原主便忍不住将如今的一切归咎在两人身上,动辄打骂。

想到这里,季念试探地望向缩在角落的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根据模糊不清的记忆喊了一声:“长安,长宁。”

大些的男孩子叫长安,小些的女孩子叫长宁,两人总是依偎在一起互相取暖。

可两个小孩已经被她发疯般的模样给吓坏了,加上以往被打的记忆,如今季念一呼唤,便齐齐打了个寒颤。

长宁原本便饿着,这么一吓,那张饥瘦的小脸紧紧绷着,看起来饿得快昏过去了。

她不是原主,与两个孩子无冤无仇,不能坐视不管。

季念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扶着墙缓缓往厨房走去。

如今她已不是尊贵的长公主,没有下人服侍,腹中饥饿也只能自力更生了。

季念掀开木盖,米缸里已然见底,她费力地将米缸倾斜,将最后一点米舀了出来。

将灶台里换了柴,等火一起把水煮开,将最后一把米放了大半进去。

季念想找着蔬菜、调料,可翻遍了厨房都只找到只剩下薄薄一层的糖罐。

在等粥熟之时,季念将家中最后三个鸡蛋放进另一个灶眼上的一口烧着热水的小锅里。

等季念将米粥与鸡蛋端出来时,两个孩子还依偎在床角,怯怯地看着她。

大米的香味传到他们面前,两个人的肚子都不约而同地咕噜了一声。

“长安,长宁,过来。”她将粥放下,依次排开了三只刚刚洗净的小碗。

他们不安地走到桌前,两双眼睛时不时望向粥和鸡蛋,却又克制畏惧地垂下头。

“吃吧。”季念先坐下,将他们面前的小碗里都乘了满满一碗。

长安和长宁愕然抬头,这是给他们吃的?

往日只有父亲在家,他们才能尝到米粥的滋味,若是父亲进山,他们便只能吃又冷又硬的小番薯。

他们想也不敢想季念会给他们吃米粥,甚至于只看一眼,都会挨到一顿毒骂。

季念端到一半的碗忽然又放下了,从凳子上站起身。

长安一个箭步冲到长宁身前,警惕地望着季念:“不要打我妹妹,要打就打我。”

季念僵在原地正欲解释,可一想起记忆里原主的脾性,突然有些心虚。

算了,说了他们也不会信的,还是慢慢来吧。

她揉了揉脸让表情放松下来,蹲在小孩面前,目光却触及到了长宁手臂上一道深深的发青的指甲痕,忍不住叹了口气。

“先洗手,要洗干净才能吃饭。”

长安长宁悄悄呼出一口气,手牵着手跑出了屋子。

不管是不是真的洗干净就有饭吃,两个小孩只觉得今日的季念很奇怪。

越是奇怪他们就越是害怕越想远离,一找到机会就赶忙跑了出去。

季念倚在门边等着两个小豆丁互相舀水洗完手,又招手将他们喊了进来。

“好了,吃饭吧。”

长安将长宁抱上凳子,两人紧紧贴着坐着,离季念离得远远的。

他们起先还有些胆怯,但看季念专心致志地喝粥没有理他们,长安便壮起胆子先嘬了一口。

等了一会儿没有等来预料中的打骂,长安长宁便忍不住了,抱着小碗便咕噜噜全吞下了肚。

他们实在是饿极了,喝了一碗连碗底都干干净净,仍恋恋不舍地回味着。

至于大碗里上还剩了一半的米粥,他们看都不敢看。

季念肚子依旧是火辣辣的痛,因此喝得极少,连一半都没喝完。

她有些奇怪,明明已经换了一个身体,可那毒酒的药效仿佛也跟着刻入了灵魂般。

见两人喝完,季念又为他们各自添了一碗,又将鸡蛋敲碎剥壳,露出白嫩温热的蛋白。

长宁咽了咽口水,试探性地望向季念。

“吃吧,给你俩补充营养的。”季念点了点头,怕他们不敢吃,又将鸡蛋往前推了推。

长安长宁确实是饱受摧残,头发干枯泛黄,又瘦又小的脸颊总是灰扑扑的,一双小手跟鸡爪一样,裤管子被风一灌便猎猎作响。

望着两人狼吞虎咽的吃相,季念有些触动。

未穿越前,她是在商界奋斗多年的大龄剩女,与小孩的接触仅止于闺蜜和属下的儿女。

穿越成公主后,虽然意外生下了一对儿女,却因权势争端,她从未见过自己四岁的儿子。女儿刚刚出生,季念便遭遇了不测。

她唯一记得的,只有儿子胸口的胎记,只有女儿那张皱巴巴的小脸。

她还未体会到母亲的滋味,一生便随着那杯毒酒截然而止。

作为母亲的本能驱使季念对这两个小孩产生出了怜悯,却也让她更担心自己一双儿女的结局。

政敌已与她走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季念十分笃定,对方绝不会放过与她有牵涉的任何一人。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季念能够接受这个结局。

但她的儿女会遭受什么?被利落地赐死?还是落入生不如死的折磨?

念及此处,季念紧紧抿着唇,上齿几乎要将下唇咬破。

“傅修远——”

这个名字深入骨髓,她的爱意成了她的软肋,成了他任意伤害她的利刃。

偏偏是最信任的人,偏偏是口口声声承诺不会再让她受到伤害的人,让她沦落至这个地步。

恨意在她眼角迸发成疯狂的血丝,忽然凝固下去的气氛连长安与长宁也察觉到了,小心翼翼地将吃了一半的蛋放下,拘谨怯懦地缩成一团。

季念注意到两人的畏惧,闭了眸,再睁开时,眼眸中只剩下了平静。

好在她如今重生到了同一个时空,虽然不知道距离自己身死过了多久,但起码还有机会去弄清楚在那杯毒酒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等长安长宁把第三个鸡蛋也分食完了,一大碗米粥也见底后,三人终于吃饱了。

长安站起身去收拾碗筷,娴熟的模样让季念心中一颤。

以前的他们吃不到米粥,还要被原主指挥去洗碗。有时候剩下点米粥时,长安便会偷偷将剩饭藏起给长宁填肚子。

可原主发现过几次,次次都将长安打个半死。

他被打时总是咬着唇强受着,挨了打后反而会去安慰哭个不止的长宁:“长宁不哭,等娘亲找到我们,哥就不用了挨打了。”

原主恨他们,听了这话只会加倍的拳脚相向。但如今站在另一个立场的季念,却只更加心疼长安长宁。

虽不是她做的,但季念仍忍不住生出罪恶感,想要去弥补这两个懂事的令人心疼的孩子。

待长安将碗筷放去院子的木盆里,一双小手还未沉进冰冷的水里,季念便提着他的肩将他放到了一边:“去带长宁玩吧。”

长安怔了怔,有些犹疑地走进了屋里。

秋日的水确实有些凉,季念一个哆嗦,还是硬着头皮去适应。

将碗筷洗净,放进柜子里,身后忽然传来了声音。

“念儿,我把人带来了。”

一个与季念长得颇有几分相似的村妇从虚掩的木门中钻了进来,拉着身旁的一名干瘦男子,眼角都笑出了几条深深的纹路。

“张大毛可愿意出十两买你这两个孩子呢!”


季念站在原地,定定地瞧了好一阵子,才想起来,这名村妇是这具身体的母亲。

季大娘身旁的男子一进门便用那双狭小的鼠目四处打量,脚在正堂里站着,半个身子却已伸进了卧房来回扫视。

“娘,你来做什么?”季念皱了皱眉,将湿漉漉的手在毛巾上擦干,侧身进了卧房挡住张大毛的视线。

“乖女儿,你忘啦!上次你不是答应我愿将那两个小杂——两个娃儿卖出去的吗?”

季大娘嗓门跟个破锣似的,干燥难听,却又极大,这话传到了卧房里,长安长宁一下子警觉起来。

“哥哥,我,我不想被卖。”长宁紧紧攥着长安的衣角,一张小脸几乎埋进了宽大的衣裳里。

“放心,我不会让这个坏女人得逞的!”长安将长宁挡在身后,话语掷地有声。

长安此时心中复杂万分。

原来季念给他们白米粥,还给他们吃鸡蛋不是因为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而是因为早就和人牙子串通好要将他们卖了!

季念一愣,她记忆里好像确有此事。

当初季大娘听说娘家一个邻居将自己两个女儿卖了,换了足足十两。虽然卖儿鬻女令人不齿,可白花花的银子在荷包里撞出的声响,着实让季大娘馋了好一阵子。

可自家只有一个继承香火的独孙,肯定不能卖。嫁给木匠的大女儿倒是生了个女娃,但两人疼孩子疼得紧,铁定不愿。

思来想去,季大娘忽然记到小女儿嫁去的地方有一儿一女。且这双儿女又不是季念所生,听说是顾从谨从军中带回的。

军中哪里有女人,唯一的女人只有那些随军的军妓。

顾从谨嘴上说着是他的一双儿女,可大家对这句话的可信度都心知肚明。

季大娘想通了这层,心里便没有了负罪感,隔三差五避开顾从谨来季念耳边游说。

季念本不愿意,顾从谨虽然老实木讷,但对两个孩子十分疼爱,她生怕顾从谨发觉此事一怒之下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季大娘做足了准备,胸有成竹地打包票道,你只管点头,咬死说是人牙子拐卖就好了,等孩子都卖去了别的地,他没有证据还能污蔑你不成?

更何况,你如今才十八岁。季大娘眼神促狭,等你为他顾家生个大胖小子,他过了两年说不定都不记得这两个小杂种了。

季念支支吾吾将季大娘推开,躺在床头沉思了好久,最终一咬牙,定了下来。

只是这事还没成,原主就已经一命呜呼了。

此时季大娘看着季念垂眸不语,以为她是默认了,招了招手,便和张大毛进屋将两个孩子提了起来。

“放开我!放开我!哥哥救我!爹爹!”长宁抓住哥哥的衣角不放,干涩的喉头里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长安被张大毛掐住了手臂,饶是掐得肉疼也要对张大毛又捶又踢。

张大毛脑袋一缩,嫌恶地扇了扇鼻子:“季大娘,你这两个娃怎么这么脏,性子又劣,这可值不了十两。”

季大娘急了,将长宁乱糟糟的头发扒开,露出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你看,这女娃眼睛可比韩家那两个女娃大,更何况这还有个带把的呢!”

张大毛正要讨价还价,身后却陡然传来一股推力,他一个踉跄,扭扭歪歪地往前走了好几步才扶住墙。

“谁他妈推老子!”张大毛站稳抬起头一看,季念就站在他刚刚站着的位置,牵住了差点一同绊倒的长安。

长安狠狠地瞪了季念一眼,冲上去要从季大娘手上抢过长宁。

季大娘将长宁拖到身后,用身躯隔开兄妹,同时一双眼睛不停地给张大毛使眼色:“张大毛,这对娃娃可不是我卖的,你到这了还压价格,我闺女可不乐意了。”

张大毛往地上呸了一口,心疼地摆摆手:“那就十两,就十两。”

“谁说要卖孩子了?”季念眉头拧得愈来愈深,感情这两人是以为她不满意价格?

她径直走到季大娘身前,将季大娘身子扒开,把长安长宁扯到了自己身后。

“什么意思?你不是答应了的么。”季大娘傻眼了。

“我反悔了,我不卖孩子。”

张大毛挠了挠头,心中掂量了一下,忍痛加价道:“怎么,你是嫌弃价格少了?我再多出一两一人,十二两总满意了吧?”

季大娘听到十两变成了十二两,连呼吸声都重了几分。

她抓住季念的手臂,恨不得按着她的头点下去:“十二两啊!乖女儿!咱们赚了!”

二两!这二两说起来不多,可对于季家来说,得省上三个月才能省出这二两银子。

季念被她攥得有些痛,后退了几步将手抽了出来,她摇了摇头,坚定道:“我不卖。”

“你这妇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给你加价是看得起你两个孩子。”张大毛忍着气,劝诱道,“你不用担心我会虐待他们,等我为他们找个好人家享福,往日还要来感激你呢。”

“对呀对呀!”季大娘在一旁附和着。这张大毛虽讲得天花乱坠,但那公鸭般的嗓音经过银子的加持,在季大娘耳中也如笙乐般动听了。

“不卖。”季念仍是斩钉截铁的态度。

见她油盐不进,那张大毛眼珠子一转,又生出一计:“你可要想清楚了,你娘可是收了我的定金的,你要是不愿,就得将这一两定金交出来。”

“定金?”季念疑惑望向季大娘。

季大娘见张大毛使劲挤眉弄眼,懵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支支吾吾道:“这……这定金已经花完了。”

“花完了?”张大毛煞有介事地喝道,“虽然我做的不是什么正经买卖,可定金却是抵不得赖的,你们娘俩要么还我定金,要么给我娃娃,若是都给不出,就别怪我拉你们见官!”

见官?听到这二字,长安也吓了一跳。

他想起爹爹曾郑重和他说过,他和长宁不能见官。

长安一颗心悬得老高,见张大毛一张嘴越讲越流利,已然讲到了流放的地步,硬着头皮站了出来:“你们要卖就卖我!不能去见官!”

季念目光一沉,她怎会不知此朝律法,若是张大毛敢见官,她不过是毁约,最多挨几顿板子。

而贩卖儿童的张大毛可是轻则上刑,重则流放。

这张大毛只是觉得这些乡野之人连大字不识一个,随意将来诓骗罢了。

季大娘虽然知道张大毛是假意说有定金这事,可一听到见官二字也是心惊肉跳,连连催促:“他愿意出十二两了,女儿你也答应了吧。”

季念眸子里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寒光,视线在季大娘和张大毛身上一一轻点,两人只觉得脖子上仿佛掠过了一丝凉意,呆立在原地不敢说话。

她笑了一声,却听不出任何温意:“既然收定金的是我娘,不如你就去将她宝贝独孙带走吧。”

一提到季家这根独苗,季大娘一颗心骤然一缩,顿时大叫:“你在瞎说什么!望龙未来可是要继承家业的!”

她又想起刚刚季念只看了自己一眼,就让自己吓得不敢动弹,耳尖臊得通红。

她可是季念她娘!她生她养她,如今竟敢为了两个小杂种忤逆她,竟敢不听她的决定了!

季大娘胸中的火气一下子便蹿起老高,一个箭步冲上前便狠狠将季念推开。

季念没有防备,身子重重摔在了地上,粗糙的土层将衣裳也给蹭破了,手臂上褪下来一层皮,通红一片,火辣辣的烧得生疼。

两个孩子怔在了原地。

长宁被季大娘给吓得止住了抽泣,蹬蹬蹬地跑上去蹲在季念身边,淡淡的眉毛拧成了麻花。

“疼吗?”

季念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季大娘的叫声在耳边炸开。

“张大毛!我是她娘,这事由我做主!我就不信,我把这两个小杂种卖了她还能打死我这个娘不成!”

张大毛反应过来,见这个做奶奶的都如此绝情,咬咬牙就冲上去要去抓两个开始逃窜的小娃娃。

可季大娘的手还未碰到长宁,一把柴刀倒先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季大娘倒吸了一口凉气,猛扑的身形在空中戛然而止,看起来颇为滑稽。

可她不敢动。

顾家什么东西都是破破旧旧的,唯独这柴刀要时常砍柴,被顾从谨磨得寒芒毕露。

“既然你不信,你再往前一步试试?”季念话语在身侧响起,仿佛从地狱传出般,升起森森寒意。

她对自己的身份认知很清楚,不管是这具身体父母婆家,还是儿女丈夫,她都只能做到基本的尊重。

毕竟这具灵魂已非原来的季念。

不止是张大毛,连长安长宁都被吓得愣在了原地。

两个孩子不可置信地望着季念,难道她真的反悔了,不准备将他们卖掉吗?

可她总是经常骂他们是拖油瓶,总是在抱怨若是没有他俩,她的生活会好上很多。

将他们卖得远远的,难道不正是季念长久以来希望的吗。

“我不往,我不往前走了,乖女儿快把柴刀放下。”季大娘嘴唇哆嗦着,生怕一个不小心脖子就被开个口子。

季念将长安长宁拉到了身后,逼着张大毛和季大娘退出了卧房,才将柴刀缓缓放下。

威胁一除,季大娘心里又多了几分底气,嘴里不住地叫骂:“你个吃里扒外的赔钱货!有钱不赚,你就一辈子跟那个死瘸子喝西北风去吧!”

张大毛仍停留在刚刚的震惊中,半天发不出响声,他被赶到了屋外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季大娘已经骂骂咧咧往家回去了。

视线瞥到季念手中的那把柴刀上,他浑身一个激灵,紧紧闭着嘴跑走了。

待两人离开了视线,季念像是浑身虚脱般倒坐在了床上。

手臂一阵阵痛着,她想去擦擦伤口,可她连走路的力气也没有了。

季念靠着床头怔怔出神,眼前忽然伸过来一块湿润的脸巾。

她回过神,是长宁。

长宁懦糯地站在她面前,干瘦的小手捧着她那块发黄破旧的脸巾,一双含雾的大眼睛带着关心望向季念的手臂。

季念愣了愣神,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暖意:“谢谢。”

她忍痛将伤口擦净,望向两个紧紧贴着的孩子忽然又生出了些许力气。

季念起身蹲在长安长宁面前,毫不躲避地迎上两个孩子的目光:“对不起,我不会再做这样的蠢事了。”

恍惚间,季念仿佛看到了自己那对儿女的影子。


见两个孩子沉默不语,季念站起身去了厨房,留给两个小家伙思考时间。

她将脸巾洗干净,又烧了一桶热水。

不为其他,而是三个人身上都太脏了。

季念本就是几日未清洗身子,刚刚摔倒在地蹭了一身的尘土。

但两个小家伙自从顾从谨进山后便没有洗过澡,脏得都分辨不出样子了,衣服也是几日未换,老远便能闻道一股异味。

她不知道那两顶鸟窝已经顶了几日了,但古代没有吹风机,现在天气寒冷又接近傍晚,只能等天气暖和些再洗头了。

季念将洗浴的大木桶搬到卧房里倒满热水,将床头的炭火再次点燃,房间里瞬间温暖许多。

“过来,洗个澡再睡觉。”

长宁躲在长安身后绞着衣袖,等着哥哥做决定。

长安心机深沉些,望着水面上的蒸汽,眸光闪烁不定,最终望了望脏兮兮的长宁,点了点头。

长宁乖巧地走到木桶边,就要脱下衣裳。季念连忙将长安赶了出去,弯下腰将她抱起。

“烫吗?”季念问道。

长宁伸出脚尖试了试水温,温度恰恰好,她将整只腿都放进了桶里,从喉咙里钻出了一声满足的呜咽。

因长宁还小,木桶里放了一条矮矮的凳子。

长宁站在凳子上,趴在木桶边缘,将整个身子都沉了进去。

当季念抱起她时,她还有些害怕,可泡进了水里,温热的水汽蒸得她脑子也渐渐放松了,任由季念用毛巾在里头给她搓着身上的污泥。

等身子被季念捞出来后,长宁定睛一看,水面上竟浮着一层灰灰的泥垢。

季念忍不住发出了啧啧叹奇声,饶是长宁再小再不懂事,听着这声惊叹也忍不住耳尖一红。

她连忙挥舞小手挡住季念的视线:“不要看,不要看。”

“好好好,我不看我不看。”季念哭笑不得,将长宁抱去了床上。

她从娘家带来的嫁妆只有两个掉漆的木箱子,一个装衣服一个装被子,季念将箱底的一件旧棉衣翻出来,把长宁裹得严严实实塞进被子里。

季念推开卧房的门去倒水,长安第一时间侧身冲进来,上下检视:“长宁,她没有打你吧!”

他被赶到了门外,耳朵却一直紧紧贴在门上,生怕妹妹挨打。

长宁的小脸蛋此刻被洗得白白净净,从被子里钻出来,乐呵呵道:“长宁没有挨打,长宁洗澡澡了。”

长安愣愣地望着妹妹那张干净的小脸,季念连他们的温饱都不会管,更不会管他们洗不洗澡了,反正季念是不会让他们上床睡觉熏到她的。

身后再次响起哗啦啦的水声,季念抱着水桶望着长安,示意轮到他了。

长安沉着一张小脸:“我自己洗。”

他已经八岁了,确实有一定自理能力了。季念没有多说,将另一件棉衣放在桌面上,他一伸手就能够拿到:“洗完了自己包上这件衣服。”

趁着长安在洗澡,季念跑到厨房倒了一桶热水将身上灰尘洗净。

等她进房间后,裹成蚕蛹般的长安还在床头木木地坐着。见季念来了,蹿地一下站起了身。

“快进被窝,睡觉。”季念将他推进了被窝,和长宁紧紧挨着。

季念睡在最外头,听着长安与长宁含糊不清的窃窃私语,疲倦霎间一股脑涌上来,很快便沉沉睡去。

……

第二日一早,季念便被身边窸窸窣窣的动静给闹醒了。

她揉着惺忪睡眼爬起来一看,长宁神色慌张地坐在床头,身上裹着的大棉衣不见了,只套了一层破破旧旧的单薄衣裳。

长安正背对着她,吭哧吭哧着想将身下的床单给抽出来。

发生什么了?

季念掀开被子,望见长宁原本躺着的地方湿润了一片。

两个小孩子吓得浑身一抖,顿时僵在了原地。

“这是尿床了?”

回过神来,长安率先挡在了长宁身前,微微发抖:“是我做的,要打就打我吧。”

长宁躲在哥哥身后缩成了一团,见季念不语,一双圆眼里盈满了水花,呜哇一下就哭出了声:“不要打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长宁只零破碎的语言中夹杂着呜咽,原来是昨天睡前喝多了米粥,被窝又暖呼呼地像个暖炉子一样,她一不小心就在梦里尿床了。

漏隙里不住地吹进风来,长宁身上破旧的单衣被吹得紧紧贴在身上,她抱成一团御寒,两排牙齿咯咯打颤。

长安只顾着销毁犯罪现场,竟忘记自己妹妹只穿着一件单衣受冻了。

“换上衣服,带着妹妹去洗脸。”季念冷眼瞥了长安一眼,将昨夜放在枕边的几件单薄衣裳层层裹在长宁身上。

想象中的打骂没有发生,反而让长安有些不知所措。

季念将长宁抱起放在地上,回过头道:“你也要我抱下来吗?”

长安一噎,一张脸蛋涨的通红:“我才不用!”

他麻利地爬下床,牵着妹妹的手烧热水去了。

季念将脏了的床单被子一股脑丢进那只浣洗木盆里,外头出了一点太阳,看着像是个好天气,她索性将被芯也给搬出来晾着。

季念走近厨房,却听到两个孩子在低声嘀咕着。

“哥哥,现在的生活真好呀,咱们有米粥吃,有暖呼呼的被窝睡,而且还不用挨打。”

长安岁数大些,思虑也多些,他沉着小脸冷哼道:“黄鼠狼给鸡拜年,她肯定是还有什么大阴谋。”

季念听着差点笑出声,小小年纪竟能说出黄鼠狼给鸡拜年,还知道什么是阴谋。

“可是昨天她把奶奶跟叔叔赶走了呀。”长宁不太听懂他的话,她顿了顿,奶声奶气地辩护道,“她还道歉了。”

长安沉思了片刻,似乎也被说服了。

虽然他也喜欢香喷喷的米粥,喜欢温暖的被窝,但季念对他们的好着实是太反常了。

明明前一日还在拳脚相向,睡了一觉醒来就变成了温声细语,悉心照顾。

他为妹妹擦干脸,像个小大人一样拍着胸脯保证道:“无论如何,哥哥都会保护你的。”

等两个小家伙聊完天,季念才装作刚刚进来的样子将他们赶去了卧房等早餐。

她将昨天剩的一些米煮了粥,看着空荡荡的米缸有些头疼。

顾家的情况比想象中的还糟糕,而顾从谨又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若再没得补给,他们三人真是要饿死在这里了。

但季念翻遍了整个房子,都只找到一条挂着十几个铜板的红绳。

最值钱的可能是被季念在翻衣服时发现压在箱底的一只玉镯子。

那时她嫁过来,家里连一件新衣裳都没给她缝制,更遑论首饰了。

这只玉镯子还是出嫁之日,她的长姐避开耳目偷偷塞到她手中的。

玉镯子品相不好,原身还有些嫌弃上不得台面,随手扔进了箱子里吃灰去了,可如今却成了季念的救命稻草。

季念将玉镯和十几文钱用布包好,贴身放在怀里。

她找到了顾从谨往日进城赶集时用的大竹篓,邻居胡大嫂一打开门,一眼便注意到季念小小的身子与大竹篓形成的强烈对比。

季念终日躺在床上,肚子上挤着两层肥肉,称不上瘦。只是骨架窄,在那只大竹篓的衬托下仿佛连人都瘦小了几分。

胡大嫂见她背着大竹篓,像是要出远门的样子,开始紧张起来:“怎么?顾家娘子这是要去哪?”

胡大嫂与顾家仅仅一墙之隔,对顾家的情况也清楚,她可怜两个孩子被季念苛待,偶尔会将两个孩子接过去照顾吃饭。

但以前的季念却觉得挂不住面子,将长安长宁带回家又打又骂,吓得胡大嫂都只敢私底下偷偷接济。

胡大嫂是个心善的,碰见季念总是会劝她善待孩子,却遭了许多白眼。

如今看着季念背着大竹篓怀里鼓鼓囊囊像是要出远门的样子,第一反应是季念要撇下丈夫孩子远走高飞了。

季念大约能猜到胡大嫂的想法,讪讪一笑:“家里没米了,嫂子我能将两个孩子放在你这儿么。”

她本来想着长安已经八岁可以看家了,但她念起昨天的事情又有些担心人牙子杀个回马枪,想了想还是将两个孩子托付给邻居嫂子。

胡大嫂半信半疑,但此时自家儿子听说是隔壁两个弟弟妹妹来了,警惕地望了她一眼,抢先一步牵着两人跑了。

“乖乖听话不要捣乱,等中午就回来接你们!”望着他们跑远的身影,季念连忙叫了一句。

将两个娃安置好,听过胡大嫂的千叮咛万嘱咐,季念朝着村头走去。

村头每天只有两趟牛车来回城镇,上午一趟下午一趟,季念交过车费,爬上板车缩在里端。

眼前青山苍翠,时不时可见点点炊烟自阡陌中升起,小芦村地处偏僻山野荒凉,自然比不让前世所处的雕梁画栋飞檐重宇。

但宫中日夜相拥的红色,是那些哀嚎的人们的血。

她刚刚穿越过来不久,便目睹那具身体的娘亲因争宠而被陷害赐死。

她为了活下去,设局让自己被老太妃们抚养,却听着老太妃们深夜里为远嫁异国、甚至因两国之争客死他乡的公主们哭泣。

她与同样身世飘零的傅修远相识,互相扶持十数年,但年少情深的承诺终因欲望与权势分崩离析。

季念清晰地记得傅修远递来的毒药比酒还辣口,记得昔日死敌既怜悯又快意地望着她逐渐步入死亡。

她被困在朱红的墙里一辈子,只剩下一具与人争斗的躯壳,时刻保持警惕,时刻提防着别人的明枪暗箭。

如今贫困穷乏,她却比前世任何一刻都轻松。

季念实在是太累了,刚刚重生便忙于应付不靠谱的娘亲,还没来得及休息便来赶集。如今行车一晃一晃的,慢慢地将她颠入了梦香。

直到身边的人将她推醒,季念睁开眼一看,这牛车已经停在了芦花镇里。

老大爷和老牛栖息在树荫下,好心地帮她递篓子,见她面生,又提醒了一句:“在这儿等到午时,过了就得等到傍晚了。”

季念谢过老大爷,顺着人流开始在镇里晃荡。

她摸了摸胸口,只觉得那只普普通通的玉镯子,竟比前世见过的所有珍奇珠宝还让她觉得踏实。


芦花镇依靠河流,往来船只频繁,各地行商也多,因此经济繁荣,走在街上四处皆是人声鼎沸。

她问到当铺位置,与店员磨得唇干舌燥,才换到了一两。

季念习惯了大笔银子出入,如今掂着这轻轻一两,生怕风一吹就将银子吹没了。

柴米油盐酱醋茶,家里几乎用得一样不剩。她有些发愁,穷人当家果然不易。

转了好几条街,买了些调料与二十斤糙米,把大竹篓塞得满满当当。想起长安长宁那几件破破烂烂的衣裳,又去挑了一匹青色布。

季念大约算了算,买完这些东西还余下四百多文钱。

一想到这些东西就花了一半多,季念就有些心塞。

玉镯子只能解燃眉之急,如今的局面就是坐吃山空,若是顾从谨久久不出山或遭遇了什么不测,她恐怕会成为穿越史上第一个饿死鬼。

若是能找到什么营生就好了。

距离午时还有一会,季念有意放慢了脚步,打探起芦花镇的市场情况。

前世她为了发展力量,曾发展过胭脂香粉的生意,因融合了现代美妆行业的营销、制作理念,倒也混得风生水起。

但如今的季念人微言轻、无权无势,能利用的资源有限,她抓破脑袋也没想到什么好点子。

走到街口,香味从四面八方的小吃摊上传来。

季念早上只吃了几口粥,又背着篓子走了一个上午,此时只觉得饥渴交加,腹里空荡荡地翻涌着响声。

她停在了一个馒头摊子前,闻着甜香忍不住舔了舔唇:“老板,这馒头怎么卖?”

“三文一个。”老板瞥见她身上寒酸的穿着,态度有些不冷不热。

这馒头是用白面做的,一个有拳头大,倒也不算贵。

季念摸了摸怀里的吊钱,有些舍不得,但还是数了九个子买了三个。

给长安长宁每人带一个,胡大嫂为她照顾孩子,季念又特意为胡大嫂的儿子胡高壮带了一个。

胡大嫂的丈夫在外面做工,家中经济比她家宽裕些,但为了供胡高壮上学,吃穿用住都是最节省的,极少时候才会吃白面。

她买好了馒头,让店家用油纸包好,放入篓子里。

找到来时的牛车,刚刚坐稳车夫便,回到小芦村时,胡大嫂家正好点上炊烟,准备做饭了。

院子里没有人,但隐隐能听到后院菜地有长宁的嬉笑声传来,看来长安长宁都在后院。

季念走进灶房,胡大嫂正在里头忙活,还时不时地抬头望向窗外。

“嫂子我回来了,两个娃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胡大嫂回头瞅见季念,紧皱的眉头骤然舒展:“没有添麻烦,他们两个可乖了,还帮着高壮去后院扯蒜呢。”

正说话间,三个小孩一人手里抓着几根蒜苗走进了屋里。

长安第一个望见季念,下意识缓下了脚步。

他又瞥见季念背后的大竹篓,里面塞满了东西,晃得他眼睛都花了。

长安一大早就发现季念在翻箱倒柜,从角落里翻出了家里仅存的十几文钱,随后季念又背着大篓子、将他们送去胡大嫂家,俨然一副出远门的模样。

胡高壮看不惯长安长宁被无故打骂,听到季念要离家出走还忍不住喝彩,可长安却说不清心中的滋味。

明明他畏惧季念的喜怒无常,怨恨季念的冷漠暴戾。

可季念的改变与这一日所感受到的温暖,又让他忍不住生出希望。

长安心不在焉地等着太阳高高升至头顶,时间越近,扑通的心跳声就在耳边响得更重。

直到季念出现在视野里,这心跳声才戛然而止。

他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还是吞入腹中,只默默将蒜苗交给胡大嫂,退到一边闷不做声。

季念扫了两人一眼,长安衣衫虽旧,但依旧整洁。

长宁被胡高壮带着疯玩了一阵,头顶的鸡窝头更乱了,脸蛋上蹭了几处灰,裤脚卷了几层,露出一双被寒风冻得通红的泥脚踝。

她紧抓着衣角,站在两个大孩子身后,望着季念的眸子一亮一亮。

季念上前两步蹲下,将长宁的裤管放了下来。

胡高壮惊得瞪大了眼睛,悄悄捅了捅长安的手肘:“长安,她不是要离家出走的吗。”

他的声音不算大,可还是被季念和胡大嫂听得清清楚楚。

胡大嫂推了儿子一把,尴尬地朝季念笑着:“你还没吃饭吧,不如带着长安长宁就在咱家里吃了午饭再回。”

“不了,谢谢胡大姐,我这买了挺多东西呢。”季念浅浅一笑,从背后竹篓里摸出一包东西,“这是我给高壮带的。”

油纸一展开,露出里头松软喷香的白面。

长安长宁闻到香味忍不住走近了两步,直勾勾地盯着胡高壮手里的馒头,仿佛连魂都被勾住了。

胡大嫂知道顾家贫困,心里有些感动,拍了拍胡高壮的背:“高壮不爱吃,你留着给长安长宁。”

胡高壮喉头咕噜一声,紧紧抓着油纸,频频望向胡大嫂,眼神纠结。

他余光瞥见了衣衫破旧的长安长宁,有些不舍,最终还是将纸包合递还给了季念:“婶子,我不想吃。”

“我给他俩带了,你就收着吧。”季念一双眉眼带笑,感叹孩子间的友谊如此质朴。

胡大嫂还要推辞,季念直接拉起长安长宁,一左一右牵着往门外走去:“跟大娘和高壮哥哥说再见,等会吃完饭再来玩。”

长安长宁挥了挥手,老老实实地跟着回去了。

回到家,季念将竹篓卸下,肩上陡然一松,一身腰板也直了几分。

竹篾在她肩上压出两道深深的印痕,长安看到了,眸子中一阵涌动,旋即飞速别过头去。

领着两人洗过手,季念从竹篓里拿出两个尚温热的油纸包,塞到他们手里:“来,先吃着,我去生火做饭。”

长安长宁面色诧异,看着油纸里露出的馒头一角,仍是晕晕乎乎的。

馒头蓬松柔软,白白胖胖仿佛小孩的肚皮。长宁端着油纸,看过来看过去,好一会儿也舍不得下嘴。

季念摸了摸她的头顶:“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长宁乖巧地点了点头,才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口中绵软的口感在舌尖划过,弯月般的眸子里露出满满的满足感。

季念将米袋吃力抗起,正欲转身,衣角却被拉住。

她听见长安长宁在身后窸窸窣窣地讨论,回过头,两人手中的馒头齐齐辦成两半,皆递了一份递到她面前:“给你吃。”

他们还有些畏惧,捧出小手试探地望着她。

季念心尖涌起一片温热,又有些感慨。

她见过太多公主皇子锦衣玉食,却依旧埋怨母亲身份不显。而长安长宁被原主苛待,却依然选择分享。

“这是买给你们的,快吃吧。”

将两个孩子安置好,季念简单煮了些米粥喝了,又烧了一大桶热水为接下来的“大仗”做准备。

昨日还在期盼来个好天气,今日晌午天上便高高挂着滚烫的太阳。

季念让长安长宁坐在院子里,前头摆放着倒满温水的大盆。

她先给长宁洗头,头发一放进去,整盆水都开始发灰。

皂角是今日在集市上买的,带着淡淡的香,季念小心翼翼地拆开长宁打结的发缕,用皂角擦洗过后,再拿木梳子轻轻梳开。

长安帮着换了三盆水,才将长宁的头发彻底洗净,枯黄细软的头发看起来也多了几分光泽。

季念麻利地将长宁头发搓至半干,找了个板凳,让她垂着脑袋晒在太阳下。

等轮到长安洗头时,本还有些抗拒季念接近,可执拗不过季念,还是将头放进了盆里。

给两人洗头耗费了不少时间,随后在胡大嫂家借来了两个小板凳,将两人安置在庭院里晒头发。

季念在陪嫁的箱箧中找到一条灰色的布腰带,将袖子卷起,绑成襻膊,提着水桶冲进了房里。

长安长宁都垂着头,视线全被遮挡住了,可耳朵却能听到房子里哐当作响。若不是季念时不时提一桶污水出来倒掉,还以为她是要发疯拆屋子。

约莫忙了一个时辰,屋里才安静下来。

他俩微微侧过脸,从发丝中瞥见季念气喘吁吁地坐在门槛上休息了好一阵子,才站起身走过来。

她摸了摸两人发顶,晒了这么久已经干了大半:“行了,差不多了,到吃饭的点了。”

厨房的粥早已准备好,她将一把青菜就着买来的盐炒了炒,给三人加了点小菜。

之前两个孩子常吃的是又冷又硬的番薯,季念担心他们一时间受不了调味品的刺激,煮了几顿白米粥养胃,如今放盐也只敢稍稍调个味慢慢适应。

长宁胃口小些,馒头还有一小块没有吃完,季念将馒头温热后,便抱着剩下的那块一小口一小口的啃着,偶尔伴着米粥青菜囫囵吞枣地吞一口,幸福地一双眼睛几乎要眯成缝来。

带着兄妹二人吃过晚饭,一阵冷风忽然从墙缝中吹进,三个人不约不同地一个哆嗦。

季念绕着简陋的屋子转了一圈,看见了三四处墙砖呼呼地漏着风。

她将院子里几块烂木板子搬进来抵在墙角,将炭火烧足,房间里才一点一点暖和起来。

只是明日还得想办法将墙砖补了,否则碰到下雨天,房间里湿湿冷冷的更是难受。

晚上已经没有什么要忙的了,季念带着这对兄妹洗完脸,一转身,发现长宁还坐在床头,望着床铺神情凝重。

季念疑惑道:“怎么了?”

今日打扫卫生时她换了一套晒过的干净被褥,应该没什么问题。

长宁摸了摸头发,担忧道:“辫子会弄乱。”

原来是担心这个。季念忍不住笑了笑:“今晚早些休息,若是乱了明日再给你扎。”

得了她的肯定,长宁松了一口气,乖乖地躺去床上了。

小芦村人烟稀少,不似京城灯红酒绿,刚一入夜,便只有一层淡淡的月光覆盖黑夜。

长安长宁靠着床铺内侧,季念掖好被角,躺在最外面,背后偶尔吹来一阵细细的阴冷的风,她往被子里缩了缩,将自己尽量包进被褥里去。

起初忙里忙外还不觉得,而今一躺到床上,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散架了一般,骨头里都渗着酸痛。

而今是她重生后的第二天,季念已经渐渐熟悉了小芦村贫困的环境,也稍稍习惯了这双突然多出来的儿女。

只是她今天总是忍不住在想,等这具身体的“丈夫”从山里归来,她要怎么面对。

按照以往的记忆,进山少则五日,多则连半个月都见不到人影。

如今顾从谨已经进山十一日了,若不出什么意外,估计这几天便会回来了。

可回来了怎么办?她要与一个陌生男人朝夕相处甚至同榻而眠么。

季念想到了和离,记忆中顾从谨沉默寡言,但为人十分老实,又因媒婆蒙骗原主嫁过来而对原主有愧,即便常遭身体原主嫌恶也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只是双方和离必定得扯上宗亲里长,而季念目前最怕的就是让这群忌惮鬼神之说的乡村农户们察觉到这具身体换了个芯子。

指不定就把她当妖怪砍了。

季念想着想着,只觉得头绪越理越乱,就在这时,袖子突然被扯动了。

她侧过脸一看,是长宁主动凑了过来。

长宁贴着她的手臂,仰着清瘦的小脸,圆圆的眼眸在朦胧月色中蒙上了一层微光:“高壮哥哥说你一大早出门是要扔下我们,但你不会这么做,对吗?”

季念蓦然一怔,她在长宁眼中看到了几分依赖。

长宁热切地望着她,等待着她嘴里出现一个肯定的答案。

但季念张了张嘴,有些哑然。

今早她确实不是这么打算的,可她刚刚还在想着要如何做到明哲保身的和离。

季念望了望长宁,又望了一眼长安。

他一声不吭,紧闭的双眼却被急促的呼吸与僵直的身体出卖。

季念不知如何回答。她心里始终谋算着自己的利益,让她此时不敢去面对这一对璞玉般纯真的孩子。

她可以有机会解脱,可长安长宁怎么办?若是顾从谨不再娶妻,等他进了山,就要将这对孩子留在家里自生自灭吗?若是顾从谨续弦,保不准又会碰到个虐待儿童的恶毒后妈。

良久,季念翻过身将长宁长安搂近了些:“我昨天答应过你们,会对你们好,自然也不会丢下你和长安。”

她抚摸着长宁额上茸茸的乳发,心里百般滋味。

季念总下意识地觉得自己亏欠这对兄妹许多,此刻更无法忽视长宁眼中的依赖。

感受到一双臂膀从自己身上绕过,将自己搂紧了些,长安心跳了跳。

他微微睁开眼,望向凹凸不平的墙砖:“我们才不在意你跑不跑,只是担心会给爹爹带来麻烦而已。”

季念累得快睁不开眼了,连自己嘴里嘟嘟囔囔说的话也记不清了,一只手无意识地隔着被子轻轻地拍着他的肩。

“乖长安,快睡吧。”


长安早早便醒了,一睁开眼,下意识地便往身边看去。

长宁依旧熟睡着,小脸蛋被热气蒸得红彤彤的,紧紧靠着长安的臂弯。

她身后的人不见了,但被角却被压得严严实实,防止她转身时掀开了被子被冷气吹着凉。

长安伸手摸了摸床上空缺的那个位置,还是温热的。

他飞快爬起身穿上了衣服,季念也许是听到了屋里的动静,很快便将盛满热水的脸盆端了过来。

“你怎么不多睡会,现在还早呢。”季念轻轻将盆放在桌上,盆缘搁着一块素白的脸巾。

之前长安长宁用的脸巾太旧了,破破烂烂的洞坑她实在是看不下去,便在集市上买了两块崭新的,替换下来用作抹布。

“不想睡了。”长安依旧是寡言少语,只是小声回了一句便沉默着去拧脸巾。

往日他总是天不亮便爬起床烧热水照顾长宁季念,可今日外头鸡叫声已啼了好几声才姗姗起床。

长安有些不安,他还没试探出突然转变的季念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自己倒是越来越松懈了。

见长安身上裹着她的大棉袍行动不便,季念靠近了些,将他宽大的袖口往上卷了几圈防止溅上水,一条条深浅不一的抓痕却暴露在了空气中。

长安一怔,一双手臂下意识往袖管里缩。

这些抓痕都是“她”发泄出来的怨气。

季念心里不是滋味,又见长安动作忽然变得束手束脚,索性离开了卧房:“不要叫醒长宁,让她多睡会吧。”

季念一出门,从门外灌进来的冷风和墙角里渗出的丝丝湿气便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京城地处北方,只感受过冷风大剌剌地照着身上吹,她前世又生长在帝王家,再怎么不受宠,冬日炭火也未曾断过。

可重生到了这座地处偏南的山中小村庄里,头一回领略到了这南方的湿气竟是如冷刀子一样透入肉里割着骨头。

恍恍惚惚地倒让她想到自己在现代时,南方大学的寝室。

又是一阵风吹来,季念将衣服裹紧,缩在门后躲风。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往灶台里添柴烧水,心里却渐渐犯起了难。

兴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捉襟见肘的经济情况让她一晚上做的梦全是钱被偷,房被淹,母子三人流落街头。

吓得被她今早爬起来第一件事,便是摸枕头底下的铜板还在不在,房子是不是还安全。

枕头下昨日剩下的铜板一个不少,但薄薄的钱袋子也让她颇为惆怅。

她唯一的家当玉镯已经当了,若是没有新的收入,他们仨也只能坐吃山空面临饿死。

在她的回忆中,这个四口之家的经济来源皆是靠着丈夫顾从谨进山打猎,猎些野味去镇里换钱。

但顾从谨并非次次收获丰裕,且顾家父母顾好似在他身上装了个雷达一般,每每顾从谨前脚从山里回家,后脚便会赶回来剥削,美名其曰“孝敬口粮”。

往往一拿便是一大半的收入,因此一家始终收入不多,只能清贫度日。甚至在冬日野兽冬眠之时,空手而归的事情也会偶尔发生,只能靠着顾从谨上山劈柴送去镇里换些钱回来。

归根到底,还是得她自己想个赚钱的营生出来。

季念正想着,全然没注意到院子里传来的声响。

柴门被推开,沾着晨露的一身蓑衣与一个大背篓被取下扔在地上。

蓑衣下露出一个男人高大的身形,裸露在外的肌肤呈小麦色,皮肤略微有些粗糙,褐布短袄,手上提着布满刻痕的长弓,腰间还别着一把兽皮包裹的小刀,看起来是常年在山野里奔波的人。

他鼻尖微微一动,闻见了空气中淡淡的米香。顺着香味寻进厨房,却只看见一锅米粥在慢慢翻腾。

他又掉头走进卧房,床上两个一大一小的人影直直映入眼帘。

长安已经洗漱完毕了,头发被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正坐在床边,给睡眼惺忪的长宁套上外套。

长宁时不时地打个哈欠,听话地伸出手脚套进衣服里,她朦朦胧胧中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人,揉了揉眼,瞬间清醒了过来。

她从床上跳起,迫不及待地光着一双脚丫要往顾从谨那边跑:“爹爹!爹爹回来啦!”

长安一愣,旋即回过头来,看见出现在门口的男人,总是阴沉沉的一张小脸也在此刻露出了表情波动,忍不住大喊了一声:“爹!”

顾从谨手忙脚乱地将长弓扔到桌上,大步上前抱起光着脚丫的长宁。

他紧紧抱着数日未见的女儿来回打量,见她一身衣裳虽旧却是干净整洁,又看了看长安,略显大的衣裳几乎拖至了脚面,但是包裹的严严实实。

他心里升起疑惑。

往日回来总是会看见一对如同乞儿的儿女,衣着破烂,蓬头垢面,甚至有时候脸蛋都会被饿得脱相。

可今日全然不同。

衣服老旧,却干干净净。头发依旧干枯发黄,却不再油腻打结,隐隐还能闻到皂角的香味。

长安长宁明显被照顾的很好。只是这照顾的人是谁?

他左看右看,并没有发现那个总是躺在床上咒骂着的女人。

“把孩子放下!”

一声暴喝,将顾从谨的思路打断,他回过头去,却看见他正在找的人手里提着一把柴刀,气势汹汹地从对门厨房冲了过来。

季念冲到他面前,叉着腰,个子只及他胸口,气质却活脱脱地一个悍妇模样。

她刚刚正在发呆呢,却听见卧房这边长安长宁大叫了两声。

以为是家里进小贼了,季念急急忙忙从门后站起来,恰恰看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正弯下身将长宁抱起。

季念心下一凉,只以为是昨日的张大毛贼心不死,喊了个身强体壮的同伙来偷偷抢孩子,急得她随手抄了个什么东西便冲上去了。

等冲到男人面前,季念忽然觉着有些不对劲。

长宁被男人抱在怀里没哭也没闹,长安也没有护犊子般的发怒,只是同那男人一起楞在原地,六只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季念盯着男人看着,那张惊愕的脸渐渐与记忆中的脸庞融合在了一起。

这不是什么人贩子。

就是这具身体货真价实的丈夫顾从谨!

“顾,顾从谨…”季念喃喃道,余光瞥见自己手上抓着的柴刀,耳尖一烫,飞速将柴刀扔到了角落里。

顾从谨没想到自己一回家,季念便举着一把柴刀对着自己,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

“我以为是偷孩子的呢。”季念打了个哈哈,将桌上的脸盆端起,飞速往门外退去,“还没吃饭吧,饿了吧,粥就快好了,我先去厨房看看。”

顾从谨沉浸在刚刚一幕带给他的震撼中,久久不能回神。

以往的季念像个疯妇一般,咒骂他,咒骂他的儿女,咒骂他们顾家人,他也清楚季念会当苛待、甚至打骂长安长宁。

但顾从谨知道自己家里人的坑蒙拐骗轻易毁掉了这个女孩子的婚姻与下半辈子,因此只是让长安长宁尽量躲着季念,自己也不曾与她过多接近。

这份冷淡的迁就虽没有让季念的情绪好转,但也不曾出现过季念举刀相向的事情。

而今日……

想到此处,顾从谨心里一紧,难道是季念情绪渐渐崩溃,已经疯了?

“爹爹。”长宁拉了拉他的衣袖,将他从思绪里唤回,“爹爹,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顾从谨没有再想,转而宠溺地摸了摸女儿头顶柔软的碎发:“这次追踪到了一头野猪,和你庄六叔设了个陷阱多费了些时间。”

“野猪!”长宁两眼一放光。

“爹爹和庄六叔要猎野猪吗?会不会很危险?”长安没有那么兴奋好奇,反而眉头越锁越紧。

他记得自己刚来小芦村时,爹爹为了尽快立足,与庄六叔铤而走险借了一头野猪。

他在家里等了数日,却等来庄六叔搀扶着浑身血迹的爹爹从山上回来。

野猪猎到了,但那是头刚刚生下崽的野猪,攻击性极强,一头将庄六叔撩到,是爹爹铤而走险才从野猪口下将庄六叔救回。

但也就是那日,让顾从谨担心自己不能照顾好长安长宁,将卖野猪所得大半托家里人娶了门亲。

听长安这么一说,长宁忽而想起村口的小北便是因为野猪才没了父亲,一瞬间仿佛感受到了一盆冷水扑到脸上,喜笑颜开的脸蛋也苦巴巴地皱了起来。

长宁埋在顾从谨肩膀上,一双圆眼含着氤氲水雾,似乎随时都可能落出泪花:“不要野猪,不要野猪,我不想让爹爹死。”

“不猎,不猎。”顾从谨连忙拍了拍她的背哄着。

他知道长安长宁担心的是什么。

那时他刚刚回小芦村不久,凭着一身武力重新捡起了猎弓,勉强支撑起一家三口的吃穿用度。

但没想长宁自幼身体虚,加之没日没夜地奔波,某夜稍稍吹了风便突然病倒了。

三人扎根的房子还未建成,猎物换成的银子还未捂热,便换成了汤药给长宁服下。眼见着银子捉襟见肘,长宁却久久未好转,顾从谨将目标盯上了镇上药铺那根老人参。

只是老人参价格有些高,他一个普通猎户哪能轻易买得起。

偶然一听闻庄六哥说有野猪的踪迹,顾从谨丝毫没有犹豫,选择铤而走险进山猎野猪。

他东凑西凑银钱买了几幅汤药,嘱咐长安照顾好长宁,随后与庄六哥趁着夜色进了山。

两人来到野猪的窝,野猪并不在,只剩下几只嗷嗷待哺的小野猪。

庄六哥想着这几只小野猪也能换几个钱,想也没想便弯腰上前想将小野猪揣进背后篓子里。

身后一声利啸响起,二人猛然抬头,一只双目暴红的野猪出现在他们背后,一对蹄子在地上来回摩擦,几乎是瞬间便冲了上来。

顾从谨扑身上前将庄六哥推开,自己借势滚开,但那野猪知晓自己的儿女们被掳走,调转了头再次朝着二人冲了过来。

顾从谨在战场上学会了杀人的本事,也杀了不少人。可作为猎户,面对陷入暴怒的庞大的野猪,他还是一纯粹的愣头青。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杀掉野猪的,只知道长安长宁的名字在他心里不停地回旋。

等回过神来,发现庄六哥抱着一篓子尖叫的小野猪,呆呆地看着站在血泊中的他。


顾从谨将两个孩子哄好,正巧季念也端着一大碗粥进来了。

季念伸出手,示意顾从谨将刚刚醒的长宁交过来,利落地指挥道:“你去拿碗,我先给长宁擦脸。”

顾从谨有些犹豫。

他记得以前季念总是很嫌恶这对儿女,从未给过好脸色看,更遑论主动抱着了。他轻轻打量了季念一眼,又想到了之前的猜测。

难不成真疯了?

他还在迟疑着,长宁倒先有了动作。

兴许是还年幼,对记忆并不这么执着,脑子里只记着这两日季念对她的好,长宁已没了先前的惧怕,主动伸出手要抱抱。

季念将孩子接过来,将拧干的热毛巾轻轻地在长宁脸上擦着,这柔和的动作让顾从谨忽而觉得或许疯的是自己。

长安稍微习惯了季念的转变,闷不做声转身去厨房里拿了四副碗筷过来。

碗筷被摆在一尘不染的桌面上,碗壁擦得锃光发亮。

顾从谨坐在座位上,望着长安贴心地为自己盛上热气腾腾的米粥,有些不安。

“不知道你要回来,只准备了粥,先将就着吃吧。”季念见他迟迟不动筷子,以为是嫌弃菜式简单,解释了一句。

顾从谨闷闷地应了一声,半信半疑地端起米粥送入喉中。

季念下厨的记忆已经很久远了,久到让此时的他有点怀疑季念的厨艺。

但想象中千奇百味的滋味并没有出现,反倒是出奇的美味。

米粥被慢火熬得粒粒饱满粘稠,大米自带的清甜与淡淡的蔗糖弥漫了整个舌尖,竟比一般的米粥香甜许多。

在山中露宿了十几日,被干粮折磨了许久的顾从谨馋指大动,抛弃了那些奇思妙想专心致志地喝起粥来。

季念并没有理会顾从谨,毕竟两人过于陌生。只是仍将长宁抱在怀里,一口口喂着粥。

等长宁喝完了粥,将她自个放去一边玩,她才从剩余的米粥里舀了一勺。

顾从谨注意到她碗里米粥几乎是薄薄一层,三口便见了底,想起自己已经添到了第四碗上,正欲再添一碗的手也缓缓放了下来。

“我吃饱了,你多吃些。”他边说着边抬起头,却对上季念的眸光。

季念的眼神没有不满,却有些复杂,令他捉摸不透。

似乎是在带着惋惜回忆什么。

见顾从谨似乎是顾忌自己吃得太多,季念回过神,摇了摇头道:“你再多吃些吧,我总感觉胃里不舒服,只吃得下这么多。”

她起身,将那盆搁置在那儿的热水端回了厨房。

刚刚她在想什么呢。

季念在想,傅修远还是初出茅庐的官场新人时,总会在下朝后来她府上讨一碗她亲手烹调的白米粥喝。

他站了一个时辰,饥肠辘辘时总会吃得比平日里多,让她这个业余厨师颇有成就感。

可后来傅修远与她位份逐渐重了,无须吩咐便会人安排好琳琅满目的早宴在公主府等着。

那碗白米粥渐渐淡出了两人的视野,她也从未见过傅修远大快朵颐了。

现在回想起来,白米粥就像是她和傅修远的爱情,起初甘之若饴,可总是逃离不了被替代、被遗忘的命运。

……

顾从谨将见底的碗筷收拾好端进了厨房。

季念正在刷锅,袖口在手臂上挽了几圈,露出一道刺眼的通红的擦痕。

在她独自来到厨房后,长安说了一些季念这两日的变化,却下意识地避开了季大娘与张大毛的事。

因此顾从谨看见她手上的伤也是赫然一惊;“你这手怎么了?”

“这个是……”季念顿了顿,还是决意将实情告诉他,“昨天我娘来了一趟,还带着张大毛。”

“张大毛?”顾从谨听过这名字,是镇上不学无术的混混,听闻他会在各村搜罗孩子卖去各个地方。

他联想到长安长宁,心中一沉,望向季念的目光冰冷了几分。

季念能观察到他眸底隐隐约约的杀意,心下轻轻叹息了一声,仍然坦然地迎上了他的目光:“是因为前不久我娘让我将长安长宁卖了。”

季念的话语无疑触及到了顾从谨逆鳞,他望着季念冷然不语,眸中疯狂涌动着令人背后发寒的情绪。

季念毫不怀疑,若是昨日自己没有重生在这具身体上,原主真将长安长宁卖了,顾从谨会丝毫不顾后果将她杀掉。

“之前我确实有那个心思,但现在没有了,我不想继续糊涂地活下去了。”

“如果你信不过我了,我可以不要退还嫁妆,直接收拾东西走人。”

“如果你信得过我……我会好好对待长安长宁,我想好好活下去。”

她答应了长安长宁,不扔下他们。她还要好好活下去,她还不知道她两个孩子的结局如何。

季念没法告诉顾从谨,这具躯体已经换了个芯子,也没有任何底气说服顾从谨相信自己,她一连串将话说完,微仰着头,定定地望着他。

顾从谨眸光中闪过一丝愕然。

记忆中那双潜藏着死寂、绝望与疯狂的眸子,此时已被清明透澈所替代,两人成亲已久,可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季念眼中神采如此光彩熠熠。

那双琉璃般的瞳孔里像是藏着一个漩涡,他只望了一眼,便被其间闪烁着的光芒给吸引住了,身不由己,越陷越深,几乎要将他吞噬殆尽。

顾从谨眸中划过一丝异样,别过头去沉默不语。

长安长宁也听到了两人的谈话,站在门边,紧张地来回扫视两人。

长宁见顾从谨与季念都陷入了沉默,一时间慌了神。她挪到季念身边,轻轻地牵了牵她的衣袖。

她仰起头,眼中带着丝丝不舍:“你昨晚不是说,不会扔下我们的吗?我还想扎好看的辫子呢。”

这丫头,两根辫子就收买了。季念好笑地摸了摸她的头,没有说话,也没有看顾从谨。

顾从谨偏过头,探寻的目光望向长安。见他抿唇不语,却紧紧盯着季念,心下明白了几分。

“如果你愿意留下来,就留下来吧。”

顾从谨身上的压迫感骤然一收,一双剑眉轻轻落下,又变回了那个沉默寡语的男人。

季念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顾从谨就这么放过她了?

但季念没想太多,只轻轻点了点头,侧回身子,手上继续洗刷着。

顾从谨没有继续呆在这里,闷声走到院子里,将打猎的武器与猎物挂在了厨房角落堆柴火的地方。

季念好奇看了一眼,打到了一头母鹿,几只野兔子,三只锦鸡,回来的路上在河边抓了三条鱼。

收获颇丰,能够卖一些银钱缓解最近的窘迫了。

只要顾家那群吸血鬼不来。

她正想着,门外适时地响起了推门声,紧接着便是熟悉的破锣似的高喊:“老二!老二开门!”

季念心里一咯噔,急忙抓住了正要去开门的顾从谨:“等等!”

顾从谨回过头,疑惑望向她。

季念一路小跑,将他刚刚挂在灶边的猎物全收进了后院一只破缸里,想了想,又抓了三只兔子,一只鸡和两条鱼出来。

她才刚刚将东西放下,院门外的人等不及了,手上一用力,便将那扇破破烂烂的院门给推开了。

“大嫂,怎么是你来了。”季念往前一站,裙裾便挡住了几只猎物。

她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眼前的中年女人。

顾大嫂是隔壁村曾姓人家的女儿,身材高高瘦瘦的,脸上线条曲折,颧骨高耸,眼皮耷拉在细长的眼睛上,讲话时眼睛与淡淡的眉毛同时往上一翻,看起来很不好相与。

而事实也是如此,当初顾从谨从战场上突然回来,顾大嫂嫌弃顾从谨一个瘸子没法谋生,又带着一双儿女,在家里又吵又闹急着要分家。

顾大嫂一概不提田地家宅,只虚情假意地说要分给顾从谨一头牛,一处宅子,好让顾从谨与一对儿女扎下根来。

顾从谨毫无怀疑地分完家,领着长安长宁到地方一看,却是一头又病又老的牛,和一处又破又旧、荒野丛生的小院子。

顾大嫂显然已经看见了季念的小动作,心里一阵发笑,脸上却装着什么也没看见的模样,往她走过去:“小妹,我听说老二回来了呀。”

“对啊,在里头陪孩子呢,你找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就是来看看你们过得还好不好。”顾大嫂走到她面前,眼睛斜斜一扫,瞬间换上了一幅惊讶的表情。

“哎呀,这是猎了野鸡回来了。”她并不客气,一伸手就将串着鸡、兔子的整串绳子给提到了手中。

“正好,咱家好久都没有吃过肉了。”顾大嫂眼睛眯眯笑着,丝毫没有将季念放在眼里,直接越过了她便要往外走。

“等等。”季念知道顾大嫂肯定会索要,但没想到她竟贪心到要全部提去,她往前一踏,挡住顾大嫂的去路,“大嫂,按市场价,这些得值一两银子呢。”

顾大嫂身子一僵,脸上皮笑肉不笑地道:“都是一家人,还谈什么钱呢?”

“大嫂,这些是顾从谨在山里出生入死才猎回来的,等会还要拿去集市卖掉给两个孩子换米换肉补营养,你全都拿去了,让我们一家子喝西北风吗?”

“你说的什么话!”

顾大嫂一双眉毛吊起,正巧看见顾从谨从厨房里出来,快步走过去,扳着手指头开始计算:“老二,咱们知道你养家艰难,因此你一上山,咱们就三天两头跑来照顾两个娃。如今你回来了,这几只畜牲送给我们也是应该的!”

“哦?多有照顾?”季念冷冷望着顾大嫂,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睁睁看着孩子在家受饿啃冷番薯,穿着单衣在冬天里受冻这也算照顾?”

“既然体恤顾从谨养家辛苦,怎么平日里不见哥嫂伸出援手,反而每次顾从谨进山回来都会掐着时间来拿东西。叫我们一家四口日日喝西北风!”

“你!你你你!”顾大嫂被季念句句话戳中心思,一时间脑子有些转不过来,瘦长脸涨的通红,最终蹦出一句,“你放屁!”

季念没给她反应的机会,一把抢过她手机的东西,往厨房里放。

顾大嫂一口牙咬得嘎吱作响,望着那个背影心里突然升起疑惑。

这个疯女人,怎么突然嘴皮子这么利索了!

印象里季念以前日日躺在床上,从不会看她一眼,只是跟个疯子一样念念叨叨低声咒骂着。

她偶尔跑来这个破院子打探顾从谨回没回家时,遇见两个拖油瓶打骂两句也不会见季念回应,甚至能看见季念一脸漠然,好似看戏一般冷眼观看着这一幕。

两个拖油瓶被她吓住从不敢告诉顾从谨,而季念更没有主动提过这事。

顾从谨虽然知道自己两个孩子没被照顾好,却不知道自家大嫂的恶行,也就没有追究过,总是沉默着任由顾家人来苛扣搜刮。

时间久了,顾大嫂就没将季念放在眼里过。

今日她一来,也是抱着这个想法,想也没想,径直将一把东西全提走了。

可没想到季念一反常态,咄咄逼人,竟然将她那些老底也揭出来了。

顾大嫂反应过来,顾家老二虽然老实得放不个响屁,但对待长安长宁却特别看重,若是让他知道自己苛待他的孩子们,以后想还要来拿东西就难了。


果然,顾从谨眼神一凝,深邃的眉目中透露出沉沉的寒意,望向顾大嫂的眼神带着审视。

顾从谨确实是从未怀疑过自己嫂子,纵然是当初分家只分了一头老牛一栋宅子,也只觉得是自己在外从军将侍奉爹娘的担子全扔给了哥嫂,毫无怨言地接受了分家安排。

他听哥哥嫂嫂时常在他耳边念叨家中双亲年事已高,又要在他进山时为他照顾一双年幼的儿女,心中过意不去,便任由哥嫂在自己猎得的猎物中任意索取。

亦是因为有了哥嫂的保证,他才放心地进山打猎,将一双儿女放在家中与季念独处。

即便每每回来看到长安长宁如同乞儿,他也只当是大哥大嫂自有双亲儿子要照顾,没法日日帮他照看一对儿女。

但现在季念却说,哥哥嫂嫂从未照顾过长安长宁?

顾大嫂见顾从谨目中的怀疑越来越深,心中暗暗骂了一声,打定主意要死咬着不承认:“放你娘的狗屁!我哪儿对长安长宁不好了,我可是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对他们好!”

“哦?那为什么上次看到文才侄子吃的是精米白面,嫂嫂给长安长宁送来的就是一碗稀得不能再稀的糙米粥呢。”

顾大嫂听季念历历数来,恨不得将她嘴给撕碎。

她脸一阵青一阵白,支支吾吾想出了个说辞:“文才也是糙米喂长大的,才能这么壮实,只是最近学习累坏了身子,需要吃精细的补补。”

顾大嫂想出了说辞,有些自得,目光尖锐地在季念身上扫了几个来回,讥笑道:“反倒是你,如今吃得这样胖了,也不知道吃了多少独食。”

她说的也是实情,原主只顾着自己吃好喝好,又日日躺在床上消磨日子,时间久了,身上便多了几圈软软的肥肉。

季念没有否认,只是淡淡笑着:“顾文才是大嫂的孩子,自然有大嫂疼惜。我只疼惜我自己的孩子吃不吃得饱。”

她摇了摇头,已然不想再多向顾从谨辩解什么。

季念越过二人,只在经过时轻轻瞥了顾从谨一眼便走进了屋子。

顾大嫂听这话的意思,显然是不舍得让她拿回去。她朝着季念啐了一口,低声骂道:“假惺惺给谁看,又不是你肚子里出来的货,说什么你的孩子,谁知道你是不是准备今晚偷偷吃独食呢。”

她骂完一通畅快了些,转向顾从谨,依旧没什么好脸色:“老二,爹娘可是一直在念叨着你,你总不能连爹娘也不孝敬了吧?”

顾从谨想到木缸里还有季念藏起来的几只猎物,留那几只猎物,一家人不至于活不下去。

他点了点头,可一扭头,却看见长安长宁躲在门后,懦懦地望着顾大嫂手中提着的野鸡。

他们因饥饿而嶙峋突兀的脸庞,他们克制着渴望、小心翼翼的目光,化作锋利的尖锥,径直刺入顾从谨心脏。

顾从谨咬了咬牙,似乎能感受到局促与羞愧在心底慢慢灼烧:“大嫂,这只野鸡和这只兔子,是我孝敬给父母亲的,其余的——”

其余的他不能给,他想卖了换钱,他不想让长安长宁再跟着自己受这种苦。

顾大嫂一愣,往日任自己揉捏的老二竟然敢说不了?

她贪婪地扫了一眼手中鲜活的野鸡野兔,一想到顾从谨敢从自己手上抢回去,心中怒火便忍不住地往外腾涌。

顾大嫂嘴里噼里啪啦倒豆子一般骂着:“好你个顾老二!当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被那个好吃懒做的女人给迷得鬼迷心窍!一个大男子汉甘愿伏低做小,竟然忘记一把屎一把尿地将他拉扯大的可是你爹娘,在你从军后辛辛苦苦服侍二老的可是你哥哥和你嫂子我!”

“当初我们就不该让你娶这个女人!嫁过来两三年也不曾见她肚子里出货,就是个下不出蛋的母鸡!今天竟然连我这个做嫂子的话也听不进去了,我看她眼里根本就没有我们顾家,说不定早已和哪个野汉子混在一起了!”

她越骂越起劲,只觉得自己占着一个“孝”字,恨不得将屋子里那个又疯又自私的女人碾进泥里。

顾大嫂的话语不可谓不难听,顾从谨纵然不喜季念,可听到大嫂那些乱七八糟的词汇也忍不住频频皱眉。

他想起还在门口的长安长宁,猛一回头,却瞧见季念倚在门口,捂住了长安长宁的耳朵,一脸漠然地望着顾大嫂高声叫骂。

季念嘴角依然噙着淡淡的微笑,眸底却是一片彻骨的冰冷。

顾大嫂说到兴头,洋洋得意地往屋子里看去,却正巧对上了她的视线。

仿佛生出了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已跃至舌尖的话头被顾大嫂生生卡住。

她想要继续说,嘴中发出了几声含混不清的音节,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想要动一动,却仿佛如坠冰窖,整个人僵在原地,睁至酸涩的眼睛也不能眨动。

顾从谨亦被惊到了,他不明白,这样逼迫得人无法喘息的眼神,怎么会在一个乡野女子身上出现。

长安长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伯母一脸骇然地望着身前的季念,院子里安静得可怕。

长宁想起这位面相刻薄的伯母总是趁着爹爹不在家打骂自己和哥哥,畏惧地往后缩了缩,忍不住伸出手去牵季念耷在身侧的右手。

感受到手腕处被一只柔软的小手紧紧依附着,季念眸中的目光渐渐柔和下来,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也淡了:“嫂嫂声音小些,若让十里八乡的大户们知道秀芳有这样的家人,怕是要多掂量掂量了。”

季念口中的秀芳是顾大嫂的小女儿,因生得清丽,在这穷乡僻壤里很是突出,从小被顾家人娇生惯养地养着。

顾大嫂心心念念要为自己天仙般的女儿找个读书人、金龟婿,从不愿让顾秀芳与顾从谨这一边的穷鬼亲戚扯上关系。

她一听到季念拿顾秀芳的亲事威胁自己,才反应过来自己竟被这个妮子给吓得呆了许久,又急又气。

“呸!你个破落户怎么配和我家秀芳扯上关系!”顾大嫂急急一跺脚,抓紧了手中的东西就要往外走,显然是准备直接强抢了。

右脚才刚刚踏出,又听见季念那柔柔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如果我向里正说我家丢了一只白额红颈毛的鸡,最后却在大嫂家找到了,小姑会不会被别人说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呢?”

顾大嫂一怔,季念确实说到她最怕的事了。

一想到日后秀芳因为这个疯女人被坏了名声,没法找个好人家,顾大嫂便不由得气血上涌,急得浑身一个哆嗦,将手中那只白额红颈毛的鸡连带着其余野禽狠狠摔在了扔在了地上。

“好你个牙尖嘴利的小贱人!这些东西可不是我为了自己拿的,若是惹娘生气了,你就等着娘来修理你吧!”

顾大嫂冲开院门,留在门口跺脚骂了一句,便朝着自家方向急急走了。

季念走上前,弯腰将地上的野禽提起来,拍了拍灰,连着木缸里的一同绑起来。

顾从谨见她气走了顾大嫂,仍是一脸云淡风轻,似乎根本没有将那些威胁的话语放在心上。

他张了张嘴,良久才憋出一句:“这样是不是太过了……”

顾从谨知道自己娘一向不喜季念,在她嫁过来后便没有过好脸色。

季念在顾家的第一个春节,更是因为一斗米,这对婆媳从冷嘲热讽,差点发展成了不顾颜面的拳脚相向。

自那以后,顾大娘连表面样子也不愿意做了,每每遇上季念,总要冷嘲热讽一番才心满意足。

顾从谨试图劝过季念与自己娘解开误会,但她反应却总是异常激烈,似乎恨透了他们顾家人。

久而久之,顾从谨便不再劝解,由着季念呆在家中减少与顾家人的接触。

他想着,若是让季念减少与自己家人的接触,说不定能让她不那么不愉快。

“过分?捍卫属于我们的东西过分吗?”季念回过头,一只手臂撑在门上,定定地望着他:“任由别人白白拿走,然后一家四口喝西北风才不算过分吗?”

季念的反问让顾从谨怔在了原地。

她走进房里与长安长宁低声说了几句,将几件破了口子的旧衣裳抱着出了门。

季念从顾从谨身侧走过,看也没有看他一眼。

她不想面对这个人。

在听到顾从谨说起那句话时,季念不知道是不是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亦在气愤着,一段断断续续的记忆忽然跳到了她眼前。

那还是三年前,季念嫁过来的第一个年节前。

季念那时虽憎恶顾家欺骗自己,但还未曾恨及两个孩子,因此宁愿自己少吃几口,也不愿让长安长宁受饿。

只是那次顾从谨一进山便是大半个月不见音讯,一家三口在家里纵然再如何节衣缩食,那小半缸米还是没能撑到他回来。

季念望着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两个孩子,红着耳根去胡大娘家讨来一斗米,承诺等顾从谨回家换了银钱便还他们。

可才去村里水井提水的功夫,她一回到家就从长安长宁口中得知,顾家的婆婆刚刚来过了,还带走了三人赖以生存的那斗米。

季念跑到顾家去讨米,才一进门就被顾大娘骂了一通。

听着那些难听的话从自己身上蔓延到了家人身上,季念终于忍不住了,冲上去推了顾大娘一把。

顾大娘先是愣在了原地,紧接着便是更高一潮的谩骂,她随手抄起了身边的扫帚,在季念身上狠狠落下。

顾家公公冷冷地坐在椅子上,顾家的大哥大嫂看戏一般,端着饭在旁边不痛不痒地说上几句。

季念想要反抗,却发现自己已经饿得没有力气反抗了,只能徒然地举起双臂,在地上蜷缩着。

她的余光看见了顾从谨从门外奔来,季念心里升起了希望,她急着想要坐起来想要向自己的夫君诉苦,却发现身上痛得让她动弹不得。

她希望顾从谨能够扶自己一把,却看见那人的脚步越过自己走到顾大娘面前,不问缘由地认错。

顾大娘见儿子来劝,一时间心里底气十足,中气十足地喊叫着:“哎呦——我是造了什么孽,才娶了这么个儿媳妇,不如就让她今天杀了我算了,杀了我她就快活了——”

“娘,是我的错。”顾从谨沉默着,任由妇人的拳头在他身上发泄,手上还提着几只活蹦乱跳的野鸡。

季念有些愕然。

他不是来救自己的。

见顾从谨来了,座位上看戏的顾大夫妇才不紧不慢站起身和稀泥道:“娘,别气了,咱们为她动气不值得。您先进屋歇歇,等会我把老二送来的这几只熬碗鸡汤给你补身子。”

“是啊,娘,是老二没有管好自家娘们,让老二回家把她打一顿,她就不敢再来咱顾家闹事了。”

一家人簇拥着哀嚎的顾大娘进了屋,只剩季念神情麻木,蜷曲在地板上。

等顾从谨安抚好了顾大娘再出来,季念已经不见了。


季念只感觉心底涌着无数情绪,似乎要将她的理智吞没。

她一路走出来,只闷得慌。

季念站在胡大嫂门口,深深吸了几口气,等到情绪稳定了,才去敲门。

她换上一副笑脸,迎向给她开门的胡大嫂:“嫂子,我想来请教一下这衣服怎么补。”

“妹子快进来坐。”胡大嫂搭了把手,帮她抱了一半衣服进去。

胡大嫂家是一间一进的屋子,大厅左右分别是胡家夫妇和两个儿子的卧房。因大儿子已经出去做学徒了,如今只有胡高壮一人单独住一间。

他家院子侧方还有一间小小的屋子,里头安置了一座灶台,还划分了一小片地方做柴房堆柴用。

胡大嫂将季念领进自己的卧房,炭火烧得房间里暖烘烘的,胡高壮正趴在他娘床上,漫不经心将一本书籍翻来覆去。

胡大嫂一双眉毛高高吊起,快步走上前在自己儿子屁股蛋上打了一巴掌:“叫你看书,不是叫你乱翻!快点让个位置给你婶子坐。”

胡高壮一下子弹跳起来,揉着自己的屁股,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我不想看书嘛,纸上那些毛毛虫又没法动,多没趣啊。”

他一边抱怨一边挪了个地,又抬起头笑嘻嘻地问道:“季婶子,长安长宁呢,我想找他们出去玩去。”

胡大嫂瞪了自己儿子一眼:“玩玩玩,就知道玩,过几天夫子要抽查功课看你怎么办。”

“明天再背,明天肯定背。”

季念看着胡家母子互动,忍不住一乐呵:“他们在家呢,不过今天他俩爹爹回来了,怕是只想粘着爹爹,不想出去玩。”

“叔回来了!”胡高壮眼神一亮,手中书一甩,就跳下床去往门外跑,“娘,婶子,我去找长安长宁了。”

胡高壮很喜欢长安长宁,也很喜欢他们的爹爹。

虽然顾从谨不怎么爱讲话,有时候看起来挺严肃,但每每打猎回来,都会给三个小孩子带点山里的玩意回来,让胡高壮对顾从谨钦佩不已。

尤其是得知顾从谨上过战场、见过顾从谨打了一只野猪回来后,总想着要跟着他学个一招半式去驰骋沙场。

胡大嫂对自己这个弹跳的儿子也是没辙,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从床底的木箱子里把针线取出来,将季念带来的一件衣裳摊开,铺在大腿上。

季念昨天借东西时,就向胡大嫂说要请教缝制衣服,对方二话不说,便应了下来。

“先把线给穿上,然后从这头开始补起。”胡大嫂放缓了动作,手把手教季念如何缝补衣裳上豁开的口子。

“你男人回来啦?”胡大嫂一边聊着,一边时不时停下手上的活指点季念的针法。

季念被胡大嫂直白的称呼差点给呛住了:“呃……对。”

“我今天听见你们那边有些吵闹,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胡大嫂听见隔壁传来顾家大儿媳尖锐的叫骂声,以为是那个泼辣的妇人又来撒泼了,第一反应便是冲过去给季念撑撑场子。

她一走到院门,就看见院子里似乎还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似乎是顾从谨回来了,胡大嫂想了想,还是忍住好奇心没去掺和人家的家事。

现在季念过来了,看起来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但胡大嫂还是有些担心,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是不是顾家的嫂子又来欺负长安长宁了。”

听出胡大嫂话语里对两个孩子的关心,季念心中微微一热,回道:“没什么事,只不过是顾从谨从山里回来了,大嫂想要拿些东西回家。”

“呸,她怎地拉得下这脸。”胡大嫂对顾家的家境颇为熟悉,一想起顾家那边人不体恤儿子养家辛苦,反而雪上加霜,一时间心中又是嫌恶又是愤恨。

“你们要是米不够,就从我家拿点过去吧,高壮他哥刚寄了这个月的工钱回来,你下次再还我就是了。”

季念听着胡大嫂喋喋不休地念着,不由得笑道:“谢谢嫂子,不过这次她什么也没拿走。而且前几日我还余了钱呢,加上顾从谨这次猎回来的东西,肯定不会让两孩子饿着的。”

胡大嫂虽然诧异那只母蝗虫为什么这次手下留情,但也没有过多细问,只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自己胸脯:“那就好,平日里不见他们那边接济你们,打秋风倒是最快的。”

她又缝了几针,放下手中的针线活看季念的进度。

季念的动作有些笨拙。

如果说胡大嫂的针在手里如臂驱使,那季念的针在她手里仿佛就是故意与她作对一般。

她眯着眼,咬着牙的模样不像是在缝衣服,倒像是在打架。

眼看着季念好不容易缝好了一道口子,摊开衣裳一看,那道线迹却是歪歪扭扭,仿佛爬了一只丑陋的虫子在上边。

“嫂子,是这样的吗……”季念有些心虚地望了胡大嫂一眼,整齐的线迹让她不由得有些自惭形秽。

前世的她作为公主,琴棋书画皆有宫中老师教导,虽然称不上大家,但也时常受到老师称赞。

唯独女红这一项,气坏了几个技艺精湛的老嬷嬷,也没能将她教出师。

到了后来,宫中嬷嬷索性不教了,而且一听是要教她,就恨不得立马收拾行李展翅高飞。

因当时衣服都有宫人缝补,季念几乎从未亲手缝制过衣裳,也就没有将女红这项技艺放在心上。

如今算起来已有二十几年的时光未碰过针线,她又像是刚刚接触时的菜鸟一只了。

果不其然,胡大嫂看着季念拆了又补,补了又拆,仍是歪歪扭扭的线迹,有些按捺不住了。

“不行了不行了,我看不下去了。”胡大嫂大口大口呼着气,将季念手中的衣裳接了过去。

“啊,真的这么难看吗。”季念脸微微有些热,她尤自认为拆了这么多道,那道缝补的痕迹已经隐隐有直线的模样了。

“反正我在家也是闲着,等明天你再来拿这些衣服。”

胡大嫂想起季念上次带回来的两匹布,又问道:“上次你打集市里买来的布不是要给长安长宁做件衣裳的么,你下午带着他俩过来量一下尺寸,把布也带过来,我一并做了。”

“没事的,嫂子,我自己多练练就好了。”家里还有好几件需要缝补的衣裳,季念想着回家多练练手,说不定就能学会怎么缝制衣裳了。

胡大嫂白了她一眼,却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等你学会,冬天都要来了又过去了。”

“那我给你工钱。”

“什么工钱不工钱的,反正做一套单衣也不费多少力气。”

胡大嫂还欲推辞,但耐不住季念好说歹说,最后还是同意收了三百文。

两人一边缝补衣服一边讲了会话,直到胡大嫂望了一眼窗外日头,才惊觉两人已经聊了许久了。

胡大嫂赶忙将剩余几件衣裳放在床上,急急起身:“得煮饭了,不然高壮他爹在田里要饿肚子了。”

“那我也不打扰大嫂了。”季念点点头,站起身跟着胡大嫂走到门口。

“妹子!”她刚走出两步,就听见胡大嫂在身后喊了一句。

她回过头,看见胡大嫂面色踌躇,带着试探道:“妹子,长安长宁是两个好孩子,顾从谨也是个好郎君,你不要再怨他们了。”

“也许你不记得了,但是三年前年节你晕倒那次,是他大晚上冒着风雪去镇里请来郎中,用那次进山猎的猎物才换了支人参,将你救活过来的。”

胡大嫂对那次的事情记忆犹新。

她看见季念一身伤,像是魂儿出窍的木人一般,眼神呆滞地从顾家走回来。

胡大嫂迎上前正要问发生了什么,季念就倒在了地上。

顾从谨从后面追上来,没来得及和胡大嫂解释,惊慌忙乱地将人给抱进去。

请来村里的大夫开了一副药,脸色却不怎么好:“可以准备了。”

准备什么?胡大嫂还在发愣,顾从谨一咬牙,一瘸一拐地冲进夹杂着呼啸风声与鹅绒大雪的夜幕中。

过了许久,镇里的大夫被连夜请来了。

胡大嫂照顾着两个孩子,透过门窗的缝隙,瞧见顾从谨几乎是低声下气地央求着,希望大夫能将那支人参换给他。

“妹子——”胡大嫂如今又想起了那张暮气沉沉的脸,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至今都不知道季念那次在顾家发生了什么,但却真心希望两人能够带着一对可爱的孩子好好生活。

季念听了胡大嫂的话,在原地怔了片刻,一双眸子微微弯起,轻轻点了点头:“嗯。”

胡大嫂心中陡然一松,面上才不自禁挂上了笑容:“只要你们能好好生活,我也就放心了。”

每每她看见受虐待蜷缩在墙角的长安长宁,都恨不得冲上去将季念打醒,可一气冲冲地奔到床头,看到那张青白的脸上挂着一对无神枯槁的眼珠子,她的怒气又被咽了下去。

季念落到这个地步,顾家也算不上毫无干系。

胡大娘叹了一声,将人送走,把门关上,忽然想起刚才季念将长安那条裤子的两条裤管给紧紧缝到了一起,又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她印象里季念总是阴沉着一张脸,许久都未见过笑颜。

这几日季念忽然转了性,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笑容,讲话做事也得体,但胡大嫂有时悄悄瞥见季念,仿佛是看着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又像是面对着一张完美的面具,挑不出毛病。

胡大嫂心里有些捉摸不透,因此聊天时也不像和其他妇人聊天一样随心所欲,只能小心翼翼地捡着话题。

直到缝补衣服时看见季念难为情的模样,才感觉季念依然是一个鲜活着的、她摸得到的人。

……

季念回到家时,看见顾从谨正在厨房里忙活。

米饭已经架在灶上煮了,往上冒着雾气。顾从谨坐在门边,专心致志地清洗着盆里的青菜。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走到灶台边上,将他洗好的青菜切好丢入锅中。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自己做自己的事,

季念站在他面前,蹲下身说道:“我来做饭吧,你去陪孩子。”

“没事,他们在和高壮玩,我来帮你。”

季念没有和他推辞,将他洗净摆在案板上的青菜择出来,将锅烧热准备炒菜。

新鲜的蔬菜加上盐,在大锅里简单的翻炒几下,便可以出锅了。她正要去拿盘子,顾从谨适时地将擦得干干净净的盘子放在她手边。

两人在一起忙活,用不了多久就炒好了两个小菜,季念又打了一个鸡蛋,用来做鸡蛋汤。

饭菜一端上饭桌,胡高壮第一个叫起来:“好香好香!”

“高壮,要不你和你娘说一声,就在我们家吃午饭。”季念笑眯眯地引诱道。

胡高壮直勾勾地盯着那碗黄澄澄的鸡蛋汤,还是抵住了心中的诱惑:“不了,婶子,我娘特意叮嘱我让我回家吃饭呢。”

正巧胡大嫂喊儿子的声音在外边响起,胡高壮跳下椅子,和长安长宁挥了挥手,一溜烟就跑出了门。

他一边跑,还不忘回过头叮嘱:“等吃了饭我再来找你们玩,我前几天刚发现一个好玩的地方呢。”

等吃完饭后,顾从谨又率先站起身,将碗筷叠起端进厨房去。

见顾从谨一双手就要伸进水里,季念制止了他:“这儿交给我吧,家里柴火不够了,还要你去劈些柴。”

顾从谨闷闷地“嗯”了一声,给她挪开了位置,自己走到一旁,从木柴堆中拣出一块木头,掌中斧子一挥,利落地劈成了两半。

季念不时用余光打量着顾从谨。

这个山野猎户的肌肤因常年在外奔波呈现出小麦色,略显粗糙,与京中男子追崇的白皙无暇全然不同。

他虽生长在偏南的小芦村,但眉眼与身形却更偏向中原人,轮廓恰到好处的立体挺拔,尤其两道剑眉下幽邃深沉的墨色瞳孔,恰如一幕沉静的月色。

顾从谨的长相极俊朗,与傅修远的俊逸是截然不同的类型。

虽然颜值不能当饭吃,但季念好歹落了落心。

毕竟每天一起床就对着一个俊朗的年轻男人,总比着一个五六十岁的小老头好。

只是从见到顾从谨慎第一眼时,季念便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她听说顾从谨是从军回来的,便猜想自己是在某支军队里见过他。可朝中将领臣子她大多熟悉,并没有顾从谨这么一号人物。

季念想着想着,忽然瞥见窗外一闪而过的胡高壮的身影,才恍然大悟。

大抵是她自己将这两世记忆弄混了,竟觉得自己曾见过顾从谨。

此时一阵冷风从屋外吹进来,季念一双手正浸泡在凉水里,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瞧见季念打了喷嚏,此时正巧进门的长宁仰起小脸关心道:“你冷吗?”

“没事,我是大人,不怕冷。”季念一边擦碗,一边回她。

顾从谨正想问她怎么身上只穿了几件薄薄的衣裳,可一抬头,却发现长宁身上那身不合身的旧袄子虽然褪了色,但仍能看出原本的颜色是女儿家最喜欢的淡淡桃粉色。

是季念刚嫁来时最珍爱的那件袄子,也是那年春节从顾家回来后被她永远压在箱底的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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