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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的姑娘

适闲客 著

现代都市连载

《凌晨四点的姑娘》内容精彩,“适闲客”写作功底很厉害,很多故事情节充满惊喜,浩子柳梦更是拥有超高的人气,总之这是一本很棒的作品,《凌晨四点的姑娘》内容概括:本文真实记录了主人公懵懂的青春岁月,自己最纯洁的初恋,多年以后竟变成完全不认识的风尘女子。面对曾经永远赢不了的女孩,主人公放不下曾经的爱慕,究竟该何去何从?层层了解之后,才发现曾经那个女孩的身上,背负了多么凄惨的命运。为了挽回曾经的她,主人公不断抗争,不断失败,结局究竟会怎么样?城乡差距,扫黑除恶,官场争斗,社会百态,都在这部书里有所体现。...

主角:浩子柳梦   更新:2024-01-22 10:3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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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浩子柳梦的现代都市小说《凌晨四点的姑娘》,由网络作家“适闲客”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凌晨四点的姑娘》内容精彩,“适闲客”写作功底很厉害,很多故事情节充满惊喜,浩子柳梦更是拥有超高的人气,总之这是一本很棒的作品,《凌晨四点的姑娘》内容概括:本文真实记录了主人公懵懂的青春岁月,自己最纯洁的初恋,多年以后竟变成完全不认识的风尘女子。面对曾经永远赢不了的女孩,主人公放不下曾经的爱慕,究竟该何去何从?层层了解之后,才发现曾经那个女孩的身上,背负了多么凄惨的命运。为了挽回曾经的她,主人公不断抗争,不断失败,结局究竟会怎么样?城乡差距,扫黑除恶,官场争斗,社会百态,都在这部书里有所体现。...

《凌晨四点的姑娘》精彩片段


天气逐渐变冷,北风呼啸而过,纷飞扬扬的大雪一夜之间铺白了整个校园。随着大雪而来的,是全县即将开始的统一摸底考试。

校园里唯一的一条水泥路,结上了厚厚的冰,几天时间都难以化开。张老师走路的时候不小心,竟然摔了一跤,结果几天里走路竟都是一瘸一拐的。学校也不敢贸然再让我们外出跑步锻炼了,晨练临时取消。柳梦高兴坏了。

不过摸底考试,却让我们,尤其是柳梦和我深深感到不安。面对的不光是学校里的对手,还有县城里那些条件更加优越的孩子,这让我们莫名紧张。谁都知道,县城的那些学生霸占了县一中将近70%的名额。他们,才是我们真正的敌人。

然而比这更加令人不安的,是学校要分班了。

所谓分班,实际上是挑选出成绩最好的那一批人,进行为期一个学期的集中突击培训。我们初三年级原先一共有五个班级,200来号人。现在学校要求,根据上一次月考考试的成绩,把每个班级的前十名汇聚成单独的一个班,命名为突击班。余下的再根据成绩的好坏分成四个班级。

分完之后,一班即是所谓突击班、尖子班,是学校重点培养的对象,目标是考取最好的县一中,或者稍差一些的的明湖高中。其余的以此类推,至于五班,几乎是公认的差生班,学校里最臭名昭著的捣蛋鬼、惹事精几乎都在那里了。

好在我和浩子始终没有分开,上次月考浩子有如神助,发挥地特别好,竟然考了全校的第七名,比我和柳梦竟只低了6分。这让我刮目相看。

但是浩子却非常不开心。因为他自己虽然进了尖子班,但是刘莉那个倒霉催的成绩,却直接让刘莉被分到了五班。浩子为此诅咒了学校好几个晚上。

我问浩子,是不是可以准备考县一中了。浩子使劲的摇了摇头,只说不知道自己怎么蒙的。这话很快得到了验证。分班后尖子班的第一次小规模考试,浩子回归了正常的水准,班级里排名三十多。拿到分数后还摇着脑袋跟我炫耀,怎么样,没骗你吧,我就说自己是蒙的!

不过我对于这次周末的考试完全不在意,接下来全县统一的摸底考试才是我所关注的重点。这是我期盼已久的大舞台,我就是想要在这样的场合与柳梦来一场真正的较量。

另外,这样的考试也才能够让我知道,自己究竟在全县是一个什么样的水平,能不能报考县一中很大程度上也取决于这次摸底考试的结果。

柳梦显然比我更加看重这次摸底考试。她似乎起床地更早了,每次我摸着黑夜跑向教室,都能看到那个短翘的小辫子在门口一边吹着热气温暖自己的双手,一边颤颤巍巍打开教室的门。

教室一前一后有两扇门,一共两把钥匙,一把在柳梦那里,一把在我这里。约定俗成的是,柳梦从来只打开教室的前门,并且只打开教室前面的一盏灯;打开后门,打开教室后面的灯,从来是我来做,虽然我的座位也在教室的前面。

令我吃惊的是,教室里异常安静。柳梦居然没有选择读书,她的面前摊开了数学课本,手中持笔正在迅速的写写画画。我知道她今天是在研究数学函数。我听得到圆珠笔在本子上摩擦的沙沙声,充满了困惑与不解。

昨天数学老师新教了关于在函数上用画圆的方法理解相切的问题,我只听懂了一小半,我估计柳梦也是,要不然也不会忽然就停止了背诵课文,转而去攻读数学。于我而言稍不方便的就是,我也不好意思再出声朗读了。

转念一想,既然柳梦都不太懂,我又何必装作精通?索性我也掏出数学笔记本,画上坐标线......

“昨天数学老师讲的,你明白了么?”,柳梦忽然问我。

我摇摇头,给她看了我刚画出的坐标:“你呢?我看你一早就在研究这个了。”

“一知半解”,柳梦忽然转过身来,“咱们一起研究一下吧,两个人的心思总比一个人的要好用些。”

这还是在操场的听力练习之后,柳梦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邀请我一起讨论问题。

作为长期以来的第一名,我被很多同学邀请过,或者帮助解答问题,或者一起讨论问题。即便柳梦数次将我挤压成为第二名之后,这种现象依然未曾减弱。大概,柳梦每天里只是面对课本的印象让同学们有点望而却步吧,反观我之嘻嘻哈哈明显更为平易近人。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浩子是个极爱热闹的人,咋咋呼呼,平日里帮我宣传了不少。

我没有丝毫的犹豫,满口的答应了。幸运的是,我俩研究了一早上,终于搞清楚了这个问题。柳梦的脸上泛着喜悦的绯红,竟而忘却了转回身去,让后来的浩子看了个一干二净。

“你俩啥情况?”,浩子终于在吃早饭的时候忍不住问了我。

我这才忽然想起,我和柳梦的研讨此刻竟然并未避讳同学们的眼光。原先的英语练习,我俩是偷偷摸摸地躲在操场的角落里,没有任何人知道。兴许是习惯了两人的相互交流,兴许是有了点得意忘形,在教室里竟然忘记了有旁观者在场。

“讨论一个数学题而已”,我匆匆扒拉几口煎饼糊糊。盐豆子吃完了,只有开水泡着的发霉煎饼,索然无味,咽下去耗费了我的很多表情。

浩子用充满狐疑的眼光斜瞅着我,咧着嘴坏笑:“我看你是榆木疙瘩开了窍,有那心思了吧!”说完是一通无情的嘲讽和傻笑。

我抬头给了他一个白眼:“吃你的大餐吧!”

浩子不依不饶,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前一个多月,每天早上你和柳梦都不在教室。鬼知道你俩去了哪里,我猜,你们肯定在一块。我再给我几天,我就发现了,你得谢谢这场大雪。”

我不禁哑然,踢了浩 子一脚,快速地跑开了。浩子在后头死命追着我,在水泥路上一打滑,摔了个大屁股墩。笑的我直不起腰来。

从此以后的每一个早上,我和柳梦便多了一项内容,一起讨论题目,有时是数学,有时是英语,有时是作文的写作。通常这种讨论不会超过十分钟,便会各自亮开嗓门开始背诵;但也有些时候,讨论的时间过久,或是太过投入,即便教室里陆陆续续进来了很多同学,也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这事情,不知道经由谁的口,终究传到了班主任那里。

张老师把我俩叫到了办公室,语重心长地说:“你们俩现在是学校非常看重的苗子,老师们把考取县一中的希望都压在你们身上了。时间也越来越紧迫,功课不能荒废,更不能让其他事情分散了注意力。我听其他同学讲,你们每天早上都会聊聊天,这个没什么,成绩好的相互之间多多交流是好事情,但是不能耽误了学习。你们都是极聪明的学生,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柳梦当时就低下了头,红着脸,一语不发。

她一直都是这样的,除了在课堂上回答问题流利地不像话之外,其余时间都是闭口不言的状态。现在被老师误认为是在早恋,就更加说不上话了。貌似除了跟我交流,柳梦不管对谁都是不怎么吭声的。

她把双手背在身后,右手紧紧地握住了左手的四根手指,只留下左手的大拇指在后背上怯怯的划着斜线。样子实在是好玩。

“我们在讨论题目,老师”,我接过话头,“有些题目一个人想不清楚,两个人讨论一下会有很多思路出来。这个对我俩都有好处。你担心的事情,我们都没有在做。”

班主任眯着眼睛看了我一眼,浅浅的笑了一下,说道:“马上要开始联考了,意义重大,好好准备吧!”

我当然知道摸底联考的意义,柳梦更加知道。所以我们起得更早,晚自习结束地也更晚了。似乎时间怎么用都是不够的了。然而就在我俩惴惴不安,不知道究竟准备的如何的时候,联考终究到了。

我一直觉得自己考得很好,我也相信最终的成绩并不会辜负我的努力。我看到柳梦的神情无比轻松,我便知道她也发挥的很好。也许,县一中的梦想真的可以实现了,也许我们两个从山村里出来的学生真的可以走向县城,改变这一生的穷苦。

也许,我俩还可以一起在县一中,继续躲在操场的某个角落里,讨论着除了学习之外的事情。

但现实是无比残酷的。

当班主任一脸冰冷的宣布联考成绩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和柳梦的成绩肯定是不能让人满意了。结果如我所料。我和柳梦的摸底考试成绩都只是中游,在参加了摸底考试的所有学生里,排名都在200名开外。

按照县一中的以往惯例,撇去县城几个初中固定的招生名额之外,考不进前200名,意味着压根儿不可能考得上县一中。这让我和柳梦深深地恐惧,赢了我们的那些人,究竟是长着怎样聪明的脑袋?又或者付出了怎样难以刻画的艰辛?

柳梦因此而大哭了一场,第二天早上眼泡还依然有些红肿。

“不是你我不够努力,你知道吗?有些差距,不是你我早起晚睡就能弥补的。”

我惊讶于柳梦何以说出这样的话,细问后,便让我也陷入了无尽的深思。

原来,柳梦原先的学校有个同学,孙甜甜,转校时家里花钱去到了县里的初中。本来成绩平平的她,这次摸底考试竟然进入了全县的前100名。这让柳梦觉得匪夷所思。

柳梦在周末回家时孙甜甜过来找她聊天,跟她讲述了县里的初中校园是多么的整洁漂亮,教室是多么的宽敞明亮,老师们手里的参考资料是多么的充足和新颖。

学校里有个叫做电脑的东西,任何你不知道的题目只需要查一下,便有了好几种解题的方法;任何你想不到的古诗文,查一下便有了完整的诗句,还附带着诗词的介绍、评析。任何你想要知道的新鲜题目,都可以查得到解题方法,解题思维。学校会组织所谓多媒体的教学,有大城市的老师在电视里授课,讲授很多新奇的做题方法,甚至是出题的思路、阅卷的标准。这让我云里雾里。学习原来还可以这样?

孙甜甜就是这样,她并不需要自己在本子上反复的研习,去提炼究竟一道题目应该用什么方法最为快捷。老师会告诉她最简单的方法,最快捷的步骤,最方便的记忆方法。一切看起来就像是在作弊。

我忽然想到,当初学校组织全校的古诗文比赛。靠着对这一块的极大兴趣,我勇夺了第一名,柳梦甚至都没有进入前五名,学校为此奖励了我一个漂亮的笔记本。这让我在周一的升旗仪式上,倍感骄傲。

然而唯一答不上来的一句诗文,叫做“故烧高烛照红妆”的上一句是什么。我翻遍了图书室里所有的古诗文书目,却依然没有线索。可怜学校那20平米的图书室里,藏书总共也就300来本。甚至连全本的红楼梦都看不到。

我忽然觉得,我和柳梦所花费的那些个清晨,反反复复的背诵着老旧的课本,是多么的低效和愚蠢。

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个叫做城乡差距。不光是在经济发展程度上的大相径庭,在教育上更是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一般的差距。我和柳梦,就像是愚公一般,面对的是太行王屋一般的巨大阻碍,而且,我俩只有三年的时光。多一秒,都没有。

原来人和人的差距,是真真切切的存在的。

我忽然厌恶起了学习。我感觉自己受到了深深的欺骗,那种后遗症一般的伤痛深深地刻在了脑海里,刻在了心里,消散不去。

原本冻手冻脚的冬季,此刻变得更加寒冷了。

小说《凌晨四点的姑娘》试读结束,继续阅读请看下面!!!



寒假伴随着春节的鞭炮声,热热闹闹开启了。在吹灭了元宵节上的面灯后,又匆匆结束。

我本以为历经一个春节,柳梦的状态应该会好起来才是。没想到,回到学校的第一眼,看到的竟然还是一副颓废的模样——眼皮耷拉着,走路恍恍惚,鞋子在地上摩擦,不知道是没了力气抬起脚,还是压根儿就不愿意去抬了。

这是我见过的,柳梦最为消沉的模样。仿若是听闻了宝玉要娶宝钗之后的林妹妹,颜色雪白、失却了生的希望。

我发现,柳梦似乎陷入了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本来话就不多的她,每天又开始沉默寡言,课堂上的回答也开始渐渐失却兴趣,甚至于连抬头看黑板的次数都在急剧下降。终于以至于连每天早上与我的讨论也取消了。

这让我莫名的担起心来。我竟完全忘却了,这是我击败她的最好时机。

整个学校也许只有我知道她消沉的原因是什么,于这一点,我跟她并无分别。巨大的心理落差始终萦绕在我的心头,好就好在,我有浩子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天天扮着各种鬼脸在身边腻烦。不管任何时候,只要有浩子那一张要死不活的臭脸,我总能会心的笑出声来。

笑容,是治愈伤痛最好的灵药,尤其是来自于你所珍视的人。

然而与我所不同的是,据我所知,柳梦并没有多少朋友,她太过投入学习,太过孤立,甚至于每天早上与我的讨论变成了她一天里仅有的与他人交流。我从未见到过她与其他同学,哪怕是女同学,保持过一分钟以上的聊天。可悲的是,我并不知道怎么样才能给她以安慰。毕竟,我自己也想要有人安慰。

清晨五点钟的教室里,终于消散了两个人的叽叽喳喳,变得沉默,沉默的令人抑郁。

冬去春来,柳叶冒出了嫩芽,黄黄的点缀在枝条上,风里摇摆着婀娜多姿。现在天气还冷,煎饼不会动辄就发霉,卷着自己带的辣椒盐豆或是咸菜,生活质量瞬间得到了提升。

气温有了些许回升,爱耍酷的男生和爱漂亮的女生们,脱去了厚重的棉袄,换上了五颜六色的外套。校园里重现了属于年轻人的生机。春天到了,这是万物复苏的季节,也是少男少女们放飞的时刻。

浩子忽然在一个下午,很大方的要请我去食堂喝粥。下午的食堂里,零零散散坐着几个人,我没有心思在意谁坐在这里,我关注的是我终于喝到了一碗热乎乎的大米粥。大米粥清香扑鼻,竟如此美味。

整个初中三年,这还是我第一次去食堂吃饭。一碗大米粥要两毛钱,我舍不得用掉这两毛钱。我的每周五毛的零用钱需要留给圆珠笔芯,还必须得剩下一毛,用来在周五下午给不争气的自行车轮胎打气。

我对于浩子的大方表现出了极其的疑惑,他的摸底考试更糟糕,不过这好像并没有影响到他。

“你知道吗,我才不在乎呢,我没有像你或者柳梦一样,一门心思要靠县一中,能考上三中我就知足了。”浩子从来不强求自己做为难自己的事,这一点我真心的佩服他。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故而沉默不语。

浩子并不打算结束,继续说道:“过春节时候,我爸回来了。知道我的成绩后,说尽人事听天命。所以呀,你老子对你都这样,自己又何必强求呢?我不像你那么聪明,但我也足够努力了,不管结果如何,我觉得都对得起我自己了。”

这话不假。浩子不像我和柳梦一般,最早到教室,最晚离开教室。但是他每天5点半就出现在教室里了,晚自习结束也会熬到10点多,认认真真的听课做笔记,比起大多数人已经是很用功的了。而且,他每天都很开心,没有心里的巨大压力,过得无比自在,跟所有人都能打成一片。这让我尤其的嫉妒。

假如我也像他一样,不去担心考取县一中,而是开开心心的学习,应该成绩也不会太差,可是那样的话,是我想要的么?

我不知道答案。春节时候我也没有盼到久久未归的父母。我在村长家里接听父亲打来的电话的时候,父亲告诉我说,春节回家的车票太贵了,她和母亲两人一趟来回要花掉好几百块钱,这次就不回来了。春节时候,南方人会打扫屋子,清理很多不用的东西,这个时候,收捡废品是最划算的,一天可以赚到好几十块钱......

挂掉电话,村长笑眯眯地说道:没事儿,等赚够了钱明年再回来也是一样的。你都长大了,该懂的事情也得懂了。好好念书才最要紧。咱们村能不能出一个大学生,就看你了。

我冲着做了村长的二姥爷笑了一下,低头走出了他家里。二奶奶给我兜里塞了一把沙子炒熟的花生,那是我最常吃、也是我最喜欢吃、也是我唯一吃过的零嘴。

除夕夜里的鞭炮声隆隆传来,村子里家家户户亮起了灯火。爷爷包完了明天要吃的饺子,给我说:“咱也放几个炮仗吧。”

我说:好。爷爷从橱柜顶端取下来一盘红色的鞭炮,撕开红色的包装,用剪刀剪下了一小节鞭炮,约莫有七八颗的样子。我跟着爷爷到了院里,将鞭炮耷拉在晾衣裳用的铁丝上,爷爷狠狠抽了几下他手里那个又旧又脏的旱烟管,烟头的烟灰里忽而冒出了红红的火星,点在炮仗的信子上,爷爷迅速往后退了几步。

我站在原地,竟不知该往哪里去。啪、啪、啪......转眼之间鞭炮就燃烧干净了自己的生命,只留下一地的残骸,在地上打转儿。

爷爷回到了屋里,静静地瞅着旱烟管。天气太冷,屋子里如同冰窖,爷爷在一个废旧的铁锅上烧起了木头,火苗窜起来,传递出了温暖。烟雾缭绕起来,直冲到屋顶,化作了遥远的思念,传向远方。

除夕夜无论如何是不能哭的。我忍住了所有的委屈和抑郁,在被窝里数着鞭炮声,睡着了。一直到年初一的晚上,爷爷将中午吃剩的饺子在锅里重新用油煎过,酥脆留香,我咬着牙吃了一大碗。直到爷爷出门溜达去了,我自己躲在厕所里,流下了本该在旧年夜出现的眼泪。

我又想起很小的时候,父亲还没有到外地去打工。那时节,每逢要开学了,父亲会用平板车拉着家里的黑猪到隔壁镇的集市上售卖,卖得出去了,那便是我的学费。卖不出去了,我可能也就上不成学了。

集市上有一些戴着红袖章的人,脚踩着板车扶手、嘴里叼着难闻的烟,要收取5块钱的保护费。父亲不给,与他们争执起来,却立刻被七八个人围在了当间儿,吵到面红耳赤,却险些被那些人打倒在地,还扬言不服管理就要抓起来去坐牢。结果黑猪没卖成,反倒贴了5块钱。

父亲那时告诉我,如果你不好好读书,走出这个破山村,一辈子可能就跟我一样,被人欺负!没有出息!说这话的时候,父亲的眼睛里有着我并不懂的泪花。

我只知道,那些个打在父亲身上的拳头,从此以后深深烙印在我的心里,疼的我每每想起来都抑制不住地流泪。父亲的话,也就在那时起,无时无刻不在我的脑子里回响。

我从那时起,对一切带着红袖章的人都产生了莫名的仇视和恐惧,直至今日。同浩子相比,我没有任何其他的选择。

“嗨!跟你说话呢!发什么愣!”浩子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道。

我睁开紧紧闭着的双眼,盯着食堂窗外的大地,不做回答。

浩子轻轻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想过么,假如你真的考不上县一中怎么办?”浩子仰着头,不知道看向哪里问我,生怕我会埋怨他问这样一个敏感的问题。

我一口气喝完余下的大米粥,攥紧了拳头,面目凝重的看向浩子,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从来没想过我会考不上县一中!”

第二天早上,我比柳梦更早到了教室,这让她很是吃惊。看到我坐在那里,面前什么也没有,柳梦一脸踌躇,低着脑袋坐下了。呆呆坐在座位上,望着面前的一堆课本出神。

“柳梦,你会考上县一中的。”我扬起了声音,告诉她。

柳梦不回我话,她把双手放在课桌上,把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

“柳梦,你跟我,必须要考上县一中的。我们付出了这么多,那是应得的。”我尽量用坚定的语气讲话。

柳梦呆住了,良久,转过身来,脸上竟挂着两行泪珠:“我们的努力不是太过廉价了么?为什么连学习都这么不公平?”

“人跟人是有差距的,他们有更好的学习条件,但却不像你我吃得下这些苦头。我坚信他们也不如你我聪明。现在败了,我们可以更加努力,你能做到,我就能做到。你能考上,我也能考上。”我看着柳梦,一边感觉到自己的某一种情绪被开发了出来,一边惊诧于自己何以说出这样的话来。

柳梦睁大了眼睛,看着我好一会功夫。然后依然是低下了眉眼,声音里充满了卑微的不自信,说道:“努力能补得上差距么?人家只要电脑查一下,比我们学三天还有用。人家掌握的都是最快最简单的方法,我们只会课本上的步骤。你知道做一道题,人家比我们能节省多少时间么?”

此时此刻,我不会再让任何事情动摇我的信念了,我只是必须要让柳梦也重新振作起来。我甚至已经不确定,我究竟是还想要打败柳梦,还是想要跟她一起踏入县一中的大门。我笑着向她说道:“我觉得你的脑子更厉害,我没见过比你脑门更大的人了。那个什么电脑,也比不上你的人脑。”

柳梦扑哧一声忽然笑了,笑声里有着我期待已久的简单和纯粹,有着我梦寐以求的放松和解脱。她那硕大的额头停止了颤动,自个儿用手摸了一下,问道:“真的很大么?”

我伸出手去,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个脑瓜崩儿,手指轻轻地触碰到了她的额头,原来这硕大的额头上竟也如此柔软。我说道:“这是我见过的最大的额头了,里面藏着我见过的最多的脑细胞。只是她的主人自己还不知道。”

柳梦的脸唰一下红了,低下头去,两只手抓着衣服上的拉链,上上下下拨弄。

“你弹琴呢?”我问他。

柳梦忽而抬起头来,娇怯的说了一句:“对呀,我在学公明仪呢。”

公明仪为牛弹清角之操?我会心地笑了,柳梦终于也讲了一个笑话,虽然这笑话里竟把我比作是牛了。我说道:“我可是听得懂的。”

柳梦笑道:“牛也能听得懂琴声?”

我回答她:“我听得懂,你会考上县一中的。我也考的上。”

柳梦忽而停止了动作,抬起头来,看着我,脸上竟有一种酣畅淋漓的洒脱,语气里也终于是饱含了积淀已久的信心,问我道:“是什么给了你这么多的信心?”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分明听到了这句话里的崇拜之情。

我看着她,想了想,只说了一个字,你!

柳梦忽然停顿了所有的动作,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神情瞪着我,嘴巴半张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终于又咽回去了。

她迅速转回身去,问道:“你还能起得更早么?”

我回答她:“你能起得来,我就能起得来。五点钟可以,四点钟也可以。”

柳梦背对着我,说道:“说话要算话,从明天开始,我会四点钟到教室,所有不会的题目我们俩花一个小时一起讨论!五点以后,在各自开始背诵课文。”语气里有着我从未见到过的坚定。

我微微一笑:“你能做到,我就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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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之前的约定,我的柳梦在初三去了浩子家。浩子一直拖到年二十八才终于从市里回到了乡下,两口子临近年关,忙的是不可开交。新年要有新气象,大概拿头发开刀的人是最多的。

仔细对比起来,浩子和刘莉两口子都变得胖了,也变得白了。尤其是刘莉,似乎真的又回到了曾经的颜值一般,大眼睛忽闪忽闪,甚是好看。

叮当作响,弄了一大桌子菜,两口子这才作罢。

我问浩子:“想好了么,到底是什么时候回去?”

浩子嘿嘿一笑:“能早还是要早一点的,早回去开业一天,早挣一天钱的。反正房租还得照样付。”

我笑道:“正月里你不怕没人敢去么?”

浩子一笑:“现在的年轻人,还有几个管这个的?我跟你讲,时代不一样了,咱们已经落后了。年轻人的思想,跟我们早就不一样了。”

我笑道:“我还以为自己是个年轻人的呢。”

浩子哈哈笑着:“你上一边去吧。搁以前,就咱俩小时候那会,别说小时候,就上初中那会,要是能吃这样一顿饭,那不就是过年了么?可你看现在,虽说是没有钱没有钱,跟以前一比,好歹你买个肉买个鸡吃,有钱买了吧。现在的小年轻他不知道什么叫苦,你让他跟我们一样,那根本不可能的。”

我故意嘲笑他:“你这理发铺大老板,啥时候变成忧国忧民哲学家了?”

浩子哈哈笑了,满嘴里塞满了花生米,嘎吱嘎吱嚼着不说话。

刘莉说道:“人家过年,都是要出去玩的。就是大年初一,也都是去玩的。可是咱们就说,初一就得在家里呆着,你说奇怪不奇怪?”

这还真是的。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流传下来的规矩,反正年初一,最好就在家里呆着,不要去到处转悠,更加不要出门。从小到大,我也就是这样遵守了这条约定俗成的规矩的。反倒是城里,似乎没这么多忌讳,大初一的依然是满街上都是人,好不热闹。

城里和农村思想上的差异,看来不是一丁半点那么小。

柳梦却忽然说话了:“哎,那咱们吃完饭之后,也去玩吧。”

浩子和刘莉脸上竟瞬间露出了飞扬,眉毛挑了起来,说道:“也行啊,咱也学学城里人,过年到处转一转。总不能老窝在家里打牌吧。”

我倒是也挺想外面转转的,农村的过年除了吃就是换着花样吃了。村子里,外出打工回来的人,大过年的聚集在一块打扑克,说叫什么掼蛋,一堆一堆,似乎成了时尚一般。

“这路口就有中巴车,咱直接拦着坐上去,终点站下,那边正好逢集。咱也去玩玩,相当于跨省了呢。”浩子说道。

这倒不假。不像以前跨个省还得骑一路的自行车,现在可以坐车了。几个人上了劲头,吃饭的速度明显加快了。浩子两口子带着娃,我和柳梦牵着手,涌上了中巴车,奔向了邻省。

车子行驶在柏油公路上,甩开了两旁的枯枝败叶,似乎能给人一种解脱之感。柳梦坐在里面,不敢睁开眼睛,把头靠在我肩膀上,似乎在数着数等待汽车的停靠。

我问她:“你不是还计划着买车的么,这样子晕车,你以后可咋办?”

柳梦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说道:“自己的车,就不晕了啊。”

我笑道:“你听谁说的,好像只有开车不晕车,坐车都是会晕车的。”

柳梦嘴巴一撇,说道:“那我还得去学开车?算了吧,我可不敢开。”

汽车穿过大片大片的田野,穿过依稀还泛着蓝色的小沟渠,穿过冒着滚滚白烟的不知道什么工厂,驶向了两渣界。我的心里一阵咯噔,乡村的污染根本没有得到一丝的改善,再这样下去,还能住的了人么?

两渣界似乎也有些热闹,停靠的时候陆陆续续下了很多人,又上来了很多人。我特意去找了曾经的那家饭店,人来人往,生意不断,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去吃饭的,还是有着别的什么计划。

柳梦也睁开了眼睛,往外看着,不过却很快就闭上了眼睛,脸上似乎飞过了一丝不堪的神情。我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一切只在不言中。

到了地方,我们下了车。原来这停车的地方是一个运河的堤坝,高高的耸立在地面之上,南面就是流淌了上千年之久的古运河,北面下了坡那就是集市了。冬日,运河没有一丝的涟漪,平静的像一块镜子,也没有结冰,兀自在那里暗流涌动着。

下了高坡,紧挨着以前去过的烈士陵园,有一个非常大的广场,广场上堆满了人。虽说已经是到了下午,可是人依然很多。

“这地方叫水上公园,最好玩的东西就都在这里了。”刘莉说道。

我放眼望去,除了黑压压的人头攒动之外,就只剩下各式各样的买卖铺子了,卖东西吃的,卖小礼品、小饰品的 ,卖儿童玩具的,还有各种套圈的、扎气球的、打枪的、砸娃娃的,好似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几个人缓缓走着,倒也没个目的地,反倒是浩子的孩子带起了路,一会跑去这里,一会跑到那里,小家伙高兴地像新学会了飞翔的燕子,在空中自由自在的转着。到了一个套圈那里,停了下来。

几个打扮的极其时髦的年轻人正在那里玩。我真是对这几个年轻人佩服的五体投地。大冷天的,就只穿了紧身的皮裤,上身也不穿毛衣,就一件白色衬衫,外头套了一件挺窄挺小的皮夹克,手都冻得通红了,还在那里套圈。

套完了就迅速把手夹到胳肢窝里去取暖。大概他们觉得这样很酷,就是不抗冻。

年轻人套了一个金色的小猪储钱罐,嘻嘻哈哈走开了。我问柳梦:“你要不要套这个?”

柳梦不好意思的摇摇头:“我套不上的。”

我问老板:“这个多少钱套一回?”

老板一边用一把长竹竿的钩子将被扔出去的塑料圈取回来,挂在手上,一边回复我:“一块钱两个圈。”

我掏出十块钱递给他,说道:“那就20个圈吧。”

老板很是高兴,接过钱去,一个一个在那里数着,一五、一十,二五、二十......

我笑道:“多饶我一个呗。”

老板呵呵笑了一声,还是多给了我一个。我把一半分给了浩子,浩子接过去,分给了他儿子几个,给了刘莉几个,自己手里就只剩下了一个,在那里摆好了架势,随手一扔“套中哪个是哪个”,结果什么也没碰到。

小孩子看的哈哈直笑,“爸爸笨蛋。”

可以套的东西还真是不少。近处的十几个塑料杯子,里面装了小小的金鱼,这玩意套回去也不知道能有什么用处,再给养死了,总觉得是一种罪过。稍远一点,是一些塑料玩具、小布娃娃之类的,浩子的儿子应该会对这些感兴趣。再远一些有一些陶瓷的制品,储钱罐、观音雕像、财神爷雕像什么的,最远处十几个大的布娃娃,以及一些大型的玩具、帆船什么的。

柳梦看了半天,看上了一个储钱罐,对我说:“我要套那个,用来盛放硬币。省的那些零钱没地方放。”

我说道:“好,看我的。”随手扔了一个出去,看的倒是挺准的,结果扔出去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塑料圈很轻,落在地上却又很有弹性,打在东西上也会被立即弹开。除非是正中中心,否则很难套的中。先前我还在嘲笑那几个年轻人只要风度不要温度,现在倒觉得,他们能够套中东西,还真是有两下子。

浩子又试了一次,结果还是被弹开了。小家伙在一旁急的直跺脚,拽着妈妈的手,非要让妈妈去套。

刘莉不好意思,扔了一个出去。果真是两口子,跟浩子的第一个一样,啥也没碰着。

柳梦看了,说道:“这么难的么?我也试试。”手一扔,果然还是套不中。

几个人咯咯笑了,唯有小家伙嘟囔着嘴,似乎是很不高兴。

“看准了,下手得稳!”老板在一旁,倒支起了招数来了。

柳梦探出去身子,瞄了半天那个储钱罐,左手抓着我的胳膊,生怕自己跌到前面去,右手拿着一个套圈,再一丢,那圈转着转着还真的飞向了储钱罐,只可惜,还是砸到了边缘,即刻被弹了开来。

我和浩子又各自试了几下,还是不行,似乎这里头大有学问。或者深藏着套路。反正扔完了,一个也没套中。小家伙生气了,只好给买了冰糖葫芦,这才好起来。

“套个圈这么难的么?”柳梦还在计较着,“不就是个抛物线的计算么?我感觉我都算对了呀。”

我一愣,问道:“你真的假的,连这个都算了?”

柳梦笑道:“大概算了呀,要不然瞎扔么?难道你都是闭着眼睛瞎扔的?”

我一笑:“我是睁着眼睛瞎扔的。”

柳梦忽然在我肩膀上轻轻打了一拳,悄声说道:“怪不得你套不中呢!”

水上公园,顾名思义,公园里有一个大大的水塘,水塘上结了厚厚的冰,好些个人下到了河里,在冰面上走来走去。看起来太吓人,柳梦在边缘上走了几步,就赶紧的爬上来了,“这要万一冰化了,不得冻死!”

来到了一个摊位前,迎面一个木板,上面堆满了气球,成一个大大的圆形。两米开外是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些塑料飞镖,这是用来扎气球的。规则很清楚:一把五块钱,十二个飞镖。扎破五个以上,有奖励。

付了钱,拿了飞镖,柳梦凝神静气了好一会,顺手一丢,劲小了,自己不好意思地跑到了我身后,满脸通红,我接过来飞镖,对浩子说道:“这像什么?”

浩子一笑:“打马蜂窝。”

很久以前了,我和浩子会特意去找马蜂窝,再比赛来看,谁的石头能够最先打到马蜂窝。不乏有马蜂飞出来追着我俩的场景,听大人们说,马蜂来了,只要赶紧趴倒不说话就行了,结果我俩后脑勺都被蛰了。原来大人们都是骗人的。虽然被蛰过,可还是乐此不疲。

我看着手里的飞镖,扔出去一个,破了一个气球,柳梦在一旁笑道:“你砸了多少马蜂窝啊?”

十一个飞镖,打中了七个,换了一个塑料的小喇叭,小家伙拿在嘴里呜呜吹起来,好不高兴。

浩子拿手一指,“那儿,那是真正的打马蜂窝了。”

我们顺势看过去,那是一个挺大的架子,四层,架子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布娃娃,站在约莫四米开外,可以用沙包去砸。砸掉了,就可以带走。我和浩子相视一笑,就走了过去。

沙包却很轻,原来也是有套路的,这么远的距离想要砸掉一个东西,可也不容易。柳梦却很是兴奋,非要玩这个。结果她力气太小,砸不掉。我试了几次,沙包果然是太轻了,打在布娃娃身上,结果娃娃根本不动。我怀疑,是不是被粘在了木架子上了。

浩子跟我差不多,可以砸中,但是掉不下来。我呵呵笑着,又买了几个沙包,存心要给柳梦弄一个娃娃回去。攒足了劲,瞄准了一个绿色的毛毛虫娃娃,丢出去,不中;再丢出去,没掉;再丢出去,终于是掉了!

老板将娃娃拿给我,我一回头,柳梦却没有再看这里。她忽然神情有些呆滞,有些惊恐,仿佛是看到了什么令人害怕的东西一般。

我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一百米开外,有一个挺胖的女人,正在那里跟一个摊贩说些什么。女人的身后,站着好几个膀阔腰圆的汉子。女人脖子上套着一个特别粗的大金链子,极其显眼,一头棕色的卷发,两条圆规似的腿,扎在地上极其稳当。脸上是不耐烦的愤怒。

摊贩颤颤巍巍,掏出了一张钞票来,看似像是个五十块钱,那女人接在手里,咒骂一句,转身往这边走。

头一回过来,我就看到了正面。柳梦明显的身子一抖,不由自主抓住了我的手。她的手,竟已冰凉!

那女人,竟然是花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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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上公园,最不缺的就是人了,陌生人,熟人,甚至仇人。

我一手拉着柳梦,一手拽着浩子,快步地离开了那个摊位,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停下了脚步。浩子莫名其妙,问我:“怎么了,忽然间?”

我正色说道:“花姐。”

浩子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恐,问道:“你看到了?”

我点点头,说道:“这里有点危险了,不能再在这里玩了。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浩子点头表示了同意,问我:“不报警么?”

“现在报警也没什么用,等警察来了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而且,这是邻省,当地的警察会不会抓她还不一定呢。搞不好都是她的势力。咱们,还是先走吧。”我说道,心里却在盘算着好不容易发现了线索,要如何才能够顺藤摸瓜、获得一些有用的信息?

考虑半天,浩子忽然说道:“柳梦和刘莉先回去吧,带着孩子。我跟你两人留下吧。”

刘莉忽然啊了一声,很是惊诧,问道:“你们俩留在这里干嘛?”

柳梦也不同意,摇着头说道:“别管她了。我们就还是走了算了,惹不起的。”

浩子看着我,问道:“我太了解你了。你说干不干,反正你干,我就陪你,不可能就你一个人的。”

我看着浩子脸上严肃的表情,知道他这是来真的了,我对柳梦说道:“你们先回去,带着孩子先回去。我和浩子偷偷摸摸找点线索去。”

柳梦一脸的担忧,说道:“算了吧,她后面好几个打手呢。”

刘莉也是出现了惊慌,说道:“你们俩又不是警察,回家好了。”

浩子看着我,不说话,仿佛是在等待我的决定。我说道:“这个人,如果不把她扳倒的话,将来她就一定会爬到我们头上去。在城里我们也好,你们的理发铺也好,就不会有好日子过。我必须要找点线索出来,放心吧,我们只是跟踪看看,绝对不会直接就冲上去。”

浩子点点头,说道:“弄清楚她住在哪,可以偷偷告诉你的那个警察朋友。”

柳梦说道:“那你要不把丁所长叫过来好了。”

我笑道:“糊涂了吧,这里是邻省,丁所长老远着了呢。好了,你们先回去吧,我俩悄悄跟着,离得远远的,知道她们在哪里藏着躲着,就行了。”

两个女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说话。

浩子笑道:“行了,你俩回去吧。我们两个人,不会有事的。这里这么多人呢,不会出什么事情的。再说,我俩又不傻,不会主动惹事的。吃完饭之前,肯定回家了。”

好说歹说,柳梦和刘莉,带着孩子,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车。保证了妻子孩子的安全之后,我俩就可以放开手脚、有些毫无顾虑了。

左顾右盼,生怕撞见了花姐她们,我和浩子小心翼翼回到了水上公园,站在广场外侧往里头看,找着花姐一帮人到了哪里去了。

正没头没尾的时候,就听到了不远处传来吼声。我和浩子一对眼,从最外侧绕过去,躲在其他摊位的夹缝里,往那边看。

果然是花姐。

她带着几个人,正站在一个售卖烤红薯、烤玉米、烤梨的小摊位面前。摊位老板是一个50岁左右的大爷,穿着老旧的中山装,外头套了一件黄绿色军大衣,戴着个黑色皮帽子,正在那里搓着手,喃喃说些什么。

花姐吼道:“你用了我的地盘,不给管理费的?啊?拿钱!”

那大爷一脸不忍,说道:“我都还没挣到那么多钱呢,给了你,还赔本了。”

花姐一脸不屑,骂道:“你挣不到钱,关我屁事!你不想在这里摆摊,有的是人想在这里摆摊!不给钱,就给我滚蛋!别他妈废话!”身后那几个打手默默就走到了前头,一副要动手砸东西的样子。

大爷有些害怕了,从怀里上衣兜掏出来一个塑料袋,缓缓打开,塑料袋里包着几张零钱,一块的,五块的,反正面额最大的也不过是一张十块的。数了半天,加一块还不到四十块钱。颤颤巍巍,给花姐说道:“没有钱,没挣到钱,就这么点!”

花姐显然是怒了,吼道:“你耍我?操!拿这点钱恶心我?给我砸!”

那几个打手听完这话,冲上前去,几个人手脚并用的把烤好了摆在炉子边缘的红薯、玉米、梨,一股脑给扔到了地上,摔成了粉碎。大约是有些烫,几个人的手还被烫的直用嘴吹。

可怜大爷敢怒而不敢言,一个人蜷缩在炉子后面,一脸的不甘,手都在颤抖。

周围有些群众都围了过来,有人也说了一句“好了,没有钱给你,就算了吧”。花姐登时就怒了:“谁说的?谁?给老娘站出来!没有钱,没有钱就能用我的地盘么!天下有这么好事!我去你家里住,好不好?!啊!没有钱,没有钱怪我么!”

那几个打手四处指着,比划着,要揪出说话的人。周围的人,却纷纷是低下头,慢慢就散了开了。卖红薯的大爷自己蹲在地上,把摔碎的红薯、玉米、梨子给捡起来,口里念叨着:“好好的东西......可惜了......正甜的梨。”

附近有几个小朋友路过,一脸茫然地看着大爷。大爷脸上却忽然一笑,把捡起来的还有些完整的一部分红薯、梨塞到小孩子手里,说道:“乖,拿去吃吧,不要钱,可甜了呢。”黢黑的面孔,挤出了一个并不那么好看的笑容,深深的皱纹里却还隐藏着最纯粹的朴实。

原来在平凡的外表下,竟也藏着高尚的灵魂。

小孩子接过去,说了一句“谢谢爷爷”,一蹦跶一蹦跶跳走了。大爷搓着手,在那里呵呵笑,仿佛是已经忘记了自己还处在被欺负的境地中。

花姐对于大爷的这一举动,显然是不耐烦的,指着大爷骂道:“你这个老东西,赚不到钱,还他妈有脸给别人送?那他妈是我的钱,你凭什么送给别人?操!犯贱!”

几个打手立刻就是又上了几脚,有一个打手还顺带踢了大爷一脚。大爷瘫倒在摊位后面的草丛里,站起身来,自己打打身上的泥土和冰雪,不敢抬头看花姐,低头在那里等着。

花姐一脸的不耐烦,骂道:“你说说你这个人,能有个什么出息?屁他妈都不敢放一个?算我他妈倒霉,怎么能碰上你这样的人?妈的,要不是什么扫黑除恶,我他妈用得着回来这个地方,城里的钱他妈挣得多了去了!”

说完,骂骂咧咧带着几个打手又走向了其他摊位。

浩子问我:“你什么感受?”

我说道:“做一个缩头乌龟,最难,但是一点也不丢人。”

浩子支棱着大眼睛,看着我,貌似有些惊奇,良久,低头说道:“这话还真是至理名言。”

大爷已经在收拾自己的摊位了,看样子今天生意是做不成了,一个人拉着木板车,从人群中挤出去。不知道是没了力气,还是因为没了心气,拉半天愣是没推动,上不了桥。我和浩子走过去,看看花姐压根没瞧这里,在后面把大爷的板车给推了过去。

过了桥,大爷一抬头,看见我俩,笑道:“谢谢啊,恁两位大哥。”

我一笑,对大爷说道:“大爷,你做得对。跟他们,犯不上生气。自会有人处理他们的。”

大爷脸上一动,嘴角抖动了几下,终究没说出话来,低头笑一笑,拉着板车走了。

我和浩子走过桥来,依然是绕着最外侧,却看到花姐已经走出了好远。加快脚步,跟了过去。花姐原来上午就已经来过一趟了,下午不过是在巡逻一遍,所以这会子功夫,倒已经收了差不多了。

她跟身后那几个人站在广场一个开阔地方,周围的人都纷纷避开他们,仿佛他们是瘟神一般,在那里数着钱。不大会,花姐骂道:“才他妈600多块钱,操,费半天劲,还害我生气,半天就这么点钱。妈蛋,早知道还是回城里去了,也不知道彪子怕个啥。”

几个打手也是一声不吭。花姐皱皱眉头,手一挥,几个人就转身离去了。

我和浩子赶紧地跟在后面,远远地看着,这就是我们俩的目的,要知道花姐究竟躲在了哪里,住在了哪里,这样等回去之后,可以提供给丁所长。

花姐她们几个在不远处的一个公路旁,上了一辆面包车,车子缓缓动起来。我和浩子没办法,瞧见后面有一个三轮车,也就坐了上去,说道:“就跟着前面那个面包车就行了,别跟太紧。”

三轮车司机看着我俩,问道:“你俩是外地的?”

我俩点点头,问道:“你怎么知道?”

司机笑道:“你跟那些人干什么?难道你俩是警察?”

浩子笑道:“这个不能跟你说。你就跟上去就行了。别露馅了,离远点。知道他们在哪里停就行了。”

司机忽然神秘地说道:“要不是警察,你俩就拉倒吧,别弄自己一身麻烦。”

我问道:“为啥?”

司机不说话了,呵呵笑了一声,发动了车子,缓缓地跟在面包车后面。面包车左拐右拐,在一个老旧小区前面停了下来。三轮车离得远远的,停下了车。我和浩子下了车,付了车钱,慢慢走过去。

面包车已经空了,他们应该是进到了小区里面。三轮车司机却忽然又开过来了,说道:“你俩,还是赶紧走吧。我劝你一句,大过年的,当做什么都没看到就行了。赶紧走吧。”说完,一捏油门,自己开着三轮车走了。

我看看四周,拿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又看了看这个老小区,墙上有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朱雀小区。拍了个照片。

浩子探头探脑往里看了看,问我:“要不要进去?”

琢磨了一下,来都来了,进!

我俩蹑手蹑脚进去了,老旧小区大概都一个样,没有物业,没有安保,没有人管。小区不大,稀稀拉拉就十幢左右房子,都是六层高,没有电梯,外层的墙皮很多都已经脱落了,露出了红色的瓦来。黑压压的电线聚集在一起,横七竖八穿来穿去,像是上个世纪的东西。

花姐居然能住在这样的小区里面,还真是有够能屈能伸的啊。

小区里除了几个行动迟缓的老人,没有看到任何别人的身影。我和浩子溜达了一圈,没有什么收获,正想着要离开呢。就听到有人在楼层里叫嚷起来了:“又他妈带回了一个,你不嫌烦哪,你他妈是种猪啊?”

接着就是啪一下的声音,这要是打在脸上,估计脸都得被打得通红。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来:“你他妈有病!作死你?再他妈打一个我看看,我不卸了你!”

女人说道:“对我凶,有什么用?有本事,能让我缩在这个鸟地方?凶,跟他妈公安去凶啊,有家都回不了!”

这回是啪一下,又是一个耳光。我估摸着是女人挨了打。果然,女人也不哭,就是骂道:“就他妈对女人有种!一天换一个,一天打我一回,你有本事?!也没见找你把我伺候好了,老娘还得找旁人!怂包!”

屋子里却忽然响起了砰的一声,听起来像是菜刀狠狠地剁到了菜板上的感觉,屋子里安静了。

我和浩子对视一下,这是花姐的声音,难道那个男人是黑彪子?抬头看了看,那是3幢5楼传过来的声音,就是不知道具体是哪一个单元。

正往外走着呢,身后一个急匆匆的身影就跑到了前面,一个身材苗条穿的花花绿绿的女人就冲到了前面,衣衫不整的,脸上通红,依稀都肿了的感觉。这估计就是被打了。

我和浩子低头迅速走出了小区,在门口随手招呼了一辆三轮车,去了汽车客运站。

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我掏出来一看,是柳梦。

“我们到家好久了。你们俩,还是赶紧回来吧。”电话那头,是焦急,是不安,顺带着听到了浩子的儿子哭着找爸爸的声音。

浩子一笑:“走吧,买点好吃的回去,晚上继续喝点。”

我一笑,“师父,去菜场吧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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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确定将柳梦一个人留在房间里是不是一个好主意,但是我别无他法。

是的,我也痛恨自己的懦弱,痛恨自己的无能,甚至于痛恨这操蛋的老天何以就安排了如此令人心碎的重逢,但当柳梦脱成了赤条条的样子,流着泪水吼向我的时候,我还是选择了逃离。

雪忽而又飘起来了,成千上万的在我身上滚落,画作了满地的忧伤。

柳梦现在做什么呢?我走的时候,她还蜷伏在床上,既没有了眼泪,也没有哭声,就那样静悄悄地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猫咪,躲在被子里寻找安稳。也许是我太过残忍,我应该留在那里,给她讲讲话,或许对我、对她都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只是,我痛恨这个荒诞的世界,一如我曾经痛恨乡村的贫苦。

除了做一个逃兵,我找不到其他可以避开的途径。

也许,永远见不到她,听不到她的消息,才是最好的。唯有那样,才能真正的忘记她。

也许,趁早找一个女友,结了婚生了孩子,才是最好的。那样,就会把所有的精力留给了家庭,自然而然地忘却柳梦。

治愈伤痛的永远不是时间,而是将心里的伤口,用其他人来填满。

我需要孟怡纯。那是在这座城市里,我唯一认识的一个女孩了,除了柳梦。

“你怎么打我电话啦?我们两个不可能的啦。”孟怡纯确实是一个心直口快的姑娘,肚子里的话约摸永远不会停留超过三分钟。

在这样一个冬夜,孟怡纯还会接了我的电话,由此我断定,她果然是一个好女孩儿。

“很晚了,你怎么不睡觉的?”我问道。

“我跟朋友在泡吧。谁会那么早睡觉啊?”孟怡纯声音里都是嘲笑。

我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支吾了半天,来了一句:“不好意思打扰了,再见。”

电话未挂,我分明听到了电话那头另一个男子极其嫌弃的咒骂:这谁啊,妈的是个神经病吧!

是不是我真的有神经问题,我要不要听锐哥的话,去医院看看我的脑子?

但是我没有时间思考这些问题。第二天天还没亮,领导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原来,正在办理的一个案件出了岔子。

这是一个学生家长要求孩子的培训机构退还报名费的事情。事情的经过其实也很简单。培训机构本来是英语的培训班,但是学校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几个外国人做外教,有外教的自然就火了。报名的孩子就很多。

巧合的是,学校原本的举办者,身体不大好,便想要将学校给盘出去。有那么一个退休的老教师,便花了15万将学校给盘了下来。接手后却忽然的发现,培新机构的账户下竟然都没有了多余的钱。心里就很是纳闷,这学费有200多万之多,何以就分文不剩了呢?

举办者就解释道,学费都用作了学校的经营,发放老师们的工资,支付房租、水电,采购办公学习用品等等。新校长不接受,找了律师,律师告诉他,培训机构属民办学校,是不能转让的,可以要求解除合同,退还自己支付的15万转让费。

学校也因此停了课。

我手上审理的,便是这前任和现任校长之间,关于转让是否合法有效的案子。本以为没有什么事情的,谁知道那些家长看到学校听课,就开始让现任校长退钱,现任校长当然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就称是前任校长把学费都给提走了。

愤怒的家长们便去找前任的校长要钱。前任校长呢,就声称自己已经把学校转让出去了,自己不再负责。家长们再去找现任校长,现任校长说,转让是无效的,已经在法院打官司了。并告诉了家长们我的办公电话。

还有一些家长,忽然就去了市里,投诉去了。说什么法院不做事情,眼睁睁看着家长们无处说理却无动于衷,法院和校长合起伙来坑家长们钱之类的话。市领导直接找了院长。院长半夜里被叫醒,思来想去,一早就打了我的电话。

领导特别要求我,早上务必要把所有的情况都给他汇报完毕。

一大早,我就火急火燎的感到了领导的办公室。领导的嗓子都哑了,劈头盖脸就过来问我:“那个案子怎么回事,多久能判?”

我回答道:“组织双方开了两次庭了,该说的意见都说完了,该提交的证据也都补充质证过了,现在已经在写了。因为有法律争议,需要研究。”

领导没有这个耐心,一拍桌子:“家长都闹到市政府去了?哪还有心情研究争议!你赶快这两天就判决下去,最好今天就能判决下去!不然那些家长,得把我们法院给堵起来!”

我笑着问道:“那么判决结果,你给我拿个主意?”

领导脸一愣,说道:“你是主审法官,我又不是。你自己拿主意!必须给我判出去!”

从领导办公室里出来,一路之上,我都在琢磨,这样的案子究竟要如何去判决?领导忽然从后面就跟了过来,问我道:“赶快说说案子争议在哪?”

我叽里咕噜说了一通,领导来了一句:“那就按法律规定判决吧,不要去做过多的推定。”说完,急匆匆走了。

还没回到办公室里,锐哥忽然就从隔壁冒出来了,问我道:“领导找你什么事?”

我回他,一个案子。锐哥说道:“我已经听说了,现在的老百姓不好惹,赶紧地判决了吧,搁你手上压着,也不是个事儿。早判决早轻松。”

我点点头,一抬头却忽而看见走廊里,一个左顾右盼的女人迎面就走了过来。

柳梦!我吃了一惊,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来找我秋后算账?

柳梦显然也看到了我。怎么办?躲是来不及了,如果被锐哥知道我和柳梦是认识的,那么中午时分全院的人就都会知道,我原来和一个小姐竟然认识。这会给我造成什么影响?领导会不会因为这个处分我?如果他们知道我还找过柳梦,会不会给我违纪处理?

我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了个不停,感觉头已经有些发晕了。柳梦看了我一眼,像是个没事儿人一样,冲着锐哥说道:“法官,我来拿生效证明,我要去申请强制执行。”

锐哥说道:“我已经给你开好了,你进去拿吧。”说完,拿手一指办公室,柳梦进去了,书记员将生效证明给了她。

锐哥还在跟我说着那个案子如何处理的问题,柳梦却已经悄然走出来,满脸狐疑地看了我一眼,默默走了。

这让我伤心又难过。我究竟是一个什么样卑微懦弱的人?

一整天里,我充满了自责,充满了羞愧。我回想起多年以前的我,那个在凌晨四点和柳梦拼命学习的我,那个总是可以替柳梦接过话头的我,那个下定决心要摆脱自己命运束缚的我,如何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这几年的城市生活,这几年农村人的身份,究竟徒增了我多少的自卑和怯懦?

柳梦的再次出现,难道就是为了提醒我,我需要成为曾经的我?

我终于抑制不住心里的骚动,下班以后也不在单位吃饭了,倒是让暴发的门卫大为不解“怎么今天不在单位吃饭了?有急事?”

我点点头,回了一句:“今晚有朋友来。”大跨步走向了那个昨天还在逃离和排斥的酒店。

大厅里没有柳梦,我直接走向前台,问道:“三号在不在?”

前台的小姑娘忽然一愣,从柜子里掏出了一个小卡片递给我,一句话也不说。我拿着卡片,走到了酒店外面,拨通了卡片上的电话。

“先生您好,这里是客房服务中心......”

我没有兴趣听她在这里墨迹,我直接说道:“三号,我在大厅里等她。”

“先生,您如果要带出去的话,价格是很贵的哦。”

“多少钱?”我问道。

“三号的话,一晚上要一千六百块。”

我笑了,原来柳梦还这么有市场,我问:“前台可以直接付款么?”

“先生您稍等,我这边帮您联系。”

等到柳梦出现在大厅里的时候,我一句话也没有说,拉起她的胳膊直接就走出了酒店。酒店的门前停放着几辆等待客人的出租车,我把她拉进了一辆出租车。令我意外的是,柳梦竟然没有丝毫的反抗,仿佛是一个断了线的风筝,任由我来牵扯。

车子飞快的行使在铺满积雪的道路上,停在了我和孟怡纯吃饭的那个商场。

我拉着柳梦一路尽了那家土菜馆,问道:“你要吃什么?”

柳梦竟一脸笑意,说道:“随你啊。”

“喝什么呢?”我又问到。

“红酒吧!”柳梦笑嘻嘻说道。

我迅速点完了菜,看着柳梦,问道:“你要去申请强制执行?”

柳梦笑了,说道:“不去了,太远了,嫌烦。你是公务员呀,还是一个法官?”

我点点头。

柳梦笑道:“那我要是犯了法,你是不是得抓我?”

我摇摇头,笑着说道:“我不负责抓人,我只负责审理案件。抓人那是公安的事情。”

柳梦忽然眉毛一抬,嘟着嘴问道:“那要是我落你手上了,你会怎么判?”

我笑道:“你又没犯法,我判个什么。”

柳梦却不依不饶起来,拿手托着下巴,歪着脑袋问我:“你会判我坐牢么?”

我看着柳梦,面前这个女人,已经绝对不是多年以前的那个马尾辫儿了,可是我分明看到的眉眼之间留存的那个跳动的马尾辫,那个一脸严肃要我认真学习的丫头片子,我说道:“我不会,我舍不得。”

柳梦忽然就冰冷了神情,很快却又嬉皮笑脸起来,问道:“我今天在你单位,没漏出马脚吧?你领导不会批评你吧,没给你造成什么不好影响吧?”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说道:“没关系,我不在乎。他们不知道。即便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样。”

服务员陆陆续续端上了菜品和红酒。可怜我捯饬半天,打不开红酒的木塞子,反倒是柳梦轻轻松松就给拧开了。

“你喜欢喝红酒?”我问道。

柳梦不说话,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又给我倒了满满一杯,举起杯子来,竟咕咚咕咚干了,然后把杯子倒立着,脸上是坏坏的笑。我知道她的意思。我举起杯子,一饮而尽。红酒又苦又涩,真他妈难喝。

柳梦又倒了两个满杯,自己还是老样子,一句话不说,再次一饮而尽。这回却是把高脚杯的脚夹在手指上,在哪里晃动。我喝掉了第二杯酒,忽然感觉头有些晕乎乎的,这红酒上头竟这么快的。

倒完第三杯,一瓶红酒已经空了。柳梦又要了一瓶,也不说话,也不动筷子,就是一杯接着一杯,她喝完,我喝;我喝完,她喝......直到我俩的身子都开始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我不知道究竟是付了多少钱,一歪一斜和柳能就荒出了商场,在冰冷的马路牙子上摇摆。

“你知道吗,我已经很久没有喝这么多酒了。”柳梦迷迷糊糊说道。

我回答她:“我从来不喝酒,见了你,我才是开了戒了”。话没说完,我就在马路边出酒了,整个人都不好了,就想马上趴在雪地里睡上一觉。

柳梦摇晃着身躯,哈哈哈笑了起来,没心没肺一般,笑着笑着就哭了:“你为什么要去找我?让我不知道你也在这里,该有多好?你为什么要去找我……”

这回换作我来笑话她了,我哈哈哈放肆地笑着,问她:“我为什么不能找你,我找你找了十年了,我凭什么不能找你……”

柳梦忽而就蹲在了地上,把头埋在臂弯里嘤嘤哭泣。我过去拉她,反被她一手扒拉开来,脚底没站稳,竟一屁股摔倒在了马路上。

柳梦抬头看了我一眼,一下竟扑倒了我的身上,我一愣,嘴唇上一股柔软的香甜悠然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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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是害人的东西,打小我就这么认为。

村子后面有个二顺伯,拉得一手好二胡,每每拉起来都让我如痴如醉,世间竟有如此神奇的声音,那么忧伤却又那么痒。

据说,二顺伯甚至被选进了上海的一家乐团里去,全国各地去巡演。那可是上海!可这位伯伯却生性爱喝酒,终于在一次演出上因为醉酒出了洋相,被开除了。行业里再也没有了人敢用他。本来村人都以为回到家里他可能会收敛一些,没想到赚了些钱,就开始日夜喝酒,终于在有一天晚上,爬到房顶去拉二胡,结果竟掉下来活活给摔死了。

败落的房屋依然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每当我从他的家旁边经过,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起鸡皮疙瘩。老人们说,二顺伯的魂儿还没走,每天晚上还要在那里拉一段二胡的。可惜,我从来没听到过,兴许是太害怕的原因,每次经过都是迅速的跑过。耳朵里除了风声,什么也没有。

可这给我的一个教训便是,酒是万万喝不得的。没想到的是,遇到了柳梦,我竟然就稀里糊涂破了戒,喝了洋酒,还一直喝到了在大马路上呕吐。

记忆已经断片了。等我带着剧烈的头痛睁开双眼的时候,我竟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出租屋内。屋子里的摆设一切照旧,除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就只剩下我的几件工作服了。——这倒节省了我自己去买衣服的钱,而且,我也不会买衣服。

柳梦正歪歪斜斜的趴在床的另一角,修长的身姿占据了半张床的空间,两条瘦长的大腿在黑丝袜的覆盖下竟发起光来。我从床上滑落到地上,揉了揉太阳穴,疼痛感异常敏锐,跑到卫生间里使劲洗了洗脸,刷了刷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禁疑问,这真的是我么?

柳梦似乎睡得更沉。身上的外套还原原本本的穿着,手里竟然还抓着她的黑色的小皮包。我喝下了一杯水,疼痛感还是没有减轻,意识清醒了之后,却发现原来自己身上竟有了浓浓的酒气——刺鼻的酒气。

我隐约感觉好像今天还要上班的,这样哪行?看着柳梦还在那里睡觉,我晃荡过去,把被子给她盖到肩膀上,脱了衣裳走近了卫生间。我必须得去冲个澡,洗掉这一身的酒味,然后还得去上班。没记错的话,领导交代的那个案件,今天无论如何得把判决书给双方当事人寄出去。

卫生间也就两平米左右,靠近门口的地方是一个面盆,再往里就是淋浴头了。北方的室内幸好是有暖气,并不太冷,否则这大早上的冲个淋浴非得把我冻死。等我从卫生间里穿着内裤,走出来,却忽然发现,柳梦竟直挺挺地站在卫生间门口,一脸的没睡醒的模样。

“你醒了?”我问道。

柳梦睁开惺忪的双眼,小眼睛上下打量着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呵呵笑了一声,忽然嘴巴里哦一声,快速跑到了卫生间里——扶在马桶上呕吐了起来。

我过去拍拍她的后背,柳梦起来,洗了把脸,整个人又扑通一声扑倒了床上,一句话也不跟我说。

我看看时钟,已经八点多了。没办法,我只好开始自己穿衣服。柳梦忽然问道:“你要去上班?”

我答道:“恩,今天还有一个案子必须得判决了。不去不行。”

柳梦哦了一声,说道:“把钥匙给我。”

我从裤兜里掏出钥匙,递到她的手上。柳梦还是闭着眼睛,趴在床上,一副还没有睡够的样子。我问她:“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柳梦不说话,我仔细一听 ,听到了细微的鼾声。悄悄关上门,骑着电动车,赶去了单位。

锐哥的鼻子特别的尖,在我还没有坐到办公室里去的时候,忽然就跑过来,问道:“哟呵,你这是喝酒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我可以理解锐哥为何会如此的吃惊。单位里偶尔也会组织聚餐,他们也会喝酒,但是我从来不参与。不管是领导,还是锐哥他们来劝,我就是一滴酒也不喝。可现在,我竟然带着一身的酒气就来到了单位,这算得上是一个大新闻了。

我笑笑,说道:“今天还有一个重要的案子要判,没工夫跟你瞎扯了。”

锐哥识趣的笑了笑,他知道我说的是哪一个案子,给了我一个加油的手势,笑嘻嘻走掉了。我便打开卷宗,翻看双方的开庭笔录,查找裁判文书网上类似的判决,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开始制作判决书。

人在忙碌的时候是注意不到时间的流逝的。等我终于把自己较为满意的判决意见做好,发给庭长看,又发给了院长看,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在得到肯定的回复以后,我校对了一遍格式和文字的东西,委托书记员打印出来,迅速发给了双方。

下班时间到了,锐哥探着脑袋问我:“要不要出去喝一杯?反正你都开荤了。”

我一笑,拿起外套迅速就离开了单位。

一路之上,我的心里充满了莫名的兴奋感。柳梦应该还是呆在我的出租屋里吧,虽然我不知道我究竟是如何把她带回到出租屋里去的,但我却知道她应该不会就此不告而别。否则,为何又要问我要了钥匙呢?

我自己已经基本上醒酒了,除了太阳穴偶尔的疼痛,已经基本上没了感觉。这样的话,晚饭我可以带她去附近吃些什么,然后,就可以夜深人不静了吧?

我对于自己这个龌龊的想法很是得意。骑着电动车的脸上,竟都露出了小人得志的笑容。二十八年了,我可算等到这一天了!

骑电动车最大的好处便是,不需要按部就班的等红绿灯、遵守交通规则。在我们这个小城市里,没有那么多交通警察,没有那么多电子监控设备,右手一拧油门,嗖一下就在汽车到来之前闯过去了。破坏规则的感觉,有时候还真是很爽,虽然一丢丢也不值得提倡。

房间的灯还在亮着,我知道,柳梦果然是在。心里一阵狂喜。

我爬上楼梯,走到门前,当当当敲了三下门。拖鞋拖拖拉拉的声音传到门后面,然后是拧开猫眼的声音,再然后就是门锁被拧开,吱呀一声,门开了。

柳梦就站在门后头,脸上露着羞涩的笑容。她把长长的头发扎起来了,束在背后直垂到屁股那里。上半身竟穿了我的一件衬衫,长长的衬衫刚好盖住了屁股,我甚至都看不到她到底有没有穿裤子。衬衫的前两粒扣子松开着,衣服歪歪斜斜打在她身上,竟是如此的妩媚诱人。我好像瞬间就想起了多年以前的某种悸动。呆呆站在了原地。

柳梦笑嘻嘻说道:“还不快进来,冻死我了!”

我赶忙是走进去,把门关上。冷空气被隔绝在了房门之外,房间里充满了诱人的味道。

“你家里怎么什么都没还有,找点吃的都找不到。”柳梦带着三分的埋怨问我。

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道:“基本上不在家里吃饭,我也不大会做饭。就没准备那么多东西。”

柳梦笑了,盘着腿坐在床上,这时我才看见,她是穿了一件比较短的打底裤,紧紧贴在身上,仿佛是运动员一般,俊美矫健。她说道:“幸好你还有电磁炉,还有一个锅。你看,要不然我得挨饿了。”

柳梦竟是个很贤惠的女子。电磁炉燃烧着,锅仔在沸腾着,锅里是一些不知道我买了多久冻在冰箱里的火锅丸子,还有一些青菜、面条、鸡蛋。我很是吃惊,问道:“这些东西哪来的,我好想没买这些吧?”

柳梦鄙夷地看了我一眼,说道:“你好意思说,你那冰箱里就只有一塑料袋的臭盐豆子!这还是我到楼下小卖部买的,不然咱俩吃啥,不得饿死?”

我笑了笑,说道:“可以到外面去吃嘛!”

柳梦竟忽然又严肃起来,这表情像极了多年以前敦促我认真学习一般,“外面的东西有多不卫生你知道吗?用的油有多少都是地沟油你知道吗?那青菜根本都不洗的好吧?天天在外面吃,身子早晚得吃垮,记住了没?要自己在家里做!不能偷懒!”

我必须承认,我真的好怀念这个快刀剁豆腐一般的讲话节奏,有着无与伦比的亲切和温暖。

柳梦竟忽然又从一盘拿出一袋茶叶来,说道:“你有这么好的茶叶,你都不喝的嘛?”

我这才想起来,那原来是别人送给我的一盒茶叶,据说市场售价要两千多块。我心里惴惴不安了好久,生怕这是一次错误的收礼。终究自己也不喜欢喝茶,竟忘却了这事。

柳梦用玻璃杯倒了两杯茶,泡好茶叶,说道:“来,坐吧,喝点茶叶醒酒。不会那么难受了。”

我依稀有一种,柳梦才是屋子的主人,而我只不过一是个客人的感觉。

吃了些菜,喝了些茶,气氛仿佛融洽了很多,话便多了起来。我抛不开心里的疙瘩,问道:“柳梦,这些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柳梦咯咯咯一笑,说道:“没考上高中啊,那还能怎么办,就很早就出来打工了啊。你还在念书的时候,我就已经去南方打工赚钱了,我厉害不厉害?我的手机,都是我自己赚钱买的哦!”

不得不说,于这一点我非常敬佩她。可怜我直到大学毕业,还是一直依靠着父母的接济,枉为人子。

“后来呢?怎么到了这里了?”我故意装作不知道问道。

柳梦倒显得很轻松,说道:“后来嘛,没地方去,就来这里了呗。”

我看着柳梦,耳朵山带着两个巨大的耳环,问道:“那个耳环那么大,你不怕别人给你扯一下,那得多疼?”

柳梦哈哈笑了两声,两手竟扯住两个耳环,往下一扯!我心里一咯噔,一个别字还没喊出来。两个耳环就这样被柳梦从耳朵山扯掉了。

她摇摇头,说道:“你来看。”

我凑过去一看,心里竟似刀割一般。柳梦的耳朵除了一个巨大的耳洞,耳洞下面竟有一条深深地伤痕,看样子年代很久了,伤痕各自愈合留下了一个缝隙,耳环便是从这缝隙里轻松扯下来的。柳梦啊柳梦,你究竟经历了什么?

我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柳梦嘻嘻笑了一下,对我说道:“年轻的时候,不懂事。遇到了社会上的人,耳朵就在那时候被割伤了。后来就一直长不好了。我这是带着大耳环,正好可以遮掩一下。谁想到你眼睛这么尖,倒被你看到了。”

我忽然无语,问道:“怎么就招惹了社会上的人了?”

柳梦喝了一口茶,问道:“我才十八岁,父亲死了,母亲死了,一个人在外地,你猜我是怎么沦落到现在这个样子的?”

我默然不语。这个问题,怪只怪我太计较,又何必问呢?揭起柳梦的伤疤,不也是在我自己的心里扎刀么?

柳梦却忽然笑了,说道:“都过去啦。现在不是有你这个大法官给我撑腰了么?谁欺负我,你就判他去坐牢,好不好?”

我看着柳梦,没有一丝的迟疑,说道:“好!如果可以,我就判他们死刑!”

柳梦咯咯一笑,说道:“那不许反悔,可要拉钩的哦!”

我把手伸过去,小拇指摆了一个钩的样子。柳梦却忽然哈哈大笑,直笑道捂着肚子在床上打滚儿,嘴里喃喃说道:“啊哈哈,你几岁了啊?哈哈啊,你怎么这么好玩?......”

我脸一热,竟跟着笑了几声,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

柳梦坐起身来,歪着脑袋看着我,拍了拍自己旁边。我从凳子上站起身来,坐到她旁边的床上,心里扑通扑通地跳。

柳梦拉着我的手,问我:“你还记得你给我笔记本上留的话么?”

我说道:“我一直记得。你看,我们果然重逢了。”

柳梦说道:“你知道么,我在后面也写了我想对你说的话。不过我不会告诉你。每一年我都会写一句,写了十几句了。你没有本子,我就只能写在我自己的本子上了。”

“你写了什么?”我问道。

柳梦不说话,竟一把搂住我的脖子,轻轻说道:“你猜!”

我苦笑一下,摇了摇头。柳梦莞尔一笑,竟顺手关上了屋子里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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