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和昧高质量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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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和昧高质量小说》精彩片段

吃过了中午饭，苏振庭去河边挑了两担子水，把水缸倒的满满的，倒不完还剩下半桶放在缸边，刚放下扁担就听见苏来福“瓦斗瓦斗”地叫着。因苏振庭“瓦斗”外号太过出名，人们都这样地称呼他，父亲苏来福及母亲麻氏活着时候也这样呼来呼去。

苏振庭进了堂屋，见父亲苏来福嘴上叼着烟袋，正从粮食柜里掏出一升子麦子出来。

“爹，挖粮食干啥？面不是才磨过吗？”苏振庭不解而问。

“到神仙婆那儿不能空打两手，要不她不会真心给你算。给她弄个一升麦再扯个几尺布”，苏来福一边说一边把麦子往土布缝制的布袋里倒，“你这会儿没事，拿点钱去街上布房扯点儿布，扯个五尺，别少了，咱这礼要说不轻了，神仙婆只要能给你算得准了也值，哎，舍不下娃子打不来狼”。

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人们吃穿发愁，麦子是稀罕之粮，送几尺粗布也算是厚礼。苏振庭自然懂得，只嫌送得太多，心里打一百个不愿意，上午已经走了很多路，不愿再去跑路。

“我看拿个一升麦就差不多了，布就不买了。”苏振庭怕父亲吵，声音压的低，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说话也说的很慢，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说给自己听的。

果不其然，父亲起了高腔，斥声说：“你娃子懂个屁，叫你去你就去”！

“要不恁个儿着，爹，咱们一块儿去，买布也顺路，扯了布顺便儿就到神仙婆那儿，今儿后半儿（下午的意思）就把命算了，再说那儿也等着咱去早点儿开窑，免得夜长梦多，人家再请了别人！”苏振庭考虑的还算周全，理由滴水不漏。但苏振庭知道自己是引祸上身，话说出来之后就等着挨吵。

苏来福已经忙完了自己手里的活，转正了身子，右手握着烟杆，点着苏振庭，腔门虽高，却少了斥责之声，字正腔圆地对苏振庭说：“娃子，你担心个狗臭屁，他不请咱还能请谁个儿，方圆几十里谁个儿有咱窑烧得好，再说了人家刘神婆儿可是有名的算命算得准，人家光前半儿（上午的意思）算，还一天只算二十个。明儿咱们还要趁早，要不咱就轮不上，明儿算不了，后儿（后天的意思）大后儿（大后天），总之咱一定要把你兔崽子的命算了再去汉王坪。要不然咱到了汉王坪不着（zhao不知道的意思）要待多少天。你快去扯布去，去，去，去”！

苏振庭再也无话可驳，只得到里屋箱底翻出了钱，健步往街上去。

下午临晚，太阳擦着远处的树梢，正往西山垂下时，苏振庭腋下夹着一叠深色的棉布回来了。那时候布匹非麻即棉，颜色非浅即深，没有五颜六色更没有花里胡哨的图案，甚至无四季之分，夏天穿单衣，春秋凉时穿多件，冬天冷时加棉而已。苏振庭要么懂得没买白色的，要么就是布房掌柜问了用途推荐的。白布一般用在丧葬守孝之事用，如果平时给人送了去可是大戒。苏来福只瞄了一眼，没有多说话，看来只颜色合适即可。

第二天早上，晨曦初上，天地间还在朦胧混沌之态，父子俩就已上了路。苏来福夹着布，苏振庭肩上挂着麦袋子。

“瓦斗，你知道刘神婆儿是怎样成仙的吗？”苏来福问苏振庭。

“听人说过，好像是睡了一觉之后突然变得疯疯癫癫，好了之后就会算命了。”苏振庭回答。

“是这样，刘神婆儿原来也是一个凡人，她男人老实巴结的却让刘神婆儿给他生了五个娃，娘家婆家都很穷，吃了上顿没下顿。一个大麦天的晌午，天热得很，她睡了一个觉，人们喊她起来割麦去，再喊也喊不醒，人们便不再喊她，任她睡。她自个儿醒后不穿衣裳到处乱跑，见人就喊有神妖抓她，神妖说她前生是七仙女的六姐六仙女，因被七仙女诱惑也偷下凡间。现在天上知道了，要抓她回去！她妹妹七仙女已经被抓回去了。她说来抓她的神仙是一个千年的狸猫修炼成仙。她在天上时这个狸猫精就追求过她，她不愿意才偷下凡间。她说这个狸猫精现在就藏在村后那个大皂角树的树洞里，那个狸猫精怕红，她说只要在那个皂角树上绑七尺红布，绑上七七四十九天就能吊死那个狸猫精。她男人为了救他老婆就扯了七尺红布，没过几天她还真好了。从那以后她就能掐会算，准得很。”苏来福绘声绘色地给苏振庭讲着，苏振庭听得津津有味，啧啧称奇，动人的神话传说原来真能出在现实里。苏振庭问道：“那狸猫精呢，真死了吗？太可惜了！”。

“死了，肯定死了，要不然刘神婆儿病咋能好，咋能还留在人间。”苏来福肯定地回答。

“天上多美，刘神婆儿咋不回去，在人间话受罪，哪有天上美，要是我，不抓我我自个儿就会回去。”苏振庭惋惜地说。心想，如果狸猫精不死，传奇会有其版本继续传奇下去。只可惜了刘神婆儿。

“天上到底啥样儿谁也不知道，天上的想下来，地上的想上去，也可能天上还比不上地下，不然七仙女咋也下到凡间，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妖魔鬼怪，他们咋要生活在凡间咋不到天上去，如今还有六仙女，从这儿看，凡间可能比天上好！”苏来福俨然成了一个哲学家，说得很有哲理。

“那个红布不是要绑七七四十九天吗，咋几天刘神婆儿的病就好了？”苏振庭也变成了一个大侦探，所有疑问都提了出来。

“这个谁知道，要么就是那个妖怪道行不深，撑不到四十九天？”苏来福推敲。

“可便宜了刘神婆儿的男人，能日上仙女，还给他生了五个娃。”苏振庭这话把苏来福也逗乐了，却说：“日你妈，别说神仙的坏话，人家神仙婆能听见，人家眨眨眼就能把咱考怼了”。

父子二人一路上谈笑风生，把距离缩短了很多，到后营七八里的路程不知不觉就到了。后营人都知道刘神婆儿的家，向一个人问路，好多人会给你说，所以毫不费周折就找到了刘神婆儿家。其家位置在后营左后很偏僻的旮旯里，只有二户人家住在那里，再前再后至少有半里路程才有人家，再左是一片种有玉米和红薯的农田，星星点点地散落着一些冢坟，再右至少有二里地才有正袅袅冒着青烟的人家，大概人在做早饭。刘神婆儿家三间茅草房，甚至不能称房称茅草屋更贴切些，说是三间是因由前后左右四面是用土圪塔围成了一个长方形的圈，中间用高粱杆隔成的三个隔断，屋外偏处又用竹木做壁搭了二间茅棚，一间做厨房，另一间紧挨正房是李神婆迎客算卦之用。正房三间是刘神婆儿大人和小孩起居之所。正房是神秘的地方，来人是不可冒进的。

苏家父子到时天已大亮，正是乡村早餐时间，还没见到刘神婆儿。

“还没起床？在梳头洗脸？在吃早饭？”苏振庭心里盘问。“神仙就是神秘呀，洗脸吃饭人都看不见！唉，神仙可能不洗脸可能不吃饭，喝风就可以。”

还有六人是比苏家父子先到的，已按先来后到排着了队，最先到的三个人先占了墎墩，舒服地坐着，后到的只能站在后面，站得很整齐，彼此挨得很近，前胸贴后背，尖尖的木楔也插不进去。来人女人居多，四十岁以上的居多，包括苏家父子只有三个男人，除一个女的外都多少提有礼物，都在袋子里看不到是什么东西。通过礼物份量看，苏家父子带来的任意一款都比其他人多。

忽然一阵骚动，穿着似道非道似尼非尼的刘神婆儿从正房出来了，头发又长又乱象稻草堆似的，是不是生来就不剪不洗；凌乱的头发上扣着一顶布帽，只套住了杯口大点头顶，本色的米黄色差点就被黑乌油亮的污色所遮盖；非尼非道的长袍下露着一双“唐孙戒沙”牌的僧鞋套在了一双黑皱的脚上。从面相看刘神婆儿有过半百，但听人说刚过四十，面相似男，哪有仙女半点的美貌。

此时在苏振庭的身后又添补了五个人，多少都拎了个包，或挎着蓝。听人说刘神婆儿人格局很高，不分贫富贵贱，礼轻礼重，有礼无礼全一视同仁，所以才有一个没拿礼物来祈福求贵的。“拿的可能是铜板！”有人猜想。

很快就有几个人算过之后出来了。非常快，算一个人一锅烟的时间都不到，有出来喜形于色的，有出来踌躇满志的，也有人出来愁眉苦脸的。

终于到了苏试父子。二人同时进了屋，但见刘神婆儿盘坐在小小的木头床上，床上单褥被齐全，背后的竹壁上挂着一幅观世音菩萨画，观世音盘坐莲花台，头上霞光万道，一手持瓶一手拂莲花，左右两边各一个稚气未脱的莲藕童子。在刘神婆儿的前面是一个简易的几乎成朽快散架的木桌，木桌上放着一个香炉，香炉里几柱香正袅袅生烟，屋里散发弥漫着沁人心脾的香气。再在香桌前有一方垫，来人要跪着求神庇佑。

苏来福一进来看到香炉暗暗叫苦，只恨自己马虎大意，意忘了带炷香来。随立刻冷静下来，便要给神婆求谅解，询神婆如何弥补。但没等苏来福开口，神婆先开了口。

“你俩咋都进来了，一个一个来，没轮到的先出去！”

“这是我爹，是来给我算的。”苏振庭马上就回了话，“一点小意思，这是一升麦，这儿还有五尺布向活神仙你略表心意，也求活神仙能让我早日成家，多子多福！”苏振庭边说边放下肩上的麦子，又把父亲腋下的布匹拿了来，本想放在香桌上，但见香桌又脏又小，遂弯过去腰放到刘神婆儿膝边的床上。

“哦，我当你们不一回事儿，你们既是一家儿人，就都一块跩这儿！哦，小伙子你是求的是婚姻吧？先把你生辰八字报出来，我给你算算你婚姻在哪个方向哪个时间能成！”刘神婆儿说话语速很快。

“只是，只是，活神仙，我们来时忘了买香，显得我们很不虔诚，你看咋个儿是好？”苏来富怯怯诺诺地说。

“没事儿，没事儿，有我在会保佑你们没事，香只要着着就行，不管谁点的，我都会求神把富佑分散给大家。”刘神婆不愧被人所依，社会多有像刘神婆儿之人何愁均富均贵这种奢望不能实现。

苏来富被刘神婆儿这种气度所感动所折服，感动地想五体投地，叫“妈”的冲动都有了。

“你赶快给神仙跪下，让神仙好好给你算算。”苏来福用辱斥苏振庭之术来贴补对神婆的感动，可谓用心良苦，要不是只有一个跪垫跪它不下，屈下自己的双膝又有何妨。苏来福只恨自己表现不够真诚打动不了神仙，然后又用祈求的口吻对刘神婆儿说：“活神仙，我就这一个儿子，他妈又死了，就我俩相互依靠，你一定得帮帮我爷俩，让我这个儿子早点说个人，千万别断了我苏家的香火。”

“好，好，好，没事，我说了没事就没事，这包在我身上。我看这个娃面相天圆地方两高一低有洪武之相，有贵富之富，但富相与婚姻不是一码子事，富贵与婚姻有时相生有时相克，这就是为什么有的人虽然非富即贵却不能有美满的婚姻，有的人虽天生贫溅却抱得美人归，就是这个原因。你把这娃的生辰八字报给我，我算算这娃的生辰八字和他的生相是不是相生，如果不相生，我会有办法克制，你爷俩大可放心。”刘神婆儿一张伶牙俐齿，句句暖在苏家父子心窝窝里。

苏来福报了苏振庭的生辰八字，刘神婆儿嘴里念念有词，无非是天干地支甲乙丙丁子丑寅卯之类，苏家父子听的不清，即使听清也不会懂。刘神婆儿边叨念，边用拇指点着同支手其它指头的关节，每根手指就三个关节，一节一节地，这个指头点完再点另一个指头，这个手点完再点另一支手。突然爆声而出：“有了，孩子，我已经通过你的生辰八字算出，你的婚姻刚烈如猛虎，你的大福大贵之相如蛟龙，南出蛟龙北出猛虎，龙虎相斗必有一伤，所以你的面相与你的生辰八字不相生而相克，但你别怕，我刚才已经悟出了克敌致胜的方法，按我的方法去做，你在一年内就能有女盈门。你回去后每天睡觉前一碗黄洒煮一根葱，洒点火纸灰或香灰到碗里，把黄酒全喝下葱全吃下，连吃三天你的婚姻自然来到。另外我跟你说，你的婚相是虎，虎在北方，所以你的那个人在北方，你要在北方找，在其它方向找的都成不了。”

苏家父子频频点头，嘴上唯唯诺诺。“一定，一定按照你做的办。”苏家父子几乎同时同声同语说，临走时又躬腰做瞌头状，连声道谢。苏来福还看了一眼拿来的麦袋子，本计划是要倒出麦子把空袋子带走的，只能狠心不要了送给刘神婆儿。

信仰是复杂的，说不清道不明是好是坏，对人、家、国、社会都会有影响，正面的，负面的都有。从崇拜各种宗教、神、妖、鬼、怪，再到人甚至一座山一条河一树一物，体现了人类对心灵、理想的寄托，如果发展到把命运和生命都托附出来，就值得深深地玩味和思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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