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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少女,来自依帕内玛(上)

发表时间: 2022-12-22

狄晨盘着双腿坐在客厅的白地毯上,透过黑框眼镜的镜片盯视着电脑屏幕中的购物页面——她的笔记本电脑就摆放在地毯上的一台张矮桌上。尽管有长长的刘海很有层次感地盖在她略微有些厚肿的眼皮上,但是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她的头发还是过于短和凌乱了。

在购物网站上帮他的老爸——狄江(她喜欢称他为“大猫同志”)购买了一只电动剃须刀后,现在终于来到了她的自由购物时间。在提起膝盖更换了一个更加舒适的坐姿后,她忍不住再次打开了那个蓝色图标的二手物品交易网站。很快她移动的鼠标在一个黑色的航拍无人机图片上停了下来____这个就是她存了两个星期的零花钱准备入手的宝贝了。

她抱着膝盖对着图片专心地看了一会,随即打开了一个对话框,上面只有一条十五分钟前她发过去的信息,目前依旧无人回复。面对一件十分渴望得到却暂时无法得到的东西,人们往往会生出一种格外的向往——这种向往通常会令人变得执拗不堪。就像是现在的她,明明有时间去做一些其他的事,但她就是非要死守电脑前,等待这个网名叫做“依帕内玛女孩”的卖家第一时间的回复信息。在一片全然的宁静中,她听到笔记本电脑内部零件工作运转时发出的细微“嗡嗡”声,由于无事可做,她感到自己的生命全部凝聚在这些极为细小的声息之中。

这种时刻并不多见,执着的等待完全支配了她的行动,令她感到自己完全被卡进了不痛快和郁郁不乐的齿轮之中、丝毫动弹不了。这时一股厌恶之情突然毫无征兆向她袭来,令她抓狂地弄乱了自己的头发,接着又把手搭在一边比起去年又瘦了许多的胳膊上,烦闷地蹙起眉头自言自语起来。

“怎么还不回?睡着了吗?”

就在这时,像是为了响应她的话似的,从电脑中突然传出来一声“滴滴”的消息提示音。这声音似乎对她的心脏跳动起着直接的作用,以至于她听到这声音立马捂着胸口在原地坐直了身体,睁大眼睛极其认真地浏览着对话框上新传来的信息。

“十点钟在金钟百货门口见吧。”

只收到这么一条简短的回复,却令她喜悦得像是个精神失常、无法自制的人似的,立马放下鼠标如离弦之箭般从地毯上“弹”了起来。接下来她要去卧室为自己换一身外出穿的夏季休闲服,再对着镜子检查一下发型。不管她此刻的心情有多么激动,起码得把自己收拾到这种程度才能出门呢。

为了赶时间,她生平第一次走在马路上没有炫耀外表的想法。即便如此,一路上还是收获了不少行人赞赏的目光。天知道这种极为清秀的面庞配以某种酷帅的派头可以将人类心中的好感放大到何其疯狂的程度。

一些人在她周围走动,相继与她擦肩而过时,她不禁心生疑惑:人们是如何从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世界穿梭而来,与自己短暂相遇后又随着幕布滑动迅速跌入另一个自己所不熟悉的人生剧场呢?他们又是如何放弃了林中孤舍中碧水环绕、芦苇依依的清闲生活,以及对繁花、古树、池塘还有落叶的种种热爱来到这片被钢筋水泥铸建起来的高楼林立的繁华都市呢?他们看上去并没有在思索,而且显然都有自己的要紧事要做,因为他们和自己一样把步子迈得又快又急。当然也不乏有一些人步伐悠哉地在一个个开放的商铺前轻松游逛着。

在这个难得的周末,似乎哪儿不那么孤单寂寞他们就愿意上哪去。

今天天气很好,而她很早就知道了——不是昨天、不是前天、而是一周前她就知道了。天气预报总是提前知晓下一天、下一周、甚至是下一个月的天气状况,在这个连阴雨天还是晴朗日都早已成为可预见之定局的现代社会当中,似乎一切都成为了不可更改、不可动摇的。那么在这个一切皆为定局的世界上,还有什么是充满变数、不可预见的呢?

红灯熄灭,绿灯亮起。她抬起脚又穿过了一条人行线、转过了一条街道。

——就连红绿灯的闪烁和等候时间都是通过日常的交通流量建立数学模型计算出来的。可奇怪的是,如此歌颂自由、渴望自由的人们似乎并不排斥、甚至已经习惯了这样按部就班、充满规律和管控的生活。相反,人们十分害怕充满变数的危险生活,就像害怕海边突然掀起的飓风与海浪摧毁他们辛苦建立的美好家园一般,在一成不变的日常生活中,似乎只有通过精密计算、严格控制的东西才能令他们感到心安。

这附近的道路她丝毫不陌生,因此在行走的这段时间里,除了保持本身固有的行走本能以外,她没有丝毫的停顿,反而越行至后面脚步愈发急速起来——到了后面差不多在奔跑。离最终目的地只差二十步远的时候她终于让自己的双脚停了下来,弯下腰把双手扶在膝盖上小口喘着气。在原地喘息片刻、重新恢复力气以后她才终于直起身:把目光投向了眼前那差不多有五层楼那么高、颜色已经有些发灰的建筑——这就是她过去十分熟悉的金钟百货大楼了。

就在这时,百货楼旋转门前一个拎着黑色手提袋的短发女孩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几乎一眼就确定了这个女孩就是网站上与自己聊天以及进行交易的“依帕内玛女孩”,因为此时跟旋转门前来往不息的其他行人相比,她显得有些左顾右盼地,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她向来最爱观察别人的服装,也十分能够欣赏不远处那位女孩简约中不失时尚的服装搭配——她的上衣是一件简约中彰显个性的无袖t恤,下身穿了一条带猫咪图案的深蓝色牛仔裤,脚上是一双略带增高效果的白色网球鞋——在她自己家的鞋柜里,就有数百双这样的白色鞋子——不过它们大多都是帆布鞋和篮球鞋之类的。

此时她脸上表露出来的欢欣愉悦对于刚才那张因极速奔走而微微涨红、有些疲惫的面孔而言——乃不可预见之物也。在激动的心情中,她快步穿过了广场,朝着百货大楼前那个黑衣女孩的方向走去。

十五岁的少女珠荔站立于旋转门前——神情自负且冷漠。由于她长了一双捕食类禽鸟特有的眼睛,当她一动不动盯住某处不放时,那异常锐利的目光中似乎总带有一种模糊的积怨——她早已习惯了愤怒的思考,却无法像那些真正愤世嫉俗的人一样拥有绝对的正义感。就眼下的现况来说,她拒绝用不会给她带来任何实际好处和乐趣的所谓正义去替换生活中那杯最使人沉醉的毒药。毫无疑问少女的长相是十分出众的:细长的瑞凤眼,高直挺拔的鼻梁,即使不笑,那略微上翘的唇角也自成一个迷人的弧度,给人以种豺狼般危险、摄人心魄的微笑幻觉。然而这样一张既独特又美丽出众的脸庞却让人无法跟少女的甜美可爱联系在一起,这就要论及她的性格了:她并非那种能够像冬天的炒板栗或是烤红薯一般温暖人心的阳光女孩,反而拥有与之截然相反的阴沉性格。与她的性格不太相称的是她有一对白皙而饱满的脸颊,只不过这对饱满的脸颊时常被她垂至锁骨的发丝所遮挡,这时人们看到她尖尖的下巴——便误会她是尖长脸。她十分讨厌对人微笑,所以很容易显出傲慢不羁的样子。然而,她的生命中并非只有这冷漠的一面,在某些“必要”的情况下,那个体恤者、关怀者的面具会自动跑出来如同最能藏污纳垢的白雪般覆盖住那个迟疑冷漠、诡诈狠厉的自己。

她生命中的大部分时光——就这么一个人孤独着。她对自己责备得最少的——也恰恰是那个深深地埋藏于孤独的沙垒中不可脱身的自己。在她看来,当一个人不小心染上孤独的症状时,首先会给自己打上一个“惹人垂怜”的标志,这个时候巴不得全天下都来见证自己独自忍受孤独时那凄苦悲凉、形神俱消的可怜模样才好。如果这个时候有谁能直面那些孤寂的时刻,而非通过讨好、乞怜等方式去索要他人的陪伴无疑是会令她感到十分钦佩的。她知道——孤独并非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噩梦般的存在。对于那些敏感、易怒的人来说其实是能起到相当程度的保护作用的——既保护自己,也保护了他人。当她独自一人置于“孤独”这张万无一失的保护网之下时,她能明显地感受到他人游走的情绪以及指责、抱怨等负面能量给自己带来的消极影响被重重削弱了。尽管她有时将自己唤做“魔鬼”,但实际上她是无法完全地用魔鬼般的眼光去看待这世上的一切的——对于这个疯狂且残忍的世界来说,她始终是个有理性的证人。然而,在她眼中,孤独即便再不可或缺,也仅仅只是一种用来自我保护的手段而已,如果上天要她在这种完全的孤寂中凄凄然度过一生,她一定会粗暴地指责上天的不公。

她并非不希望生命中能够出现真正的友谊、永远给人以归属感和安全感的亲情乃至于丰足繁盛到将自己淹没的“真爱”——她甚至还无可救药地产生了这种固执的想法:他人的爱永远比可怜兮兮的自爱更具互动性和抚慰性。然而,没有给她贪婪思想留下丝毫回旋余地的是她没有办法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真正平等温厚的情谊——在她看来,人世间一切美好的情感都如商店橱窗内的完美玻璃制品般易碎,所有柔软的心脏迟早都会于这个战争般残酷的世界逐渐变得冷硬无情。

孤独时,她喜欢将自己幻想成一团漂浮的水藻,所有的时间只用来陪伴自水面陷落的太阳或月亮的悠然沉影——自在而飘摇、神秘且梦幻......但实际上,她是一座不断吸引着无辜者陷入失财圈套的“危险猎手”。

她人生的经典格言是:相信她一次是陷阱、两次是愚蠢、三次——就是天神来了也无法拯救的巨大灾难了......

走到那个旋转门前骤然停住脚步,与这个素未相识却莫名有种熟悉感的女孩面对面四目相望时,狄晨那双期待的眼睛还未开口说话就已经预先闪烁着兴奋的光彩了:

“你好,请问你就是——依帕内玛女孩吗?”

令她感到失望的是这个陌生女孩脸上既无笑容、也无一丝悦色,反而表情阴沉、十分挑剔地说道:

“怎么这么晚才到?知道我站这等你多久了吗?”

狄晨丝毫没想到自己的满心期待迎来的首先居然是这般严格主义的高调。这种情况对她来说并不多见,好在她知道该如何应对。她先是低头查看了一下左手腕上的手表,接着不带任何情绪地昂起头来,希望张口说话的时候能维持那份能够突出她平和性格的愉悦语调。

“这也不晚吧,还不到十五分钟呢。我已经走的很快了。”

然而女孩似乎不想与她争辩,直接抬起手臂将手中的黑色袋子其伸至她的跟前。

“检查一下吧。”珠荔冷漠且机械地应了一声说。

狄晨垂下眼睛看了眼那个黑色的袋子,接着一不小心注意力被珠荔抬起的手所吸引——她这才发现女孩的手腕上系着一根黑色的丝带,尽管她也十分好奇地想要知道她为何要在手臂上系这样一根丝带,但由于女孩刚才对待自己的苛刻态度已经从源头上阻止了她向其释放任何好奇(极容易被误会成关心)的举动,所以此刻她并没有张口询问,只是暗自记住了这个细节。由于飞机没有套收纳保护罩,所以她接过袋子拿出飞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伸开飞机前后的飞行臂将其拿在手里前后翻看。经过反复的观摩、比对,狄晨意识到这确实一件称得上炫酷的玩具,外观跟网站上挂出来的图片也几乎没有差别。确认所有零件齐全后,她把飞机放在脚边的空地上,紧接着从包裹里取出遥控器,将其跟手机连接在一起。把飞机和遥控器同时开机并选择好避障行为和返行距离后——伴随着一阵“嗡嗡”声,飞机便从地上起飞了。可此时狄晨似乎没有打算让它升到天上去,而是操控遥控器令它在近地面处连续做了好几个高难度且十分炫酷的翻转动作。

珠荔见此情景不禁露出了一个赞许中夹杂着些许惊喜的微笑:

“技术不赖嘛。”

可以说她的夸奖很好地包含了狄晨原本的愿望:她就是要在女孩面前秀一秀自己的技术让她对自己另眼相待,因为这个高傲的女孩从见面起就散发着一股子居高临下的气势,企图压在自己上头。这个时候她丝毫不愿谦虚,因为她知道这个时候一旦谦虚起来,自己便会重回下风。

“那当然,我可是老行家了。”

说话时,狄晨特地瞥了一眼女孩的脸,想知道这个时候她还能靠什么来维持自己“冷若冰霜、至高无上”的形象。谁知这时她竟然用不带一丝感情的声调开口道:

“关于飞机你还有什么问题吗?没有的话,我就先走了。”

她这话说得真是不动一点声色,狄晨心想。见狄晨正在用一种怀疑的眼神打量她,却不说出一句话来回应自己,珠荔一时分不清她怀疑的眼神以及此时的沉默究竟代表着什么意思,于是只好假装无事地抬起脚——准备离开,这时狄晨赶紧按了遥控暂停键让飞机悬停在半空中。

“等等!”

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使珠荔不得不好奇地回过头来。

“为什么我看你觉得这么眼熟呢?你也是烛恩中学的吗?”

将这句话问出口后狄晨立即意识到对于女孩来说这似乎是个困难的问题,因为她看到女孩听到这个问题后垂下眼帘思考了片刻,才缓缓抬起眼睛回应她:

“不是。你认错人了。”

听到珠荔的否认,狄晨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变得空乏下来。但她相信一直以来自己的观察不会有错,于是这时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继续说道:

“可是我们隔壁班有个女生长得跟你真的很像!”她心里已经确定这个女孩就是隔壁班那个自己时常注意到的女孩——可她为什么不承认呢?她迫切地想知道她对自己撒谎的原因,可她没想到接下来迎来的居然是女孩平淡直接的叙述下极其自恋的自我肯定。

“我可是明星脸,怎么可能随便和一个普通人长得很像?这个世界上,和我长得像的人,全是站在群星之巅的super sta,难道你不知道吗?”

说完这句话,女孩带着骄傲且阴沉的表情转身离去。狄晨则手捧遥控器以一种古怪的严肃态度、皱着眉头被“定”在原地——默默注视着女孩在自己眼前无限放大的纤瘦身形。此情此景,她不得不怀疑自己置身于荒诞的情景剧中:她曾为自己的人生设想过成千上万个角色,这千万个角色无一例外是荣华占尽、被人疯狂迷恋膜拜的偶像派角色。毋庸置疑,能在出现的瞬间立马掀起一片狂风骤雨、成为万人追捧的偶像明星的人应该是自己啊——怎么被她一句话就捷足先登了呢?

一恍回神,她才反应过来女孩并未说自己要当明星,只是骄傲于自己有张明星脸而已——但她这种狂傲的态度是自己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于是看着女孩渐渐远去的背影,她最终还是情绪不满地吐槽起来。

“明星脸有什么了不起?我还巨星脸呢——自恋谁不会?”

说完,她的注意力又重回到此刻一动不动悬停于低了自己的一个水平面的无人飞机上。

“你干嘛不飞?也想当super star吗?”

说完这句话,她立即完成了一个并不复杂的手部动作——可谓又快又彻底。于是那台小小的无人飞机就这样在她熟练的操控下徐徐向上升起。渐渐地、她的耳边已经听不到“嗡嗡”地飞行噪音,飞机也最终变成了天空中一只自由翱翔的“黑色小鸟”。

此时此刻:有柔软云朵游移徘徊的湛蓝色天空、不断延伸更新的街道、被高楼团团围住的喷泉池以及踽踽前进的行人通通被自己尽收眼底——令她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向天空更近了一步,还是离一直以来无比渴望的自由更靠近了。这个时候,她的心底氤氲出一团带有醉人香气的泡沫,在阳光下泛出金色或蓝色的光芒、追逐着那枚小小的“黑色鸟儿”朝着那陌生而遥远的方向飘逝而去......

当她在阳光下重新显露出那无拘无束、悠长如一的灿烂笑容时,白昼的城市由此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