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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家的鬼故事

社会play闹 著

现代都市连载

因应远距离教学的政策,大学生梁怀清回到南投老家上课。只是,今年的暑假似乎不同于以往。当一切真相逐渐被揭露,梁怀清遗失的记忆也一点一点寻回……

主角:梁怀清   更新:2023-01-11 17:0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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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梁怀清的现代都市小说《奶奶家的鬼故事》,由网络作家“社会play闹”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因应远距离教学的政策,大学生梁怀清回到南投老家上课。只是,今年的暑假似乎不同于以往。当一切真相逐渐被揭露,梁怀清遗失的记忆也一点一点寻回……

《奶奶家的鬼故事》精彩片段

因应某些原因,各所大专院校改为线上授课,我也因此被送回南投的乡下老家。

阿嬷家在某座山上,具体是什么山,其实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当地人都用闽南话说那座山是「暗暝山」。

不知道是不是树特别多的缘故,山上总是很阴凉,小时候我经常跟其他孩子在树林里玩耍,后来因为出过事故而被禁止了。

到乡下已满一周,这里除了网络信号很差之外,并没有让我感到什么不便。课程按时上、饭也按时吃,在这无聊中带点惬意的日子里,我有更多时间做自己感兴趣的事──写小说。

从以前开始我一直有种感觉,我是为了想起某些事才会开始写小说的,它们被隐藏在字里行间,我却遍寻不着,直至今日我依然想不起自己忘了什么。

山上一共只住着五户人家,所有人都很熟稔,其中金家开了一间杂货铺,我以前经常去光顾,和他们家的一对龙凤胎兄妹也最为要好。

他俩与我同岁,妹妹名为金喜,兄长是金安,别看名字俗气,他们可是有着慑人的美貌,几乎毫无瑕疵。一样白皙的皮肤、柔软的黑发,最为相似的是那双眼眸,灵动有神。

一天下午,我去金家杂货铺买零食,顾店的恰好是金喜与金安,他们似乎都还记得我,一看见我便热情地打招呼。

结账后金喜一面替我将货物放进塑料袋中,一面提议:「要不我们三人去哪走走?好久不见了。」

我正在考虑时,金安打趣道:「梁怀清和我妹小时候经常一起玩,现在很久没见就开始生疏了吗?」

我不介意承认自己对金喜是有那么点心思,但这样被当面说出来仍有些尴尬,便清了清喉咙道:「毕竟也都快十年没见了。」

金喜也没在意,只是笑道:「先前山上盖了一座城隍庙,你们想去看看吗?」

许是记着长辈的告诫,我犹豫了一下,最后仍旧答应下来。傍晚时金家关了店,我们便一同去山上看城隍庙。

路上,金安说了很多过往的趣事,我也附和着哈哈大笑,不知不觉已走了半个钟头。

山头的夕阳正在慢慢落下,血红色的余晖让我感到些许不安。不知为何,一进入山林中后湿度立刻上升许多,我的手臂因凉意而起了层疙瘩。

「还没到吗?」我虽不觉得累,但是见天色一点点变暗,不禁微感焦虑。

「大概还得走十来分钟。」金喜口罩下的声音有些闷,「没办法,早上去太热了。」

我点点头,变得沉默。

来到山腰时,我终于能看见藏在树林后的城隍庙了,不由得精神一振。

「在哪──」我才喊到一半,天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了下来。

金安脸色一变,「糟糕!」

豆大的雨点从天空落下,砸的人生疼,我们大惊失色,因为谁也没带伞,只好尽全力向城隍庙奔去。

在惊人的大雨中,我模模糊糊看见前方有间小小的庙,也管不了那么多,冲另外两人大叫:「到那里躲雨!」

湿透的我们急忙奔向路边的小庙,短小的屋檐恰好够三人挤着。

金喜发着抖,呐呐道:「抱歉,我看今天气象预报,明明是说不会下雨的。」

「这不是你的错。」我咬紧牙关,「只是不知道雨会下到何时。」

金安从口袋中掏出一直护着的手机,沮丧道:「我的手机没信号,打不了电话。」

「我……我的也是。」金喜颤抖道。

我们三人合计了一会,考察到城隍庙距离较近,决定先徒步走去,再与庙方借伞回家。

看着身前的神像,我虔诚地拜了一拜,口中喃喃道:「请保佑我们能顺利到达城隍庙,让雨赶快停。」

我就读的大学位处山腰,许多路边的土地公庙因无人打理而荒废,而我只要经过时必定会双手合十,已经变成一种习惯。

还未拜完,金安在后头催促,我匆匆说了句「来日必定报答」后,便与金家兄妹一同离开了小庙。

仔细想想,怪事就是那天开始发生的。

我时不时感受到有人在后方注视着我,但是当我回头,又什么都没看见。

在居室里用电脑时,身后是一人半高的衣橱,有时会感觉有人躲在衣橱中窥视,可是每次衣橱的门都好好地关着。

在浴室中低下头洗脸时,偶尔也会觉得背后站着一个人。

起初我并没有想太多,只是随着频率增加,我也愈来愈不堪其扰,白天时经常很疲惫,一旦睡着又会很快醒来。

阿嬷看我脸色很差,问我最近这几天都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啊,上课、吃饭、上网。」我掰着手指道。

「没做什么喔,」阿嬷一脸疑惑地重复了我的话,「怎么看起来像你去招惹到什么东西。」

阿嬷的话让我浑身一凛,然而在我到乡下住的这两周中,实在没有印象自己究竟招惹到什么。我是个实打实的宅男,平时很少出门,根本没机会去墓地或鬼屋。

我勉强对阿嬷笑了笑,收拾桌面后便回房休息。

下午气候炎热,我躺在床上滑了会手机,随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我梦到我趴在床下,床板离地面很近,挤得我几乎快喘不过气来,我勉强挪动脸颊,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是如何塞入这个狭小空间里的。

我用手肘敲着床板,声音微弱地道:「有人吗?」

床上传来一阵嬉笑声,床板「咚咚咚」震动起来,似乎有人在跳床,而对方每跳一次,床下的我便被挤压一次。

我忍了片刻,心中又惊又怕,便使劲敲了敲床板,喊道:「谁在那里?」

似是注意到我的举动,嘻笑声忽然停了,上面的人也不再跳床。

我屏住呼吸,眼角瞥见床沿垂落的床单被一寸一寸拉上去。

一只黑色的手出现在我的视野中,五只腐烂的指头慢慢扳住床板边缘,旁边垂下了几绺发丝。

上面的人缓缓探下头。

我闭紧双眼,不断对自己咆哮着,这只是个梦,快醒来!

然后我惊醒了,浑身湿黏,头脑发晕。

心有余悸地坐起身,此时我才看见自己腰侧的床单上有好几对脚印。

脚印很脏,陷得很深,像是有人刚跳过我的床。

经过这件事,我决定再去一趟城隍庙。

我没有与任何人说,连脏了的床单也是自己洗。外公早早过世,阿嬷年纪又很大,我不想再让她担心,如果能自行解决当然是再好不过。

隔天一早,我顾不上天气炎热,戴着口罩前往城隍庙。

由于时间很早,加上不是特殊节日,除了庙祝、志工与一位我没见过的女子外,就没有其他人了。

那位女子身穿复古旗袍,看上去约莫三十岁,前凸后翘的身材让我不禁多看了几眼。

志工跟我简短打了个招呼便泡茶去了,庙祝年纪很大,又有重听,没怎么注意我,唯有那名旗袍女子一见我便直勾勾盯着我看。

她踩着一双可能有七寸的高跟鞋款步而来,奇怪的是竟然一点声音也没有。我刚跨过门槛,她直接钳住了我的肩膀,力度很大,就那么直直看着我。

「你脸色很差啊。」她开口道,声音低沉悦耳。

「啊……可能吧。」我吓了一跳,「请问您是……?」

她松开我的肩膀,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抱歉,别介意。」

「没事。」我看了她一眼。

虽然这人很怪,但该做的事还是得做。我径直来到城隍爷的神像前,先是磕了几个响头,接着准备掷骰。

「你想问他什么呢?」旗袍女子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唐突地问道。

我没有理会她,在心中问了我想问的问题,掷筊。

连掷三次,两个圣筊,一个笑筊。

我浑身发软地跪在地上,问了第二个问题,正要掷筊时,忽然觉得手中的筊杯很烫,我「嘶」地一声松手,筊杯轱辘辘地滚到旗袍女子脚边。

以骰杯的形状而言,它几乎不可能像这样滚动。我瞪大眼,看女子弯腰捡起茶杯。

她将茶杯放回原位,叹了一口气:「看来神明要我帮你。」


现在想起来,大概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你最近遇上怪事了对吧?」女子道。

这句怎么听怎么像神棍,当下我有种被欺骗的荒谬感,朝城隍爷拜了拜,起身便要走。

「等一下,我没有要收你钱!」女子拦住我,「这是城隍爷的指示。」

此时庙祝终于注意到我们两人的情况,在后头操着一口台语悠悠道:「如果她愿意帮你,那是你的福气,她很厉害喔。」

既然庙祝都这么说了,我也只能半信半疑地停下脚步,看看旗袍女子要说些什么。

她没有作法,也没有起乩,只是仔细端详着我的面容。

「乾卦,属木。」她喃喃念了一些我不懂的字,眯着眼道:「是赤色吗……不对,青紫色,是女性。他藏在一件大型木制家具里,可能是衣柜或书柜,方位在西北方。你欠他一样东西,不拿到的话对方不会离开。」

「我欠了什么?」我顺着她的话问道。

「我看看。」女子纤细的手指抚上我的眉心,刹那之间有股暖意扩散开来。那是种难以形容的感受,让我这几天的疲惫一扫而空。

她沉吟道:「感觉不到实体,但是有缠结……可能是个随口许下的诺言?对方缠上你是有原因的,他是有理的那方。你答应了对方什么,这是你许下的因果,所以城隍爷不能帮你。」

女子接着道:「对方有修为,是个阴神。你曾经去阴庙求过事吗?可能不是城隍庙这样香火鼎盛的大庙,而是一些路边的小庙。」

我是经常会拜路边的土地公庙,然而依照常理而言,土地公庙虽小也是正神,并不会以如此阴暗的形态现身。

对于女子的问题,我摇摇头,没有说话。

「想不起来了吗?没关系。」她微微一笑,也不知怎么变的,掌中竟翻出一只小纸鹤。细细一看,纸鹤是以某种不知名的符纸折成,密密麻麻写着咒文。

我眼睛都直了,不过这充其量只能说明她是一名好的魔术师,不代表她不是神棍。

正当我这么想时,接下来发生的事却完全超乎想象。

女子轻轻吹了口气,而纸鹤在没有机械驱动力的前提下,竟然能够漂浮前进!

我无法用言语描述当时看见这一幕的感觉,只觉得脑袋轻飘飘的,又有些玄幻。

我大张着嘴,四处寻找钢线的痕迹,毕竟活了二十二年,又是读工科,一时无法接受这种不科学的事。

「来吧。」女子打了个手势,我则吞了口口水,犹豫地跟在她身后。

那只神奇的符纸鹤足足带我们走过几百公里的路,最后停在树林中一间小庙前,此庙因长期无人打理而荒废不堪,藤蔓丛生,连刻着庙名的匾额也被污垢所掩蔽。

「这是我们那天……」我恍然大悟。

第一次与金家兄妹去城隍庙时,因为下起了倾盆大雨,我曾经在这间小庙拜过!

女子收起纸鹤,先是恭谨地说了声「打扰了」,而后上前轻轻拭去布满污泥的牌匾,上头赫然写着「姑娘庙」。

我吓了一跳,惊呼道:「这不是土地公庙……?」

「路边的小庙,不要随意拜比较好。姑娘庙是祭祀未婚去世的女性,并不是土地神。」女子的神色转为严肃,「你对他许下什么?」

我也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交代当天发生的事。

「这比较难办。」女子也没把话说死,只是给了我一张黄色的符纸,「你回家之后,把符纸贴在那件摆在西北方的家具上。」

我捏着那张以朱砂写的符纸,惊讶道:「就这样?这样就能化解了吗?」

「当然不能,但是我必须知道他要什么。明天一早你再拿这张符纸来庙里找我,知道吗?」女子叮嘱完,又翻手给我一张小纸卡,「这是我的名片,有任何突发状况可以随时打电话,二十四小时畅通,只是接电话的可能不是人……我本人。」

纸卡很厚实,有一面是全白的,翻过来后只写了两行字,一行是女子的姓名「张晓云」,下一行则是手机号码。

我云里雾里地向她道了声谢,揣着符纸与名片回家了。

张晓云所说的那件家具,是衣橱。

我按她说的将符纸黏在衣橱上,想起这几天晚上衣橱内传来的怪异声响,身体抖了抖。

难道真有个「他」藏在里头?

我想装作不在意,但是上网时背后那股窥视感让我汗毛直竖。

午后上线上课程时,老师说到一半忽然停下来,用英文问道:「那是什么杂音?有人没关麦克风吗?」

这节是小班制的英文课,只有我和其他十几位同学,闻言我们立刻查看自己的设备。

是我没关。

「Josh!请不要在上课中开麦克风。」老师道:「还有你后面的衣橱为什么是打开的?想让我们欣赏你的衣服吗?」

猛然回头,衣橱门果然敞开着。我扯掉耳机,一个箭步冲过去关上衣橱门。

「抱歉,刚才没关好。」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老师不以为意,继续上课,我则紧紧盯着自己的视讯画面,但是直到下课衣橱都没有动静。

教室快要关闭前,有一位女同学悄悄密了我:【你有弟弟或妹妹躲在衣橱里吗?】

我回复道:【没有,为什么这样问?】

对方沉默片刻,才答道:【我有看到你的衣橱门慢慢打开,那时候里头坐着一个人,好像是女生,头发很长,被衣服挡住了看不清楚。】

我「啪」地合上笔记,大步离开居室。


我漫无目的地在乡间小路上走着,待回过神来,已经站在金家杂货铺前。

顾店的是金喜,由于太热了,她偷偷脱下口罩在扇风,见我走进店里才连忙戴上口罩。

「要买什么?」她笑道。

看着她,我才意识到自己有多需要一个朋友来倾诉这几天发生的事。

我好半晌没说话,金喜挥了挥手,又喊了一次我的名字。

「你有空吗?」我问道。

金喜马上道:「当然有,顾店让我快无聊死了。」

于是我靠在柜台上,将自己拜阴庙、遇见张晓云的事娓娓道来。

金喜好似没有太意外,只道:「在乡下还是得小心点,但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因为我家──」

「在聊什么?」金安走下楼梯,一面微笑一面与我打招呼。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好像瞪了金喜一眼,后者缩了缩脑袋,没再说话。

听完我的经历,金安惊呼道:「我从没听过叫张晓云的人,不过也太神奇了,竟然能让纸鹤飞起来。」

金喜怜悯地望着我,「都怪我们没注意到你最近脸色变很差。如果那个张晓云的方法不管用,你一定要再回来找我们,我们……也有认识的老师,一定能帮你的。」

「谢谢你们。」我真心实意地道:「没想到都这么久没见了,你们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关心我。

金家兄妹对望了一眼,金喜露出微妙的笑容,道:「应该的,大家都是乡里邻居嘛。」

与金家兄妹的坦白让我心情很愉快,回家后也没多想,只认为一切都会变好。

晚上就寝前,我特意戴好耳机,闭眼仰躺在床上,耳中除了音乐之外什么都听不见。

睡着比想象中容易,因为我这几天根本没怎么休息。不幸的是,凌晨时因为手机没电,我醒来了。

膀胱中汹涌的尿意逼得我不得不去厕所解放,就在此时,我隐约听见房里传来奇怪的沙沙声。

我赶忙走出厕所,发现衣橱的门又打开了。

惊恐感与残存的睡意让我手足无措,我哆哆嗦嗦地走回床沿拿眼镜,正要弯身去取时,脚下忽然踩到一个软中带硬的东西。

我低头一看,虽然那东西被踩了一下后迅速抽走,但我没有错过──是一只手。

有人在我的床底下。

我吓到说不出话来,身体也不听使唤,僵硬地站在床边几秒后,才戴上眼镜夺门而出。

我跑到客厅,把所有灯都打开,又打开电视,就这样蜷缩在沙发上。

「接下来我们来看一个非常棒的产品……」

转了好几台,最终标明购物频道,主持人那口沫横飞的模样让我稍稍安心了一些。

我裹着沙发上的毯子,无神地盯着电视屏幕,心中对自己四处乱拜的习惯后悔得要死。

拿起遥控器,我想将音量调小,却发现遥控器没有反应,可能是没电了。电池在阿嬷的居室,要是现在进去,势必会把浅眠的她吵醒。

我不情不愿地踢掉毯子,上前手动调整音量,不料电视画面竟「啪」一声蓦然暗下来。

透过黑色屏幕,我看见自己身后站着一个女子,距离不过一公尺。

我冷不防回过头,什么都没有;再转回去时,看见那女子距离我更近了!

我疯狂按着电视屏幕的开关键,低声念道:「不要伤害我和我的家人,我没有做错事,想要什么我都会帮助你!」

闭着眼念了许久,直到口都乾了,再睁眼时他已然消失。

黎明的晨光透过窗户照入室内,我松了一口气,脱力跌坐在地上。

刚睡醒的阿嬷从楼上走下来,见我在电视前喘气,奇怪地问道:「你在……那个哦,怎么不去用电脑?」

我:「……」

我回到房间取下符纸,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也不知道张晓云究竟能看出什么来。

想到「他」还在房里,我一刻也不敢耽搁,随意洗漱一下便出门了。

张晓云果然等在庙里,我将符纸交给她,她先是嗅了一下,接着拿在手中搓揉。

「他没有恶意,只是想吓吓你,因为长久以来一直都过着无趣的生活。」张晓云道:「我昨天请人查了一下,这位『姑娘』十八岁过世,是大户人家的千金。以前这一带都是大地主,他就是陈家的小女儿。」

「能看出他想要什么了吗?」我略带紧张地问道。

「我已经知道了,但是我必须先确认其他事。」张晓云领着我在桌边坐下,伸出一只手,「你的手借我一下。」

这时我已经对她的能力略有所知,便依言伸手。

张晓云捏着我的手掌,昨天那股暖暖的感觉又出现了。

「我看看……你在己卯年出生,农历三月,国历大概是四月,至于国历日期……二十七号或是二十九号。」张晓云看着我的手腕,眼神空泛,似乎透过我看着很远的地方,「你是早上出生的,太阳很大,时间可能落在九点到十点之间。你的八字非常重,是我看过最重的,足足有七两,天生富贵,一生都有贵人相助。

我差点抽回手,因为她说的完全正确。可能连阿妈都说不出这么详细的数据,是我妈告诉我我才知道的。

张晓云顿了一下,道:「命格也合……你目前还单身吧?」

我一怔,「啊,什么?对,我还单身。」但我比较喜欢年轻的女孩。

「那你应该不介意娶陈家的小女儿啰。」张晓云放开我的手,好似在说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啊?!」

张晓云说,他的愿望就是结婚,为了兑现我那天许下的诺言,我必须与他完成婚配

在那之后,我们两人又到姑娘庙祭拜,得到连续五次圣旨,确认这就是陈家小女儿的意思。

婚配的日期与时辰都很重要,张晓云替我算了一卦,最终日期定在下个月。

「不用太担心,这未必是坏的机缘。我算过了,你注定会一生平顺,凡遇灾难必有贵人相助,中晚年还有大富大贵的命格。也许这次的事件是你福泽的一部分,因为逝者会守护你,让你免于血光之灾,或是其他人恶意的诅咒。」张晓云安慰我:「陈家小女儿虽是阴神,还是有不浅的修为,他一定会守着你的。」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对于配婚也不再那么排斥了。

正当我以为这些怪力乱神的事就此结束,却没想到它只是个开端,在这之后的日子里,我又接连碰上了好几件怪事。


配婚之前,张晓云说自己必须离开一周去办事,吩咐我亲自去一间小店置办配婚用品。

「你到这间店去,地址我写在纸上了,到了之后就说是晓云让你去的,老板会把东西给你,不用付钱。」张晓云递给我一张纸道:「对方是我的老熟人,虽然个性有点奇怪,但是个好人。」

我接过纸,再也抑制不住好奇心,一股脑问道:「你的职业到底是什么?还有,我怎么称呼你?」

「以现代人的话来说,是天师,其他的你也别太好奇了。」张晓云揉乱我的头发,又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年纪挺大的,比你看上去的大多了,不嫌弃的话叫声张姐就行。」

「你年纪也没很大,看起来就三十几岁吧……」我话才说到一半,张晓云咯咯笑了起来,没有说话。

我看过她口罩下的面孔,非常年轻,即便素颜也维持很好的状态,肌肤紧实,说是二十来岁也不为过。

她说自己比看上去的大多了,愈发令我好奇起她的真实年龄。

另外,天师也是个奇特的职业,一直以来我只听过师父、老师、法师,还没听过有人自称天师的。

张晓云似乎很忙碌,匆匆与庙祝告别之后,便搭车去往其他县市了。

我的日子回归正常,没有好兄弟、没有打开的衣柜,一切照旧。上了几天课,我打算在周四下午去张晓云说的那间小店。

由于我没将摩托车托运回南投,交通工具只能选择公交或出租车,对某些人来说非常不便,好在我从高中开始已经习惯搭公交,也没觉得有什么麻烦的。

小店在市区,按理来说车应该很多,但是下山的公交却只有一班,我别无选择。

午后,我到村子口的站牌等待公交,公交迟到很久才来。

一上车,扑面而来的冷气让我瞬间打了个寒颤,我四处张望,车上除了我之外只有两位乘客,是一对年轻的夫妻,司机则是看上去很爽朗的中年男子。

我走到最后头坐下,取出耳机戴上,开始闭目养神。下山的车程很长,保险起见我已经将手机充满了电。

在强烈的冷气中,我不自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人摇醒,迷茫地睁开眼,才发现是司机。

「同学,不好意思,车子抛锚了,请你先在车上等一下,很快会换另一班车来。没耽误到你的时间吧?」司机歉意道。

「没事。」我连忙擦了擦口水,问道:「车子发不动吗?需不需要帮忙?」

「详细情形要等公司派车来检查,不过我这里可以先做些基本检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下来帮我递工具。」司机道。

听闻此消息,那对坐在我前座的年轻夫妻交头接耳了一阵,妻子侧过头,神情显得很哀伤。

她极为年轻,但是看上去有些沧桑,一面低声说着什么,一面拭泪。

「……永远都下不了山了。」

丈夫揽住她的肩膀,没有多说,阳光在他坚毅的侧脸投下一道阴影。

我随着司机下车,经过那对夫妻时,发现他们俩人都行动不便,丈夫瘸了一条腿,妻子则少了一只手。司机似乎也是体谅他们,没有请他们一起下车帮忙。

我按照司机的指示递给他扳手等工具,问道:「不好意思,这边是哪一站?还有多久会到市区?」

「这边是桥头岭,到市区大概还要一个小时啦。」司机嚼着口香糖,含胡不清道:「这附近很少人搭公交,你住在暗暝山上吧?」

「对。」

「暗暝山差不多等于发车站,再过去几站根本没住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把总站设在那里。要下山还是有台车子比较方便,这里公交很少又很难搭。」司机道。

「前几站附近没有住人?」我奇道:「那怎么还有其他乘客?」

司机抬头看着我,「没有啊,你是我今天第一个乘客。有时候,一整天都没半个人搭车哩。」

我反射性地回头望向那对夫妻坐的位子,定睛一瞧,却发现车内空无一人。

十分钟后,我顺利搭上下一班车,脑中却不断浮现那对年轻夫妻的模样。

如果不是我出现幻觉,就是他们并非人类。

无论如何,都与我无关,我只是碰巧看见一些灵魂而已,不代表一定要帮助他们。

到了市区后,我循着地图找到张晓云告诉我的店铺,它位于一条不起眼的巷子内,门口有两尊石狮子。

我推开门踏入店铺中,一股浓烈的檀香顿时席卷而来,周围的木架上摆满不知名的祭祀用品,我轻轻咳了咳,四处寻找老板的踪影。

柜台有个按铃,还注明「需要服务请按铃」,我便按了下去,铃声霎时响彻整间店。

「哎,别按!」一名高大的中年男子匆匆由珠帘后方走出,「会把内人吵醒。」他做了个割喉的手势,对我眨眨眼,「你也知道,女人有时就是很难处理,对吧?」

单身狗的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尴尬地笑了笑,清清喉咙道:「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我不太确定地道:「张晓云张姐让我来的。」

老板一听,眉开眼笑道:「哦,你就是那个七两啊!东西我都准备好了,等我啊,我拿给你。」

他从身后的柜子中取出一包事物,有蜡烛、嫁衣、一些纸扎的用品,又道:「这些是新娘的嫁妆,其他东西晓云会告诉你怎么用。」他拿起一条项链,下面缀着一个小小的球形玻璃瓶,「一般的配婚,新郎是不需要准备聘金的,但是陈家小女儿希望你准备一样东西,就是福气。」

我接过项炼,满脸疑惑,「这……怎么准备?」

「所谓的福气,就是积德。经过上次的事件后,你对灵魂的存在变敏感,以前看不到的,现在可以看到。只要你协助逝者完成心愿,让他们成佛,这个瓶子就会积满一点。」老板道:「你与阴界之人缔结婚约,可能会受其阴气影响,但是如果有这些福气,就能抵挡。」

我万万没有想到还得做这么麻烦的事,不过事情是我起头的,为了自身安全,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我沉默了一下,道:「我想问一下,为什么不能直接求一个护身符或是护身玉就好?」

老板很有耐心地道:「每个人的磁场都不一样,戴到不适合的护身符也没用,但阴德是温和的力量,它是一种福泽,而且是靠自己努力换取来的,不是求的,你要送给家人也没有什么问题。很多人迷信要大师开过光的护身符,实际上自己做善事得来的福气才最实在。」

「可是要去哪里找冤魂?」我无奈道。

「到处都有哦。」老板笑了一下,这时里头忽然传来一声满溢着怒气的叫唤:「王建泽!」听声音像是个女孩。

老板马上点头哈腰道:「不好意思,内人在叫我,慢走,我这就不送了,有问题可以问晓云。」接着他便闪身进去了。

我走出店铺,炽热的阳光让我想起那对公交上的夫妻。

如果再次遇见他们,也许我该试试向他们搭话。

说来也巧,在回程时我又遇到了同一位司机。

由于整车只有一位乘客,因此我放心坐在第一排博爱座上,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司机聊天。

「郑大哥,您跑这条路线这么久,有没有听过附近有什么鬼故事?我最近在做作业,需要搜集一些素材,我说道。

司机想了很久。

「鬼故事我没听说啦,也没看过鬼,只是这里在三十年前曾经有一件轰动全市的案子,叫做山春杀人案。」

司机说的很慢,语气带了点漫不经心,「当时我很年轻,还没开公交,是开出租车的。这条山路我每天都在跑,因为过了山之后才能回家。」

某天晚上他要回家时,一名身穿黑色帽T,戴着口罩的男子拦住车,虽然司机并不想再载客,但是听说男子的目的地是山上后,发现恰好顺路,便载了他一程。

男子带了一个小皮箱,似乎很沉重,司机主动询问是否要放在后车厢,却被礼貌地拒绝了。

转过弯后,男子表示自己已经到达目的地了,司机见附近相当荒凉,一再确认,皆得到肯定的答复,男子表示自己和朋友约在山上夜游,接着便付钱下车。

因为心有疑惑,司机一直看着他走进树丛后才开走,沿途不断想着对方的事。

两周后,新闻报出著名的「山春杀人案」,一对年轻的企业家夫妻被绑架到山上杀害,犯人却始终没有找到。

司机的第一反应是那天坐车的奇怪客人,但是其乘车时间与犯案时间前后对不上,加上没证据,因此最后也没有去警局通报。当年许多地方都未装设摄像头,尤其像这种深山中,警方只能凭借目击者的线索寻找。

「到现在还没找到吗?」我好奇问道。

司机摇摇头,颇有些惋惜,「没有,听说下个月就过追诉期了,即使找到人也没用。他们的女儿已经长大,几十年来一直为了这件事奔走,你可以上网查一下。」

我点点头,出神了好一会,才拿出手机搜寻。

这件案子之所被称为山春杀人案,是因为被杀的丈夫名为刘山春,他和妻子在企业界是很有名的贤伉俪,俩人携手创立了天晶科技,现为台湾半导体产业的龙头。

滑到刘山春夫妻的照片一看,我顿时瞪大眼。

虽然照片很模糊,但也依稀能看出是去程与我共乘的那对夫妻。

【……刘山春被电锯截断一条腿,带着失血过多的妻子陈清在路上爬行十公尺后气绝。根据分析,犯人刻意让他们逃离,再以摄像机录下两人的惨状……】

三十年前的旧新闻剪影刊登着现场照片,只见山路上血迹斑斑,足足延续了好几公尺,实在难以想像当时的情形。

对于凶手,各界专家也有诸多猜测。有人猜对方是刘山春夫妻的仇人,也有人猜测是他们生意上的对手,各种言论满天飞,已死之人却再也回不来。

我心中唏嘘不已,转眼之间读了好几则关于山春杀人案的文章。

如果我先前看过的夫妇确实就是刘山春与他的妻子,他们为何在这里流连不去?又为何陈清说「永远都下不了山了」?这与找不到的犯人有何关联?


要说对这种事最了解的,我唯一能想到的人选只有张晓云了。说到底,我对于帮助逝者成佛这件事不仅拿不定主意,还有点心理阴影,谁知道会不会又被缠上。

我忐忑地拨了名片上的手机号码,电话接通时,一个朝气十足的男声道:「您好!请留下姓名、联络方式与委托事由,张晓云夫人目前正在沐浴,待会回拨……」

我:「……」

「我X!」张晓云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来福,手机给我!我说过多少次,只要说我在忙就行了,不需要说太详细,还有不准叫我夫人,听上去很老,知道吗?手机给我!

被称为来福的青年委屈道:「知道了……」

张晓云接过手机,客客气气道:「不好意思,刚才是我的式……同事失误,请问您有什么事?

「是我,梁怀清。」我道,接着一五一十将今日发生的事告诉她。

听罢,张晓云道:「这应该是地缚灵的案例。如果那对夫妻不是恶 灵,可以直接询问他们为什么无法投胎,一旦执念被解开,他们的灵就能真正离开那个地点。」

我还想说些什么,张晓云叹了口气道:「这次我不能帮你太多,会不算在你的功德上,那就白搭了。我能给你的提示是,地缚灵通常都出现在固定时间、固定地点,你可以凭这些信息找到他们。」

我道谢后挂上电话,内心默默叹了口气──看来这几天都得搭公交了。

隔天下午,我再次搭上下山的三十七路公交,司机郑大哥看到我后非常惊讶,我朝他笑了一下,转头在车上寻找刘山春夫妻的踪影。

不出所料,他们坐在一样的位置、脸上有着一样的愁容,我走上前,坐在他们前面。

为了不被当成疯子,我拿出手机,假装自己在讲电话。

「请问你们是刘山春夫妇吗?」我低声道。

他们一开始似乎没有意识到我正在尝试与他们说话,直到我回头,直直盯着他们。

刘山春和陈清表面上像是正常人,只是若仔细看,还是能注意到他们苍白到无血色的皮肤、混浊的眼珠,以及稍显破烂的衣服。

俩人看着我,也是好半晌没说话。

公交还在行进中,强烈的冷气让我竖起一层寒毛,我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轻忽这件事了,对方毕竟是地缚灵,我不该随意与他们说话。

刘山春缓缓开口问道:「你是谁……?」

他的声音极为沙哑,像是曾经喊了很久后喊破喉咙的声音,又像风灌进空屋的声响。

那不是现世之人的声音。

我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此时陈清啜泣起来,低沉的哭声回荡在公交内。

「永远都下不了山……」

似乎应和着这句话,公交晃动了一下,引擎居然熄火了。

只听前头传来司机的一声咒骂:「怎么又发不动了?」

我猛地站起身。要是说公交抛锚一次还好,连续两次抛锚的机率能有多低?

「你们……」我回过神,刚说了两个字,却发现刘山春与陈清居然在眨眼间失去踪影。

我环顾四周,确认两人真是凭空消失,才失望地坐下。

司机骂骂咧咧地下车,我靠在窗边,目光随着他移动,忽然,我看见公交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两道人影。

是刘山春与陈清!

不知为何,他们身上的伤处和残缺都复原了,只是身体状况似乎不佳,脚步跌跌撞撞,互相搀扶着向下山的路跑去。

我连忙冲下车,对司机喊道:「郑大哥,我去前面看一下,很快就回来!」

说完,也没在意司机的反应,发挥跑百米的速度冲过去。

只见刘山春与陈清的表情非常恐惧,频频望向身后,而他们明显不是在看我。

陈清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她哭喊道:「来不及了!山春,来不及了!」

他们看似距离很近,我却无论如何都跑不到他们身边,眼见两人的身形越来越稀薄,我气喘吁吁地喊着:「你们在哪站上车?谁在追你们?拜托告诉我!」

刘山春回头望了我一眼,断断续续地答道:「总站……山顶巷一号……

然后他们便仿佛淡出的电影画面般,彻底消散在空中。

我跪倒在路边,大口喘气,司机随后追了上来,不断询问我是怎么回事。

事后虽然被我糊弄过去,未解的谜题却更多了。

据司机所说,三十七号公交的总站位于山顶,是一个附近没有任何居民的站点。

我查过新闻,刘山春夫妻被绑架并杀害的地点是靠近山脚处,那么他们为何要在山顶总站搭车呢?

整件事疑点重重,为了了解更多,只有跑一趟总站了。

虽说是总站,但是里头却只有三十七号公交。一问之下才知道,这班公交是全市最早的公交之一,来由非常特殊。

【1916年,第一代经营者杨文聪于山顶盖了一栋避暑别墅,为了家人及友人出入方便,设立杨家专车,从市区直达位于山顶巷一号的别墅。1935年,杨家专车并入公交,改名为三十七号公交,路线逐渐增加站点,并开放一般民众使用。】

山顶巷一号,正是刘山春提到的地址。

年老的站务员告诉我:「山顶巷一号吗?以前山顶就只有那户有住人,但别墅在三十年前因火灾烧毁,屋主也过世,自从那之后就没人了。」

三十年前?

我一个激灵,察觉这件事与山春杀人案似有相关。

网络上对于山顶巷一号的失火案并没有太多信息,只提到是电线走火便草草结束。没办法,同一时间发生的山春杀人案太轰动,震惊了整个社会,当时的报纸头版全是关于刘山春夫妻的新闻。

全市警察都破不了的案件,仅凭一人之力大概也无法找出凶手,但我最大的优势是能与往生者对话,挖掘出尘封已久的真相。


在家休息了一晚,隔日我精神满满地准备前往总站。

平时我能不出门就不出门,阿嬷看我这几天一直出门觉得奇怪,便问:「你是要去哪里?外面天气很热。」

我道:「我在积阴德啦。」

「出门是怎样可以积阴德?」阿嬷道:「你为什么不赶快交女朋友结婚帮我积阴德?」

我:「……」阿嬷的愿望很快就要实现了,不过可能跟想像中有点落差。

到了总站,一个要乘车的人都没有,只有站务员与司机在闲聊,我不禁好奇这班公交怎么还能经营下去。

同一个班次,开车的司机依旧是郑大哥。

「今天又要下山吗?怎么改在总站搭了?」司机笑问。

「我来这边搜集数据。」我道:「对了,三十七号公交经常抛锚吗?」

司机回想了一下,道:「开山路会不太顺,之前也有发生几次车子发不动的状况,但是开回程就不会有问题。我也不晓得为什么会这样。」

试想如果车没抛锚,刘山春夫妻不就能下山了?为什么他们迄今为止都没有成功过?这与他们的执念有关吗?

我很快便知道原因了。

公交还有半小时才出发,趁着空档,我决定到山顶巷一号那幢烧毁的别墅查看。

别墅占地面积广大,当年的火势似乎很猛烈,所有家具都被烧得焦黑,面目全非,完全看不出三十年前辉煌气派的模样,只剩一片废墟。

我游走在建筑物的残骸之间,正思索着这幢别墅与刘山春夫妻的关联性时,周围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

「……快逃。」

毫无防备的我吓了一跳,此时那声音伴随着风声,再度响了起来:「快逃!山春,我们得尽快离开!」

陈清的灵魂率先出现在眼前,我倒退了一步,发现她好像看不到我,只是焦急地对着空气挥舞手臂。

我回过身,看见刘山春的身影缓缓浮现,他不适地撑着额头,与妻子互相扶持着向公交站跑去,我也紧随其后。

快到总站时,陈清回过头,瞳孔瞬间放大,苍白的嘴唇不断颤抖着。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望去,只见一团巨大的黑雾紧紧跟在后头,从雾中伸出许多溃烂起水泡的手臂,全都挣扎着抓向刘山春与陈清。

我吓到大叫出声,说时迟,那时快,我脚下一顿,竟被路上的石头绊倒了!

黑雾仿佛实质,充满恶意的邪念争先恐后地攫住我,我只觉得头很晕,接着意识便下沉到无止尽的黑暗中。

在那团黑暗中,我「看到」一些惊悚的图像和回忆,它们全都来自于一位名叫杨文鼎的男子。

杨文鼎是杨文聪的子孙,继承了位于山顶巷一号的别墅,自己拥有一间大公司,晚年时却因为决策不当,造成资金周转不灵。

走投无路之下,杨文鼎开始四处与亲朋好友借钱,只是人心终究是冷漠的,他不但没借到钱,还受到许多奚落与嘲笑。

刘山春夫妻也是杨文鼎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杨文鼎听说他们事业飞黄腾达之后,一时之间动了邪念,遂买通刘家的帮佣与司机,准备合伙威胁刘山春以诈财。

一天晚上,杨文鼎以商讨合作案为名,约了刘山春夫妻到别墅作客,席上猛灌两人烈酒,又叫了舞者助兴,直到半夜刘山春与妻子才回客房就寝。

隔天下午,陈清清醒后宿醉严重,前往院子透气时不慎听见杨文鼎密谋之事,吓得赶紧回房喊刘山春起床,两人撑着昏昏沉沉的身体逃出别墅。

与杨文鼎合谋的司机早将轿车开回刘家住所,手机又没信号,刘山春只好携妻逃到距离最近的公交总站,打算搭车下山求救。

杨文鼎察觉后追了上来,在公交发车前将两人强行带回别墅,又威胁他们说出银行帐户与保险箱的密码。

刘山春不从,杨文鼎被逼急后怒从心起,切下陈清的五根手指,刘山春这才屈服,浑身颤抖地说出密码,杨文鼎便令刘家帮佣确认,成功后丢下两人自行回房。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杨文鼎越想越担心,害怕刘山春及陈清让事迹败露,心中浮起了浓烈的杀意。

那杀意混合着恨意,盘踞在杨文鼎心中,数月以来的压力瞬间爆发,他二话不说便去车库取了电锯,将被捆绑的两人载到山脚处。

在刘山春的求饶声中,杨文鼎先是将陈清的手臂锯下,接着又锯断刘山春的一条腿,用摄像机录下两人奄奄一息的模样,放任他们等死。

杨文鼎回到别墅,情绪却一点也不惊恐,反而充满了兴奋与解脱感──他知道山上并没有摄像头,加上帮佣提供的假不在场证明,没有人会知道是他杀了刘山春夫妇,而他明天就能带着一笔钱出国避难。

为了不起人疑窦,杨文鼎要刘家司机取出保险箱中的金条带上山,两人先合伙分赃。司机依言照做,一路上避开摄像头,并在山脚拦了一台出租车上去。

在别墅时,两人因谈不拢赃钱,加上司机得知刘山春夫妻已死后心生恐惧,失手推了杨文鼎一把,杨文鼎当场昏迷,司机则伪造电线走火的意外,烧毁整幢别墅与所有证据。

原来这就是山春杀人案的真相。

作为旁观者的我,在一旁颤抖着看完所有片段。

何其冷血,又何其恐怖。

杨文鼎对刘山春夫妇所做的一切已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中,所有的细节,包括喷溅的鲜血、惊恐的尖叫声、晃动的视角……简直就是场梦魇。

我蓦然惊醒,头痛欲裂,发现自己此时正躺在公交总站的椅子上。

乘务员蹲在我身侧,关切地问道:「你还好吗?我刚刚出去,看你晕倒在路上,我们已经叫救护车了──」

我张了张嘴,竟然说不出半句话来,紧接着身体开始发抖,一股莫名的寒意席卷了全身,我累得只能再次阖上眼。

睁开眼时,我已经躺在家里的床上,而阿嬷正在一旁照看我。

阿嬷说,我昏倒被送到医院后,医生诊断发现没事,便通知家人把我带回去。

我整整躺了一天才恢复正常,而在这无所事事的时间内,我想通了许多事。

首先,公交司机郑大哥年轻时曾载过一名黑衣男子,对方八九不离十便是杨文鼎收买的刘家司机,那天要带着金条上山。其出现时间之所以与犯案时间对不上,是因为杀了刘山春夫妻的并不是刘家司机,而是杨文鼎。

其次,刘山春与陈清含冤而死,灵魂没能升天,在火灾中死去的杨文鼎也化作黑雾,日日追逐着刘家夫妻。他们有时运气好能搭上三十七号公交,但总会因为各种原因而无法下山,张晓云说这是地缚灵前世的因果,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已发生的事实。

理清前因后果之后,我再次搭上了三十七号公交。

「我已经知道所有的事了。能不能告诉我,你们究竟在挂念什么?」我问道。

面前的刘山春夫妇依然沉默,不多时突然化作光点消失了。

我惊愕地望着空荡荡的座位,这时车窗玻璃忽而响起一阵细微的声音。

像是有人在车内呼气,玻璃变成白茫茫一片,一个人用手指在上头一笔一画地写着:【给女儿:找张佑诚、李美丽,他们知道当年的真相。望你一切都好。】

最后面歪歪扭扭地画着两个符号,我赶紧拿手机拍下。

三周后,新闻大肆报导着被侦破的山春杀人案,所有人都说这是个奇迹。

原以为要过追诉期的悬案,竟然顺利结案了,起因是由于刘山春与陈清的女儿刘婉,也就是当今天晶科技的董事长收到匿名邮件,使她查到当年与凶手杨文鼎合伙的帮佣及司机,两人也都对自己的罪刑直言不讳。

两人目前居住于国外,司机张佑诚被强制遣送回国,而帮佣李美丽则因受不了良心谴责,决定主动回台接受审判。

事件就此告一个段落,而刘婉在接受电视采访时曾被问道:「请问您如何确认那封告发邮件的可信度?」

刘婉回复:「我不能透露那位寄件者的名字,但是他一定认识我父母,因为他用了只有我和父母才知道的暗号。当我看到那封邮件时,全身仿佛被电到一般,我听到有人在我耳边低声说:『这就是真相』,于是我就去查了。」

说到动情处,刘婉不禁眼眶泛红,声音哽咽:「三十年后的今天,老天爷总算还我父母一个公道,感谢所有人,感谢老天。」

看着电视的我也默默湿了眼眶,这一刻,我已经将累积阴德的事抛在脑后。

做好事的感觉真的很好。


在刘山春事件过后没多久,张晓云回来了,还顺道带回一条重磅消息。

「我这次出门,除了有委托外,也是去拜访师父。」张晓云翘着二郎腿,喝了一口热茶,又斜斜向我投来一瞥,像是话中有话。

我完全不明白她想表达什么,只好道:「啊……这……辛苦了。

上次那间小店的王老板说得对,女人有时很难懂。

张晓云放下茶盏,悠悠道:「师父说我命里缺水,又说这人已经出现了。我算了一下,那人八九不离十就是你。」

「所以?」我瞬间感受到贞操危机。虽然熟女也不是不行,但我果然还是喜欢更年轻的──

「我想收你为门外徒。」

「……什么?」

张晓云撩了下肩上的长卷发,端正坐姿,「你想像成徒弟的一种就行,只是不算真正『入道』。你是有福之人,命格上不适合入这行,所以我只能收你为门外徒。我会传授你一些基本功法,你要替我处理世俗的杂务,应该算是对双方都有利。」

我一愣,忽然想起张晓云让符纸鹤飞起的能力,有些兴奋地搓了搓手,「好啊,那我要先做什么?」

张晓云笑咪咪道:「先从替我接电话开始。」

之后我才知道,张晓云有很多「式神」,有些是动物模样,有些是昆虫,有些甚至不是活物,那天接电话的「来福」就是一个木偶。

「式神最早由日本发源,是供阴阳师差遣的灵体。我的祖先曾经在各国修道,学习了许多技术与祕法,其中也包含式神的召唤方式。传到我们这一代,家族里每个人身边都有一些式神。」张晓云道:「通俗一点的话,就是非人员工,我们用『功德』作为薪水支付给他们。

「我的式神大部分都是早夭的孩童或青少年,有些没有接触过社会就往生了,所以他们不太懂人际应对,这方面就麻烦你啦。」张晓云丢给我一支最新的苹果手机,「这是我的业务电话,如果是打来委托的,就帮我记下委托人的……」

我叹了口气,接过手机,「姓名、联络方式与委托事由。」

张晓云拍拍手,「对的!你每次通话结束后,手机都会自动录音传到我这里,只是我有时在忙或是犯懒,需要你帮忙接电话。」

想偷懒还说得这么直接,我也是对这个便宜师父没輒了。

张晓云好似看透我的想法,笑道:「在你配婚之后,我们会举行拜师仪式,到时就能正式喊我师父了,是不是很开心?」

我看开心的是你吧!

自从拿到那支手机后,我发现它简直跟摆设没两样,很少有响起的时候,偶尔有人打来也是拨错号码的。

这又进一步验证了我的猜测:张晓云的身份绝对不简单,普通人是拿不到她的手机号码的,哪怕只是业务号码。之前庙祝也说过她很厉害,那我这样算不算是走狗屎运了?

周五晚上,我无聊地把玩着手机,正在享受苹果那光滑美好的质感时,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未读短信。

我连忙点开查看,短信上只有简单的两个字:【救命】。

我紧张地传信息询问张晓云该如何处理,张晓云的回答也很简略:「回拨,然后我们暂时不接外县市的委托了,上次那是例外。现在口罩原因很严重,我不想冒险。」

「可是恶灵跟口罩无关啊?这些人随时都有可能需要帮助。」我不解道。

「我的法术可防不了病毒,总不能我们还没驱邪,自己先被病毒杀死吧。」张晓云道:「我也是人啊。

这倒是。

我也没什么好辩驳的,只能乖乖按张晓云说的做。

电话回拨过去,过了很久才被接起,是一个女孩,声音很小。

「是……张晓云老师吗?」她问。

我下意识觉得对方的声音有点奇怪,但是又说不上来,只好先道:「我是她的助理,请问您贵姓,叫什么名字?有什么事?」

女孩一下崩溃了,在电话另一头断断续续地哭着,但她似乎又害怕被谁听见,因而努力压抑着哭声。

「我是陈若瑄,拜托救救我……我在……」她将声音压得很低,收讯又不太好,我根本听不清楚。

我耐心道:「不好意思,请您慢慢说,这样我们没有办法提供协助。」

我住在南投县沙里村七十二号,有白色大门的四层透天……我不能……我快疯了,因为……我每天都出现幻听和幻觉……」

「因为什么呢?请说清楚,您目前遇到的状况是?」我尽量抄下听见的信息。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噪声声,我疑惑道:「喂?请问您还在吗?」

下一秒,女孩凄厉的尖叫声猛然传出。

「……因为那个孩子!」

接着就挂断了。

我拿着手机,被吓得久久无法回神,直到张晓云打给我。

「有委托了。」她的声音听上去很严肃,「这件不好处理,我需要你的帮忙。」

由于事态紧急,隔天一早我与张晓云立刻乘车前往当事人家中。

下车之前,张晓云突然问道:「上次王老板给你那条收集福气的项炼,你还戴着吧?」

我不明所以,但仍旧将它从颈间拉出。原先下头缀着的球形玻璃瓶是空的,现在则盛着一些仿佛清水般的液体。

没错,随时贴身戴好。」张晓云叮嘱道:「福气可以替你挡煞,即便只有一点也很足够了。」

想到电话中那女孩的声音,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下了车,映入眼帘的是一幢欧风洋房,在其他普通的民宅间格外显眼。张晓云按了电铃,又报出自己的名字,随即被恭谨请入宅内。

屋子内部的摆饰很华美,无论设计、家具或布置都偏向西方风格,地上则有舒适的棉麻地毯,冬天踩上去也不冻脚。

接待我们的是一对中年夫妇,男的理平头,女的梳包髻,看上去和善大方,好一会我才想起两人都是议员。他们身旁还跟着个男孩,约莫小学年纪,大概是儿子。

「张老师来了!请坐请坐,桌上有茶跟水果,请慢用。」这对夫妇一看见张晓云,立刻像看到救星似的,态度好得没话说。

张晓云婉拒,又道:「我只想知道若瑄目前还好吗?」

夫妻俩对视一眼。

「她在楼上,刚吃过药睡着了。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听她朋友说她上次去了一个私人祭坛,回来之后行为就一直很怪异。」陈夫人道:「开始时,她会对着没人的地方说话,后来经常看到幻觉,又说自己死期快到了,精神变得非常糟糕。」

陈先生补充:「当然,起初我们还是想着求助精神科医师,却发现怎样都不管用,甚至她的症状还越来越严重。我同事知道原委后,说我女儿可能是煞到不干净的东西,就介绍张老师给我们,希望能帮助她。」

张晓云点头表示了解。

陈夫人坦承自己曾经在房中目睹一些不寻常的现象,声音中满是恐惧,「最近家具开始会自己移动、楼上明明没人还是有跑步声……我以为是我太累,但是每个人都有相同的状况。」

那个小男孩似乎很怕陌生人,从我们刚进门起便紧紧抓住母亲的衣角不放,也未曾说过一句话,此时也许是想帮助家人的心情占了上风,怯生生开口道:「还有,姐姐的房间半夜常传来奇怪的声音,吵得我都睡不着。」

张晓云微微笑道:「是什么样的声音?」

「很像她跟别人在吵架,声音忽大忽小,有时候很生气,有时候很难过。也有时候我会听到小孩子的笑声,像这样……」男孩模仿着道:「嘻嘻!嘻嘻!」

我的手臂登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小孩笑声……」张晓云沉思着,「我能看看若瑄的居室吗?站在门口就行。」

「可以,但是要请老师尽量放低音量,我们怕若瑄一旦醒来,情绪会失控。」陈夫人道。

「当然没问题。」

「这边,楼上请。」


一行人走上楼梯时,我偶然看见屋内各处角落都摆着一些小玩具,有的是玩偶,有的是小汽车,看起来是给幼童的,也许陈家还有另一个孩子吧?

正这样想着,我忽然注意到一楼厕所门口有个小孩探出头来看我们,他露出半张脸,一只手扒着门。

我从以前开始就很喜欢小孩,便笑着对他打招呼。

小孩盯着我,咧开嘴笑了一下。

远远看去,小孩的嘴咧得异常大,让我觉得不太舒服,正想再细看时,他已经缩回门后了。

我也没想太多,跟在张晓云后头上了楼。

一到二楼,一股莫名沉重的感觉笼罩住我,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喘不过气。

二楼沿着走廊有三间房,来到最底的那间时,我甚至感到有些头晕。

「这就是若瑄的居室。」陈夫人轻声道,转开了门把。

房内比我想的整洁许多,只是非常阴暗,因为阳光都被不透光的窗帘给挡住了。空气中充斥着潮湿的气息,隐约夹杂着一股奇异的腥味。

床上躺着一名削瘦的少女,肤色惨白,双颊也有深深地凹陷。她的双臂上有好几道被美工刀割过后愈合的疤痕,看着让人怵目惊心。

陈先生望着张晓云,但后者只是用犀利的眼神扫视居室,最后目光定格在书桌上。

书桌很干净,上头摆着一个约三十公分高的小坛子,及一炉熄灭已久的香,桌上还有些散落的香灰。

张晓云看到这些东西后脸色就变了,翻手取出一张符咒,而符纸竟然直接在众人眼前燃烧起来。

陈夫人吓了一跳,捂住嘴不敢出声,陈先生则目瞪口呆。

张晓云没有说话,反手捏熄了火焰,再张开时符纸连灰都没剩下。

陈夫人正想说话,张晓云却示意所有人可以回到楼下了。

我是最后一个下楼的,临走前又回头看了陈若瑄的房内一眼,只觉得精神沉郁,又很不适,总感觉有人躲在房中窥探我们。

我也不敢多看,轻轻关上门后便走下楼梯。

「我已经知道若瑄出什么事了,请给我一天的时间回去准备,我现在没有带任何工具。」张晓云神色凝重。

陈先生忍不住问道:「请问……是什么事呢?若瑄到底怎么了?」

张晓云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我现在说的话,您肯定很难相信,但这些是事实。恐怕若瑄并不是无意间招惹到不干净的东西,而是自己养了一个。」

「养了……什么?」

「若瑄大概是从那个私人祭坛请了一尊小鬼回家,也就是小孩子的阴灵。有些人相信,小鬼可以让他们财源滚滚、事业顺利,可是这些不是从正当途径取得,因此非常危险。」张晓云道:「您可以不相信没关系,我保证事情解决前都不会收取任何费用。」

陈夫人听到这里,双眼瞪大,声音颤抖地回忆道:「我知道了,若瑄的朋友说她请了一尊古曼童回家,想帮爸爸妈妈政途更顺利……」

张晓云委婉地道:「古曼童和小鬼本质并不相同,我担忧若瑄是被祭坛的法师骗了。如果您知道那个祭坛的地址,请告诉我,我会好好调查一番的。」

陈夫人连声称是。

陈家夫妇将我们送到门口,临走前,我看见一个年约三岁的小孩蹲在客厅墙角玩玩具,似乎就是之前躲在厕所的孩子。

他看见我后,侧身向我挥手告别。

我迟疑了一下,也举起手挥了挥,一旁的国小男孩看见后便问道:「哥哥,你在跟谁挥手?」

「你的弟弟吧。」我道。

男孩道:「可是我没有弟弟呀。」

我愣了愣,再抬头看时,一楼空无一人。

回去后我把这件事与张晓云说了,她只敲了我的头一下,告诫道:「别乱看,也别响应。你现在的感应比以前强太多,很容易看到那些东西。」

我「哎」了一声,「当时没想太多嘛。」

「你再不小心一点,总有一天会跟着你回家。」张晓云瞪了我一眼。

「……对了,去陈家之前你说需要我帮忙,那我要做什么?」

「陈先生在他女儿打电话前就已经寄过电子邮件给我,当时我就猜到跟小鬼有关了,只是需要去现场确认一下。」张晓云道:「陈若瑄那边很好处理,问题是那个私人祭坛,如果放任不管,还会有更多人受害。」

她摸了摸我的头,面露慈祥的笑容,而我突然觉得大事不妙。

「你要装作不知情的客人,代替我去一趟祭坛。」

据陈若瑄的朋友所述,两人在一个月前去了一座无名祭坛,法师名为云空。

虽然有着正经八百的名号,云空暗地里却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买卖秘密、下咒、谋财害命,至今已不知害了多少人。

为了查清陈若瑄事件的原委,我在张晓云的要求下伪装成顾客前往。

这座无名祭坛位于市区的某栋大楼中,想进去还得有特殊信函,我拿了陈若瑄的推荐函,这才顺利通过检查。

进门后,一名徒弟请我填写生辰八字,并在会客室中稍候,因为云空法师目前还有其他客人。

我没有说话,只是依言坐下。事实上,从刚进入这层楼开始,我就一直觉得身体不适,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使不上力气。

我抬手摸了摸藏在袖子里的式神,稍微心安了一些。这式神是出门前张晓云给我的,名叫笼窟,样子是一个纸扎的小人,不会说话,不过必要时可以保护我。

张晓云还给了我一张符咒,用以掩盖我的真实信息,以避免被看出破绽。

前一天晚上,她语重心长地对我说道:「这件事只能是你来做,因为祭坛是云空的地盘,对方在那里的感知会非常敏锐,只要我一进入,马上就会被察觉。」

我问道:「但是我要去那里做什么呢?」

「你帮我看看云空究竟在耍什么花样。若云空供奉的是小鬼,笼窟会提醒你,你再找机会离开,不要和对方硬碰硬。」

「好的。

但是我现在真的好不舒服。我叹了一口气,轻轻靠在椅背上,脑袋乱成一团。

「吴沛源先生,请进。」片刻后,女徒弟唤了我的假名,我便起身随她进入祭坛。

说是祭坛,其实就是个小房间。里头很昏暗,没有开灯,唯有后方神桌上的红灯笼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房内寂静无声,云空身穿道袍,背对我微微弯着身子,不知正在做什么。

法师的徒弟示意我保持安静,接着便退出祭坛。


我盘腿坐着,一动也不敢动,鼻尖忽然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原来云空正在用刀割自己的手腕,鲜血一滴不漏地被身前的钵盛接住。

「你来这里,所为何事?」

这是一个很干枯的女声,像是丧失了所有活下去的动力后,弥留之际躺在病床上所发出的声音。

很难用言语形容,这声音让我觉得非常刺耳。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驱散体内的不适,「我想问问我的爱情运。」

「爱情吗……」

云空终于转过身来,我吓得险些惊叫出声。

她的皮肤泛黄干瘪,像极了老龄老者,然而头发又是全黑的,形成诡异的矛盾感;除此之外,她的双眼非常邪门,眼球震颤,不断向上及向下翻动。

我胆战心惊地盯了一会,发现她的眼球有时会完全翻到后方,露出血管及眼组织。

我的双脚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云空好似没注意到,又缓缓道:「让我来看看。」

她伸手在盛血的钵里搅了搅,五只手指都被染的血红。

「你未来会有两个妻子。」她仰起头,声音平静无波,「两个都不是人。」

「法师,您说……她们不是人……是什么意思?」我颤声道。

「一个是阴魂,一个是狐妖,我在你身上闻到了很浓的气息。」云空伸出长长的舌头,舔拭着自己手指上的鲜血,神色中竟有些饥渴。

我慢慢向后挪了一小步。

「还有,你先前给我的生辰八字是错的。」云空又道。

我的动作顿了顿,手心后背全是冷汗。

我干笑道:「当年母亲自己在家生产,比较晚报户口,我也不知道确切的时间,只好先报了证件上的这个。法师,您看有关系吗?」

云空似乎冷笑了一下,「不碍事。」她调整了头的角度,诡异的双眼直勾勾对着我,「我看得出来你心有疑惑,不如问我一些只有你知道的事。」

「这……」我捏紧裤脚,脑袋高速运转着,话到口中却变成了:「法师知道我交过几任女友吗?」

这一次云空回答得很快:「一个都没有,你的贞洁也还在,但是你却向亲友谎称交过一个。」

我在心中咒骂着,突然明白自己的秘密被捅出来是什么感觉了。

「那请问您知道我真正的生辰八字吗?」我又问道?

云空迟疑了一下,慢慢道:「看不出来。不过,我知道你在这两天内会有血光之灾。」

我勉强提振起精神,只见云空法师手持小钵,背过身去,「为了驱除你的厄运,我需要施法──

她拉开神桌下的壁橱,将血送了进去,我隐约在里头看见一个深色的坛子。

袖中的笼窟忽然动了一下,接着剧烈震动起来,我不得不用手压制住。

看来那个坛子就是养小鬼的证明。

一阵尖细的哭声响起,如针尖般刺痛我的耳膜,起初我以为是听错了,然而那声音却越来越大声。

云空喃喃念着咒语,不一会哭声便停了,一阵舔食的声音由柜中传出。

我感到毛骨悚然──云空用鲜血喂养小鬼,陈若瑄也是,所以她的手臂上才会有那么多割痕。

云空转过身,呢喃道:「里头供奉的是得道的孩童灵魂,我们称之为古曼童,可以替你消除一切灾厄,这几天你回家就不会出事了。」

这我可无福消受,忙道:「法师,我已经问到想问的问题,也知道答案了。谢谢您替我消灾解厄,您看这次的咨询时间是不是差不多到此为止……?」

云空「看」了我好几分钟,直看得我心里发毛。

「不,你的疑问还没了结,问那件你最想知道的事吧。」

就在她说话的时候,一只小小的手从壁橱中伸了出来,捏着门框。

我告诉自己别往那方向看,可眼角余光却注意到有个孩子爬了出来。

那是个婴儿,浑身都肿胀不堪,皮肉腐烂,眼窝中没有眼珠,只有一条条蛆虫蠕动着。

它长着一口尖锐的牙齿,齿上全是鲜血,还有不知从何而来的碎肉。

我吞了口口水,心中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法师,我已经问过最想知道的事了。」我强调。

云空却摇摇头。

「不对,你最想知道的是,你忘记了什么?你在寻找什么?」

仿佛心中最隐秘的部分被戳了一下,我足足愣了几十秒,而后猛然站起,结结巴巴道:「我……我……要走了……」

我边说边后退,在身体碰到门的一瞬间,我大叫一声,直接转开门把冲出去。

会客室中等候的人以奇怪的眼神看向我,我也管不上许多,用毕生最快的速度跑下楼梯。

直至见到外面的阳光,我才松了口气,头脑也清醒多了,赶忙掏出手机联络张晓云。

张晓云很快开车过来,我上了车,仍然惊魂未定。

远远望着方才去过的大楼,我想起云空问的问题,一时之间陷入沉思。

我忘记了什么?我在寻找什么?

「不用想太多,养小鬼的人虽然可以看见你的过去,却看不见未来。」

张晓云仔细听完我在祭坛内的所见所闻,温柔地安慰我。

我们坐在城隍庙的休息室内,庙祝自己冲的花茶让我的精神舒缓许多,我理了理思绪,又道:「但是,结尾时云空法师说的话……」

「你要是那么想知道,我可以帮你。然而有时刻意挖掘被隐藏的真相,对你来说并不是好事。」张晓云颇有深意地道。

我征住了,手指摩娑着杯缘,没有言语。

「我的事先放一放。」我最终道:「我只想知道,我们该如何阻止云空继续害人。」

「养小鬼,最后免不了被反噬的下场。」张晓云噙着一抹微笑,「而我可以加速这个过程。」

下午,我们再度前往陈若瑄家,不同的是这次张晓云带上了「家伙」。

也许是因为没有吃药,陈若瑄相当清醒,口中不断念着我听不清的字眼。

她比我想象的还瘦,几乎已经瘦成皮包骨,脖颈和手脚处的骨头清晰可见,皮肤上亦有大片淤青。

再一看,她的手指尖不断颤抖,像是得了帕金森氏症的老人,光看着就令人痛心。

我曾问张晓云:「云空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伤害其他人对她有什么好处?」

张晓云回答:「简单来说,云空这类的入邪道者因命格破损,阳寿大多不长,因此会借由福德来改命,而获得福德最快捷的方式就是从其他人身上夺取。她一定是以此维持生命的。」

「所以害越多人,她就能活越久?」我愤怒道。

张晓云点头。

望着眼前神智不清的陈若瑄,我衷心祈求她能恢复正常。尽管轻信来路不明的法师确实不对,但是无论怎么说,云空都万万不该害人。

张晓云从包里取出一个纸扎人,又在上头用黄符纸写了陈若瑄的生辰八字,要我们其他人保持安静。

她念了几句咒文,手持黑檀木,轻声道:「现在,我要召唤天地明火。第一烧,烧去人鬼之间的连接;第二烧,烧去厄运因果;第三烧,烧去记忆,烧净前尘往事,此后平安顺遂。」

话语方落,黑檀木便裂了,化为赍粉散落一地,同时张晓云手上的纸扎人也燃烧起来,火焰竟然是明亮的白色。

那是一股强大而温和的力量,虽然火势很壮烈,我却一点也不觉得危险,反而还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我盯着明火,内心似有什么正逐渐浮现,然而就在此时,陈若瑄的尖叫声骤然中断了我的思绪。

她在床上疯狂挣扎抽搐着,好似正与什么奋力搏斗,不消片刻,她的肚子上就浮起一张狰狞的人脸。

一旁的陈夫人见此,全身发软,差点昏厥,双眼里满是惊惧。

眼见纸扎人的白火逐渐熄灭,陈若瑄的状况却没有好转,在场众人的心脏都揪紧了,唯有张晓云依旧非常淡然。

她伸手在陈若瑄湿透的额头上轻轻抚摩着,后者便渐渐平静下来,腹部的人脸也消失了。

陈先生悄声问道:「成功了吗……?」

张晓云摇摇头,又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果然,陈若瑄才安静了一会,又开始挣扎尖叫,且比第一次更加剧烈;同一时间,纸扎人则再次燃烧。

整间偌大的房屋,只有陈若瑄尖利的叫声在回响着。

过程整整持续了一小时,纸扎人第三次燃烧时,陈若瑄已完全失去意识,软软地瘫在床上,脸色如同死人一般苍白。

「已经没事了。」张晓云收起烧过三次仍然完好的纸扎人,宣布道:「待会我会把坛子和香炉带走,屋里角落那些用以祭祀小鬼的玩具全都要烧掉。」

陈家夫妇连连点头,感激万分地向张晓云道谢,又奉上两个厚厚的大红包。

张晓云只收了一个,道:「若你们有余钱,建议拿去捐给慈善机构。做善事的好处是一辈子受用无穷的,你们的子孙也会因此蒙福。」

离开陈家后,我心里很踏实,总感觉心情非常愉悦。

张晓云一面开车,一面哼着老歌,我好奇问她:「为什么你当初会踏入这个行业?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张晓云将冷气调小,「我没说过吗?这是世袭的,我的祖上是被称为祖天师的张道陵,我是张家第六十七代传人。」

当时我还不知道这代表什么,只是「哦」了声,又问道:「那你有其他兄弟姐妹吗?」

有一个义兄,也有一个姐姐,她小时候夭折死了。」张晓云淡淡道:「能继承天师之名的,必须是命运坎坷之人。我生来八字只有二两一,注定克亲,没有父母缘,夫妻宫也很黯淡,是孤老一辈子的命。」

闻言,我没再说话。

高强的能力必然伴随着代价,而这样的命运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极其沉重的。

轿车转过弯,驶向城隍庙前,张晓云又道:「不过,我享受帮助别人的充实感,即使一辈子无亲无故也不坏。」

我为她的豁达笑了一下,又心道,如果是我自己,能释怀吗?

张晓云从包包中拿出一副墨镜戴上,唇角多了一丝笑意,「好啦,接下来就是重头戏了,我要端了云空的老窝。」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张晓云原来就住在城隍庙旁。

并不是紧邻着,而是隔了一大片果园,张晓云的住所就藏在这片山林之间,隐隐于野,恰好呼应了她低调的为人。

我以前也有经过这地方,却一直以为是度假村或观光酒店,因为面前仿佛古堡一般的建筑看着像是给游客住的,而不是某个人的家。

「到了。」张晓云吹起口哨,当她将车开进一个比篮球场大的地下停车场时,我瞠目结舌地发现里头还有九台一模一样的车,另外也有休旅车、跑车及越野车,车辆总数约二十台。

如果一个车位是八平,二十台车也不过占了一半的面积而已,也就是说这里的总面积超过三百平。

这样能算低调吗?好吧……我直到今天才知道张晓云是个富豪,她的确算是很低调。

「我?」我问起时,张晓云显得很惊讶,「我不是富豪啊,只是有钱没地方花而已。」

她掰着指头数了数,「你想想,如果你没有父母、膝下无子、工作五十年,每年收入超过千万,大部分都没有税,你会有多少资产?这就是我的答案。」

「五十年?!」这回轮到我惊讶了,「怎么回事?你不是只有三……」

「嘘。」她用食指抵住唇,露齿一笑,「年纪可是女性的秘密。」

我的师傅该不会是个妖怪吧……

说起妖怪,我忽然想起云空说过,我未来的两位妻子都不是人,一位是阴魂,一位是狐妖。阴魂这部分颇为准确,是既定事实,但狐妖难道真实存在吗?

「当然,狐妖就和你我一样真实,平时他们看起来是人的模样,所以分辨不出。也许你身边就有狐妖呢。」进屋前,张晓云拿了双毛茸茸的拖鞋给我,我忐忑地踩了进去,结果还挺舒服的。

我跟在她后头上楼,追问道:「那人鱼是真的吗?」

「你说像迪斯尼电影的美人鱼吗?」

「对,差不多吧。」

张晓云思索片刻,「那种样子的没有。

我狠狠皱起眉,所以──其他样子的有?

张晓云笑道:「大部分流传已久的传说都是真的,不过你放心,我只是个普通人。」

「普通」这点有待商榷,且我依旧好奇她说自己工作五十年的事。

可惜张晓云并没有要继续这话题的意思,而是领着我到二楼的一座祭坛。

跟云空的祭坛给人的感觉不同,张晓云的祭坛很是明亮整洁,祭拜着张道陵老祖,前面有些瓜果米饭等祭品。

张晓云跪在蒲团上,说是要进行例行祭拜,而我如今半只脚踏进门,也有祭拜的义务。

张晓云双手合十,声音轻缓道:「老祖天师,我是晚辈张晓云,这是我未过门的弟子梁怀清,今日带他来认老祖。此后他要行正道、做好事、匡扶正义,承担正一道的责任。

晓云会引导怀清倾听世人的声音,不贪财、不淫邪、不偷盗,以正道为己任,心怀良善,心系国家之事,乃至世界大事。

恳请老祖天师庇佑,晓云和怀清会保守自身,持续精进。」

她又喃喃念了些什么,才睁开眼。

我突然感到有一座山般沉重的责任扛在肩上,这件事并没有一开始想的有趣,也不酷。

俗话说能者多劳,身为天师的张晓云就是如此。即便有许多人对此嗤之以鼻,他们也依旧在暗地里默默努力,为常人所不能解决的问题而奔波。

张晓云站起身,补充了一句:「你大概是我命里唯一的弟子,你的五行和我相辅相成,出生的时辰也刚好,不会受到我的厄气影响。然而矛盾的是,你天生不是吃天师的饭,所以我也只能收你为门外徒。」

我懵懵懂懂地点头──似乎……很厉害。

「接着……」张晓云环顾四周,「你来跟我一起布置祭坛,我还得处理云空的事。」

三小时后,张晓云盘腿坐在一张明黄色的绸布前,上面摆着咒具及我费尽千辛万苦替她买的新鲜白米。

张晓云架了一面圆镜在身前,要我在旁边护法。

我傻傻道:「护法?

张晓云挥了挥手,「保持安静就对了,不要动,也不要碰任何东西,你的气会护着我。」

我摸不清头脑地照做,跟个木头人似地站在一旁。

「还有,无论如何都不要正对这面镜子,会出事的。」张晓云再三告诫。

我重重地点头,心若擂鼓,既紧张又兴奋,毕竟这还是第一次亲身参与道教仪式。

仪式开始时,张晓云挥舞着一面明黄色的小道幡,口中念念有词,神色专注。

乍看之下很滑稽,但现场的气氛相当凝重,并且我发现,从她开始进行仪式后,室内气温至少下降了五度。

一股不寻常的冷风游走于祭坛之间,我仿佛听见一阵呢喃细语念诵着经文,可那声音又不是张晓云的。

我做了一次深呼吸,谨记着张晓云的嘱咐,完全不敢动。

余光瞥到镜子似乎闪烁了一下,我别过头,身上浮起一层冷汗。

「云篆太虚,浩劫之初。乍遐乍迩,或沉或浮。五方徘徊,一丈之余。天真皇人,按笔乃书。以演洞章,次书灵符。元始下降,真文诞敷。昭昭其有,冥冥其无。沉疴能自痊,尘劳溺可扶,幽冥将有赖……」

张晓云擎起盛有符水的瓷碗,倒了几滴在白米上,说也奇怪,明明是清水,一接触到白米却转为黑色,并冒出一阵黑烟。

她继续倒入符水,直到整碗米都由白转黑,看上去邪气异常。

圆镜的光芒越来越刺眼,伴随着剧烈的震动,好似随时都会碎裂一般。

张晓云大喝一声,一掌拍向镜子,圆镜依然没有碎,却发出了极度刺耳的嗡鸣声!

刹那间,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镜面彷若水面一般,泛起一阵涟漪,张晓云的手指穿入,在里头摸索着什么。

不多时,她从拉出一条血淋淋的物件,大约五十公分或者更长,青紫中透着黑,软软地瘫在她掌上。

我一看见那东西就非常不舒服,像是被人扼住脖子,沉沉的,喘不上气。

张晓云翻出符纸,夹在两指间,又是一阵晦涩难懂的咒语后,那条物事便被俐落地切成数段,落在盛着黑米的碗中。

只听「轰」一声巨响,整个碗燃起黑色火焰,烧尽了里头的物体。

张晓云没有理会它,双手迅速结了一个复杂的印,直指身前的圆镜。

圆镜又开始激烈震动,我隐隐听见玻璃碎裂的声响,紧接着它便在霎时之间爆裂开来!

我反射性地伸手挡了一下,却发现没有任何碎片溅到身上,因为我被一层看不见的能量护住身体。

镜面裂开的瞬间,室内所有的异象都消失了,包括冷风与呢喃声,一切回归平静!

张晓云脱力向后坐在地上,猛烈地喘着气,「结束了,我剪断了小鬼的脐带,它会因此发狂,要不了几天云空就会尝到苦果。你没事吧?」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疑惑道:「刚才我好像被什么东西保护住了。」

「是罡气。」张晓云重重喘了口气,「你与生俱来的。」

平复呼吸后,她拍拍屁股站起来,望着面前的狼藉叹了口气。

「收拾真的很麻烦,好在我有个准弟子。」她看了我一眼,理所当然地道:「那就交给你啰!我在旁边监督。」说着,麻利地躲到一旁休息。

我认命地开始清理。

「嘶!」清到一半时,我不慎被镜面的碎片割伤手,一片小小的玻璃屑刺进肉里,我用指甲抠了下,没抠出东西,血也很快止住,我便没放在心上。

那时我们两人都没料到,这并不是云空的终结,而是她复仇的开始。

稍晚,我婉拒了张晓云的接送,独自沿着山路慢慢拐回家。

距离配婚的日期还有两周。我这么想着,双脚不自觉走到姑娘庙前,对里头供奉的陈家小女儿有一丝丝好奇。

虽说我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当时恐怖的模样,但我也不是心胸狭窄的人,知道她只是生活无趣后,我遂逐渐释怀。毕竟谁能体会十八岁就离开父母,并且被供奉在深山小庙的女孩的心情?

「有点灰尘,下次我会再带工具来清理。」我伸手拂去神桌上的细灰,对她说道。

上回配婚事件后,我已经清理过小庙一次,可因为庙位于室外,又是树林中,难免会有各种昆虫尸体、泥土等,需要经常清洁。

我还思量着除了打扫用具外,该不该带些供品来时,一只纯黑的乌鸦一头撞在小庙外的大石上。

我惊得回过身,乌鸦在地上扑腾几下,渐渐没了声息。

这还是我第一次在这片树林里看见乌鸦,体型这么大、毛色又这么黑的着实不多见。我按了按胸口,靠近查看。

乌鸦死不瞑目的红眼大张着,我只看了一眼便手脚发软。

这撞死的乌鸦,每只眼竟有双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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