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A1阅读网!手机版

热门小说阅读网 > 美文同人 > 不沉的舰炮(雪亮军刀姊妹篇)

不沉的舰炮(雪亮军刀姊妹篇)

张定海 著

美文同人连载

他们是一群被任何史书都轻描淡写的英雄。他们是一群被今天这个物欲的时代所遗忘的男人。即使是没有战舰,即使是没有精良装备即使是破衣烂衫,即使是打到最后一人,最后一发子弹,最后一滴鲜血他们仍然顽强地打了下去。在抗战胜利的游行队伍中,他们举着的条幅上只有两个大字:海军。

主角:张定海   更新:2023-08-08 02:28:00

继续看书
分享到:

扫描二维码手机上阅读

男女主角分别是张定海的美文同人小说《不沉的舰炮(雪亮军刀姊妹篇)》,由网络作家“张定海”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他们是一群被任何史书都轻描淡写的英雄。他们是一群被今天这个物欲的时代所遗忘的男人。即使是没有战舰,即使是没有精良装备即使是破衣烂衫,即使是打到最后一人,最后一发子弹,最后一滴鲜血他们仍然顽强地打了下去。在抗战胜利的游行队伍中,他们举着的条幅上只有两个大字:海军。

《不沉的舰炮(雪亮军刀姊妹篇)》精彩片段

残阳西沉。
晚钟划破天涯。
远远走过来一群国军绿,德式盔,看上去像是国军的嫡系主力部队。张定海心里一阵狂喜。
“先停停,我过去找他们帮忙。”张定海招呼了一下丁晓峰。
“好吧,兄弟们,先停下来。”丁晓峰擦了擦汗,一脸的泥污。
张定海三两步跑了过去,迎面走过来的这支部队看来确实国军的部队,抬着伤员和给养,看上去正在后撤。
“兄弟,你们是陆军的吧,我是一舰队的,找你们长官。”张定海拦住了走在最前面扛着军旗的一个士兵。
“陆长官,有人找。”那个士兵的声音听上去还挺稚嫩,估计年纪也就是二十岁上下的样子。
队伍后面走过来一个挎着自动枪的军官,一脸疲惫,看领章好像是个中校。张定海心里说,看来他官最大了。
“兄弟好,我是陆平,兄弟是海军的吧。”陆平说,他也是刚从前线撤下来,眼前的张定海穿着海军的军服,但没戴帽子,袖子卷的老高。虽然是第一眼,但陆平就不由得对张定海有了点好感。张定海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刀条脸,眼睛细细的,脸上带着读书人的和善和军人的严谨。看上去是个受过严格训练的军官。
“对,我是一舰队的,张定海,奉命来受江阴防线。兄弟这个连是刚下来的吧。”张定海试探着问。
“我们是一个营。”陆平平静地说。
张定海一下子楞住了,队伍看上去最多一百来人,他没有想到陆军打得这么艰苦。“你们伤亡这么大?”
“没法子,鬼子火力好,成天不停的轰炸,天上有飞机,地上有坦克,咱们有啥?”
张定海一下子没词了,他知道陆军很多部队都对海军有成见,认为海军消极避战。可张定海自己很清楚,咱们的海军无论是吨位还是数量,只相当于日本海军的三十分之一。
“上海丢了,咱们门户大开啊。”张定海语气似乎有点自责的味道。
“是啊,咱们在上海差不多每天拼掉一个师,这仗打得太惨了。”
“要是我们海军能过去支援你们就好了。”其实张定海这句话有点官腔的味道,他自己很清楚,就算是军舰开到上海,也根本不是日本海军的对手,装备和火力差距太大了。而且最致命的就是咱们没有空军。
“你们去了也够呛,关键是人家火力猛。”陆平说的很客观,他也清楚,就算海军的舰艇去上海,也不是人家的对手。他停了一下,等着张定海说话。但张定海却踌躇起来,不知道怎么开口。
“兄弟有啥事只管说话,我能够帮你就尽量帮。”
“痛快,那我就不客气了,我们是奉命过来守江阴的。要把舰炮抬到岸上,做成炮台,我的人少,看兄弟能否帮忙。”张定海看到陆平这么说,也就不再兜圈子了,很痛快地说了来意。
“为啥要把舰炮搬上岸?在船上不也能打吗?”陆平不解地问。
张定海不知道怎么说呢,因为这涉及到作战秘密。但他想了想,还是把实情说了出来,毕竟要求人帮忙,就不能欺骗对方。
“兄弟,我也不瞒你,我们的战舰太老旧了,还是清朝时候买的,吨位也小,真在江面上打,可能根本不是对手,速度也不行,还是烧煤的蒸汽机。所以我们要把船装上沙石,沉在航道下面,封锁航道。船上的火炮和高射炮要拆下来,做炮台用。”张定海心里很憋屈,堂堂的海军,居然要沉掉自己的军舰,所以说的时候张定海觉得脸上一阵发烧。
陆平听完了沉默了片刻,他心里其实很不愿意帮这个忙。他的部队已经在战场上面厮杀了近一个月,兄弟们都疲劳到了极点。但转念一想,都是国军,都是打鬼子,何必有这种军种之争呢。
想到这里,陆平开口说:“好吧。”他转身对坐在路边休息的兄弟喊了一嗓子:“全体准备,一连的留下来照顾伤兵,其他人带上土木工具,把武器放在原地,一连看管,其他人跟我去帮海军的兄弟抬大炮。”
队伍里面马上开始忙活起来,留下来十几个人,步枪也架成了几堆。其他的人拿着铁锹什么的跟在陆平一起朝这边走。
“为啥要晚上搬啊,白天不行吗?”
“白天老有鬼子的飞机过来炸,根本没法干。”张定海解释着。
“我明白了,今天要搬什么炮?”
“今天搬的炮最沉,连底座算一起,足有七八吨重。”
“这么重?”陆平吓了一大跳,他也没想到会这么重,陆军部队的火炮少,前段时间见到的155口径的德国大炮已经是见过最重的大炮了。
“七寸炮,德国克虏伯造的,嗯,年纪比我都大,老爷子大炮了。”张定海口气中似乎透着点无奈。海军是有人没船,紧巴巴的经费还不够日常维持,根本造不起新舰。所以这艘清末买的军舰才会一直服役这么多年。
陆平的人越走越近,丁晓峰心里挺高兴,看来张定海还是比较能说的。
“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大副,丁晓峰。这位是陆军的兄弟,陆长官。”
“长官好。”丁晓峰客气地先敬礼,其实借着夕阳能够看到,陆平和他都是中校,但丁晓峰毕竟通点人情世故,因为要求人帮忙,不能摆什么架子。
陆平连忙还了个军礼,他打量了一下丁晓峰,个子不高,古铜色皮肤,甲字脸,看上去很干练。
“兄弟客气了,他是大副,我刚才没顾上问,兄弟你应该就是舰长吧。”陆平好奇的问。
“我不是舰长,我们舰的舰长前几天殉国了,那天鬼子的飞机过来扫射。”张定海看了看陆平,他心里隐隐地有些发酸。
丁晓峰和陆平似乎都有点尴尬,还是张定海扯开了话题,他指着远处江边上黑黝黝的一个东西说:“那就是今晚要搬上岸的大炮,我们费了牛劲,好不容易把它从船上卸下来的,现在正要往那边要塞搬。”
陆平顺着张定海指的方向,那是个低矮的小山包,一个笔架地形正好可以俯瞰江面。
“那边水太浅,船开不过去,只好搬了。”张定海解释着,其实选址选在这里他有自己的想法,这里射角开阔,而且日军的军舰靠不过来,因为怕搁浅。
“行,都听你们的,你们说咋搬吧。”
“嗯,那让兄弟都跟着过来吧。”张定海招呼着。
整个搬运计划是航海长王明辉制订的,说到这个人还有段小插曲,以前他叫明晖,晖字拆开了恰好是日军两个字。抗战打响之后,他就把名字改了,改成了现在的这个辉。
“明辉,你跟他们具体说说。”张定海招呼了一下。
“是,长官,这门炮我们拆掉了很多部分,但底座和炮身里面结构很复杂,只好一起搬下来了。现在的办法是用这些木棍,用原木当轮子,一点一点地拉到山上去。”王明辉说话很快,透着潮汕人的那种精明干练。
“那行吧,你当指挥,让我们咋干就咋干。”陆平其实没完全听明白,但有一点他很清楚,这将是一个很消耗体力的活。
一帮人马开始分配,抬木棍的抬木棍,拴绳子的拴绳子。几十根巨大的木棍插到火炮底座的泥地里,习惯扛枪的肩膀扛起了沉重的火炮。
“兄弟们,听我吆喝。一起使劲。”
王明辉把陆平的人分配到了搬运的队伍中,然后朗声喊道:“一二,兄弟们啊,抬起来啊,上要塞啊,守长江啊,小鬼子啊,完蛋操啊。”
另外一拨人用绳子拉住火炮,沉重的火炮就在一群男人的肩膀上,一点点地向要塞挪动。
江面上波光粼粼,远处斜挂着的银钩倒映下来,如同在航道上面撒了银子一般。
“左舵,左舵,稳住。”张定海声音沉着。
“左舵25度。”轮机长章雷应和着。
“领航员报告距离。”
“距离三百公尺。”
“好,准备抛锚,轮机准备停车,报告航速。”
“航速八节。”
“注意气压,航速降为四分之一。”
“气压保持,四分之一航速。”
张定海从舰桥上睁大眼睛分辨着航道标志,望远镜里面远处一个橘红色的小点,夜间的能见度还行,尽管江面上起了一层薄雾,但航道灯依旧能够勉强辨认。
“丁晓峰,准备信号灯。”张定海心里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在这艘战舰上发灯语了。丁晓峰上下拨动活门,灯光长短不一的闪烁,和远处航道边上的驳船交流着灯语信号。
“长官,驳船已经备好了。”丁晓峰说。
“好吧,所有人前主炮甲板集合。”张定海正正军帽,再过小半个月就要到十二月了,江面上阴冷阴冷的,水气如同细冰碴子一般往军服上落。站在舷边不大工夫,军服就浅浅湿了一层。
“领航员检查航道位置。”
“位置正确,长官,申请抛锚。”
张定海眼神似乎有些呆滞,这时边上的轮机长章雷咳嗽了一下,才把他拉了回来。
“轮机停车,领航准备,大副,抛锚。”张定海一口气向三个主官下达了命令。
“轮机停车,轮机停车……”章雷的福建官话悠长,对着通信筒缓缓拉了长调喊着。
这时船身慢了下来,咣当咣当的火门声停住了,紧跟着是锚铁拽着铁链的声音,战舰准确地在长江主航道停了下来。而远处的驳船也贴了上去,从战舰上顺了软梯,离舰的时刻到了。
“兄弟们都集合好了?”张定海问大副丁晓峰。
“长官,都集合好了,等长官训话。”
张定海将望远镜从脖子上摘了下来,然后检查了自己的着装和佩枪,领头离开了舰桥,顺着舷梯下到了甲板上。在他的身后,是其他的几个军官。这时前甲板上已经站满了兄弟,按照航海、火器、轮机、通信几个队列成**队形。
张定海看着月色下面的这群人,这群即将失去军舰的男人。
“兄弟们,今天晚上,是我们楚戈舰最后一个晚上,待会儿我会下令打开仓底活门,兵舰会沉在主航道上。”
(注,民国时期,军官习惯称谓兵舰,军舰一词为建国后的语言习惯,为尊重历史人物语言特征,本文对白和兵器称谓上将主要使用当时的语言习惯。)
队列沉默。
“兄弟们,你们可能会问,没有兵舰了,咱们还是海军吗?是啊,舰都没了,咱们还是海军吗?我今天可以告诉你们,咱们还是海军,没有船,咱们还有炮,没有炮,咱们就用步枪,就算是打光了,拼完了,只要还剩一口气,咱们永远都是海军!”张定海的声音铿锵着砸在队列里面。
说完了张定海啪的一下行了个军礼,队列跨立姿势也整齐地立正还礼,军礼中甲板上微微有风划过那些臂膀。
“挂满旗,降军旗、舰旗。站泊。”
军旗和舰旗被缓缓降下,这时舰首的舰钟也被摘了下来,夜色中,左舷甲板上整齐地站满了兄弟。(站泊,海军礼仪的一种,通常为检阅或进港或告别时使用。)
张定海无端地看到孤独,似乎缓缓拉顶的满旗在预示着什么,在张定海的心里面,他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同时他更加清楚自己祖国的处境。海军的装备根本无法和日本海军相比,更何况上海、北平这些大城市相继失陷,日本九一八就占了东北。很清楚日军实力的张定海,似乎隐隐地有了些悲观。
但他很快把思绪拽了回来,他现在是代理舰长,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要执行长官的命令。那么在这个军职上干哪怕一天,都要干好,这是军人的天职。
“长官,离舰吗?”航务准佐宋福斌凑过来问道。
“下令,离舰,军乐军士,奏进港号。”
军士跑步到了领港员位置,吹响了进港号,但大家都清楚,这次哪里是进港啊,分明是这艘老旧军舰走到了她生命的尽头。
站泊的兄弟们,成单排队形由舰尾右舷离舰。驳船上面人越来越多,最后负责开启舱底活门的兄弟们也回来了,他们两个是造舰科军士长方国玛和军士阿申。
“阿申?”张定海疑问的语气问了一句。
“长官,都搞好了。”
“离舰吧。”张定海侧身扶住软梯,方国玛和阿申也下到了驳船上。此时的楚戈号上面只剩下张定海一个人了。而舱底的活门已经打开,江水涌了进来,如果计算没错的话,再有二十分钟,这艘服役了近四十年的炮舰就要和舱底的砂石一起沉入长江。
张定海呆呆地抚摸过军舰木饰,舰体锈迹斑斑,因为没有钱,已经两年都没有刷油漆了。但这毕竟是自己的舰啊,张定海此时思绪乱到了极点,他不知道这仗该怎么打下去。十几岁他考入日本江田岛海校,一直想要师夷长技,但现在居然落到了如此的地步,仗居然打到了这个份上。我们的海军居然要沉掉兵舰来封锁航道。张定海的心里如同迷乱中突然有人给了他一道命令,但还未醒过神一般。
他慢慢走到了舰尾右舷,等他再次转身打量着这艘似乎装载着历史,装载着沉重的不幸的兵舰的时候,他很清楚,他其实已经不再是海军了。
想到这里,张定海有了深深的恨意,都是这场战争,把他幼年的海军梦打垮了。这种恨似乎是混乱的,又更像是跟自己斗气。
张定海走到深水炸弹的观瞄口,这是个悬在舰体外面的侧拉铁板,这里也就是离舰的地方,离开这艘战舰的最后一步。张定海有看看了兵舰,此时船体早已关闭了锅炉,没有了动力,电力也没有,黑洞洞的。张定海既像是和一个老情人分手,又像是看着自己孩子远行,说不出的滋味苦涩着他的眼睛。
但他忍住不让自己失态,因为他好歹也是带着一百多号兵的堂堂代理舰长。他很清楚,在兵舰上,舰长是永远不能熊的。舰长就像什么都不所不知,任何问题都迎刃而解的巫师,只有这样手下各个科的军官、士兵才能服你。
驳船的兄弟已经扯好了软梯,张定海忍不住回了下头,此时楚戈号已经沉到了船舷满载吃水线的位置上面一米多了,下面的兄弟都紧张地看着张定海。
张定海举起手臂,向楚戈号行了最后一个军礼。他的心里是灰的,既有对日军的仇恨,又有对战争前程的渺茫,还有对自己命运的担忧。
驳船逆江而上,远处楚戈号缓缓沉没,江水从舱底涌到了甲板上,最后这艘兵舰似乎挣扎着想要再慢一点下沉,但漩涡中观察桅杆上的航灯最后消失在江面上。
楚戈号,沉没了。
驳船在上游两海里的地方靠了案,这里本是个民间渡船聚集的小码头,但此时也征调做了军用。一艘一艘的货船在这里卸下物资,或者将物资装到驳船上,往江中的大船上运。张定海带着兄弟们从这里上到了岸上。他注意到路边堆着很多看上去像是什么机器的东西,外面蒙着帆布,捆扎得很整齐。
“你去问问,他们是干什么的。”张定海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好奇,打发边上的一个兄弟过去问。
不大一会儿,那个兄弟追上了队伍。“长官,他们是上海一家纺厂的,那些机器是纺纱机。”
张定海心里一拎,怎么上海的机器会在江阴困住,看来淞沪一战很多工厂内迁的不及时。这些机器可是以后能否将这场战争打下去的根本啊。想到这里张定海又觉得自己的责任更大了,淞沪一战,日军尽管付出了沉重代价,但毕竟上海丢了,眼看着日军就能够顺江而上。而江阴就是阻击日军的一道重要防线。此时深谙日军海军优势的张定海有些踌躇,尽管这种踌躇他不能表现出来,但这种踌躇却随着战事一天天的临近被不断放大。
他在日本留学的时候就很清楚中日之战难以避免,早在前辈蒋百里留学陆军士官学校的时候,中日之间的军校生其实早已互相敌视了起来。三十年前陆军士官学校的对手现在恰恰是今日两国军界的将军,而自己在江田岛海校留学时的同学,也都成了大小军舰的舰长。
但战争是残酷的,一开战,自己其实就已经输给了自己的日本同学。此时自己当年的同窗或许正在开着兵舰杀向江阴,而自己呢,刚才却亲手沉掉了兵舰。
但不沉又能如何,面对日本海军优势的航空兵,面对密集的攻击机炸射,这艘清末就开始服役的兵舰又能支撑多久呢?
国力如此,张定海感到自己似乎有种无力回天的感觉。
可是看到码头和路边那些从上海匆忙撤下来的工厂物资,张定海又感到有种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凉。看来只能这样了,自己是军人,又能怎么样?哪怕不能打,打不过,等待自己的也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打下去。
但张定海对于江阴能否守住是没有疑问的,江阴肯定是守不住的。他知道淞沪战前,日本陆相、海相都向天皇拍了胸膛,三个月灭亡中国,三个月结束支那战事。尽管民间抗日云涌,但三月亡华并不是陆军省和海军省的狂妄之谈。光是说陆军,日本此时的陆军装备数量和质量要远远超过国军,海军的总吨位是国军的三十多倍,航空兵的各型飞机是国军的七十多倍。淞沪没有守住,而且精锐的嫡系国军伤亡一大半。江阴能否守住几乎是没有任何悬念了。
不管守多久,哪怕多守一天,保证物资顺利后运,张定海觉得都是值得的。
想到这里,张定海突然感到了一种死亡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手脚冰凉,甚至有点心都跳不匀了。这种死亡感他从小就有,当他出国留学之后,有一次在训练中出了事故,一条钢缆荡了过来,当场把一个舰首的水兵拦腰切断。当时那种血淋淋的场面让他好几天睡不着。
难道自己这次要死在江阴了吗?想到这里张定海甚至感到腿都软了。自己留过洋,接受过系统的海军养成教育,难道要像陆军的炮兵那样战死吗?如果那样,张定海觉得自己死得毫无价值,自己读过书,应该活下来,至少他觉得自己的这条命比陆军的普通士兵要值钱。
这么一想,张定海又感觉自己不会死,哪有那么倒霉的,难道一定会死吗?他相信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一想到死亡,张定海又开始了新的担忧,因为自己的部下多数都是水兵,还有轮机、通信、造舰、造械这些有一技之长的士官,但他们都不懂陆军作战方式。他们会不会也有和自己一样的担心呢?
这时有人快速迎面跑了过来,张定海这才醒过神,有些慌张地搭在腰边的佩枪上。
“谁!”张定海急促问道。
“口令!”对面跑过来的人停了下来,居然操着川音。
“我是国军!不要慌!”其实张定海自己有点慌,他害怕对面的开枪走火。
果然是喀吧一声,清脆的步枪上膛的声音。“你是哪个?”一口浓浓的四川口音,似乎还带着点哭腔。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年长点的四川话,“啥子人在哪里?”声音很沉着,这让张定海有点放心了。但他手仍然搭在枪套外面。
“我是国军的,兄弟是哪个部队的。”
“我们是川军,刘长官的部队。”
远处那人呼呼吹着了纸煤子,很快一个松树火把点着了。借着火把摇曳的光线,张定海吓了一大跳。只见路边横七竖八地睡满了兵,一直排到远处看不清楚了。张定海看到这么多友军,心里莫名地高兴。
“兄弟好,我是国军海军的,兄弟们在这里布防还是?”张定海走过去抱拳说。
举火把的那人看上去精瘦精瘦,胡子拉碴,穿一身破破烂烂的军服,脚上是草鞋,依稀能辨认出中尉军衔的领章。他个子不高,于是把火把举高了点,等他看清楚张定海的领章之后赶紧脚跟一碰,打了立正。
“长官好,我们是川军部队的,奉命到上海打仗,走到一半那边打完了,上峰命令我们从苏北赶过来守江阴。”火把汉子说道。
“那你们长官呢?带我见见去。”
“在那边的团部。请。”
张定海让大家先停下来,他自己跟着火把汉子后面走,路边睡着的兵一个挨一个,很多人没有被子,就那么躺在地上挤在一起驱寒。
(顺便说一句,如果按照史实,当时不会有川军部队从江北调防过来,我写的这段插曲其实和主线联系不大。但希望这段插曲能够让大家知道当年川军作战的艰苦。
四川一省,抗战期间累计抽调兵民近千万人,其中出川作战三百余万,伤亡六十多万,阵亡近四十万。川军将士穿着草鞋饥肠辘辘地用自己生命书写了一首悲壮史诗!
向四川致敬,向伟大的川军致敬,向那群四川爷们致敬!)
走了约摸十来分钟,就见着路边一个小河神庙里面亮着灯,外面站着两个挎二十响,手拿水连珠步枪的卫兵。
看来火把汉子和卫兵很熟,他点点头,卫兵立刻抬手敬礼。火把汉子推开门,只见里面进出一丈来深,地上堆满了箱子、马具和其他杂物。靠神案边上支起一张简易的桌子,上面摊着一张地图,桌子另一边放着简单的酒菜,两个四十岁上下的汉子围在那里吃。
火把汉子把松油火把递给了卫兵,然后脚跟利落地磕了一下,身形笔挺,仿佛这身破破烂烂的军服立刻闪了光彩,他抬手行了军礼,头微微抬着,昏黄的光线下面浑身透着精干和麻利劲。
“宋团长,有兄弟部队的长官带着部队路过。”火把汉子说道。
那个被叫做宋团长的汉子抬起头来,看上去脸色蜡黄,他拢拢头发,“有请。”这时另一个汉子也站了起来,他伸手扶着宋团长站了起来。火把汉子闪身让路,伸手做了个牵路的动作,看上去似乎很江湖。张定海在脑子里想,都说川军部队很多都匪得很,看来此言不虚。
“兄弟好啊。”宋团长抱拳,他挣了一下,边上扶他的汉子也就松了手,宋团长指着边上的汉子说道:“这是团参谋,高运舟。”
尽管军衔都差不多,但张定海还是很客气,抱拳施礼,“宋长官,高长官,兄弟是国军海军部队的,路过贵部驻防区,特来叨扰。”
“啥子话,你们海军不是嫡系,就是闽系的高人,那个像我们这些地方棒棒部队哦,兄弟过来就是给我一个面子了,就是我这个团部,实在是……”宋团长停了下来,招呼火把汉子耳语几句。
火把汉子抄了个藤条箱子,拿袖子擦了擦,递给张定海,“长官做,我去张罗点茶水,长官吃饭没有,要不?”说到这里他探询地看了看宋团长。
只见宋团长摆摆手,火把汉子退到了门外,顺手掩上了门。
“实在寒酸的很,我们从四川出来,一路走,差不多四个多月,才走到江阴。一路上走得跟叫花子一样了,沿路又没有补给。让兄弟笑话喽”宋团长的口气听上去似乎轻描淡写,但隐隐地却带着一丝怨气。
张定海也是历练过,见过场面的人物,马上听出了那丝怨气,于是接口问道:“宋团长,你们出川为何不走水路,而走陆路呢?”
宋团长脸上瞬间闪过了一丝不快,但他很快掩饰了起来,“长官有所不知,我们本来是陆路北上,打算支援一战区的,走到一半说是上海打起来了,就让我们支援上海,这一路走的。”
张定海不禁肃然起敬,遥遥千里,步行出川打仗,这让他对这支川军刮目相看。“你们刚到江阴的?”
“是啊,昨天要进城,上峰不许,让我们沿江驻防,说回头把给养给我们送过来,不瞒兄弟,我们全师的给养,还不够吃两天的了,就这点粮食也还是过苏北的时候借来的。”宋团长说着话的时候脸上一脸的无奈。
几个人又攀谈了几句,张定海喝了茶,然后起身告辞。这边宋团长叫了几个人,打着火把带路,把张定海的人带出了防区。
火把黄黄的光线摇曳着,照的路面影影绰绰,地面的坑凹看上去比平日里深了许多。张定海耷拉着脑袋,似乎心思重重的。其他人看到张定海冷着脸,也都不好说什么。
张定海心里在想,看来这次江阴确实很艰苦,连川军这么大老远的部队都填到这里来了。由此可见上海一战之后我们兵力消耗巨大的缺口。虽然这一役也消耗了日军的兵力,但日军补给及时,再加上惊人的生产能力,他们很快就会恢复元气。
而自己这边呢?打仗并不是拿人命往上填那么简单,我军的装备不行,后方工厂又少。现在主力拼光打完之后呢?有没有足够的枪支弹药武装后方的新兵呢?
这一系列的念头来回挫着张定海的脑神经,他回到驻地之后脑子里面却一直没有倒出空来想别的。他作为一个受过高等养成教育的高级军官,他深知将来战斗之惨烈,以及自己和同僚们可能的困境。
想到最后他干脆起身,走到外面透透气。他有失眠的老毛病了,当年还是在江田岛海校留学时候就如此。当时那一期的舰船动力科总共只有他一个中国学生,而日本学生都歧视他。为了争口气,张定海经常是别人休息的时候到锅炉房偷偷看书。皇天不负有心人,那一期毕业的时候,他是成绩最好的学生,不仅是这个科的,而是整个这一期最好的。
那天很热,江田岛海校的校阅场上鸦雀无声,张定海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校长颁奖的指挥刀领走。这在当时日本军界震动很大,他们无法想象一个中国学生居然成绩会超过所有的日本学生。但这件事情也让张定海和他最好的日本同学岩田二冢彻底反目。因为那天岩田二冢正好是第二名。
“张桑,我们迟早会在战场上兵戎相见的,我一定会让你知道,谁是真正的第一。”岩田二冢当时撂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而在此之前,岩田二冢却是张定海最好的日本同学,两个人可以说是无话不谈的朋友。
又想到这段陈年往事,张定海忍不住感到一丝沧桑,沧海苍天,人的一生不过是沧海一粟,又算得了什么呢?想到自己刚才还瞻前顾后怕打败仗,张定海这时有了点自嘲。
他突然想写几个字,其实他小时候家教甚严,他也写了一手好字。后来军旅生活多有不便,但张定海还是经常写写字,一方面练手,另一方面也是聊以玩乐。
他没有叫大副,而是拧亮了气死风马灯,从一个木头箱子里面取出笔墨纸砚,然后研墨,摊开了纸。他看着沙黄色的麦秸纸,心里却又不知道该写什么,想来想去,狼毫笔几次拿起来,又几次放下去,始终拿不定主意。
想了半天,张定海最后还是落了笔,只见他沉稳地舒展手腕,不一会儿纸面上两个笔酣墨饱的颜体字:不沉。
应该说行伍中能写的如此好字的人不多,张定海的字雍容大度,似拙实巧,看上去宽博雄伟的同时还兼具柳体的秀丽,血肉筋骨中透着勃勃生机。张定海搁下笔,对于这两个字他十分满意。而且,张定海还觉得这两个字立意好,不沉,何曾不是他的一种内心苦闷的呐喊之声。
你叫我沉,我偏不沉,遇强反挫,也就是不沉这两个字,似乎一下子让张定海茅塞顿开。单单就书法造诣上看,张定海的字只属中上品,他幼年主修柳体,但后来嫌大气不足,该修颜体。张定海想:“天下字写得好的何止千万,但像自己这样,带兵打仗,能够将胸襟融入字中的自古以来带兵的人又有几个。”
转念又想:“战端一开,无论胜负,自己也只有这不沉二字自勉了。”想到这里张定海有些后悔,刚才应该宣纸上写。可惜随身所带宣纸不多,平时练笔总拿麦秸纸代替。
张定海又举着马灯在箱子里面找,然后把宣纸铺开,依旧是颜体。但不知道是情绪还是笔法,这幅字比刚才激愤中写出来的无论是筋骨还是笔力都没法相比。这让张定海很沮丧,难道自己刚才只是一时头脑发热?
越想越乱,张定海索性把笔一撂,和衣而眠,趴在桌子边上睡下。只是他眼睛一闭,便想起了远方的妻儿。他的妻子傅月是父亲当年科考同年的女儿,尽管两人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但婚后感情却极好。一想起自己妻子温软的身子,张定海不禁小腹一阵燥热。但他很快打断了自己,没有继续想下去。然后他又想起了七岁多的孩子,不知道妻儿、老母在后方怎么样了?
就这么想前想后,不知不觉张定海就睡着了,似乎一道光芒照着一条小道,前方是他的妻子正拉着孩子殷殷地等着呢。难道仗打完了?张定海感觉自己像是撒着光芒一样朝前面走去,妻子和孩子越来越近。
家,我回家了,张定海这么想着,小月儿,我想死你了,张定海努力想看清楚妻子的样子,但不知为何怎么也看不清楚。
就在这时,他被推醒了。
“长官,有鬼子。”

网友评论

发表评论

您的评论需要经过审核才能显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