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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辛夷秦冶

沈辛夷 著

其他类型连载

一夜大雨,天明见晴。山下雪气消融,拂柳嫩芽初现,偶有翠鸟轻啼飞过,划破晨起宁静。一抹阳光挤过牖边落在沈辛夷脸上,惊得她迷蒙醒来。嗅着浓郁的药香,沈辛夷望着头顶麟吐玉书的雕纹,有一瞬间不知身在何处。

主角:沈辛夷秦冶   更新:2023-06-04 18:4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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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沈辛夷秦冶的其他类型小说《沈辛夷秦冶》,由网络作家“沈辛夷”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一夜大雨,天明见晴。山下雪气消融,拂柳嫩芽初现,偶有翠鸟轻啼飞过,划破晨起宁静。一抹阳光挤过牖边落在沈辛夷脸上,惊得她迷蒙醒来。嗅着浓郁的药香,沈辛夷望着头顶麟吐玉书的雕纹,有一瞬间不知身在何处。

《沈辛夷秦冶》精彩片段

一夜大雨,天明见晴。


山下雪气消融,拂柳嫩芽初现,偶有翠鸟轻啼飞过,划破晨起宁静。


一抹阳光挤过牖边落在沈辛夷脸上,惊得她迷蒙醒来。


嗅着浓郁的药香,沈辛夷望着头顶麟吐玉书的雕纹,有一瞬间不知身在何处。


“醒了?”


一道冷冽声音传来,如同坠入湖面的石子,也唤醒了沈辛夷昏迷前的记忆。


沈辛夷猛地坐起身来,顾不得疼痛就扭头看向仙鹤屏扆外,隐约见到那边那道颀长身影放下手中卷籍,起身朝着这边走来。


秦治见小姑娘吓得脸苍白,抱着被子瞪圆了杏眼,他停在扆旁说道:“小心手。”


沈辛夷一哆嗦:“别砍我手。”


秦治:“……”


扑哧。


秦娘子端着铜盆过来时听到里头动静顿时笑起来,她瞧着脸皮绷紧的秦治,那边小姑娘对他如狼似虎,她憋着笑绕过他走了进去:


“娘子别怕,我们督主不吃人,你别听外头人传他有多凶,其实他心地善良,温柔极了……”


沈辛夷更害怕了。


秦治见她抱着被子缩成一团,绷着脸快被吓晕过去,他睇了眼秦娘子:“不会说话就别说。”


“那还不是督主吓着人家。”


秦娘子性子爽朗,丝毫不惧冷脸的秦治,


她笑起来眼角堆起细纹,放下铜盆就凑到沈辛夷跟前,“好啦,别害怕,阿姊与你玩笑的。”


秦娘子覆手将沈辛夷绷紧的指尖从被子上拉开,


“你这指头上伤得不轻,虽然上了药,可新肉长起来之前还是会疼的,这段时间别用力,别碰着水,还有你脸上的伤。”


“我替你上了药,等伤口结痂之后再用些我调制出来的玉容散,保准让你半点儿疤痕都不留下。”


沈辛夷有些无措地看着笑盈盈的妇人。


秦治淡声道:“秦娘子是蜀地程氏的传人,医术极好,太医署的人都不及她。”


“督主别夸我,夸了我出诊也是要收银子的。”


秦娘子笑着打趣了一句,才话音一转,“不过沈小娘子长得好看,药钱倒是能免了,要不这小脸花了得有多少俊俏郎君捶胸顿足,阿姊可舍不得。”


沈辛夷脸皮发烫。


她能感受到秦娘子身上散发出来的善意,许多年不曾有人心疼过她美丑。


哪怕只是玩笑话,此时握着她的那双指尖粗粝的手却也让她格外安心。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呐呐:“谢谢阿姊。”


秦娘子格外受用:“有你这么个仙女妹子,我可占了大便宜。”


沈辛夷抿唇轻笑,颊边露出浅浅的梨涡。


……


象首铜炉里烧着火炭,屋中暖和不见春寒。


秦娘子颇为话唠的拉着沈辛夷与她说话,或是笑容安抚人心,也或许是秦治只走到屏扆旁的四足长榻上坐下,未曾试图靠近。


等秦娘子替她重新上好了药后,沈辛夷小脸上总算有了些血色。


她嘴唇依旧苍白,青丝垂落在身后,卷翘的眼睫扑扇着时,微微红肿的眼睛里也有了神,不再像是刚醒来时无措。


等秦娘子退出去后,屋中只剩她和秦治二人。


沈辛夷小心翼翼地抬眸。


对面的人一身玄色锦衣,墨簪挽发肆意,褪了初见时的冷戾,神色疏懒地斜靠在榻边。


明明是个被人唾骂的奸佞阉党,手段狠厉无人不惧,可他身上却没有半点宫中那些内侍身上的阴柔之气,反而眉目舒朗如玉泉落于山涧,浑身上下藏着一种难以捉摸的凛然贵气。


或是察觉到她在看他,他剑眸轻抬。


沈辛夷连忙一缩,垂眼低头抓着被角。


“秦娘子的话忘了,手不想要了?”


见她下意识缩手,秦治似轻叹了声,“怕什么?”


见女孩儿不出声,他说,


“?山上你出现的太过巧合,我近来又犯了不少人的利益,京中人皆知我每年此时会去山中祭拜故人,你又吞吞吐吐说不清楚缘由,我只将你当成了那些人派来的刺客,才会险些杀你。”


“如今查清,自不会伤你。”


他声音依旧淡淡,可与山上动辄要人性命不同。


沈辛夷虽然还是怕他,也记得自己昏过去前骂了这人,她抬头小心翼翼地道:“那督主可以放我离开了吗?”


“你想走?”秦治看着她。


辛夷呐呐:“我一夜未回,府中会担忧……”


“沈家并没人去过灵云寺找你,至今也无人知道你险些丧身在那林中。”


手心猛地收紧,辛夷脸上一白。


“你跟沈瑾修一起去灵云寺,他却将你一个人留在那林子里,与你同去的有你的表哥谢寅,有你青梅竹马的未婚夫陆执年,可他们都只记得那个哭哭啼啼的庶女。”


“他们昨日回城之后,就哄着那庶女去了珍宝楼买了首饰逗她开心,后来还去游湖泛舟,没有一个人记得你在城外一夜未归。”


秦治不是愿意将腐肉留在体内的人,自然也不想叫小孩儿自欺欺人。


“昨夜山中大雨,若非我凑巧路过,你早已经摔死在那雪坳里。”


“你那兄长明知山中危险,可回城到今日都没出城找过你,就连沈鸿和沈老夫人也毫无察觉,你那个婢女倒是想要来找你,却被沈瑾修以冒犯了那庶女为由打了几板子。”


“你确定你要就这么回去?”


秦治的话如同???刀子,刺得沈辛夷惨白着脸难受地喘不过气来。


沈姝兰入府之后,她处处不如意,每有争执时她总会因为沈姝兰跟阿兄吵得天翻地覆。


昨日是她母亲冥诞,她特意跟阿兄他们一起去灵云寺上香。


原是约了谢寅和陆执年一起外出散心,顺道缓和跟阿兄之间的关系,可她没想到阿兄居然会带上了沈姝兰。


她本就极为厌恶沈姝兰这个外室女,更不喜阿兄跟她亲近,一路看见谢寅和陆执年也处处关照她,甚至为了那个外室女忽略她时,她心中憋了一肚子的气。


等上山之后沈姝兰“不小心”打翻了她母亲的长明灯,将她母亲的福祉毁了一地。


她所有怒气就都爆发出来,气急之下给了她一巴掌,沈姝兰就哭着跑了出去。


沈瑾修满眼焦急骑马在林子里将人追回来,表哥谢寅和陆执年也拖着她过去让她跟沈姝兰道歉。


沈辛夷自然是不肯。


她又没错,她凭什么跟沈姝兰道歉?


沈辛夷口不择言骂了沈姝兰几句,沈姝兰就哭哭啼啼说要回安州。


沈瑾修当时便大怒斥责她毫无教养,没有女子谦顺之德,说她欺辱身世可怜的沈姝兰,毫无半点容人之量。


她赌气与他吵了起来,他就叫她滚回灵云寺去自省,而本该护着她的谢寅和陆执年也皱着眉头说她太不懂事。


他们几人只顾着去追哭的梨花带雨的沈姝兰,将她一个人留在了白茫茫的林子里。


上一世她在林中迷了方向,天黑后马儿受伤摔下了陡坡。


她没有这一世的运气遇到了秦治被人救了上来,而是摔下去滚进了深不见底的雪窝,直到第三天早上才被过路的农户发现。


昏迷不醒地送回京城时,瘸了腿,毁了脸,身子骨也被彻底冻毁了。


沈辛夷呼吸时都带着怨恨:“她不是庶女。”


“嗯?”


“我说,沈姝兰不是庶女,她只是个身份不明的外室女。”


她想起上一世回去后她满是怨憎,姨母也因她受伤气得发狂。


沈瑾修他们刚开始还心怀歉疚,跪在她面前哭着说对不起她,沈老夫人和沈鸿也重重罚了他们,说会将沈姝兰送走。


可后来姨母出事,沈家对她的态度就变了。


他们开始劝她放下过去,劝她怜惜沈姝兰凄苦,他们心疼沈姝兰替她取血求药的大义,喜爱她轻言细语的温柔,而因毁容断腿困在后宅,又失了至亲姨母性情大变的她,就成了人人厌恶的存在。


最初的争执,次次摔门而去。


她的不甘和怨愤就成了他们眼里的“不懂事”,后来她看明白了沈家凉薄,只想要远离他们,可他们却一个一个的来指责她,说她出现在外面会连累了沈姝兰的名声,让沈家遭人耻笑。


他们断了她跟外间的联系,取走了母亲留给她的东西,将她关在废弃的院子里不见天日。


她脸上起满脓疮,苟延残喘地留在那房中“自省”。


外间沈鸿高升,沈瑾修名冠京城,沈姝兰更拿着她母亲留给她的东西成为人人称羡的才女,连陆执年都为她悔婚对她倾心。


沈辛夷满腔怨恨无处发泄:“她说她是我父亲年轻时在外的风流债,是我爹养在外面的外室女。”


“祖母他们说此事传扬出去会让沈家名声有瑕,我阿娘也会被人嘲笑,所以才对外说沈姝兰是我母亲身边良奴所生的庶女。”


秦治眉心皱了起来:“他们说,你就答应了?”


“所以我蠢。”沈辛夷红着眼。


秦治被她这话说的一堵,见小姑娘垂着脑袋露出个发璇,隐约又见了眼泪,他叹了口气尽量声音低些。


“庶女还是外室女先不论,你确定她是你父亲的血脉?”


沈辛夷抬头。


“你父亲与你母亲极为恩爱,你母亲诞下你后伤了身子再难有孕,当年京中多少女郎痴迷你父亲风采,竞相求嫁,愿以平妻贵妾之礼入沈家替他绵延香火,都被他出言拒绝。”


“他要是真贪女色,何至于养个遭人不耻的外室?”


沈辛夷睁大了眼:“可是三叔和大伯都说……”


不。


不对。


沈辛夷陡然白了脸。


她隐约记起沈姝兰刚到府中的时候,三叔是直接将人送去大房的。


当时大伯母脸色极为难看,祖母也对她十分厌恶,府中只是将人安置在偏僻小院里,才会让她误会以为她是哪家前来投奔的亲戚。


是后来过了几天,三叔才突然说她是父亲年轻时在外留下的血脉。


沈辛夷隐隐察觉自己被隐瞒了什么,用力咬着嘴唇,气得浑身发抖。


如果沈姝兰根本就不是父亲的女儿,沈鸿他们从头到尾都骗了她。


那他们不仅污了父亲死后清名,玷污了他和母亲的感情,还让那个孽种占着二房的名义夺了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唇上渗血,沈辛夷怒声:“我要回去。”


秦治开口:“我可以送你回去,可回去后你想要怎么做,揭穿她的身份,还是质问沈鸿他们?”


沈辛夷下意识张嘴就想说话。


秦治淡声说道,“你手中并无证据,质问又能如何?”


“沈家有个国公勋位,自诩清贵断不会混淆血脉,他们肯让那外室女留在府中,就说明她身上是有沈家血脉的。”


换句话说,那沈姝兰不是老大沈鸿的,就是老三沈覃的。


“他们敢让那个外室女冒充二房的人,就是吃定了你不会察觉,你没有证据证明她不是你父亲的女儿。”


“你的确可以去质问沈鸿他们,甚至大吵大闹与他们撕扯,可他们要是矢口否认拿孝道压你,说你无端揣测尊长,污他们名节,你该如何?”


“我……”


沈辛夷被问得茫然。


她本也只是个娇养长大的小姑娘,哪怕上一世被困在沈家几年满心怨憎而亡,可说到底并不懂得太多尔虞我诈。


秦治见她模样说道:“那个沈姝兰如果只是沈覃的血脉,沈家没必要大费周章替她遮掩,除非她的存在会危及沈家前程,甚至毁了沈家在朝中支柱,而你应该明白这个人是谁。”


沈辛夷颤了颤:“是沈鸿…”


秦治“嗯”了声。


“我知道你气愤,可是你要明白,如沈鸿这种浸淫朝堂多年的人,是绝不会允许你毁了他的官声的。”


“你要是就这么回去与他们质问,他们要是心善一些,还会好生安抚你,想办法说服你将事情遮掩过去,大家安好。”


“可要是心狠一些,怕是会直接抹干净所有证据反咬你一口,不仅毁了你父亲身后名,还会坐实了那外室女身份,让你从此甩不掉她。”


“他们占着尊长二字,轻易就能毁了你。”


沈辛夷死过一次,那些惨痛的代价早让她知道沈家的人有多心狠。


她心口颤了颤,忍不住抬头:“那我该怎么做?”


秦治见她这么快就平静下来,眼底划过抹赞赏:“要么忍了这事,若要动,就得一击毙命。”


沈辛夷咬了咬牙。


忍她是不会忍的,可要是想一击毙命……


“与人对敌,最忌无策擅动,知己知彼才能百胜。”


“你与沈鸿、跟沈家之间天生就处于弱势,以幼驳长,礼法不容,所以你得先看清楚他人短处,知晓自己优势,明白对方想要什么,惧怕什么,而你又有什么能够制衡他的。”


秦治修长手指放在膝上,说话时吐息很轻。


如同教导稚子,循循善诱。


“行事前顾虑周全,搏命时亦要留好退路,善战者勇,攻心者利,明白吗?”


沈辛夷闻言低头沉思。


沈鸿他们在意名声,在意脸面,在意沈家门楣,亦怕沈姝兰真正身份暴露出来,毁了沈鸿官声前途。


而她的优势……


她出身虽然尊贵,可父母双亡天然能博人怜惜,沈家迫害更能叫人心疼她处境,而且她有个护短至极的王妃姨母,又有个曾经教导过帝王,与朝中不少老臣交情莫逆,弟子也已成朝廷肱骨的故去太傅当外祖父。


只要她能占理,她就无所畏惧。


沈辛夷眼中迷茫散去,心中安定下来,再看着秦治时忍不住咬着唇。


这个人明明之前还想要她的命,恶劣至极的戏耍她,逼得她狼狈至极。


如今却又教她应对沈家,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秦督主为什么帮我?”


顿了顿,辛夷似想起什么,“你先前说你犯了不少人的利益,想是跟他们有仇,这些人里是不是也有沈家?”


秦治见她防备,忍不住笑了声:“别多想,本督若要谁的命,还犯不着借你个小孩儿的手。”


当年的事情是隐秘,牵扯到太多的人命,叫她知道不是好事,他于是换了个说法。


“你脖子上戴的那块玉,是我母亲姊姊留下的遗物,她于我有再造之恩。”


“这玉是她心爱之物,本有阴阳两截,她将其中一截给了我母亲,另外半截给了她挚交好友。”


他伸手从自己怀中取出那半块龙???纹佩来,展开放在掌心。


沈辛夷惊讶地瞪大了眼,下意识伸手摸着已经挂回了她脖子上的那半块断玉。


这玉是她从小戴到大的,她自然是记得,原以为不过是残缺的断玉,没想到居然还有另外一半,而且这一半还在秦治手中。


“幼时薛姨常与我说起她那位好友有个女儿,还说若是见了,你该唤我一声阿兄,让我护着你,所以你不必怕我。”


阿兄?


脑海里如雷劈中,沈辛夷猛地僵住。


她见识过秦治冷戾无情,自然也知道他因这断玉突如其来的让步。


只因为她与他口中那位“薛姨”有关,他就能教她如何对付沈家,替她出头。


那如果这玉在沈姝兰手上呢?


沈辛夷眼前发黑费力垂着眼眸,才不至于当场失态。


上一世她被人送回沈家,醒来时已经换掉了衣裳,这玉也不知所踪。


沈瑾修他们只说那农户送她回来时就不见此物,她也只当是遗失在了山里。


她毁容断腿后,沈姝兰曾有近一年时间都对她伏低做小,沈家也从未有人提及过秦治,可后来突然有一天,她就认了秦治当义兄。


沈辛夷颤声道:“如果没有这玉,督主可会认人当妹妹?”


“本督又不是闲得慌。”


没事没干的,认什么妹妹?


秦治话落,不知又怎么吓到了小孩儿,见她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他瞬间头疼。


“怎么又哭了?”


小时候还能拎着小孩儿举高了哄上一哄,如今……


他长身而起,衣摆掠动间走到了床榻之前,顶着那张能吓哭了小孩儿的俊脸,伸着大手拍了拍她脑袋,“不哭了,我替你宰了沈家的人。”


沈辛夷怒从心头起,一巴掌打掉头上的爪子:“谁要你帮!!”


混账玩意。


“……”


秦治被打的一愣,瞧着瞪圆了眼炸毛的小孩儿。


沈辛夷又气又恨又害怕,压着自己刚才胆大包天的手,


“我要去铖王府…”


或是想起秦治说的那句“阿兄”,又壮了壮胆子声音大了些,


“现在就去!!”


……


沧浪瞧见督主抱着沈小娘子出来,那狐毛大氅遮住她娇小身形,等一进马车,沈小娘子就一个骨碌滚进了角落里。


那马不停蹄又怂又菜的样子,让沧浪嘴角抖了抖扑哧了声,缙云也是忍俊不禁。


沈辛夷没受伤的半边脸涨得通红。


秦治见她自暴自弃地缩在角落里也是觉得有些好笑,明明刚才还张牙舞爪,这会儿倒知道怕了。


铺着厚厚软垫的驷车极为宽敞,车中还摆着长条案。


沈辛夷原本还担心秦治找她麻烦,或是讥笑她胆大包天,可谁知他上车之后就靠在对面小憩。


男人闭着眼时脸上线条柔和下来,冷白素容沉入轻晃的光影之中,似寒玉落于温水,消弭了一身逼仄人心的凛厉。


她心中渐渐放松下来,忍不住扭头掀开身旁帘子。


?山离京城不远,秦治的庄子就在城郊。


早春桃花未开,梅花已谢,四周积雪压住的农田其实并无太好的风景,冷风吹在脸上有些冻人,可许久都没见过外间天日的辛夷却满是贪婪地呼吸着自由的气息。


等驷车走进东城门时,周围行人多了起来。


那逐渐鼎沸的人声,偶尔传来的叫卖,都让她无比真切感受到自己是真的回来了。


马车到了铖王府前,却得知铖王妃去了户部尚书府中赴宴。


沧浪站在外间说道:“今日钱家三郎娶亲,铖王妃去赴宴了,听说谢世子也去了……”


“可要进去等他们?”秦治看向沈辛夷。


沈辛夷轻咬着唇,她被扔在?山之中差点没命,谢寅却欢喜赴宴:“不,直接去钱家!”


……


户部尚书钱宝坤是岭南大族出身,虽不比京中崔、陆两家底蕴,可四十岁时就稳坐户部头把交椅,手握朝中钱户要职十年未曾挪动,光这一份能耐就足以让京中上下与之交好。


他府中三郎娶的是恩远伯府嫡女,亦是身份显赫的人家,此时钱府宾客盈门,极为热闹。


铖王妃与人坐在挂着幕帘的八角亭里,笑谈着钱家的这桩好婚事,隐约就瞧见远处有些说笑着的少年男女结伴而来。


“那不是谢世子吗?”


与铖王妃相熟的文信侯夫人周氏笑着道,“谢世子身边的那位女郎倒是瞧着眼生,莫不是好事将近了?”


铖王妃顺着她视线看过去,顿时面露嫌恶:“可别晦气我,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


“庶女?”


文信侯夫人讶异,“该不会是沈家那个?”


此言一出,铖王妃脸色都黑了起来。


谁都知道铖王妃的长姐嫁入了沈国公府,与沈家二爷沈熙恩爱异常。


那荣氏早年诞下一女便伤了身子再难有孕,风姿绰约的沈二爷却拒不纳妾,只守着荣氏过日子。


这二人天不假年双双亡故之后,多少人感慨他们深情,提起时谁不道他们鹣鲽情深,可谁想前段时间沈家却突然多出来个庶女,说是那早死的沈二爷血脉。


这事在京中可谓珍奇,当初多少人赞沈二爷痴情,这事出了后就有多少人讥笑。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沈家会将那庶女放在府里遮丑,可谁知沈家那位玉台公子却带着那庶女连赴了好些宴会。


他逢人便说那是沈家女郎,托人对她多加照看,言语多有疼爱怜惜,不消几日就让满京城都知道他多了个隔房的庶出堂妹。


如今倒见得,这铖王府的谢世子也对那庶女多有亲近?


谢寅几人也留意到了铖王妃她们这边,一众人便都走了过来。


“母亲。”


谢寅容貌俊逸,笑起少年意气风发。


其他几人也纷纷行礼:“见过铖王妃。”


谢寅见沈姝兰有些无措地站在一旁,似是不认识眼前人,便颇为怜惜地替她解围:


“姝兰,这是我母亲铖王妃,这位是文信侯夫人,我母亲算起来还是你姨母呢,不必拘束。”


沈姝兰有些害羞地上前:“姝兰见过姨母。”


“我阿姊只有一个女儿,女娘别乱叫的好。”


铖王妃一句话就叫沈姝兰白了脸。


谢寅皱眉:“母亲!”


“叫什么叫,人在这里,你叫魂儿呢?”


铖王妃不是个好脾气的。


她本就厌恶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庶女,心疼自家姊姊和外甥女。


如今见她儿子居然还凑上去,她没好气道:“开春就要举试,你不在府中好好温书,跑来这里来干什么?还有,我没给你生什么妹妹,别胡乱跟人攀亲,无端端污了人家清誉。”


原本笑闹的几个少年男女都是瞬间安静。


铖王妃这话看着像是在骂谢寅,可话里什么意思谁都听得出来。


沈姝兰眼圈瞬红,雾蒙蒙地噙着泪,纤瘦身子摇摇欲坠。


谢寅顿时心疼至极。


他知道母亲不喜姝兰出身,可这又不是她自己能够选的,再说她也是沈家的女儿,是姨丈的血脉,她理应回到沈家跟辛夷一样金尊玉贵的活着。


母亲为什么要为难一个弱女子?


“母亲,姝兰也是姨丈的女儿,和辛夷一样,您别为难她……”


“闭嘴!”


铖王妃脸色一寒,“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怎么跟辛夷一样?”


“什么台面不台面的,她是姨丈房中之人留下的血脉,是辛夷最亲的姐姐,她性子温柔善良,对辛夷更是处处照顾,您就不能像是疼爱辛夷一样也分一点疼爱给她?”谢寅神色不满。


铖王妃差点被他的话气死,倏地起身脸色铁青的就想要发火。


文信侯夫人连忙拉着她:“消消气消消气,这里是钱家,别在孩子们面前闹了笑话。”


铖王妃胸口起伏,扫了眼那几个惊着的少年男女,忍了又忍才压着怒气:“我的疼爱她当得起吗?”


“我告诉你谢寅,辛夷是辛夷,她是她,你的妹妹只有辛夷一个,不是什么腌臜东西都能攀上我阿姊。”


沈家的那起子事情她不是不知道,辛夷先前好几次委屈的直哭,这个庶女更是个祸根头子。


铖王妃扭头看着梨花带雨的沈姝兰,“你在沈家怎么折腾我不管,哪怕翻了天我也懒得理会,可是别拿着那副作态利用我儿子舞到我面前来,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我没有……”


沈姝兰委屈的眼睛通红。


她从来没做过什么,是阿寅哥哥主动来找她,也是他一直拉着她不放。


铖王妃懒得看沈姝兰那作态,怕自己会忍不住上手揍蠢货儿子,她拉着文信侯夫人就想走,只还没等她转身,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惊诧。


“秦督主来了。”


早春二月,?山冬雪未融,突如其来的疾雨卷起雾雪泥重。


林间椴树覆白,簌簌风雨狂落,一匹疯马驮着人闯进来时撕碎了雪中宁寂。


沈辛夷还沉浸在被人绞断喉咙,拼命不能挣脱地窒息,下一瞬整个人就直接被掀飞了出去。


辔绳割破了手指,身子重重摔在雪堆里,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就一路翻滚着朝下坠落。


“呼!——”


小腿狠狠撞上乱石,耳边风声刮脸。


沈辛夷疼得险些晕厥。


她挥舞着手抠住最近的乱石,胳膊被石壁刮出长长血迹,等身子砸在斜坡的杂草丛里狠狠撞了几下,这才堪堪攀住那石缝稳住了身子。


辛夷大口大口地喘息,那临死前被绞断脖子的窒息,混杂着浑身刺骨的疼痛,满是茫然地望着高处被砸断的树枝。


身下是茫茫雪林,远处还隐约有马儿的哀鸣声。


这里是……


?山?


她居然回来了。


回到十五岁时灵云寺下意外毁容的时候。


这一年庶姐沈姝兰刚入府里,就以身世凄苦惹得阿兄偏宠怜惜。


沈姝兰一掉眼泪,就勾得自小疼她的表哥,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将她捧在手心里。


只因她跟沈姝兰起了争执,本是她至亲的三人将她抛在了杳无人烟的荒林里,让她跌落雪崖,断腿毁容。


冷雨淅沥砸在脸上,鲜血滚进眼中刺的瞳仁生疼。


沈辛夷死死咬牙想要爬上去,可身子一动便朝下滑落。


她满是绝望。


才刚回来,难道又要死了……


“刚才好像是这边的声音,咦,这里有匹马……主子,要去看看吗?”


“看死人?”


“……也是,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人怕是早死了……”


沈辛夷听着斜坡上那模糊声音仿佛要走远,顾不得重生的惊喜和恍惚,用力抓着手下乱石嘶喊出声:“上面有人吗,救命!救救我!!”


上面瞬间安静,没多会儿探出个脑袋来。


“呀,这命可真够大的,居然还活着?”


沈辛夷隔着雨幕根本看不清楚上面的人是谁,只能瞧见他身上蓑衣。


她连忙哀求:“这位壮士,我是沈国公府的二小姐,铖王妃是我姨母,我伯父是中书侍郎沈鸿,求壮士救救我,我府中必有厚报。”


她一张嘴雨水就混着血淌进嘴里,呛得她身子摇晃。


上头的人惊讶:“主子,是沈国公府的小娘子。”


“沈家的人?”


先前那人声音如玉石轻击,“带上来。”


“是。”


斜坡上那人领命纵身而下,本就松动的碎石因他扑簌直落。


沈辛夷吓得慌忙闭眼,手中摇晃惊叫着掉下去时,被人用力抓着就拎起来转身便朝上跃去。


那人轻功极好,转瞬便到了实处,待到脚踏实地站在雪林之中确信自己得救了时,沈辛夷双膝一软就跪坐在地上。


她眼膜上覆着血,眼前一切都是泛着鲜红,抬头便朝着眼前的马车说道:“多谢壮士相救……”


“壮士?”


雕纹铜壁赤木,窗牖探出支手来。


沈辛夷看到那帘子掀开后露出眉鬓刀裁,崖岸清隽的侧脸,瞳孔猛缩神情呆滞。


血红的天,血红的地,血红的车舆。


还有。


秦治…


沈辛夷脸上瞬间惨白,怎么都没想到救她的会是秦治的人。


秦治本是内侍监出身,是宫中宦官之首,因得安帝宠幸掌管京畿军马大权,手中握着人人皆惧的黑甲卫,专门替安帝铲除朝中怀有异己之人。


凡被他盯上的从无好下场,死于他手中的更是不知凡几。


朝堂上下人人视他为奸佞阉党,可奈何他权柄滔天,哪怕皇亲权贵见他时也得低头唤一句“秦督主”。


秦治为人冷戾,手段狠毒,无亲无故没半点牵绊,可上一世他却成了她那外室女出身的姐姐沈姝兰最大的依仗。


沈辛夷脸色惨白地死死垂着头,想起她被沈家关起来的那些年,偶尔听看守她的人闲谈说起的事情。


他们说,秦督主认了沈姝兰为义妹。


他们说,秦督主颇为照拂这个妹妹。


有秦治震慑,无人敢轻视沈姝兰。


京中人人都因为这层身份将沈姝兰捧了起来,哪怕这个外室女明面上只担着庶女的名头,却过得比公主还要尊贵。


沈辛夷永远都记得她在?山上摔下断崖毁了脸后,因为“嫉恨”沈姝兰,被沈家人困在府里多年,沈姝兰却嫁给了她青梅竹马订亲多年的陆执年。


他们成婚那日,她好不容易趁着混乱逃了出来,却在门前撞上了站在自家兄长沈瑾修面前,一身鹤氅的秦治。


“她是?”秦治神色冷漠。


她的长兄沈瑾修满脸嫌恶:“府里的疯子,惊扰了督主。”


“既是疯子,就看管好了。”


只一句话,她被强行抓了回去。


那天夜里她就被人活活勒死在了屋里,死前只听到身后那人阴森道,


“谁让你去惊扰你不该惊扰的人。”


……


白绫绞断脖颈的窒息让她呼吸急促起来,她仿佛看到自己歪着头颅瞪大了眼,死不瞑目。


沈辛夷仓惶想朝后缩,却冷不防撞上沧浪的腿。


沧浪见小姑娘冻得脸色惨白,捡起伞朝她斜了几分:“沈小娘子没事吧?这么大的雨,这地方又偏僻难行,沈小娘子怎么一个人来了此处?”


沈辛夷垂眼遮住惊慌:“我不是一个人来的,是随兄长去灵云寺上香。”


“上香?”沧浪惊讶,“这里离灵云寺可远着呢。”


沈辛夷害怕秦治,也不知道他跟沈姝兰此时是否已经有了牵扯。


她不敢提沈姝兰的不是,只小心翼翼措辞:“我兄长他们有急事先回京了,让我留在寺中晚些来接我,是我任性跟了出来才迷了方向……”


“说谎。”


马车上的人冷淡开口,“上香有官道,下山亦有,国公府女郎出行仆役成群,就算任性离寺,也断不会独自驭马到了这里。”


“我……”辛夷瑟缩。


“是谁派你来的。”


京中人人皆知他每年今日会上?山祭拜,这女子说是去云泉寺,走的却是他上下山的小路。


他近来在查一些往事,攸关京中几大世家的利益,也触碰到了不少人的痛脚。


他与那些人朝中争锋多年,狗急跳墙想要他命的也不是没有。


是谁家探了他的行踪,以沈家女郎的名目过来,想要兵行险招近他的身?


秦治眸色冷戾:“老实招了,留全尸。”


沈辛夷顿时惊慌:“我真的是沈氏女,我没有骗贵人,我只是一时迷路才到了这里……”


秦治垂眸看着地上吓得发抖的小姑娘。


稚嫩如花苞的脸上满是刮伤,一双杏眼哭起来时红彤彤的沁血,蜷缩成一团像极了受伤的小兽,他却毫无怜悯,“杀了。”


“小白眼儿狼,想害我家主子?”


刚才还满脸关切的沧浪一把就掐住她脖子。


被勒死那瞬间的恐惧袭上心头,沈辛夷伸手抓住车辕扑腾在地:“督主饶命!”


“哦?”


车舆上似是冷笑,秦治居高临下,“不装不识得本督了?”


明明只是轻飘飘一句,辛夷却觉得下一瞬就会被扒了皮:“我无意欺瞒督主,只是刚开始没认出您……”


“现在认出来了。”


“我…”


沈辛夷头皮发麻。


秦治轻笑了声:“怎么,怕本督?”


他褪去戾气像是脾气极好的人,可辛夷却是喉间绷紧:“没有,我只是听人说督主喜静。”


“哪儿来的谬言。”


秦治像是听到什么有意思的话,撑在窗牖边薄唇轻翘,


“本督最喜欢热闹,特别是活剥人皮时,血肉翻滚混着求饶的惨叫,悦耳动听至极,那皮子自头顶而下,一整张剥下来,甚美。”


“……”


见她血色全无,秦治哂了声,眉眼骤冷,


“把她扔下去。”




沈辛夷怎么都没想到秦治说翻脸就翻脸,上一刻还言笑晏晏,下一刻就要她的命。


被拽着胳膊拎起来时恍觉大祸临头,沈辛夷竭力想要冷静下来。


她还不能死,她还没让沈家罪有应得,没问清楚他们为什么那么对她。


她死死抓着车辕整个身子撕扯着疼:


“秦督主,我没骗您,我真的是刚刚才认出您,我以前只在宫中见过您一面,与您并不相熟,才会一时没认出您身份。”


“我不是坏人,我是真的迷了路,今天是我母亲冥诞,灵云寺上下都是见过我的……”


女孩儿被拖拽着离开,不住抓着地面求饶。


最初她还能冷静辩解,大喊着让他去求证,可后来大概见他冷性,渐渐崩溃嚎啕。


雨雾煞眼,瓢泼溅起乱泥。


秦治抬眼淡漠看着,神色疏冷疲懒。


玄色狐裘遮住冷白下颚,那眼中漫出淡淡染霜的靡色。


直到沧浪将人拖到崖边,扯着要将她摔下去时,女孩儿身上裹满泥浆的毳毛斗篷挂落开来,一截红绳突然从她颈间坠了出来。


“慢着。”


沈辛夷死死拽着手边断枝泣不成声。


秦治微眯着???眼撑伞走到崖边,蹲身捏着她颈间红绳用力一扯,便将那绳连带着下面挂着的半截断玉握在手里。


那玉颜色灰青,不似明玉通透,似蛇尾斩断后形状更是奇怪。


玉身是疏密不一的阴线,间或还掺杂着隐起的蟠虺纹。


“这玉是何处得来?”


秦治目光垂落,眼尾凌厉刺人。


辛夷泪眼朦胧:“我……我自小就戴着…”


秦治眯眼:“自小?”


辛夷哭得鼻眼通红,见过男人狠辣后不敢说谎:


“我小时候这玉就挂在我颈上,阿娘说是对我很好的一个姨母送给我的,她说这是她最珍贵的遗物,让我贴身戴着,还叮嘱我不能交给任何人。”


手中断枝在雨中摇晃,她哭得一塌糊涂,


“我……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没有骗你,你相信我……我…”


啊!!


断木支撑不住,攸地朝下掉落,沈辛夷整个人尖叫着坠了下去。


就当她以为自己死定了时,却被一只大手抓住胳膊拎了上来。


身子跌进染了霜寒的怀里,有人掐着她下巴。


秦治仔细瞧着手里那张满是泥浆混着血的脸,脑子里却是很久以前,那跟在他屁股后面,圆乎乎胖嘟嘟,跟只汤团粉子似的又娇又软的小孩儿模样。


“怎的,这么丑了?”


沈辛夷被掐得脸生疼,浑身泥水混着血腥呛得她喘不过气。


身前的人漆发如云,狐裘连毛边都没湿,她却狼狈得像是连毛都没褪,被人摁在水里翻滚了几次的落汤鸡。


险死还生的惊恐,重生后来不及庆幸的惶惶,还有上一世受尽委屈被绞死的不甘和恐惧,都在秦治满是嫌弃的一句“丑”后再也压抑不住。


死就死,凭什么要说她丑?!


她眼中彻底红了,一把推开秦治,


“我丑怎么了,我丑吃你家米粮了,我丑想要碍你眼了?”


辛夷怒吼,“我只是误入这里,我只不过是走错了路而已……”


“你权倾朝野杀人如取乐,你随便就能定人生死,可是我从来都没有得罪过你,你不想救我任我摔下去死了就好,为什么要救我起来又把我推下去,为什么要一再地戏弄我……”


“我做错了什么……”


“我做错了什么?!!”


惊惧和不安让她几乎忘了眼前人是谁,沈辛夷眼泪大滴大滴滚落。


她本是沈家二房嫡女,母亲是故去太傅荣迁安的长女。


荣太傅共有两女,长女嫁给了沈国公府的二公子沈熙,次女嫁给了铖王。


沈熙夫妇早亡,只留下沈辛夷这么一个女儿,虽无生父母庇护,可身为沈家二房独脉,又有铖王妃这个护短至极的姨母,加之荣太傅留下的余荫,连皇帝都对她这个少时失怙的孩子颇为怜惜,辛夷的身份在京中可谓尊贵至极。


她自小与皇后母家的侄儿,也是陆氏的嫡长子陆执年订亲,又有府中大房长兄沈瑾修和铖王府的表哥谢寅护着,过的是恣意快活,可是沈姝兰的出现却打破了这一切。


半年前,三叔沈覃外出办差,从安州带回来个楚楚可怜的女孩儿。


沈辛夷刚开始只以为是府里谁人的表亲对她极为和善,可谁想几日后三叔却说,那女孩儿是她父亲沈熙年轻时在外留下的风流债。


沈辛夷一时间怎能够接受,她那跟母亲恩爱至极的父亲会有别人。


可是大伯认了这事,三叔也说他亲眼见过父亲跟那女子相好,就连祖母也在沈姝兰的眼泪之下,劝说她好歹是父亲的亲骨肉,是她血脉相融的姐姐。


沈老夫人劝她,只是将人养在府里,给她口饭吃。


阿兄也跟她说,他的妹妹只有她一个,绝不会让沈姝兰越过她去。


年少的沈辛夷单纯如纸,听了他们的话将人留了下来,还照着沈老夫人他们的吩咐帮着沈姝兰遮掩身份,对外只说沈姝兰的生母是她母亲身边的良奴,早年被父亲收用后留了血脉,只是因以前体弱留在京外养着。


一个外室女充作庶女,她也成了沈二小姐。


沈辛夷原以为只是府里多了个不喜欢的人,可谁想到沈姝兰抢走了阿兄的疼爱,抢走了表哥的注目,抢走了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婿。


而她却毁了容貌,残了腿,被困在那暗无天日的废院里犹如蛆虫苟延残喘,最后还被人活活勒死。


“你们为什么都要欺负我,为什么?”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让你们这么对我……”


沈辛夷一直强撑着的心里崩塌,眼泪大滴大滴滚落,脸上斑驳的雨血遮不住满是绝望的眼。


明明她才是沈瑾修的妹妹。


明明她才是陆执年的青梅竹马。


明明谢寅是自小疼她的表哥。


她什么都做过,她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可是他们为什么总是护着沈姝兰来斥责她?


他们说她不懂事,说她不够宽容,说沈姝兰身世可怜过往活得艰辛,怪她享尽富贵,却丝毫不懂得怜惜沈姝兰的苦楚。


可是不是她让沈姝兰成为外室女的,那些她所觊觎的本来都是属于她的。


是沈姝兰夺走了她的一切,毁了她的一生。


他们护着她温柔体贴,却斥她心肠歹毒。


可她又做错了什么?!


女孩儿声音如饮血哀泣,仿佛身处无处可逃的绝境里,从声嘶力竭的哭喊到低低啜泣的绝望,一点点地蹲坐在地上,伸手环着自己。


“我只是想好好活着……我只是想要活着而已……”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欺负我……”


刺骨的疼让她喘息,她仿佛堕入噩梦泣声哀求,


“阿兄,我好疼……”


“阿娘……你救救我……”


秦治呼吸微滞,好似被人掐着心脏。


他俯身想要探手,可他的碰触却让本就绷到极致的沈辛夷如同断了弦,哭声一滞后,就直挺挺就朝侧边倒去。


秦治长臂将人捞进怀里,狐裘裹上污泥。


见她眼睫紧闭昏了过去,秦治抱着人朝着沧浪道:


“回别庄!”




山雨瓢泼,落在屋顶淅沥作响。


屋中烛火明亮,摇曳着晃出床上那张苍白的脸。


……


“辛夷,你要让着兰儿一些,她身世凄苦,以前又过得不好,你金尊玉贵多年,要有大家风范容人之量。”


“辛夷,兰儿只是不懂京中的规矩,她不是有意冲撞你。”


“辛夷,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兰儿已经让着你了,你为什么还要咄咄逼人?”


……


沈瑾修护着梨花带雨的沈姝兰:“沈辛夷,是你自己胡闹才摔下山崖毁了脸,是你做错在前才害得你自己受伤。”


“要不是你先打伤兰儿,我们怎会一时气愤离开,你要是乖乖回了灵云寺,又怎么会滚落高处落得这般地步?”


“这两年为了你的脸,兰儿四处替你求药,亲自取心头血为你调养身子,她恨不能以身替你弥补你,你还想要怎么样?!”


谢寅满是心疼地望着沈姝兰,扭头对着她时皱眉嫌恶:


“表妹,你以前最是懂事的,兰儿温柔善良,处处都为你着想,你为何要一直与她为难百般欺负她,你怎么变成这种恶毒的样子?”


陆执年神情冷漠嗤笑:“她本就心性歹毒,脸丑心更丑,她一心针对姝兰,闹得阖府不得安宁,让满京城都看沈、陆两家的笑话,她这种人还不如当初就死在了?山上。”


沈老夫人满是失望:“辛夷,你好好反省。”


沈辛夷残了腿,满面脓疮。


她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开,拼命地哭喊着说她没有,她没有欺负沈姝兰。


可那房门依旧砰地关上,所有人都不要她。


他们都不要她了…


……


床上的女孩儿紧闭着眼脸色苍白,昏睡中依旧泪水涟涟。


她像是困缚在噩梦里,一边哭一边呓语着“阿兄”。


帮着沈辛夷换了衣裳上好药,从里头走出来的秦娘子忍不住说道:“督主,这小娘子是谁家的姑娘,也不知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梦里都一直在哭。”


秦治手指捻了捻,给吓狠了?


“她伤得怎么样?”


秦娘子说道:“身上都是擦伤倒是不怎么要紧,就是那手上指甲翻了盖儿,我瞧着都疼,而且小娘子脸上被树枝刮了几道,伤口有些深,本就冻着了又混了垢泥,怕是会起脓疮。”


“好生照看,不许留疤。”秦治交代。


秦娘子颇为稀罕,她认识秦治好些年,他可从不是个怜香惜玉的,抱着那女娘回来就已经稀奇,如今还关心人家落不落疤?


“怎么,办不到?”


“哪能,督主放心,有我在,自会保着小娘子貌美如花。”


秦治睇她一眼,径直转身就绕过屏扆走了进去。


床上女孩儿盖着锦被,身子却格外单薄,细白的手指上缠着裹帘包着伤口,脸上还挂着泪珠。


秦治坐在床边瞧着小姑娘委屈的梦里都在哀泣,指腹蘸了蘸她眼角挂着的泪水,脸上弥漫霜色。


这惊恐的样子,可不像是被他吓的。


之前她说,他“们”欺负她……


“沧浪。”


沧浪走???了进来。


秦治冷声道:“让人去查查沈家那边,看沈家的人往日是否委屈了她。”


“那今日灵云寺那边……”


“也一并去查。”


沧浪还没应声,跟着他一起进来的缙云就忍不住眉峰微皱。


他伸手拦了下沧浪,朝着床上躺着的人影看了眼:


“督主,您近来在查漕粮祸首,此事与京中几个世家关系颇深,沈家的人与崔、陆二氏都走得极近,突然命人查他们,恐会惊动了那些人。”


“无碍。”


秦治眼尾凛厉地抹掉指腹泪迹,“陆崇远老谋深算,漕运上下早就打点干净很难找到线索。”


“我本就打算寻个借口找他亲近的人开刀,若被他察觉我找上沈国公府正好,打草惊蛇让那老家伙动一动。”


缙云问道:“那沈小娘子…”


“先留在这边。”


“督主!”缙云不解。


这沈辛夷是沈家女娘,又与铖王府牵扯颇深。


铖王妃极其护短,督主将沈家女娘留在这里万一被人察觉,那沈家和铖王府非得找他们麻烦不可。


缙云委婉说道:“督主,沈小娘子云英未嫁,留在这里于礼不合。”


“本督是个太监,有什么礼?”


缙云顿时一噎。


秦治见他模样嗤了声,拿着先前从沈辛夷颈上取下来的半截玉佩扔了过去。


缙云连忙接住:“这是…”


“薛姨的龙纹佩。”


薛……


缙云猛地睁大了眼。


秦治看着那半枚龙纹佩说道:“当年薛姨拼死护我出宫,将我藏在安全之地只身引走追兵,没多久就有一位夫人寻到了我,她拿着薛姨的半块龙纹佩,说她是薛姨的挚友,受她所托护我周全。”


“若非那位夫人暗中庇护于我,将我送出京城,我恐怕早就没命。”


那年他才十一岁,骤逢大变还伤了眼睛,性情也变得阴暗不定,可那位夫人却对他却极为包容。


他眼睛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看不清东西,却记得那夫人亲手做的梅花酥,记得她小心翼翼替他上药时的温柔。


后来见他整日郁郁不肯说话,那小院里多了个叽叽喳喳连话都说不囫囵的粉团子。


秦治垂眼瞧着床上的人时,眸中寒霜消融了些。


她小时候脸圆圆的,身子圆圆的,短胳膊短腿儿,走路时像只胖鸭子。


他不说话时,小姑娘就缠着他小嘴叭叭。


明明口齿不清,他也不曾理会她,可她总喜欢挤在他身旁不停说着。


从阳光真好,草儿真绿,小鸟飞过来了,能一路说到阿爹替她摘了梨子,阿娘做的点心真甜,阿兄给她扎了纸鸢。


他没回应过她,却喜欢她口中的热闹。


等他眼睛能够视物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粉团子撅着屁股趴在他身边,瞪圆了杏眼跟只笨拙的小狗儿似的,鼓着脸替他吹着手上已经结痂的伤疤。


秦治还记得他走的那日,奶团子抱着他的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眼泪泛滥的能把人都给淹了。


时隔十三年,她居然还是这么能哭。


秦治低笑时,如春风舒缓了眼尾凛厉:


“那时候为保周全,那位夫人从未提及身份,也没打听过我是谁,回京之后我寻过她,只是那时住过的地方早就荒废,周围荒无人烟,也无人知道当年往事。”


却没想到,会意外遇到那个小娃娃。


“小海棠……”


他记得那位夫人曾这般唤她。


床上的人似乎听到有人唤她,眼睫颤着像是要醒来。


一只劲薄修长的手隔着锦被轻拍了拍她,像是得了安抚,她再次沉睡过去。


秦治冷言:“好好查一查,看沈家是怎么薄待了她。”


缙云和沧浪都是听出督主动了气,不敢言声连忙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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