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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世纪加勒比海侠风云

秋霜雪 著

其他类型连载

18世纪初的加勒比海,海盗们正在度过他们最后的黄金时代,觊觎宝藏的人们踏上航程,与海盗、贸易公司、外籍兵团斗智斗勇,展开一场惊心动魄的寻宝之旅。

主角:克劳,阿尔弗雷德   更新:2022-11-27 20:4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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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克劳,阿尔弗雷德的其他类型小说《18世纪加勒比海侠风云》,由网络作家“秋霜雪”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18世纪初的加勒比海,海盗们正在度过他们最后的黄金时代,觊觎宝藏的人们踏上航程,与海盗、贸易公司、外籍兵团斗智斗勇,展开一场惊心动魄的寻宝之旅。

《18世纪加勒比海侠风云》精彩片段

那是一个干净清秀的男人,正站在有些破损的木质平台上,充满感情地向围观的人宣讲着什么。好奇心令我凑上去听了一会……原来他是在找人,找有资格和他一同赚大钱的人,与他一同……绕行地球?呵,在这年头,骗子都学会了炒作新的概念。像他这样在大街上吆喝着骗人,即使不怕遭到天谴,难道就不担心惹上麻烦吗

——迪奥·巴德的日记,1518年5月21日

这是1716年的8月,加勒比海的浪涛汹涌澎湃,带着咸味的海风从牙买加的东岸登陆,穿过一座繁华的海港城市。银港,这座英属牙买加的城市,正经历着有史以来最炎热的夏天。热,并且湿气极重。生活在赤道附近的本地居民大多习惯了这种湿热,但来自欧陆的殖民者与征服者们则要为他们的暴虐付出酷热难耐与关节疼痛的双重代价。但总的来说,这笔代价与他们所获得的相比,也算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银港的名字很微妙,因为虽然新大陆有大量的白银资源,可银港却不产白银,即使具有先见之明的伟大封建统治者们对其寄予厚望,并如主教封圣一般为赐予它贵金属的名字,可没有的东西就是没有,这是没办法的事。不过,自罗亚尔港毁于地震和火灾之后,英国人急需在牙买加建立另一个贸易枢纽,而又有传言说,金斯顿被詹姆斯党的家伙(包括牙买加总督)渗透了,于是,谋求稳定利益的商人们只能退而求其次,来银港投资办厂。而政客、士兵、劳工、农奴,这些如同殖民地标准配套设施一般的人口构成体系也紧随其后,用一座座房屋、堡垒和工厂,为这片充满机遇与挑战的土地搭建了热情且荒诞的舞台。

自《乌德勒支合约》签订已经过去了三年,但和平依然渺茫。牙买加总督对新国王的不敬吸引了不少叛逆人士,海盗与私掠行为比起战争时期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整个加勒比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混乱和危险。但就算是在这般非常时期,银港依然活力十足,它广开门路,富人和创业者住进了由豪华红砖房排列搭建的上城区,工匠带着学徒在下城区建起了木屋,贫民和偷渡者则挤在码头和闹市艰难度日,他们在码头和内陆的种植园做着每日结算的苦力,还得随时提防遭人绑架,成为某个远洋商船上的水手学徒,对于他们来说,这种情况意味着九死一生,即使侥幸逃过了巨浪与风暴,但面对腐烂的食物和变质的水源,还是难以保证不染上致死的疾病。而与这些辛勤劳作的可怜人相比,街上的乞丐倒要自在一些,他们每天迎着烈阳乞讨,并祝福施舍的善人身体健康,同时在心中也祝愿自己长命百岁。总督认为这些家伙损害了城市的形象,于是命令海军到处驱逐乞丐,这些龙虾兵们被热得够呛,需要费好大的劲才能逮到几个懒得逃跑的人,然后把他们带去农场或庄园领取赏金。

然而,即使银港是那么“合群”,人们却必须认清它的地位。这就像妓女与客户的关系那样,文明人可以迎合它的娇呼,但必须鄙视它的放荡。再说了,这个妓女的缺点也不少。银港摈弃了那些成熟的(迂腐的)、礼节性的(虚伪的)、常识性(过时的)的规则,变得太过“野蛮”、太过“粗俗”。还有一点,它似乎太过于现实,没有半点涵养和节操。与金斯顿的反叛思想类似,银港盛行怀疑主义——这恐怕比背叛国王更令人不安——比起教会的上帝,人们更依赖英镑、几尼金币、西班牙银币这些他们看得见的上帝……商人没有国家,也没有信仰。在15世纪欧洲人会唾弃威尼斯,而到了18世纪,他们唾弃银港,大抵也是为了同样的理由。

但对于银港兄弟会的克劳而言,这里是个宜居的地方。他二十四岁,远没有到风湿骨痛的年纪;他是地痞无赖,绝不会甘于让狡猾的庄园主和工厂老板压榨利益;他聪明绝顶,总是能靠这样那样的方式谋一口饭吃,他在欺诈、偷窃和逃跑方面都是好手。如果破洞的衬衣、肮脏的马裤以及断带的凉鞋属于正常衣着范畴的话,那克劳可谓是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唯一的问题便是他的红头发时常会引发纠纷,迷信者和种族主义者往往会对其恶语相向。

现在呢,他有一个工作——职业的神圣性是不分身份的,流氓无赖也是如此——他吹着口哨,一边慢悠悠地往上城区晃去。这是一笔“大生意”,有一位年长的英国绅士要在上城区购置房产,却还没有到正规的交易所了解情况。他选择相信在码头举牌的“内部人士”。这在以前是没什么问题的,只是近年来这些兼职的举牌劳工大部分都穷困潦倒,因此不可避免地会做一些赚钱的勾当,比如把客户的意愿和行踪卖给其他人。

总之,经过一番复杂的流程——其中还包括英镑和几尼的兑换问题以及西班牙语在不同语境中的理解问题——克劳总算是掌握了老绅士的行踪。他通知了交易所的熟人,同时马不停蹄地赶到目标豪宅,向恭候多时的客户做了自我介绍。

老绅士拄着拐杖,正竭力缩在豪宅门前阴影中,脸上满是汗水。但即便已经热到这种地步,老绅士依然衣着讲究。他戴着假发和丝巾,穿着高领以及排扣式的外套,一只带着金色链条的眼镜正显现出贵重的气息……这是贵族的涵养吗?但也许老绅士只是不喜欢银港居民的风气,这才用严密的装束把野蛮隔绝,仅仅依靠信仰与风度来驱散高温。

他只看了克劳一眼,没有抱怨,没有打量,也没有怀疑,便用拐杖急躁地指了指豪宅的大门,其意义不言而喻。

也许有人会感到疑惑,为何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会相信身穿破烂的乞丐流氓会是房产中介,这种拙劣的扮相,就如同把野猪和家猪混淆一般可笑。可事实便是如此,银港的野蛮生长包含了恶名与商机两种概念,在这种地方耗费时间去准备整洁的衣着,或是用南美百年老树上的树脂把自己的头发固定成型都是毫无意义、甚至会把机会拱手送人的愚蠢行为。因此,克劳这种装扮,反倒成了银港服务业的一般形象,就连交易所里那些勤恳工作的正规人员,其装扮也不比克劳要好多少。倒不如说,克劳比正式人员更具优势,他的口才能赋予面包牛肉的口感,能给人梦幻般的受骗体验,使他们情不自禁地掏空口袋里的每一个子儿。

首先,克劳迎了上去,向老绅士赔礼道歉,并搬出了早已烂熟的“在码头兼职搬运工”的借口,但老绅士打断了他。

“行了,先生,快先进去看房子,我对无所谓的东西不感兴趣!”

“哟,是个高傲的主。”克劳心里暗喜,却表现得支支吾吾,仿佛有顾虑似的。

“你在干嘛?我说快点进……算了,你直接开个价吧,我这儿可忙得很呢。”老绅士焦急地催促道。

克劳叹了口气,他当然为这笔生意的轻松感到欣慰。一般来说,想要买房的客人不会那么急躁,即使特别渴望达成交易,也会欲擒故纵,摆出爱理不理的模样,借此压低价格。他就见过不少精明的买家,能够让喜怒哀乐的情绪成为强力的武器,让想要抬价的卖家备受良心谴责。但是老绅士显然不是这种人,欺骗自以为是的家伙能得到成就感,但欺骗耿直的老人便没那么有趣了。克劳决定今晚得花点时间掂量一下自己的良心。

“我说你到底开不开价?不行我就找别的房子!”老绅士生气了,不断用拐杖击打地上的石砖。

这威胁还不错,但克劳早已得知老绅士的意向,知道他对这座豪宅势在必得。

“先生,你为何这么着急啊?”

“这还用说吗,这座房子——我是说这种类型的宅邸,只要耽搁一会,便会被其他人抢先买去,我在伦敦和普利茅斯都碰到过这种事!房子就像个任性的公主,随时都有可能移情别恋,这可是业界的规则!”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克劳假装恍然大悟,并附以致歉的笑容。“但请原谅我没把事情解释清楚,先生,这座房子的销售权只我独有,除非公司收到我亲笔签名的确认函,不然谁也无法将其买走。这是银港交易所为了杜绝中介恶意竞争而定下的规矩,请您放宽心。”

“是嘛,这倒是为客户考虑了。”老绅士气色缓和了一些。

克劳点了点头,开始一本正经地介绍起房屋的状况。

“先生,您的眼光真是老道,这座房子可是时下最热门的款式:两面通风,冬暖夏凉,有三层楼加一个阁楼和一个地下室,总计十八个房间,全部配有瓷砖地板。其中,一楼宽阔的大厅足以承办盛大的宴会。房屋的外墙由印第安红料涂刷,银港有充足的日照,可以令这种红色显得非常漂亮。后面还有一座精致的花园,就连最为挑剔的女士也会为之倾心。”

“嗯,嗯!”老绅士一边听一边点头,这房子显然满足了他身体每一个毛孔的期望。

“那么,先生,如果您觉得满意,可以先交给我十英镑的定金,我好回去办理资料,将其锁定在您的名下,其余款项等以后再结清。”

定金,是本不存在于交易流程中的款项,实际上即是客户交给中介的小费。十英镑是业界对豪宅交易默认的价位,它将被平均地分给所有参与交易的人,只不过这一次,这笔定金会流入无赖的手中。这便是克劳的目的,他并没有太大的野心,更不会愚蠢地搞出惊天骗局——那样只会逼着当局彻底断绝他们的财路。细水长流才是智慧,打从一开始,克劳就是冲着这十英镑来的。

“在那之前,我想先进去看一看。”老绅士迷恋地看着房子,完全没有意识到人心险恶。

“当然可以,不过不是现在,先生。想必您也知道,我们有一套完整的体系,确保每一个人分工不同,这样可以……”

“可以多拿点小费,是吧!”老绅士不耐烦地嚷着,然后严肃地瞪了克劳一眼。“知道吗,小子,你可骗不了我,什么定金不定金的,这就是消费!你当我没做过生意吗?我虽然年纪大了,可这脑袋还灵光着呢!”

他虽然这么说,可最终还是拿出了十英镑,递到了克劳的手中。他生气,不是因为“定金”这奇葩的业界规则,而是这规则把他排除在外,当他是初出茅庐的菜鸟。

“谢谢先生!”克劳喜笑颜开,任由老绅士在那边自作聪明,这种人往往在一知半解的时候便急于表现,以给别人留下强硬、懂行的印象,可惜这一次他碰上了老手。

“先生,我的同事也差不多快到了,他带了钥匙,马上就来为您开门,而我得赶着回去填写房屋的所有权申请。”

“行了行了,退下吧。”老绅士摆了摆手。

克劳深深地鞠了一躬,倒退着走了好几步,接着转身从容离开,他在转角碰上了那个满头大汗的交易所职员,便向其致以问候。

他的生意圆满完成了。职员会把老绅士带入正式的轨道,如果他运气好,便不会发现自己受了骗,最多只会把“贪得无厌”的职员骂一顿,又或许会大度地再给出十英镑的小费。但最终,老绅士会得到他心仪的房产,与其价值相比,区区十英镑或一百英镑又何足挂齿呢?克劳满意地想,他刚才就像一只蚊子,无声地吸走了富人的血液,又悄悄地离开,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而现在,他要成为加勒比海的罗宾汉,今天就要在酒馆里点顿好的,请同伴们品尝自己劳动的果实。


银港的码头区正在经历三十年不遇的高温,这里没有上城区的绿树成荫,也没有下城区那紧密排列的红砖房,这里只有矮矮的、分散的小木屋,唯有海风能带给劳碌的人们一丝徒劳的安慰。但劳工们还能用谎言来麻痹自己:“既然天气热得令人沮丧,那就去赚更多的钱财,以此提振精神,愉悦身心。”之所以说这是谎言,是因为在精明的富商与贵族所把持的文明秩序里,普通人并不能因为遭受苦难而赚到更多的钱。

但是码头区,或者说整个西印度群岛的人们就是抱定了这样的信条。他们不论肤色,不分国籍,每天只为赚钱奔波劳苦,除此之外的事情一概不理。在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正式结束后的第二年,新大陆的商运热情水涨船高,黄金白银的流转速度比洋流还快。从古巴到佛罗里达,从伊斯帕尼奥拉到牙买加,所有人都在这股海商巨浪中狂欢不止。

只是热闹并不能代表繁荣。贸易撑破了商人的钱袋,却无法使大多数人的生存得到保障。没有土地的贫民们,只能在码头或种植园里变卖体力。终日忙碌的搬运工们,每个月大概也只能赚到一几尼的样子。但即使是这点残羹剩饭,也能吸引了大批工人前来。码头区被称为“热情之地”便是这个道理,这里的人们没有抱怨的余裕,仅仅只是活着,他们便已精疲力尽了。也因此,对于这些好不容易赚到的糊口小钱,他们很少存起来,往往当天晚上便在酒馆或某个女人的怀中挥霍一空。

而对于海港城市而言,除了气候以外,还有另一样更危险的事物正在挑战这世界的规则,那便是海盗。自安妮女王驾崩后,皇家海军便逐渐失去了对那些如同老鼠般遍布海洋的私掠船的控制。战争结束后,许多水手失去了赚快钱的渠道,索性抛弃了合法的外衣,加入了海盗这一古老的行业。这是海盗的黄金时代,飘扬的黑旗在公海掀起阵阵腥风血雨(但如果海盗升的不是黑旗,那这血雨将会更加浓烈……),出海的商队损失惨重,镇守海港的各国海军皆颜面尽失。海盗们甚是嚣张,甚至成立了海上堡垒或海盗共和国之类的组织。他们已经霸占了大片的海域,随时准备侵犯过往船只。他们永远是醉醺醺的,并且总是在歌颂亨利·埃弗里的传奇事迹。

外有海盗及诸国威胁,内有层次分明的富人与穷人。即便是热情似火的银港,当矛盾充斥城市每一个角落的时候,所有人就都必须谨言慎行,在提心吊胆中祈祷着日出日落了。而如果有人胆敢口出狂言,或者试图议论时局或总督府中的奢靡景象,那他不是喝醉了,就是在喝醉的路上。这便是问题所在,码头区本是个十分卑微朴实的地方,但只要海风酒馆依然按时缴纳税款与贡赋,那麻烦便不会放过可怜的人们。

祸从口出,这或许已经快成为人类的原罪了。但要从中谋求利益,海风酒馆的老板还得修炼一套筛选情报的招数。这些不知好歹的贱民总是仗着酒劲说一些盲目的、全无逻辑的话语,而这些话又总是会随着天气、公海局势和市长大人当天衣服的颜色而改变。许多话根本于赚钱无益,犯不着对其多加评判。对于这些人,老板只求他们肯为那些掺了水的酒买单,这便足够了。与银港的其他人一样,老板一门心思只在赚钱,从来不论高贵或是卑微,于他,于顾客都是如此。

不过,比起甄别情报,分辨这些口无遮拦的家伙们的身份则更为重要。如果对方只是带着有趣消息的地痞流氓,那老板便会积极履行模范公民的义务,为杜绝一切罪恶的苗头,他不惜施行偷听的行径,然后把情报交给卫兵。一般来说,这样做能令老板得到一笔不算多的赏金,有时候还会捎上一枚铜制的奖章。虽然他实在不忍看到那些犯了小罪的人被用九尾猫狠抽的场景,可酷刑又不是他定的,自然也不应该怪罪到他头上。

而对另一些人,即使他们在密谋叛变或谋杀,老板也会吹着轻快的口哨,假装自己没有听见。他是个聪明人,知道在银港这种道德沦丧的地方,绝对不可以去检举真正的恶棍——哪怕他们此时就坐在酒馆里最显眼的位置,聊着那些最为无耻的勾当。

这是三个衣衫褴褛的男人,脸上、身上都沾着好几天前的泥渍——这是一种姿态,在某种程度上表明了他们的立场——其中红发的男人神态轻松,另一个小眼睛的男人则面色阴沉,他偶尔鬼鬼祟祟地朝周围望上一圈,就像担心他们还不够显眼似的。

他们是银港公会的人,是游走于法律边缘,却与权威纠缠不清的人。

小眼睛的男人拍了下桌子,说道:“我不想再等下去了,我们是在浪费时间!”

“我们必须等耶米尔来,这是在核对情报,做行动最后的准备!”说话的是红发男人,他正是机智的克劳。此时,他正翘着二郎腿,用一只手小心地粘上颜料,然后往头上抹——这是一种印第安人用于涂抹纹饰的颜料,欧洲人到了这边,便把它用到了染发、染布、染房子的外墙上。但克劳这样做不是为了美观,反而是为了使他的红发稍微黯淡些,不要太过显眼。

“埃里克,那通活计怎么样?我想你应该赚了不少吧。”他转头问第三个人,那是三人中最壮实、最豪爽,也最单纯的一位,有着扁平的鼻梁及一头夹带些许白丝的棕色头发。

“别提了。”他夸张地甩了下手臂,就好像克劳提到了什么晦气的东西一样。“现在的工程越来越难做了,就算是波叔亲自出面承包的也一样。你瞧瞧银港的这些官员,他们整日花天酒地,到了要紧关头才晓得做点事情。我听说伦敦有军官一时兴起,想来视察牙买加的防务,所以他们就要我们尽快完工……”

“有必要这么赶吗?伦敦的军官又不可能马上飞到加勒比海来。”

“那些官员们可不这么想,大概是因为在军官视察以前,牙买加的总督还有银港的市长都还先来检查一遍……他们要先挺过这些早到的,然后才有时间慢慢对付晚到的。总之,我们的官老爷们直接对波叔说,要在一周内起十三座房子。”

克劳吹了声口哨。一周十三座房子,这大概又要破记录了吧。不用说,它们一定会被要求安置在码头通往下城区最显眼的路旁,那鳞次栉比的样子最受官员们的喜爱。公会每年都会承接这种面子工程。他们有快速起楼的技艺,能在房子的表皮上下足功夫,再用机关加固内部,即使历经风雨也能岿然不动。当然,这样的房子是不能住人的,它们在完成接待贵宾的使命后必须得即刻拆除,绝不能流向市面,这是公会的底线。不过,有些官员会觉得这是公会在确保需求侧始终处于有利于他们的状态。

克劳是幼时加入银港公会的,他曾经受到了波叔的许多照顾,现在自然死心塌地地追随他。也正因如此,克劳不可能对表面房的工程心存好感。而他又比较机灵,所以遇到这类活计,一般都会让给埃里克去干。

“活是干完了,但兄弟们大半条命都没了。有时候我也会觉得,与我们的付出相比,那些官员们给的未免有点少了。”埃里克抱怨个没完,克劳则在一旁敷衍地应和。

这激怒了小眼睛的男人,他一点也不关心那些“兄弟们”的利益,只在乎现场这两人的状态。如此散漫安逸的态度不是他想看到的。

“你们应该知道,如果那小子被逮到了,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他挤眉弄眼地说,这是一个坏习惯,每当他着急的时候就会这样做。

“耶米尔不会失手的。”红发的克劳坚持地说道,但心里也有一些焦虑,他拿起酒杯,掩饰性地嘬了一口。

“每个人都有失手的时候,耶米尔当然会失败,就连你也遭殃过不少次,克劳!这次的行动事关公会的利益,可你们却一直在这里闲话家常!”小眼睛的男人气呼呼地说,他向来是个心胸狭窄的家伙,所以这些声音听起来好似老鼠在叽叽喳喳。

“笑话!”克劳冷笑一声。“与游手好闲的你不一样,这次的行动我想了很久,只要情报准确,就一定没有失手的可能!那么,鼠眼,你能保证你给的情报就一定准确吗?如果你已经圆满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又为何总要埋怨别人?难道你觉得这次行动会泡汤?”

名叫鼠眼的男人怪叫一声,当即站起身来就要开干,但他看到埃里克的脸色,便默默坐了下来。

“克劳。”埃里克郑重其事地说,“我绝对相信你的判断,但是……这个计划非常冒险,的确不是十拿九稳的,如果出了什么状况,记得还是保命要紧。”

“放心吧,埃里克,我有信心。”红发的克劳瞟了下鼠眼说道。“我的行动会失利,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某些人没有履行他的职责——我们很快便会知道了。”

“胡说!他在为自己将来的失败找借口!这红毛猴子可没因少失手而进监狱吃牢饭呢!”鼠眼说道。他脸色发绿,病恹恹的样子像是吃了发霉的食物。

克劳的忍耐超过了极限,他破口大骂:“那叫看守所,不是监狱,你这白痴。”

他说的是实话,监狱确实不是小角色都能去的地方,但进看守所就简单多了。你只需当街把看不顺眼的人暴打一顿,便能免费领取一张看守所两日游的门票。虽然这两个地方在职能上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但克劳有身为公会成员的自觉,游走于法律边缘并不等同于背离法律,他是不会轻易让自己进监狱的。

“行了,别吵了!我觉得保险起见,就让我们再把情报捋一遍,大家看看还有什么遗漏的风险。”埃里克说道。

“我们……我们没有时间了。但是如果你们执意如此……”鼠眼憋着怒火说,“好吧,我当然可以给你们再捋一遍这个破事。”

“那是三天前的晚上,我照例去波叔那儿汇报事务,在回来的时候,我无意中发现口袋里多了一份文字……那一定是波叔收集到的情报,极有可能已经是废案了,上面写着有一群‘可疑人物’正在银港到处晃悠……”

“我警告你最后一次,以后不准偷波叔的东西。”埃里克咬牙切齿地说。

“……重点是,那上面的消息与我后来在这酒馆里的见闻相吻合……那是两天前的晚上,我在这里打探消息,正好看到了那些‘可疑人物’。”

鼠眼顿了顿,开始慢慢悠悠地喝起酒来,如果这是他第一次描述,那这姿态一定会吊足人们的胃口。只可惜,他这套把戏已经用过几次了,现在只会叫人感到不耐烦。见没人理睬,他暗骂了一句,接着说道:

“我请他们喝酒,指望能套出点情报。果不其然,他们来到此地,是为了一个宝物。”

“是的,你说过许多遍了。”克劳插嘴打断了鼠眼,瞬间打断了这种冗长描述的神秘感。“他们知道下城区的那位富商巴德老爷,最近得了件‘价值连城’的宝物。于是他们来到此处,想要一睹宝物的风采。”

“哈,那可得先问问银港的地头蛇——也就是我们——同意不同意了。”鼠眼得意地说。“事实上,他们都是道上的人,也的确不满足于只看看而已。于是便有了这次合作。”

“最大的问题在于,这是你擅自做主揽下的活,没有经过波叔同意。”埃里克摇了摇头,“这是不妥的。”

鼠眼没有理他,“现在,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们为我提供了一个情报,那便是巴德老爷要在近期举办展览晚宴,邀请他认识的或不认识的朋友们,一同欣赏他从世界各地带来的奇珍异宝。”

“这不合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克劳问道,这便是他一直纠结的问题,也是他派出耶米尔去核对情报的原因。要知道,银港从来不缺饥饿的目光和杀人越货的觉悟,在这里暴露家底,无疑是自寻死路。

“有钱人的想法,不是你这穷酸货可以想象的……要知道,那些客人们原本打算直接冲入会场,抢了宝物就走,是我阻止了他们。在公会的地盘,当然得由我们这些公会的人说了算。”

埃里克点了点头,“但我们必须掌握好分寸,得知道什么能拿什么不能拿,不可给公会抹黑。”

“这是当然,我就不信巴德老爷的那些奇珍异宝全都有合法的登记记录。像这个‘宝物’更不可能。”

“宝物到底是什么?”埃里克追问道。

“据他们说,是一枚‘金币’,我放出的一些小孩也证实了确有这个传言。它一定有着非凡的纪念价值,不然绝不可能被富商视为珍宝。而就在我们在这里磨磨蹭蹭的时候,那些客人正在为我们准备马车——你敢相信吗,咱们竟然也能用上马车!这多亏了我的强硬态度,没有这些东西,他们就别想看到那宝物一眼。”

“鼠眼。你根本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却出言威胁?”克劳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

“我看不出他们?呸!”鼠眼啐了一口。“自打那伙人走进酒馆的大门,我就猜得七七八八了。他们是常年游走在海上的坏家伙,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恶心的咸味。”

“你是说……他们是海盗?”埃里克有些惊恐,“你怎么不早说呢,我们是要和那帮坏东西打交道吗?”

“放宽心,埃里克,海盗在陆地上没有威胁。更何况,近期伦敦的代表要来,现在全城戒严,可怜的卫兵们每天都在太阳底下养痱子呢。他们不敢闹出什么大的动静来。”鼠眼说着,又瞪了克劳一眼。“比起其他人,我反倒更怀疑我知根知底的家伙。克劳,你说要混进巴德老爷的宴会,你确定自己有这个本事偷到宝物?”

“我和你不一样,我有脑子。”克劳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头。

“你看到了吧,埃里克,看看他的态度。等他被抓住进了监狱,肯定会把咱们全都供出来,连累公会和他一起遭殃!”

“鼠眼,你忘了公会的宗旨了吗!”埃里克厉声责备道。“你、我还有克劳,我们都是兄弟,不应该互相攻击。记住,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这不仅仅只是口号,而是公会的意志体现。就像前两天,克劳干了笔十英镑的买卖,但在请完大伙喝酒后,他还是会把剩下的钱都交给埃里克,后者再将其转交给波叔的会计师。

“现在是最艰难的时刻,我们要相信彼此,才能共渡难关。”埃里克沉重地说。

克劳知道他的意思。公会不是慈善组织,需要成员们各自出力讨活。这个古老而庞大的组织,伴随着英国的扩张,逐渐遍布到世界各地,其势力盘根错节,渗透各地政要与乡野民间。可以说,它是另一种形式的日不落帝国,在黑暗中匍匐,填补光鲜人性的缝隙。自罗亚尔港大地震后,牙买加的公会事务便转移到了银港,但由于战争与海盗的关系,银港公会的事务流年不利,如今灰色地带的生意已经很难养活大规模的组织了。克劳他们之所以要铤而走险干这一票生意,也是为了能让公会脱离财政窘况。

他们没有注意到,就在这时,酒馆的大门轻轻被推开了。一个男孩的头小心地从外面探进来,那略带病态的脸上满是疲惫,眼神中却看不到半点怠慢。他的衣服很是破旧,肩膀的部位破了一个洞,露出营养不良的皮包骨,而马裤的裤脚则是被人为撕烂的——这显然是从码头上捡来的大人的东西,只为了适应小孩的身形而做了适当的“裁剪”。男孩谨慎走了进来,搜寻着要找的人。他脸上脏兮兮的,卷起来的金发上黏着不少脏东西,拉帮结派般成了一撮撮独立的山头,最前面那撮金毛顺着额头往下垂,在他转头的时候会恰好遮住一只眼睛,于是男孩用力将那撮金毛往上吹起,并趁着视野开明的时候继续观察。

“找到了!”他自言自语,朝克劳他们跑来。

“你这该死的小混蛋迟到了!”还没等小耶米尔靠近,鼠眼便劈头盖脸地骂了起来。然而,鉴于他在公会中糟糕的人缘,并没有太多人会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哪怕大小算得上是个干部。

“耶米尔,情况怎么样?”克劳急忙问道,与他表现出来的从容不一样,他必须确保现场状况符合情报,毕竟——正如鼠眼和埃里克所说——这事关集体利益和他自身的安危。

“那边的确有场宴会,就在今晚。”耶米尔说,“卡斯帕尔今天在下城区做小工,他也偷听到了巴德老爷的事情。似乎,那老头请了不少有钱人,要开一个珍宝拍卖会。”

“拍卖……这与你的情报不一样。”克劳皱着眉,转向鼠眼。现在,他倒是知道为何鼠眼对耶米尔的到来如此抵触了。

“有什么差别吗?展览,或是拍卖,不都是一帮有钱人聚在一起玩乐?”

“当然有差别,你这白痴!如果是展览,我们便可以假装是对艺术有兴趣的绅士,这样就能混进去了。但是拍卖会是要抵押物的,没钱的人根本混不进去。妈的!你是怎么收集情报的?”

“如果我能取到完全精准的情报,那还需要你出马?”鼠眼嘲讽道。

“然而你连一个做小工的孩子都不如,你这废物。”

二人剑拔弩张,埃里克厉声制止了冲突。

“够了,现在不是搞内讧的时候。克劳,现在这生意还能做吗?”

鼠眼瞪着克劳,那眼神中满是鄙夷,却又很不情愿地透出一些乞求。克劳满意地看着他,做出一副为难的表情。

“鼠眼,记住把车子备好。”他简单地说道,“替你这个废物擦屁股的事情,我已经干得太多了。我会搞定这笔生意的,但是你别想就这么算了。”


傍晚是银港下城区最热闹的时候,这时候不热,劳工们陆续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开始往他们在码头或内陆森林边的廉价住房走去。也就是在这时候,野猫和乞丐被赶出了大户人家的后院,身着红色军装的卫兵站在街边聊天打发时间。那些令人畏惧的规则及包藏的祸心,那些有用的、没用的、可敬的、可耻的秘密,都随着天边的夕阳,一同坠入长久的黑暗。

四个人在夕阳下步行,他们行动敏捷,如幽灵一般快速穿越街道。这是公会的四人,在酒馆那不愉快的会面后,他们即刻开始了行动。在下城区一处公会场所内,耶米尔把一个包裹递给了克劳。

“你真的要穿这个东西吗?”埃里克怀疑地问道。

“是,鼠眼至少说对了一件事,就是你不可能去想象有钱人的观念。”

克劳说着,从包裹里掏出一件色彩鲜艳的礼服。这礼服风格怪异,有着红蓝相间的条纹,领口上张扬地挂着一朵玫瑰。耶米尔盯着这花哨的服饰,脸上显露出复杂的、想笑的表情。

“耶米尔,你想笑就笑吧。但你要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贵人的品味!况且有些家伙总是喜欢标新立异,我现在就扮演这样的家伙。”

“这裙子跟你绝配!”鼠眼讥讽地说。

“就像泔水和你是绝配一样。”克劳回敬道。

“好了,说正事吧!”瘦高的埃里克打断了二人的互相挖苦,对克劳说:“我真希望事情能顺利,克劳。不知怎么的,我总感到有些不安。”

“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红发的克劳说道。

“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鼠眼说道。

“噢,闭嘴吧,鼠眼。”埃里克不耐烦地骂道。“你要是有这个本事,你就自己去做,不然就别在这里说风凉话,跟个乞丐放屁似的,臭气熏天,一文不值。”

鼠眼怨恨地瞪着二人,但还是乖乖地闭上了嘴。克劳暗暗感到好笑,他和埃里克交好,都看不惯鼠眼那副装模作样的嘴脸,若是放在平常,他绝对会乘胜追击,好好地羞辱鼠眼一番。然后现在时间紧迫,他们不能在这些小事上再浪费时间了。

三个成年人又一次冷静地确认了一下即将采取的行动。因为之前早已做过周密的计划,这次确认的时间并不久。

“这是我们大家发财的机会,所以大家都得全力以赴。”当确认所有的细节都万无一失后,埃里克说道。“那么,我现在就去仓库,按计划调人。鼠眼,你说过可以搞定马车,是吧?”

鼠眼不屑地哼了一声,算作回答。

“好吧……那么,祝大家好运。”

“好运。”克劳接话道。鼠眼一巴掌拍死了在他脖子上放肆的蚊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场所。

埃里克耸了耸肩。“克劳,我也得走了。你自己多留个心眼,不要完全相信鼠眼那可疑的情报。”

“但那的确是一个机会,不是吗?一个让大家再也不用饿肚子的机会。”克劳幽幽地说。

埃里克也离去了,克劳换上了礼服,耶米尔默默看着他。

“克劳,你说,今晚以后,我们就会成为有钱人吗?”他问道。

“成功的话,是的。至少我们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吃穿不愁。但是现在就开始瞎想可没什么好处,我们走吧。”克劳回答道。

两人并排走着,离开了场所,下城区最繁华的地段走去。耶米尔显得轻松愉快,对未来美好的憧憬占据了他的心神。克劳不愿意扫了这位年轻朋友的兴致,于是敷衍着应答耶米尔的话语。

“你说,我有机会去学校吗?”耶米尔突然问道,“克劳你识字,对吗?我认识的字不多,我能变得像你一样聪明吗?”

“我向你保证,耶米尔,你在银港公会里已经算是大学士了。”

“但是学习是没有止境的,不是吗?”

克劳默默同意了这一观点,但是他不愿鼓励耶米尔这样想,毕竟在公会这样的地方,太多的知识有可能成为一辈子的负担。又或者,他会把知识用到歪门邪道。瞧瞧鼠眼就知道了,哪怕是公会的同志,难道就可以将心比心,对彼此完全忠心不二?别说鼠眼了,克劳自己便是小偷和骗子,他修长的手指可以悄声触及他人的钱袋;他编造的故事生动而真实,有时候就连他自己都深陷其中,不知真实与虚假。

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生活。克劳的梦想在更高处,远离街头巷尾,活得潇洒、体面。而今晚,或许是他此生唯一的指望。他闭上眼睛,又把整个行动想了一遍:他会穿上花哨的服饰,伪装成某个贵族子弟,大摇大摆地走进富人的宴会,用豪言喝退胆敢检查抵押物的下等贱民,并在拍卖会上豪爽报价,将宝贝收入囊中。接着,鼠眼找来的马车会将宝贝运走,埃里克运作仓库,使宝物的行踪无法追溯。而他也会找机会离开宴会,逃之夭夭。这计划看似梦幻,实则可行。关键在于他的富豪扮相必须足够令人信服。

行了,一切就这样,也只能这样了,凡人的算计已经到了极限,成败只能看老天的心情了。


人们常说,一个人在追求目标的路上往往会奋不顾身,劈荆斩棘,然而当目标近在咫尺时,他又会变得迟钝、疑惑、犹豫不决,这正是克劳现在的处境,也许当太阳再次升起时,他将加入那群最富有的人的行列,可万一失败了呢?他不得不考虑这其中的风险。纵使在埃里克及鼠眼面前放下豪言壮语,但臭气熏天的地牢可不会受到如此低等的挑衅,它对所有失败者均一视同仁,不管他们有着怎样冠冕堂皇的理由。

所以,即便克劳已经将行骗与偷窃这两个技能修炼到炉火纯青,但在见到下城区也有这种豪华的大型宅邸时,他依然难以掩饰自己心中的敬畏之意。

“耶米尔,把腰杆挺直了,不要慌张,不要东张西望,你这样一点也不像是公子哥儿家的仆人!“他这样说道,以缓解自己的紧张。而一旁耶米尔已经紧张过头了。虽然他在公会的场所已经竭力打理过仪容,可街巷的气质绝不是一桶水就能冲干净的。耶米尔直冒冷汗,并习惯性地躬起身体,这让他看起来比一般的10岁孩童还要再小上一圈。

“我觉得我不行,克劳。“他颤抖地说道。

“嘿,耶米尔,不要害怕,再跟我说一次,你的梦想是什么?“克劳安慰道。

“我想认很多字,以后也许可以当个老师。“

“真是高尚的职业。“克劳嘟囔着,心想耶米尔八成没这福分。

“但是我们一定要挺过今晚,是吧。“耶米尔紧握手心,用渴望得到答案的目光盯着克劳。

“是的……但我们不必想太遥远的事情,至少,如果我们能成功混进去,那一顿饱饭准是没跑了。“

耶米尔稍微安心了一些,对于这些居无定所的小乞丐而言,一顿饭的诱惑要远远强于远大理想。克劳松了口气,重新审视巴德老爷的宅邸。由于下城区难道在夜间仍有如此热闹的场面,所以围观的人并不少,克劳的举动也不会引起怀疑。

这是一座占据大量土地的豪宅,从夜间微弱的灯火来看,它的外墙在最近刚装修过,白色的墙壁上看不到瑕疵,上面树立着铁栏杆,无数绿色的植被从院子里伸出,缠绕在栏杆上,唯有从缝隙间透出的强光及喧闹声在尽情描绘一幅奢华景象。想必,许多富贵人士都已经到场了。从大门口往里望去,能看到院子里四处放置的圆桌,上面摆满了食物和酒杯,一些宾客正在圆桌前闲聊,他们品尝着手中的红酒,并不住赞扬主人家的慷慨。

“不要说话,跟紧我。”克劳对耶米尔说道。他理了理衣服的裙摆,一边观察着守门的两个卫兵。与包裹严实的龙虾兵不同,他们穿的是宽松的黑色皮衬,在有阵阵微风的夜晚显得格外舒适,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能面带笑容地迎接到来的宾客。

克劳平复了下情绪,径直向卫兵走去,耶米尔紧跟着他,深怕自己被落下。

“晚上好!”克劳向卫兵们打招呼道。

“晚上好,先生,请出示你的邀请函,谢谢。”卫兵恭敬地说道。

“邀请函?”克劳故作疑惑,接着用恍然大悟的语气说道:“啊,是那个东西,我早就不知丢哪去了,好心的先生们,就放我过去吧。”

卫兵们互相看了一眼,似乎并没有遇到这样的情况,其中一个卫兵说道:“实在抱歉先生,没有邀请函,我们没法确认您的身份,不能让您进去。”

“哦?”克劳讥讽地笑了起来:“说起身份,我觉得我的脸就是身份。想必,你们都认识肖博特总督大人吧?”

“总督?不,他只是牙买加的副总督,银港的市长。可那又怎么了?”

“……你们是新来的吗?我是他儿子。这里所有人都知道我肖博特二世的模样,你们这两个不明身份的家伙应该清楚惹恼了我是什么下场吧。”

他猜准了对方的身份,银港本地的卫兵绝不会穿成这样,就像身为乞丐头目的克劳绝不会穿成现在这样是一个道理。

“啊,我闻到红葡萄酒的味道了,两位先生?”

不知怎的,尽管对方依然没有摆脱“身份不明”的标签,可两个卫兵却感受到了极大地压力。半霎,一个卫兵才憋出话来:“我想,既然是肖博特先生,那自然是会收到邀请的……”

另一个人把他拉到一边,小声说道:

“可万一他是骗子呢?”

“万一他不是呢?”

“也许我们应该请示一下老爷。”

“你也听过传闻……这个肖博特二世可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平常飞扬跋扈,从不守规矩,我们若不马上让他进去,他会把我们整惨的……”

克劳没有听见他们的话,但从他们焦虑的表情感到时机已到,他粗鲁地咒骂了两句,狠狠地一甩裙摆,扭头便走。

两个卫兵连忙叫住了他,他们此时已经是汗流浃背,但脸上的笑容却是越发的灿烂。他们争先恐后地向克劳致歉,并盛情地邀请克劳入场。

“扫兴的东西!”克劳说完,便带着耶米尔大步走进庭院,只留下两个尴尬的卫兵傻傻地站在原地。

“克劳,你骂得可真狠。”耶米尔敬畏地说。

“这叫学以致用,咱们可没少这样遭人骂,因此也不用同情别人。”克劳郁闷地说。

这是真正的富贵人家的庭院,克劳发现,原来在外面看到的景象只是这缤纷世界的小小一角。这里不只有数不尽的美食和酒水,更有主人家重金请来了歌手和杂技演员,所有人都沉醉在烟火与歌声中,早已忘记夜晚的含义。来宾已到了不少,并且显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之中有当地的官员,有行业的精英,还有喜好玩乐的贵族子弟,克劳一边祈祷着真正的肖博特二世不要出现,一边贪婪地品味着这奢靡生活的铜臭味,他心想,这场盛宴真是“含金量”十足啊。

二人小心地穿过庭院,尽量不引起太大的注意。事实证明,克劳的奇装异服在富裕的年轻人群体里颇受欢迎,而上等的葡萄酒和美食佳肴吸引了绝大部分人的精力,所以虽然克劳步步小心,但实际上并没有人注意到他。而与克劳的小心谨慎不同,耶米尔一到了宴会上,那股顽劣的少年心便解放了出来,他是个十分感性的孩子,宴会上欢快的气氛很快就影响了他,他仍然紧跟着克劳,但却已无法专注于前方,他一面东张西望,一面不停地抓起自己够得着的美食往嘴里塞,这惹得不少女士皱眉、躲避。二人就这样走到了庭院的最深处,走进了宅邸的室内。


巴德老爷的府里不比外面的嘈杂喧闹,当穿着红马甲的服务生把大门关上,克劳才知道,原来富贵人家也分三六九等。

提琴手们正在演奏一首舒缓的音乐,平静与优雅占据了整个一楼的宴会厅。宾客们享受着杯中的美酒,沉浸于美丽的音乐之中,他们风度翩翩,轻声细语地聊着这一天的所见所闻。

“按计划,我去拍卖会,你就在附近打探消息,有情况的话,想办法弄出点动静。”克劳对耶米尔说,后者点了点头,快步遁入人群。

克劳没有闲情逸致驻足听音,他低调地穿过人群,离开了宴客大厅,他并不知道这座大房子到底有多少个房间,更不清楚他要寻找的那个宝贝在哪里拍卖,于是他四处游荡,期望自己一向以来的好运气能够继续发挥作用。他从一楼靠东边的小厅上楼,然后发现了一条铺着红地毯的长长的走廊,这条二楼的走廊连通着许多房间,房顶装饰着金灿灿的烛台,走廊的两旁则摆满了油画和雕塑。显然,房子的主人爱好艺术,他用各式各样的艺术品装饰着豪宅的每一个角落,让它如皇宫一般气派辉煌。接着,克劳惊喜地看到许多穿着红色马甲的仆人正在搬运物件,这些物件都被灰色的长布遮盖,小的被人捧在手里,大的则放在拖车上拖着走,去向走廊最深处的一个房间。

那里一定全是拍卖会的宝贝。克劳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快步走进那个房间。这是一间与一楼的宴会大厅差不多大的房间,但里面放置了数排椅子。克劳眯着眼,仔细打量这个奇特的房间。椅子正对的墙上挂着一面英国旗帜,距其两步的距离放着一张红色的桌台。仆人们不断地将包裹严实的货物运进来,一些参与拍卖的宾客也在此时到达,安静的房间逐渐热闹了起来,他们坐上了椅子,开始如在庭院里时一样讨论趣闻,从他们的对话中,克劳发现这些人彼此间并不全都相熟,于是自然而然地加入了他们。

“你听说了吗?拉斐尔的真迹,那副抱子圣母流转到了银港,如果这拍卖会上有那幅画,我可一定要把它拿到手!”

“呵呵,就算你舍得破费,那也要这里真有东西才行啊。”

“你是说传言是假的?”

“你一定是第一次来吧?你别想在巴德老爷的拍卖会上买到一本正经的玩意。”

“这是什么意思?”

“你等着瞧就知道了。”

另一些人显然不止参加过一次拍卖会。

“希望今天有新奇的玩意,最近实在太无聊了。”

“可不是嘛,不过巴德老爷的拍卖会从来不会让人失望,我听说他从哪里搞到一枚……海盗的金币。”

宾客们七嘴八舌地聊着天,克劳却被搞得一头雾水。从人们的对话来看,这拍卖会似乎不会展示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而是会往时尚、新颖的方向去搜罗物品。

“该死的鼠眼,他的情报完全没有参考价值。”

一切,都得以眼见为实。不过,克劳至少可以肯定,这里的确有一枚金币,而且是与海盗有关的金币。

不知为何,他感觉这金币一定非常值钱的宝物。

“女士们先生们!” 一个洪亮且语调圆滑的声音响起,那是一位穿着黑色礼服的老绅士,他拿着提灯,从门外走进来,那光明随他一同移动,直到那张红色的桌台前。这位便是这栋豪宅的主人——多米尼克·巴德老爷,他向在场的各位深深地鞠了一躬。“欢迎光临寒舍!”他这样说道,使得整个入场形式得以圆满。

宾客们纷纷鼓掌。

克劳打量着巴德老爷,这位满脸堆笑的老人的形象,被他手中的灯光照得一清二楚。他大概五十岁出头,岁月似乎正尝试在他脸上留下痕迹,却没有达到全部的目的。他的生活想必非常滋润,尽管头发已经花白,可他的皮肤红润,脸庞光滑。稀疏的胡须及一对修长的八字胡贴在没有皱纹的脸上,使他看上去像是个化了老年妆的年轻人。

“今天,我们再次相聚在一起,感谢各位的大驾光临,请允许我为各位送上最真诚的谢意。”

他又鞠了一躬。

“行了,巴德老伙计!快给大家看看你的宝贝吧!”人群中有人说道,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朋友间的倜傥。看来巴德老爷在富人间的人缘挺好。

“哦不,不,诺曼老伙计!“主人家说道。“咱们可不能忘了程序,好吗?”

大家都笑了起来,房间里洋溢着欢快的气息。

巴德先生转过身去,充满敬意地看着英国的旗帜,并祝福乔治国王健康长寿。做完这一切后,他又转过脸来激动地说:

“那么,我在此宣布,西洋宝物拍卖会开始!”


克劳跟着富人们一同激动地叫喊着。他伸长了脖子,看着一排排宝物被掀起它们神秘的遮盖,在这一刻,金钱与地位,仿佛就在一步之遥。

"第一件物品,来自古莫卧儿帝国的象牙!"

主持人巴德老爷眉飞色舞,他迅速挥舞手臂,仆人将一颗残旧的象牙抬到了桌子上。

"神圣,古老,充满荣誉。"巴德先生解释道。"据说这只大象陪伴着三位君主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这颗象牙出土时,正是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之时,许多人相信这是一颗寄宿着神灵的象牙,也一定会给拥有者带来好运……起价300英镑,拍卖开始。"

"400!"

"450!"

"600!"

克劳尝试换位思考,去理解为何富人会为这残旧又泛黄的骨骼花下大钱。当他回过神时,象牙的价格已经飙升到了一个超出他理解能力的数值。过了一会,巴德老爷宣布成交,这颗象牙被包装好,送入一名绅士的怀里。他笑得合不拢嘴,仿佛赢下的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

"接下来,是来自意大利的美丽油画,文艺复兴时期的瑰宝……让我想想……啊,我收到一些风声,我必须提醒初次到来的贵宾们,这不是拉斐尔,这绝对不是拉斐尔……"

宾客们笑了起来,克劳也跟着笑了起来。但即便巴德老爷已经明示了这幅画并不是什么大师真迹,但其拍卖价值依然走高,令克劳开了眼界。

"然后,让我们欢迎来自曾经的印加帝国国王的骨链……"

……

克劳越来越疑惑了,尽管现场的气氛依然高亢。但他看得出来,这些所谓的拍卖品根本就不值几个钱,绝对值不起这些富人们给出的金额。难道这巴德老爷是个骗子,去欺骗那些毫无眼界的愚蠢富人?如果是这样,那他们公会精心布置的计划,可能到最后根本就捞不回什么好处来。

有这种可能吗?克劳又继续打量巴德老爷。他有着极好的口才,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似乎所有的宝贝都是稀世珍品。宾客们争先恐后地竞价,只恨自己的钱囊不够饱满,无法将所有的东西一扫而空——他们难道真的有这么蠢吗?

克劳又仔细观察了拍卖的流程,他发现竞拍成功者并不会立刻就支付现金,而是会让自己的仆人先将物品搬走,再与主人家的财务顾问商讨细节。看来,巴德先生是个十分慷慨、大度的人,甚至愿意让人赊账竞拍,这在道德沦丧的银港可是相当罕见的。

这给了克劳机会。他走出房间,把正在一楼吃水果的耶米尔叫了过来。他们回到了拍卖会上,开始也跟着富人一起疯狂地加价。于是,耶米尔震惊地看到,一穷二白的乞丐头目克劳,竟然空手"买下"了几件宝贝。他毫无顾虑,顶着"肖博特二世,牙买加副总督、银港市长之子"的名号,成功地让主人家给他赊账。于是,耶米尔不断来回搬运,将这些稀奇古怪、看似垃圾一样的东西搬到府邸门口,在那里,鼠眼的马车已经在等候。

拍卖会进行了一半,所有人都同意停下来休息休息。

克劳不知到底还要在这地方忍受多久,于是拿过一杯仆人托盘里的高档红酒,朝着兴奋的主人家走去。

"这拍卖会办得真还不错,巴德先生。"他装模作样地说。

"您满意就好,肖博特先生。"巴德先生笑着说道,“希望你喜欢我寄给你的那些面膜,那可是法国宫廷里最流行的东西。”

克劳愣了一下,但立刻又恢复了神采。他对“面膜”的事情一无所知,但从巴德老爷的态度来看,他与那个纨绔子弟并不相识,只是有过邮递和通讯之类的往来。

"请告诉我,先生。"克劳问道。"你是怎么弄到这些奇珍异宝的?"

"哦,先生。"巴德笑着摆了摆手。"我是一个商人,常年漂泊在外,环游世界,在各方面都积攒了一些不足为道的人脉,有些渠道是能离这些宝贝近一些……但我开拍卖会并不为赚钱,只是希望热爱收藏的同好能够一睹珍宝的芳颜。为此,我将毫无保留地奉献我所有的热情。"

说得真好听啊。克劳心想,这在场的任意一个垃圾,都能够养活银港一整窝穷苦的孩子,可富人们心中只有玩乐,丝毫不为他们的骄奢淫逸感到羞愧。

"毫无保留?"他冷笑了一声。"恕我直言,巴德先生,您所拍卖的这些宝贝,并没有做到毫无保留的地步。"

"嗯……此话怎讲,我的先生?"

"我听说,你弄到一枚……海盗的金币。"他压低声音说道。

巴德听了克劳的话,心虚地笑了起来,克劳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尊敬的先生啊,果然粗俗之物是无法进入您的慧眼的。”巴德老爷笑着说。

“也不是,只是我已经有一些困乏,不想再为这些……没什么价值的玩意浪费心神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当然……那么,就为了您……我就跳过其他的东西,直接祭出我的压轴好戏。”

巴德老爷带着一丝微笑走开了,他整个人显得意味深长。令克劳感到有些不安。

此时,房间里的人已经不多了,许多人得到了自己心仪的宝贝,带着愉悦的心情加入了外头的狂欢。留下来的人则是想要仔细观察还未公布的宝物。只见巴德老爷走到桌前,将手伸进口袋,拿出一个黑色的小盒子。

"感谢各位留到最后,为了表达我的敬业,我将展示这最具价值的宝贝。"他似乎想要营造一个神秘的气氛,以此来制作悬念,烘托宝贝的价值。他渴望让人们相信,这个小盒子里的宝物价值连城。

"做得不错,老狐狸。"克劳心里嘀咕道,却也感到有些好奇与心动。巴德老爷想要巴结富人,这是显而易见的。但从他对不同人的计策来看,他并不像那些低级的政客一般直接奉承,或者将不存在的好处描绘得绘声绘色。不,他有底气,有真材实料,他的话或是旁敲侧击,或是欲言又止,分量恰到好处,总能够勾起人们的关注,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当巴德老爷打开那个不起眼的黑盒子时,克劳的思绪便被吸引了过去,他与一众宾客,一同默默地看着盒子里的宝物,心中再也顾不上去揣测谁的想法。

"黄金。"他小声地说道。

这正是一枚金币。它安静地躺在盒子里,在巴德老爷闪烁的提灯下显得美丽非凡。那金币正面雕刻着奇特的图形,仿佛是画家在尝试绘制群山间的风的形状。

然而,即便它是纯金,即便它比克劳所知的任何币种都要宽大,但要说这就是巴德老爷最贵重的宝物,未免有些离谱。它的价值,一定不在其贵金属的构成,而定然在其背后代表的含义之中。

克劳看了看巴德老爷,后者正一边捋着八字胡,笑呵呵地观察宾客的反应。

“一枚金币可算不上什么值钱的宝贝!”一位宾客不解地说道。

“但它不止是一枚金币,先生,它有种恢弘的冒险故事,它是一枚海盗的金币,时至今日,它依然被那些穷凶极恶的歹徒们惦记于心。请让我解释这段因缘,你们便会发现它无与伦比的价值。”


“很久以前,在伦敦有一个名叫劳伦斯的骗子,他整日无所事事,只求一朝得手便可享乐数日。但就是这样的家伙,竟然有三枚奇异的金币。劳伦斯声称,这些金币来自于遥远的新大陆,而只有持有金币的人能够躲避丛林之神的诅咒,找到数之不尽的宝藏。”

“这是个十分低级的谎言,以至于后人怀疑其中一定另有隐情,才在当时吸引了众多人的注意。劳伦斯卖出了第一枚金币——是的,他自称自己已经没有探索新世界的精力,故而贱卖这发财的机会。买家是一个商人,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这枚金币的下落。”

“劳伦斯又浪荡了好一阵子,直到酒和女人掏空了他的身体与钱袋,他才想起自己那低级谎言后续的内容。他拿出另一枚金币,还是一样在大街上招摇撞骗,企图把金币再卖个好价钱。”

“可这一次,他没有引来信誉良好的富商,倒引来了恶名昭彰的豺狼。一个海盗——或是私掠船的水手,这二者在眼下的时代已经没有区别——盯上了他,他声称要花重金买下这枚金币,反将劳伦斯骗到了偏僻的小巷中。在那里,劳伦斯吃到了他人生中最惨痛的教训,海盗将他毒打了一顿,并抢走了他身上所有的财物,包括那枚金币。当劳伦斯匍匐着来到卫兵那里时,已经没有几个人能看出他原来的模样了。”

“然而,劳伦斯的不幸似乎才刚刚开始,伦敦塔的长官对他的话非常感兴趣。问题在于,他拒绝将这第三枚金币展示出来,以作为他所言非虚的证据。这激怒了长官,将他以欺诈的罪名逮捕,关进了伦敦塔里。先生们,要知道,那伦敦塔可是关押政治犯的监牢,怎么会收押一个地痞流氓呢?于是,就有传言,伦敦塔的长官想要占有那最后一枚金币,这才陷害了劳伦斯,令他身陷囹圄。但从此以后,这第三枚金币再无消息,一些人猜测那长官得到了金币,并将其作为传家宝代代相传,一些人猜测劳伦斯根本就没有第三枚金币,但更多人相信,那枚金币被带进了黑暗的伦敦塔深处,直到今天依然在静待寻宝者的光临。”

巴德老爷微微摇晃他手中的梯灯,那灯火忽明忽暗,令他的故事更为生动和神秘。

“请大家不要以为,这完全就是一个故事。我把这枚金币带到这里,因为它就像其他的宝物一样,是我在旅途中收集而来。就在一周前,我在波多黎各的海湾逗留,遇见了一位逃难的年轻人。他受了重伤,可怜命不久矣,他把这枚金币交给了我,并告诉了我这个故事……是的,他是那位抢走劳伦斯金币的海盗的后裔,身为沉船湾海盗世家的最后传人,他经历了变故,带着金币逃难于此。只可惜,他的肉体是如此脆弱,再也无法延续这枚金币的故事。”


“我要了,这个宝贝。”克劳简短地说道。不知怎的,他预感到这枚金币的价值,一定超乎寻常人的想象。哪怕它看起来非常丑陋,并且纯度有待鉴别,但正如巴德老爷所说,它具有非同寻常的价值。

“起拍价,500英镑。”巴德老爷笑嘻嘻地说。

“600。”

“700。”

“1000!”

克劳第一次感到富豪竟是那么令人讨厌。他确信只有他明白金币的价值,并且他会以身无分文的无敌优势赢得任何竞价挑战。可这些有钱人偏偏就是头铁,偏偏就是要为他们不了解的事物付出大量的时间与金钱,而其原因,竟然只是为了享受竞争的快感。

“一万英镑!”克劳怒吼道,这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超高的竞价令他们恢复了理智,也丧失了狂欢的激情。

“一万英镑。”克劳强调道,“如果还有谁能与我肖博特二世一战,那就赶紧亮出你们的王牌吧,咱们都是男人,不要这么拖拖拉拉可好?”

他做出这番表态,只因他早已掌握了那位肖博特二世的性格特征。纨绔子弟除了要享受竞争以外,更要享受霸凌他人的快感,哪怕这种行为并不能带来共赢的局面,他们也挡不住其中的诱惑,就像亚当和夏娃偷尝禁果的诱惑一般,这是埋藏在纨绔子弟灵魂中的原罪。

“那是不是有些过分啊?”他听到有人这样说。

“是啊……这太疯狂了。我们有这么沉迷吗?”

“我想我要回家了,我答应过母亲要早点回去的……”

许多人离开了拍卖会,而留下来的似乎也正在思索体面的借口。克劳得意地看着他的三言两语所产生的效果,脑子里又想起来前些天被他欺骗的老绅士。

这便是银港,大家各凭本事吃饭赚钱,输家活该被赢家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又看了看巴德老爷。这位举办了盛大宴会的富商,此时也有些下不来台。但他不愧是久经商行的老狐狸,在惊愕过后立马堆满笑意,搓着手恭维起克劳,并让手下人仔细将海盗金币打包。

“先生不愧是银港第一贵公司。”他假笑着说,“可是,动用这么大笔钱,是否需要经令尊同意呢?”

“哦……你提醒我了!”克劳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但是,我是个成年人,花我家的钱不需要我爸同意!”

好一个逆天言论,克劳心想,不知道其他人的感受如何,反正他是想痛扁自己一顿的。

这时一位管家模样的人走了进来,在巴德老爷耳边低语了几句。巴德老爷点了点头,转而对大家说道:

“尊敬的先生们,今天可真是太尽兴了。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等我多米尼克·巴德在收集一些更新奇的宝贝,再来设宴与各位团聚。”

这是请人离开的信号,也给了在场的众人一个台阶。他们释然地松了口气,纷纷离开了房间。

而巴德老爷则叫住了克劳。他把那枚金币小心地捧起,对克劳小声说道:“其实,这金币另有玄机,在人多耳杂时不便透露。如果先生不嫌弃,请随我移步地下室?”

克劳微微点了点头。他算是验证了自己的想法。聪明人一般在说假话时会掺和些真话,反之,说真话时也会掺和些假话。他的金币故事固然十分引人入胜,但那绝不是真相,至少,不可能是完整的真相。那么,现在巴德老爷的行为便可以解释了。他折服于克劳的演技,在一万英镑的诱惑下失去了矜持,他要带克劳去一个僻静的地方,在那里道出金币的全部故事。

“我当然不会嫌弃财宝的呼唤了,如果这里真有什么可以消磨时光的东西的话。”克劳说。

管家为二人带路,离开了已经没有人的拍卖间。他们顺着来时的走廊走到了尽头,经木质的楼梯下到一楼,又踩上了坚硬的石梯往地下室走去。

这里如地牢一般黑暗,管家点燃了一根火把,继续带着二人前进。火光在巴德老爷的笑脸上跃动着,这令克劳感到有些不自在,他不禁开始怀疑,巴德老爷是否真的上当了呢?可现在即使后悔也为时已晚,倒不是他没有本事逃离这个地方,只是在成功的欲望依然占据高地的时候,些许的退缩便会让眼前的机会溜走,更会令克劳与他伪装出来的形象相违背,从而露出马脚。

又走了一会,克劳的眼前出现了一道铁门,门上栓着一把大锁,侍卫将火把插到门前的架子上,从巴德老爷的手中接过钥匙,吃力地开动那把沉重的大锁。

“怎么,太久没用了,已经生锈了?”他问管家。

“没,上点油就好。”管家冷冷地说。

“好,那么就是这里了,我尊敬的先生。”巴德老爷转向克劳,他的眼里满是兴奋。“请睁大眼睛,仔细欣赏我巴德老爷最值钱的宝贝。”

大门打开了,克劳走了进去,他尽力让眼睛适应黑暗,想要看清宝物的真面目。正当他疑惑,想要转身去拿火把时,迎接他的却是当头一棒,克劳的意识变得模糊,他看到巴德先生的笑脸,看到管家那冷漠的表情。他试图看得更清楚一些,却突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码头的海风酒馆因其老板惯于偷听和举报的卑劣行径而评价不佳,但是在大多数情况下,银港的居民们也不会去别的地方喝酒,位置便利是决定性的因素。可如果他们确实有什么阴谋诡计要商量的话,这里说什么也不可选择。

鼠眼驾着马车,抵达了下城区的红砖酒馆,这里的老板明白耳聋心瞎的智慧。鼠眼停好马车,用帆布盖住了那些克劳从巴德老爷府里骗到的宝贝。鼠眼估计这些东西价值不菲,只要出手得当,他便能从中获得有限的利益。

“有限,是的!”鼠眼得意地想,这便是他和那个自以为聪明的克劳最大的区别,而后者之所以会上当,也是因为他太贪婪,太渴望一步登天,太奢望那些本不属于他的东西。

老鼠就该脚踏实地地待在下水道里,做一只知足的老鼠。

鼠眼得意地想着,向酒馆老板抛出几枚硬币,大方请客并不是红毛猴子的专利,他也一样能做到。

门外的木地板上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鼠眼伸长脖子向外张望,正好看到那两位与他有约的先生,正推开酒馆的大门。

“这里,这里!”鼠眼热情地挥着手,招呼两位客人坐到他的对面。

这两位客人穿着漂亮的红色制服,与酒馆里的众人显得格格不入,但他们也没有精力去理会这些小事情了,一整天的工作令他们感到疲惫,二人点了一些酒水,其中胖的那个就用手撑着面颊打起了瞌睡。

鼠眼有些尴尬,但好在另一个高个子看起来十分清醒——他正是巴德老爷府上的管家,为克劳带路的人。那人看了看自己的同伴,面无表情地对鼠眼耸了耸肩。

“大人们今天可辛苦了。”鼠眼奉承道。

高个儿管家并不吃这一套,他从口袋里掏出一袋钱,丢在了桌子上,钱币的碰撞声震起了酒杯里的水花,也令鼠眼的内心澎湃不已,对鼠眼来说,这似乎是世上最悦耳的声音。等他将钱袋小心翼翼地收下,管家以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对他说:

“巴德老爷感谢你提供的情报,先生。”

“能为巴德老爷服务是我的荣幸,大人们!”鼠眼激动地说道。

他那副奉献谄媚、三头两面的嘴脸令人厌恶,并且,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正拿同志的安危做买卖。

“行了。”管家不耐烦地说道,他拍了拍同伴的背,然后起身准备离开。

“大人们不喝点酒吗?”鼠眼问道。

“不了,先生,我们只是来给你应得的奖励,并不打算在此久留。”

“啊,看来你果然是个懦夫啊。”那大胖子开口说话了,他刚打了个盹,现在才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贼眉鼠眼的男人。

“嗯……大人说的都对。”鼠眼恭敬地回答道。

“听我说,巴德先生不会亏待帮助过他的人,但大家心里都清楚的很,你跟那个小贼是一伙的,你出卖了你的同伙,偷了巴德先生的财产,却还敢在他面前摇尾巴。”胖保安鄙视地说道。

“我……我不明白大人在说什么,我只是举报了一起恶意的行窃……”鼠眼惊得满头大汗,他瞟了一眼窗户外面的马车,那上面全是赃物……

这便是鼠眼的阴谋,他把同伙的信息透露给了巴德老爷,为此既得到了宝贵的拍卖品,又教训了讨厌的克劳——是的,教训。那红毛猴子是该蹲蹲监狱了,那样对他没有坏处,而如果无人知道这其间因果关系的话,那对他鼠眼也没有坏处。

鼠眼一直为自己的小聪明感到高兴,此时被人揭穿,他顿时惊出一声冷汗,不敢作声。大胖子看都不看鼠眼,自言自语道:“真是个讨厌的差事啊,巴德老爷竟然还给这样的下三滥奖赏,如果他落到我的手里……呵呵,我可是最讨厌叛徒了……”

“行了,老乔。”管家打断了胖子的自言自语,他自始至终一直面无表情,面对克劳如此,面对鼠眼亦是如此。接着,两人丢下目瞪口呆的鼠眼,径直向大门走去。鼠眼不敢拦人,也不敢坐下,就这么呆呆地站着看着这些“大人们”的背影。

“哦,对了。”管家回过头来,抬高了音量问道:“巴德老爷问你有没有拿他的金币?他展示给你朋友的金币不见了,也许是你的朋友有这样大的本事,可以像把它送到你这里,就像马车里的那些东西一样。”

鼠眼茫然地摇了摇头,他还没有从方才的震惊中苏醒过来,因此没有听清对方说的话。

“走吧,别跟这家伙废话了,他令我直犯恶心。”老乔说道。二人走出了酒馆,消失在狂欢不止的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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